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瘴江孤棹
九月的朗州,濕熱如蒸。劉禹錫赤腳蹲在竹筏上,看著渾濁的沅江水從趾縫間流過。三日前到任時,刺史皮笑肉不笑地遞來一卷《蠻俗志》:"劉司馬不妨先學學'五溪蠻'的規(guī)矩。"此刻竹筏下突然游過一尾青魚,鱗片閃動間,他恍惚看見柳宗元在永州愚溪畔垂釣的身影。
"大人小心!"僮仆的驚呼聲中,竹筏撞上暗礁。劉禹錫懷中包袱落水,一卷《楚辭》順流漂去。他縱身入水,卻只撈起浸透的殘頁——恰好是《漁父》篇,屈原"寧赴湘流"那句已被泡得字跡模糊。
2. 南來雁書
回到破敗的官舍,劉禹錫發(fā)現(xiàn)案頭多了個桐木匣子。打開竟是完好無損的《天說》定稿,扉頁題著:"夢得兄斧正。宗元。"他急忙解開纏書的青繩,抖落出一封蠟封的信:
"八月廿四抵永州。此地有愚溪,水清見底,頗似曲江...《天說》終篇,然'天人相分'之義猶未盡..."信紙邊緣還畫著條憨態(tài)可掬的鱷魚,旁注:"此間土人稱'忽雷',齒利如君舌。"
劉禹錫大笑震落屋梁積灰,提筆回信道:"子厚兄將莊子與荀子煮成一鍋,滋味甚妙!"筆鋒突然頓住,墨汁在"荀子"二字上暈開。他鬼使神差地添上:"昨夜夢見長安曲江梅花,醒來枕上猶有余香。"
3. 秋詞新題
十月初七,朗州城外的白鶴山楓葉如火。劉禹錫帶著新釀的茱萸酒登上山巔,遠眺處云霧繚繞如海。他突然解下腰間銀簪——那是柳宗元在獄中所贈——在平整的巖壁上刻下: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朝。晴空一鶴排云上,便引詩情到碧霄。"
山風驟起,吹散他未束的發(fā)。恍惚間,銀簪在石上刮擦的聲響,與記憶中柳宗元在御史臺牢房旋開簪尾的輕響重疊在一起。劉禹錫摩挲著簪身"慎獨"二字,忽然將它浸入酒碗:"子厚,且共飲一杯!"
4. 錦書難托
臘月將至時,劉禹錫收到永州來的第二封信。這次是寫在砑花箋上,墨跡卻深淺不一,顯是研墨時手在顫抖:
"《捕蛇者說》已成。蔣氏祖孫三代死于蛇毒,猶不愿更役...此地'蛇賦'較'青苗錢'更毒..."信末附了首《江雪》,"孤舟蓑笠翁"五個字被反復涂改過。
劉禹錫連夜回信,將新作的《采菱行》抄在自制的芭蕉箋上。臨封緘時,他突然取出薔薇水,在箋角點出朵梅花。信使出發(fā)后,他又追出二里地,塞給對方一包藥丸:"這是范陽盧氏的方子,務必..."
5. 兩地月
元和二年元夜,朗州城掛起彩燈。劉禹錫在酒肆獨飲,忽見窗外飄過盞河燈,上面歪歪扭扭寫著"永貞"二字。他醉醺醺地追到江邊,發(fā)現(xiàn)放燈的是個荊釵布裙的婦人。
"娘子為何寫這年號?"
婦人驚慌下拜:"妾身夫君是永貞元年的進士...充軍在辰州..."
劉禹錫摸出塊碎銀塞給她,轉(zhuǎn)身時聽見自己骨頭里發(fā)出脆響——像那年冬天,柳宗元在雪地里折斷的銀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