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文喜歡在傍晚的時候,坐到陽臺藤椅上望著遠處抽煙。
他太高了,每每慵懶地翹著二郎腿,修長的四肢就那么舒展地坐在那,叫人無法忽視,更捉摸不透他臉上時而閃過的一些類似虛無縹緲的神態(tài)。
苑洋視線掃過黑色玻璃桌上的軟中華煙盒,只覺得他那雙骨節(jié)分明的手很好看。
半截香煙夾在他食指和中指中間,偶爾往煙灰缸抖一下煙灰,忒性感!
突地,“噠啦當當”的聲兒響了。
苑洋掩耳盜鈴般捂住手機鬧了個滿臉通紅,一溜煙跑回客房。
沒注意到薩文緩緩?fù)鲁鲆豢跓煟犷^看著他逃跑的方向,勾起了嘴角。
苑洋跑回客房撲到床上,尷尬地打滾兒,炸毛起來把枕頭棉被一股腦往地上砸。
怎么會忘記關(guān)掉APP提示音呢!
他知道自己脾氣不好,常干蠢事。
后來。
苑洋撒謊了。
他說,他也是1。
薩文信了。
要不,他哪能手把手教自己接吻的實戰(zhàn)技巧。
其實,是薩文先發(fā)現(xiàn)他是Gay的。
苑洋逃到房間,鎖上房門,給林士為發(fā)微信,語氣極近哀嚎:【老子可能要死了!老林!】
林士為那邊正在洗漱,為上播做準備。他吐出一口牙膏沫,漱了一口清水,脫褲子坐到馬桶上,滑開手機,看到消息樂了。
【服了你了!居然能忘關(guān)提示音!】
【他和我哥是戰(zhàn)友,他要是和我哥一說嘴,那怎么辦啊?】苑洋羞臊到在床上滾來滾去,沒臉見人了。
林士為打開苑洋小藍鳥主頁看到他新上傳了一些照片,一點也不同情他,奚落道:【你丫發(fā)的照片太他媽屌了吧!等著吧,肯定一堆大錐錐釣?zāi)??!?/p>
【怎么樣?我拍照技術(shù)還行吧?】苑洋撐著手臂趴床上一邊和林士為聊天,一邊琢磨著該如何給‘倒拔垂楊柳’回復(fù)信息,在小藍鳥上看了這么人,就他還符合自己審美,也是持續(xù)在聊的一個。
【嗯嗯。】林士為拉出了一大坨宿便。
【我覺得他聽不懂那個提示音是什么意思?!吭费笫种冈谥黜撋蟿潄韯澣ィX得自己挑著上傳的幾張照片,絕逼了!
【那你祈禱吧!】林士為回完微信,點上今天第一頓外賣,把手機扔到桌上,抽出幾張紙巾,彎腰撿起昨夜那人甩到床邊的兩個套子扔進垃圾筒,之后打開電腦,點開游戲界面,戴上耳機,開始上播。
小藍APP上面的‘倒拔垂楊柳’連發(fā)了幾條信息,都沒得到‘苑苑相抱’的回復(fù),但對方狀態(tài)是在線的。
劃開‘苑苑相抱’主頁里的每一張照片,猜測他還在和其他人聊天,想到這,他又發(fā)了一串文字出去:
【聊了這么久都還沒見過面,非常希望認識你,今晚有空到“夜”酒吧喝酒嗎?我請客?!?/p>
面對心宜的美色,苑洋不覺就收斂起了中二病,變得乖巧極了?!緞偪吹叫畔?,最近在培訓(xùn),不方便?!?/p>
【有榮幸加一下你的綠泡泡嗎?】
【嗯,好吧?!?/p>
加上好友,苑洋劃開微信余額倒床哀嚎不已,還不是因為沒錢,要是有錢早就和他約面基了。
……
時間的日歷“簌簌”翻過,苑洋也逐漸步入規(guī)律的工作日節(jié)奏。
熟悉的鬧鈴一叫,苑洋懶懶地從這張豪華床上坐起來,翻開被子,嘟囔了一句:“他媽的,比起見猛男,要先愛上這床了。”
揉著一頭亂蓬蓬的雞窩頭,伸個懶腰,要不是怕驚到某人,他好想掀開屋頂吼一句:“老子,不想上班。”
但是不行,今天是培訓(xùn)的最后一天,下午還要考核,通過了才能正式上崗。
所以說,資本家的鬧鐘,是叫不醒無產(chǎn)革命者的靈魂的。
一大早,苑洋就像腳底抹油的小老鼠似的,低頭溜邊,匆匆跑下樓,就怕撞見薩文。
下午,五點半,權(quán)明物業(yè)總部。
人事主管付聰慧抬手,在老板辦公室那扇厚重的黑色大門上,輕輕叩了幾下。
聽到里頭傳來準許聲,她才緩緩?fù)崎_,邁著碎步走到辦公桌前站定,微微俯身,雙手遞上一份文件,輕聲說道:“老板,這是您要的商場那邊通過崗前培訓(xùn)的名單?!?/p>
名單里有老板前幾日特意交代加進去的人,付聰慧暗自揣測老板心思,趕忙補充:“他們今晚六點在商場四樓的‘楓’餐廳聚餐?!痹捖?,又添了一句,“就是按公司慣例和預(yù)算,給新員工打氣的祝福餐?!?/p>
“公司這邊誰去督導(dǎo)?”薩文抬手,翻開黑色文件夾,目光一掃,在名單里看到苑洋的名字,嘴角不易察覺地勾了一下。雖說這些員工派到商場上班,實則歸屬他們物業(yè)公司。
付聰慧一聽這問題,心里“咯噔”一下,忙不迭應(yīng)道:“Steven有事,交待讓我過去?!?她心里直叫苦,最近人事總監(jiān)總說要帶孩子去醫(yī)院,沒跟老板打招呼,也沒請假,聽說他老婆還在和他鬧離婚……
Steven離開前,囑托她過去講幾句場面話,哪承想老板突然過問?!袄洗螅瑢Σ蛔×?,不是我要出賣你?!备堵敾坌睦锬钸?。
薩文摘下眼鏡,意味深長地瞧了她一眼,合上文件夾遞回,安排道:“下班坐我車過去,我也去看看?!?/p>
“轟隆”一記響,這消息在付聰慧心里砸下一記重雷。心里驚濤駭浪,面上付聰慧卻神色如常,接過文件夾,點頭應(yīng)下:“好的,老板。”
說完,她退出辦公室,一路上都在琢磨,老板到底是單純想看看名單,還是借此點破 Steven溜號的事呢!
