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叔唉…”
“這老天爺不開眼吶,你說你年紀(jì)輕輕咋個就走了…”
“咱的大山叔唉,你走的急,腳下要認(rèn)著路,走得快,要四方多掃聽…”
一個漢子往地上一趴,情到深處猛的敞開棉衣,掀開線衫露出白花花的肚皮,再一口唾沫吐在手心,啪的聲拍在心窩上。
身后一群大老爺們看的目瞪口呆。
這位…是個爺??!
就這嗓子,通透,高昂…
而唱著哀的那個漢子,嘴里凄凄慘慘,可眼珠子滴流轉(zhuǎn),一邊留意著林嘯,一邊見身后人跟不上…
他還回頭打手勢。
眾人見狀也都反應(yīng)過來了。
“大山叔唉…”
淅淅瀝瀝的喊聲夾雜著那漢子特有的嘹亮嗓門,緊接著一群人齊刷刷的倒地磕頭。
一旁。
林嘯冷眼看著這一群人,注意力也不自覺的落在骨灰罐上。
從魂穿到這一具身體上,前身留給他的記憶不多,尤其是這位父親,可這十年斷斷續(xù)續(xù)的信件往來,也足以勾勒出一個將兒子忍痛交給國家,只偶爾小心翼翼訴說思念的父親形象。
林嘯想過很多種可能相處時的情景。
唯獨沒想過…
是回來在前身父親的靈堂上,收拾一群吃絕戶的畜生。
“呼…”
林嘯壓抑的怒火此時又有了翻起的預(yù)兆。
跪在地上的眾人立刻都察覺到了。
一個漢子扭頭瞧見林嘯的臉色,本來是夾著嗓門跟著附和,這下顫音都出來了。
“唉唉唉,大山叔啊…”
其余人也都啪的一下連磕幾個頭,瞧著還有反應(yīng)慢的孫子,上手就是個寡婦擰。
“唉,干嘛呢!”
“湯姆的給我哭,沒瞧見這位爺又上勁了,哭??!”
院里哭聲一瞬響徹了好幾倍。
林嘯繃著臉,本還想借機(jī)發(fā)作,可他娘的這群大老爺們突然嚎聲加劇,甚至都有人哭的在地上打滾了。
他忍不住懷疑自己上手都不一定拉的住。
攥了攥拳頭,轉(zhuǎn)身回屋。
身后。
眾人看著林嘯的背影,哭聲悄然一頓。
“唉,都干嘛呢,都給我哭,哭過這幾天就歇了,別湯姆的偷懶,萬一…”
“對對對…”
“咱四九城爺們局氣,一口唾沫一個釘,誰湯姆的也別偷懶,這叫堅持。”
“誰要哭的沒聲別怪我動手啊,爺們小時候跟對門寡婦練過,屬于童子啟蒙功,手上功夫厲害,挨擰了都別哆嗦…”
一些想偷懶的人立刻醒了神。
為嘛…
光棍的拳頭寸勁大,寡婦的指頭沉,這都有講究,是真本事!
屋內(nèi)。
林嘯嫌吵拉上了門。
看向屋子里的各處,四十多平方的屋子不算小,旁邊還有十幾平方隔的是個廚房。
屋子里很空。
之前的供桌被丟出去后,屋子就剩下了幾把椅子,靠門的地方連個火爐子都沒有。
林嘯一路來到床頭。
他眼前已經(jīng)能看到一群禽獸沖進(jìn)屋子里,喜笑顏開的哄搶各式各樣的東西,連碗都不放過。
“嘎吱…”
林嘯怒氣沖沖的一巴掌拍在床頭。
忽然,林嘯瞇了瞇眼睛,手加大力道又在床頭按了按。
只聽細(xì)微的木料變形聲響起。
林嘯察覺到什么,掀開那兩層被褥,床板嚴(yán)實合縫,他思索了一會又反手從床邊往下伸出。
正是模仿一個人睡在床上,手摸向床底下的角度。
果不其然。
一個寫字本被他抽了出來,邊角已經(jīng)脫了線,但從縫合的密集線頭能看出主人日常的小心對待。
“前身父親…”
林嘯看著那一筆一畫的林大山三個字,壓了壓書本,翻開第一頁。
上面是老舊泛黃的一條條記錄。
“翠苗,你走了四年,我不能守著你了,二哥叫我?guī)鹤痈ケ逼?,天黑走?!?/p>
“今天是第一天,路上心里難受,怕沒人給你收拾墳?!?/p>
“今天碰見攔路的,想搶吃的,兒子有出息站了出來,三個大老爺們嚇住了對方,不過后來我打了兒子一頓,世道亂不能沖頭?!?/p>
“今天好多人逃難的人…”
“二哥生病了?!?/p>
“遇見個好心大哥有藥草,他看二嫂眼神不對,慫娃子一直哭,兒子幫忙哄著的?!?/p>
“快到北平了,二哥情況越來越嚴(yán)重…”
“翠苗,二哥沒了,倒在昌平的杏花村,二嫂不走了,好心大哥找到我說他給二哥埋,往后也照顧慫娃子,二嫂沒吭聲…”
…
…
“翠苗,咱兒子不進(jìn)廠,非鬧著要去當(dāng)兵,我想揍他…可孩子大了我沒狠下心,我想問問你我該不該同意?”
