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未至,月華已悄然起身。秋菊睡在外間,發(fā)出均勻的呼吸聲。她輕手輕腳地披上素色斗篷,將銅鑰匙和玉佩貼身藏好,又取了一把剪花用的銀剪刀藏在袖中。
四月的夜風(fēng)仍帶著寒意,月華借著月光穿過曲折的回廊。儲秀宮到御花園要經(jīng)過三道宮門,幸而守夜的太監(jiān)見她穿著秀女服飾,只當(dāng)是早起散步的貴人,并未阻攔。
御花園中霧氣氤氳,蘭香亭隱在假山之后,四周植滿蘭草,幽香撲鼻。月華剛走近亭子,就聽見一聲輕嘆。
"你果然來了。"
亭中走出一個身著宮女服飾的女子,約莫三十出頭,面容清秀卻透著憔悴。她向月華行了一禮:"奴婢蘭心,見過楚小姐。"
月華警惕地后退半步:"是姑娘約我前來?不知有何指教?"
蘭心苦笑:"小姐不必害怕。奴婢是...是楚大人舊部之女。"她環(huán)顧四周,壓低聲音,"十五年前蘭臺案,家父與楚大人同在現(xiàn)場。"
月華心頭一震:"什么蘭臺案?"
"小姐竟不知?"蘭心詫異,隨即恍然,"是了,楚大人怎會告訴你這些。"她從懷中取出一封泛黃的信箋,"這是當(dāng)年楚大人寫給家父的密信,提及小姐身上那枚玉佩的來歷。"
月華接過信箋,借著月光細看。信上父親的字跡熟悉又陌生,內(nèi)容卻令她毛骨悚然:
「蘭臺所見,確為七皇子所為。玉佩乃證物,萬勿示人。吾等性命,皆系于此...」
信末日期是先帝駕崩前三日。月華手指微顫:"這七皇子...可是當(dāng)今攝政王?"
蘭心點頭,眼中閃過一絲恐懼:"當(dāng)年先帝病重,七皇子奉命在蘭臺整理奏章。那夜有人看見他私調(diào)禁軍,楚大人與家父等幾位大臣前去查問,卻撞見..."她突然住口,警惕地望向月華身后。
月華回頭,只見晨霧中隱約有人影晃動。蘭心急忙將信塞回懷中:"有人來了!小姐快走,三日后奴婢會再找機會..."
話音未落,一支羽箭破空而來,正中蘭心咽喉。她瞪大眼睛,踉蹌著抓住月華的衣袖,鮮血從指縫間汩汩流出。
"玉佩...蘭臺...地..."蘭心艱難地吐出幾個字,便氣絕身亡。
月華驚駭欲絕,強忍尖叫的沖動。霧氣中傳來腳步聲,她顧不得多想,轉(zhuǎn)身鉆入假山縫隙。透過石縫,她看見兩個黑衣人快步走來,檢查蘭心的尸體后低聲交談:
"搜她身上。"
"沒有。會不會已經(jīng)..."
"繼續(xù)找。主上說了,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月華屏住呼吸,冷汗浸透了里衣。黑衣人搜查無果,抬著蘭心的尸體迅速離去。直到腳步聲完全消失,她才癱軟在地,顫抖著從袖中摸出那封染血的信——原來在混亂中,蘭心已將它塞回了她手中。
回到儲秀宮時,天已蒙蒙亮。月華將染血的信箋焚毀,只留下關(guān)鍵信息深深刻在腦海:蘭臺案、七皇子、玉佩證物...這些碎片拼湊在一起,指向一個可怕的真相——父親獲罪,楚家敗落,恐怕都與十五年前那樁隱秘有關(guān)。
"姐姐起得真早。"詩雨的聲音從門外傳來,打斷了月華的思緒。她端著一碟點心進來,"我特意讓廚房做了江南風(fēng)味的小食,姐姐嘗嘗可還合口?"
月華勉強笑笑,接過點心卻毫無食欲。詩雨敏銳地察覺異樣:"姐姐臉色不好,可是病了?"
"無妨,只是昨夜沒睡好。"月華岔開話題,"你方才說復(fù)試在即,可有什么消息?"
詩雨果然被帶偏,興奮地說起打聽來的消息:"聽說要考《女則》《女訓(xùn)》,還要當(dāng)場作詩呢!太后最重婦德,攝政王卻偏愛才女,真是難辦..."
