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十七年五月初四,尚書省值房內(nèi)傳來瓷器碎裂聲。戶部侍郎拍案而起,指向?qū)γ娴墓げ坷芍校骸澳阏f修繕皇陵需銀三十萬兩?分明是想掏空國庫,給舊黨買甲胄!”案上《河防奏疏》被拍得簌簌作響,墨跡未干的“開倉賑災(zāi)”四字上,赫然疊著個深深的指印。
沈硯辭踏入值房時,正見禮部尚書揪著刑部員外郎的衣領(lǐng),兩人胸前的補子絞在一起,活像斗架的公雞?!岸冀o我坐下!”他折扇重重敲在楠木案上,震得茶盞里的水花飛濺,“今日距祭天不過一日,你們想讓突厥人看咱們的笑話?”
左仆射林致禮(林鶴年堂弟)冷笑道:“沈大人倒是會慷他人之慨,我戶部賬上只剩二十萬兩存銀,既要賑濟災(zāi)民,又要修繕河防,請問錢從何來?”話音未落,窗外突然飄進片傳單,上面用朱砂寫著“舊黨貪墨軍餉”,正是前日沈硯辭讓人在民間散發(fā)的。工部郎中趁機抓起傳單:“林大人若真清廉,何解釋城西別莊新修的七進院落?”
沈硯辭靜觀眾人臉色,留意到林致禮袖口露出的六瓣梅花錦緞……與阿史那隼送給林鶴年的狐裘紋飾相同。他輕搖折扇,忽然指向墻上《大魏輿圖》:“諸位可知道,突厥前鋒已到虎牢關(guān)?”眾人瞬間噤聲,他趁機展開一卷黃綾:“這是長公主今早親批的《戰(zhàn)時調(diào)度令》,凡阻撓軍需者,斬立決。”
戶部侍郎臉色發(fā)白,伸手去搶黃綾,卻被沈硯辭巧妙避開:“當然,賑災(zāi)亦為當務(wù)之急?!彼鲂渲兴惚P,“洛陽糧倉現(xiàn)存糙米十萬石,可先賑濟近郊百姓;河防工程暫用軍工余料,待擊退突厥,本司自會向江南富商募款?!闭f著,他在紙上寫下一串數(shù)字,“至于皇陵修繕......”目光掃過林致禮,“不如請林大人牽頭,率百官捐俸,既顯忠君之心,又可堵住民間流言?!?/p>
屋內(nèi)死寂片刻,林致禮忽然陰陽怪氣地鼓掌:“沈大人好手段,既賣了長公主的人情,又斷了我等活路?!鄙虺庌o卻忽然湊近他,壓低聲音:“林大人難道不想知道,令兄為何將三公子送到鴻臚寺當餌?”見對方瞳孔驟縮,他退后兩步,朗聲道:“今日之爭,不過是皮毛。若讓突厥破了虎牢關(guān),在座諸位誰能活過這個夏天?”
就在此時,謝承煜的親衛(wèi)闖入,呈上染血的急報:“突厥騎兵已過汜水!”沈硯辭接過看罷,故意讓“發(fā)現(xiàn)林府私兵”幾字暴露在眾人視線中,林致禮頓時面如土色。工部郎中趁機握住沈硯辭的手:“我等愿聽沈大人調(diào)配?!睉舨渴汤呻m仍陰著臉,卻也默認了算盤上的分賬方案。
酉時三刻,沈硯辭站在宮城角樓,看著各衙門車馬匆匆往來。謝承煜的黑影突然從檐角躍下,懷里抱著個被打暈的錦衣少年……正是林鶴年的幼子?!皬拈_陽門密道抓的,身上搜出突厥狼首令牌?!睂④婋S手將人扔進角落,“看來舊黨想在祭天夜打開城門?!?/p>
沈硯辭翻開少年腰間荷包,掉出半張密詔殘片,上面“清君側(cè)”三字刺得他眼眶發(fā)燙。更讓他心驚的是,殘片邊緣的龍紋刺繡,竟與蘇若雪常穿的明黃披風材質(zhì)相同?!伴L公主......究竟站在哪邊?”謝承煜皺眉,手按劍柄,“明日祭天,要不要先控制住她?”
“不可?!鄙虺庌o搖頭,摸出從林致禮處順來的私章,“舊黨、藩王、突厥三方勾連,唯有長公主能名正言順調(diào)動禁軍。你看這個——”他將私章按在紙上,顯出六瓣梅花圖案,“林氏一族的暗紋,與阿史那隼的戒指、宋明修的刺青全對上了。”
暮春的風帶著燥熱,謝承煜忽然想起今早在校場,看見蘇若雪的車輦經(jīng)過,車簾掀起一角,露出她腕間的玉鐲……那是先帝親賜的“山河永固”鐲,與沈硯辭袖中先帝遺詔殘片上的印泥顏色一模一樣?!盎蛟S......長公主才是最早布局的人。”他喃喃道,沈硯辭卻握緊了折扇:“無論如何,明日祭天,我們只需記住——幼帝不能死,洛陽不能破。”
角樓下,萬家燈火漸次亮起,卻照不亮太極殿深處的陰影。沈硯辭望著夜空中隱約可見的熒惑星,想起欽天監(jiān)未被篡改的預(yù)言:“熒惑逆行,主臣下謀逆,然若有賢臣輔弼,可轉(zhuǎn)危為安?!彼D(zhuǎn)頭看向謝承煜,后者正用佩刀削著木人樁,刀鋒刻出的痕跡,竟與突厥狼首圖騰別無二致。
一場關(guān)于權(quán)力、陰謀與忠誠的終極對決,即將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展開。而沈硯辭在三省六部間周旋出的短暫平衡,不過是暴風雨前的片刻寧靜。他知道,當明日祭天的鐘聲響起,當長公主的簾幕掀開,所有隱藏的真相與背叛,都將在熒惑星的血色光輝下,露出最鋒利的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