“翠苗,我害怕,兒子去了一年了,寫信也不回,我天天守著城里的戰(zhàn)士問,人家煩我,我晚上回來總?cè)滩蛔】蓿揖驮撟崴?,不讓他去…?!?/p>
“翠苗,咱兒子去藏地了,可他怎么不回來一次呢…我理解,國家任務(wù)重,我想你,也想兒子…”
“翠苗,今天高興,孩子回信寄了東西,牛肉,大衣,還有什么草花,信里還說他當(dāng)連長了,咱兒子有出息了,他在連隊里…”
“…”
林嘯入神的翻著寫字本。
一頁十幾行,簡短的幾個字就是一天,可偏偏字里行間質(zhì)樸到令人心酸。
尤其看到后面。
林嘯忍不住紅了眼眶,他當(dāng)連長是56年,意氣風(fēng)發(fā)就格外多寫了幾筆生活上的事。
可沒想到在前身父親的寫字本上,這隨便幾筆會詳細(xì)到足有十幾條。
林嘯繼續(xù)往下看,一直看到近兩年。
寫字本上記載的內(nèi)容也慢慢多了些其他的內(nèi)容。
“今天我碰見有一家日子過的好難,他說的是對的,兒子不會也一樣出意外了吧?”
“他在騙我,以后不搭理他了,我找軍管部問過,兒子就算出事那也會通知我,不會傷了殘了沒臉回家。”
林嘯看到這一條眉頭瞬間皺起。
“他?”
再看寫字本上,多的內(nèi)容都是些送錢,送糧的記錄,后面詳細(xì)寫著支出1塊,2塊,5塊…
而且送的對象還不一致。
林嘯一頁一頁,一條一條的看著,慢慢有了答案。
“前身父親在幫扶烈屬家庭…”
林嘯眉頭瞬間舒緩,可自豪之余也覺得有些不對勁,繼續(xù)看下去。
可等看到近一年。
林嘯忍不住倒吸了口氣。
這一年本子上每個月支出的數(shù)額達(dá)到了兩三百塊。
幫扶的對象也超過了上百家。
“不對勁,前身父親就算心地仁厚,可也不會這么盲目掏空自己,甚至到了魔怔的地步…”林嘯翻動寫字本。
一目十行加快速度,直到翻到最近幾頁。
“他為啥就一定要說咱兒子犧牲了?!?/p>
“今天我想明白了,他是壞人,他沒后人才這么說,我又去問了,軍管部說傷殘死亡都會通知,他肯定是故意惡心我。”
“今天我睡了三個小時,這是這半個月睡的最久的了,還夢見兒子回來,一身綠軍裝帶著大紅花!”
“翠苗,我今天又去見了幾家,那些烈屬好可憐,我聽到個壞消息,真的有沒接到消息的家庭,國家先養(yǎng)著她們,等過了好久才告訴她們實情。”
“我好氣,今天他又來說了,我想和他吵一架,但影響太不好…”
“他今天又來了,我沒開門!”
“翠苗,今天我忍不住了,他說我兒子肯定是殘了,我和他吵了,可夜里還是擔(dān)心的一宿沒睡,我想回北河,去你墳堆上看看?!?/p>
“我要弄死他,他今天居然在院門口攔著我說!”
“翠苗,明天我要去運輸精密件,送到津地,最近好累,這趟跑完想歇歇,其實我是想去一趟兒子部隊上,也不知道行不行,又怕兒子生氣,我實在是好想他…”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