正說著,外面?zhèn)鱽硖O(jiān)尖細的嗓音:"太后懿旨,宣秀女楚月華即刻覲見——"
月華與詩雨面面相覷。按規(guī)矩,復(fù)試前秀女不得私自面見太后,這突如其來的宣召透著蹊蹺。
慈寧宮內(nèi),熏香繚繞。蕭太后端坐在鳳椅上,雖已年過四旬,卻保養(yǎng)得宜,眉目間依稀可見當(dāng)年的風(fēng)華。她細細打量著跪在下方的月華,半晌才開口:
"起來吧。賜座。"
月華謝恩后小心落座,垂眸不語。太后輕撫手中的白玉如意,狀似隨意地問道:"聽說你父親與攝政王有些舊怨?"
月華心頭一緊:"臣女深閨弱質(zhì),不聞外事。"
"是么?"太后輕笑,"那你可知,為何攝政王獨獨對你青眼有加?"
月華愕然抬頭:"太后明鑒,臣女與攝政王素不相識..."
"罷了。"太后擺手打斷,"哀家今日喚你來,是要給你一個機會。"她傾身向前,聲音壓低,"三日后復(fù)試,攝政王會提議立你為后。"
月華如遭雷擊,險些從椅子上滑落:"臣女...臣女何德何能..."
"你當(dāng)然不配。"太后冷笑,"但攝政王此舉意在激怒哀家。你只需記住——無論他許你什么好處,都要當(dāng)場拒絕。"她意味深長地補充,"楚家的命運,就在你一念之間。"
離開慈寧宮,月華步履虛浮。太后的警告猶在耳邊,蘭心臨死前的慘狀歷歷在目。她恍然明白,自己已卷入太后與攝政王權(quán)力斗爭的中心,而那枚玉佩,恐怕就是這場博弈的關(guān)鍵棋子。
回到儲秀宮,月華發(fā)現(xiàn)自己的住處被翻動過。妝奩抽屜有細微的移位,床褥也被人仔細檢查過。顯然,有人在找什么東西——除了那枚玉佩,還能是什么?
夜深人靜,月華取出玉佩反復(fù)端詳。借著燭光,她發(fā)現(xiàn)玉佩背面的紋路中隱藏著幾個極小的字:「蘭臺地宮」。聯(lián)想到蘭心臨死前未說完的話,一個大膽的猜測浮上心頭——這玉佩或許是開啟某處秘密的鑰匙?
三日期滿,復(fù)試在保和殿舉行。三十名秀女依次展示才藝,月華撫了一曲《幽蘭操》,琴音清越,余韻悠長。攝政王蕭景琰端坐在上,目光始終未離她左右。
"楚氏女才貌雙全,可為中宮。"果然如太后所料,攝政王在評議時突然提議。
殿內(nèi)一片嘩然。按慣例,皇后當(dāng)從世家大族中遴選,楚家如今敗落,月華最多封個才人已是恩典。
太后臉色陰沉:"楚家門第不顯,恐難服眾。"
攝政王冷笑:"太后莫非忘了,先帝曾言'選賢與能,不問出身'?"
雙方劍拔弩張之際,月華突然跪地叩首:"臣女資質(zhì)愚鈍,不堪中宮重任。懇請?zhí)?、王爺另擇賢能。"
殿內(nèi)霎時寂靜。攝政王瞇起眼睛,目光如刀:"楚小姐可是嫌棄本王做媒?"
月華額頭觸地,不敢抬頭:"臣女不敢。只是父親獲罪在身,臣女無顏位居中宮..."
"好一個孝女。"攝政王突然笑了,那笑容卻讓人不寒而栗,"既如此,就封為昭儀吧,賜居景仁宮。"
這個決定再次震驚四座。昭儀僅次于皇后,通常只有育有皇子的嬪妃才能獲封。太后欲言又止,最終勉強點頭應(yīng)允。
當(dāng)晚,月華遷入景仁宮。這處宮室寬敞華麗,卻莫名透著冷清。掌事嬤嬤告訴她,這里曾是先帝一位寵妃的居所,那妃子后來因罪被賜死。
"娘娘且安心住下。"嬤嬤意味深長地說,"攝政王特意吩咐,要老奴好好伺候。"
月華明白,自己已被卷入漩渦中心。無論是太后的警告,還是攝政王反常的青睞,都預(yù)示著一場風(fēng)暴即將來臨。而唯一能解開謎團的線索,就藏在那枚玉佩和銅鑰匙之中。
夜深人靜,月華取出兩樣物件細細比對。借著月光,她突然發(fā)現(xiàn)玉佩上的紋路與銅鑰匙的齒痕竟有幾分相似。一個大膽的念頭閃過——莫非這鑰匙能開啟玉佩中隱藏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