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風,裹挾著賀蘭山麓粗糲的沙塵和灼人的熱浪,席卷過棉紡廠家屬院??諝飧稍锏孟袷悄懿脸龌鹦牵盟堫^旁排隊的鐵桶磕碰聲都帶著一股焦躁。家屬院西頭那排低矮的平房前,卻圍滿了人,壓抑的議論聲嗡嗡作響,氣氛比天氣更燥熱。
“媽!您不能這樣!” 王秀英的聲音帶著哭腔,尖銳地刺破沉悶的空氣。她死死抓著一個半舊的藍布包袱,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包袱里,是李建國托了人情、費盡周折才弄來的兩套高考復習資料——一套嶄新的《數(shù)理化自學叢書》和一套《政治經(jīng)濟學要點解析》。
“我咋不能?!” 李建國的母親,李小滿的奶奶,一個裹著小腳、穿著深藍色斜襟褂子的干瘦老太太,正叉腰站在人群中央,聲音洪亮,中氣十足,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她身后跟著李小滿的叔叔李建軍和他那剛上高一的寶貝兒子李啟遠。李啟遠眼神躲閃,卻又藏不住那份渴望,緊緊盯著王秀英懷里的包袱。“建國是老大!他掙的錢,他弄來的東西,不緊著老李家唯一的男孫用,難道給個丫頭片子糟蹋?!” 老太太唾沫星子飛濺,“女娃子讀那么多書有屁用!到頭來還不是別人家的人?白白糟蹋錢!啟遠是男娃,是頂門立戶的,他考上了高中,將來才能給老李家光宗耀祖!”
“媽!” 李建國站在妻子身邊,臉色鐵青,嘴唇哆嗦著,額頭上青筋暴起,“這資料……是給小滿高考用的!她……她今年就考了!啟遠才高一,用不著這么急!等小滿考完……”
“等什么等?!” 老太太猛地打斷兒子,拐杖重重地杵在地上,發(fā)出“咚”一聲悶響,“你眼里還有沒有我這個娘?!我的話不算數(shù)了?!小滿考?她一個女娃能考上個啥?就算考上了,那大學是你供得起的?!你弟弟家困難,啟遠是咱家的根兒!你不幫襯自家人,胳膊肘往外拐?!秀英!把包袱給我!” 她說著,竟直接上手去奪王秀英手里的包袱!
“我不給!” 王秀英抱著包袱猛地后退一步,眼淚奪眶而出,聲音卻帶著從未有過的倔強,“這是我閨女考大學的命根子!誰也不給!啟遠要用,等小滿考完了,我們借給他!”
“反了!反了天了!” 老太太氣得渾身發(fā)抖,指著王秀英的鼻子,“你個外姓的賤蹄子!敢跟我頂嘴?!建軍!給我搶過來!” 她沖著身后的二兒子吼。
李建軍臉上閃過一絲猶豫和尷尬,但看著母親憤怒的眼神和兒子期盼的目光,還是硬著頭皮上前一步:“嫂子……你看媽都氣成這樣了……你就……”
“李建軍!你敢動一下試試!” 一聲清脆卻帶著壓抑怒火的呵斥響起。李小滿撥開人群,像一頭發(fā)怒的小豹子,猛地沖到了母親身前,張開雙臂,將母親和那個珍貴的包袱護在身后。她的臉色因為憤怒和激動而漲得通紅,胸膛劇烈起伏著,那雙平時總是溫順甚至有些怯懦的眼睛,此刻燃燒著熊熊的火焰,毫不畏懼地直視著咄咄逼人的奶奶、叔叔和堂弟。
“奶奶!” 李小滿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發(fā)顫,卻異常清晰,每一個字都像砸在地上的石子,“這資料,是我爸我媽的血汗錢換的!是我的!是我要考大學的!憑什么給啟遠?!就因為他是個男的?!我也是老李家的孫女!我流的不是老李家的血嗎?!我憑什么就不能考大學?!憑什么我的東西就活該被搶走?!”
她的話像一盆滾油,潑在了本就熾熱的空氣中。圍觀的人群發(fā)出一陣壓抑的驚呼和騷動。張大媽撇著嘴:“這丫頭,性子烈起來了……” 孫嬸則小聲嘀咕:“說得也在理……”
老太太被孫女當眾頂撞,氣得差點背過氣去,指著李小滿的手抖得像風中的枯葉:“你……你個賠錢貨!反了你了!敢這么跟長輩說話?!你爹媽就是這么教你的?!沒家教的東西!”
“我有沒有家教,不用您操心!” 李小滿的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卻倔強地不讓它掉下來,聲音帶著哭腔,卻依舊高昂,“從小到大,什么好的都是啟遠的!好吃的,好穿的,好用的!連我爸好不容易弄來的書,也要搶!就因為我是女的?!女娃就不是人?!女娃就不配有自己的路?!我偏要考!我偏要走出一條路給你們看!”
“你……你……” 老太太氣得說不出完整的話,捂著胸口直喘粗氣。李建軍見狀,臉上掛不住,上前一步就要強行奪包袱:“小滿!你怎么跟奶奶說話的!把東西拿過來!”
眼看李建軍的手就要碰到包袱,一個身影如同鬼魅般,突然從人群外圍的陰影里沖了出來,猛地擋在了李小滿和李建軍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