景和十七年五月初五,子時初刻。
太極殿前的青銅香爐飄出縷縷檀香,卻掩不住空氣中彌漫的血腥味。寒門言官林硯秋跪伏在丹陛上,頸間傷口的血珠滴落在漢白玉臺階上,宛如盛開的紅梅。他手中捧著的《彈劾疏》被鮮血浸透,“林鶴年貪墨軍餉、私通外敵”等字在燭火下猙獰如鬼。
“臣以血明志,望陛下......”林硯秋的聲音戛然而止,身體重重撲倒在地。御階上,八歲幼帝陳昱嚇得尖叫,被蘇若雪一把攬入懷中。簾幕下,她繡著金鳳的袖口微微顫抖,目光掃過臺階下臉色鐵青的林鶴年,又落在人群中緊握折扇的沈硯辭身上。
“放肆!”林鶴年上前半步,袍角掃過血跡,“區(qū)區(qū)言官,竟敢污蔑朝廷柱石,分明是受人指使,擾亂祭天大典!”他身后的舊貴族們紛紛附和,戶部尚書更是跪叩在地:“長公主明鑒,此等狂徒死不足惜,切勿因他延誤吉時。”
沈硯辭看著林硯秋睜大的雙眼,心中劇痛……這位年輕言官是他昨日才串聯(lián)的盟友,曾在紅袖樓密道中說“愿以頸血洗乾坤”。此刻,他袖中的彈劾副本正硌著肋骨,上面列著林氏一族十八條罪狀,每條都附帶著云娘情報網(wǎng)送來的賬冊副本。
謝承煜握劍的手青筋暴起,目光死死盯著林鶴年腰間晃動的玉佩——那正是今早從林府幼子身上搜出的狼首令牌同款。他想起沈硯辭昨夜的叮囑:“若長公主猶豫不決,便用軍法震懾。”于是向前一步,甲胄相撞發(fā)出清響:“林相如此急切滅口,莫不是疏中所言屬實?”
殿內(nèi)氣氛瞬間凝固。蘇若雪輕撫幼帝后背,聲音從簾幕中傳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林卿家......”剛開口,便被林鶴年打斷:“公主殿下,祭天乃國之大事,若因小人讒言延誤,恐遭天譴!”他轉(zhuǎn)向禁軍統(tǒng)領(lǐng),“還不將這具尸體拖下去?”
“慢著?!鄙虺庌o突然出列,展開染血的《彈劾疏》,“林硯秋乃言官,有聞風(fēng)奏事之權(quán)。且其疏中所指,臣亦有證據(jù)?!彼麖男渲腥〕鲑~冊,“這是林相府別莊的出入記錄,每逢十五,必有糧車運往突厥營地?!敝x承煜同時擲出狼首令牌:“此乃從林三公子身上搜出,與突厥暗衛(wèi)信物一致?!?/p>
舊貴族們頓時嘩然,林鶴年臉色煞白,卻仍強作鎮(zhèn)定:“這、這是栽贓!公主殿下,臣對大魏忠心耿耿......”“夠了!”蘇若雪突然厲喝,簾幕劇烈晃動,露出她冷若冰霜的臉,“祭天之后,本宮自會徹查。但此刻……”她看向階下尸體,“林硯秋既敢以死諫言,便依言官例,追贈三品俸祿,厚葬于忠烈祠。”
林鶴年眼中閃過狂喜,舊貴族們也松了口氣。沈硯辭卻在心底暗叫不好…蘇若雪此舉看似褒獎忠烈,實則拖延了彈劾的最佳時機。謝承煜同樣意識到危機,悄悄將手按在藏有先帝密旨的衣襟上。
子時二刻,祭天隊伍向祭壇進發(fā)。沈硯辭扶著幼帝車輦,留意到蘇若雪的鑾駕始終與林鶴年的馬車保持三步之距。路過開陽門時,他聽見城墻上傳來微弱的銀鈴聲……那是謝承煜布置的伏兵在警示:突厥死士已混入送葬隊伍。
祭壇上,司禮太監(jiān)高聲唱喏:“吉時已至……”蘇若雪正要扶幼帝登上祭臺,突然,林鶴年的馬車中飛出數(shù)道黑影,直取幼帝咽喉!謝承煜怒吼著揮劍劈來,卻見蘇若雪袖中寒光一閃,竟先一步將刺客刺倒。鮮血濺上她的鳳紋朝服,幼帝在她懷中驚聲大哭。
“護駕!”沈硯辭大喊,同時將幼帝推入身后的羽林衛(wèi)懷中?;靵y中,他看見林鶴年趁機向祭壇后方逃竄,袖口露出的六瓣梅花紋與阿史那隼的戒指重疊。更驚人的是,蘇若雪望著刺客尸體,眼中竟閃過一絲悲痛……那刺客的耳后,有與她母族相同的云紋刺青。
子時三刻,血月升起。沈硯辭握著染血的彈劾疏,忽然想起林硯秋臨終前的眼神。謝承煜渾身浴血,護在幼帝身前,玄鐵槍尖挑落林鶴年的官帽,露出他頭頂暗藏的突厥狼首發(fā)帶。而蘇若雪站在祭壇中央,明黃紗幔被血月染成暗紅,她緩緩摘下鳳冠,露出鬢角的銀紋——那是與先帝遺詔殘片上相同的云紋印記。
“原來......”沈硯辭喃喃,忽然明白為何所有線索都指向蘇若雪母族,卻又總差臨門一腳。謝承煜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只見長公主袖中掉出半塊玉佩,與沈硯辭懷中的先帝遺詔殘片嚴(yán)絲合縫。
祭壇下,突厥騎兵的號角聲隱約可聞。沈硯辭握緊謝承煜的手腕,在血月的陰影中看見舊貴族們驚恐的臉,看見蘇若雪眼中翻涌的復(fù)雜情緒,終于讀懂了先帝未寫完的遺詔——那不是“蘇”,而是“肅”。
一場用鮮血和陰謀編織的祭天儀式,終將成為舊時代的墓志銘。而長公主蘇若雪,這位被流言中傷的攝政者,或許從來都不是局中人,而是執(zhí)棋者。當(dāng)晨光驅(qū)散血月,當(dāng)沈硯辭展開先帝真正的遺詔,當(dāng)謝承煜的長槍指向洛陽城外的突厥大營,大魏的命運,才剛剛開始轉(zhuǎn)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