商場總經(jīng)理于偉聽說物業(yè)老板親臨,他早早下樓而去,親自迎著薩文到餐廳包廂。他們一進餐廳,熙熙攘攘圍桌聊天的人全部安靜下來,等他們兩人分別在主次位落座,其他人才隨意穿插著坐下。
席開兩桌,所有人都看著一道菜接著一道菜送上桌,也等著兩位老板級人物寒暄完。其實薩文一眼就鎖定了苑洋,這個一直躲著他的帥氣小gay。
站在近二十號人里,苑洋格外惹眼,他身著筆挺制服,清爽的微分碎蓋,活脫脫一道亮麗風(fēng)景線。薩文心想著,就憑他這模樣,往商場門口一站,指定能吸引不少顧客。
薩文臉上掛著一貫的溫和笑容,開口說道:“恭喜大家通過培訓(xùn),明天起,希望都能以最好的精神面貌上崗?!本瓦@么簡單一兩句,新員工們瞧著自家老板,都覺著脾氣真好。
有老板在,付聰慧在現(xiàn)場就成了個打下手的。
不過,她心里可沒底,她悄悄地給 Steven通了氣,盡了同事情分,往后怎樣,只能看老板了。再瞧眼前這批新員工,看著都朝氣蓬勃,像群乖寶寶,可如今00后,哪個不是動不動就整頓老板、整頓職場的主兒。
付聰慧給自己倒了一杯玉米汁,輕抿了一口,清甜的口感非常不錯。她的右手邊坐著一位高挑的女生,在她的左手邊坐著苑洋,這名字怎么加進這批名單的,她很清楚,只是沒想到本人這么帥,尤其,他穿上制服,腰細腿長的。
只是,這少爺怎么一上桌就埋頭苦吃,瞧他那不緊不慢的模樣,腮幫子一鼓一鼓的,指揮筷子夾住山藥煨小羊排,一塊接一塊往嘴里炫,骨碟里的骨頭都摞了三塊了。
這小羊排燉煮得火候十足,筷子一夾,骨肉輕松分離,肉質(zhì)軟嫩,入口即化。苑洋喜歡。
于偉給薩文倒酒,薩文將酒杯移開說:“開車來的,就不喝了?!?/p>
“行,那您隨意,我陪一個?!边@里是于偉的主場,他端起酒杯,仰頭干了。
薩文和于偉沒怎么動筷子,一直在低聲聊天,又怎么會注意不到餐情。
薩文伸出戴著腕表的左手撐到桌面上,指著苑洋的方向,出聲提醒。“付主管,給他添點牛奶?!?/p>
付聰慧沒有半點猶豫,趕忙照做,半站起身就給苑洋添冰鎮(zhèn)過的酸牛奶。
“唰唰唰!”
幾乎所有人的目光全掃向苑洋這邊。
苑洋再遲鈍,也察覺到自己成了眾人焦點。臉“唰”地一下紅透,抬起頭,直眉愣眼地瞪了薩文一眼。付聰慧瞧在眼里,差點想敲他腦袋,這小子,到底是真沒眼力見,還是單純過頭了。
薩文回以微笑,用眼神示意他端起酸奶杯喝一點。
一時間,眾人看向苑洋的眼神變了,透著幾分好奇,在清澈與曖昧間來回游走,都在猜測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
瞧見苑洋停下筷子,付聰慧拍拍他肩膀,心里直冒火,臉上卻掛著笑:“你接著吃,別客氣,當自己家就行?!?/p>
實際上她心里想的是:“你是真牛逼?。 闭f話之余她的眼睛就沒離開過苑洋手邊的牛奶杯,她心里存著數(shù),今晚這貨的牛奶杯指定不給他空杯的機會。
視察完一場員工工作聚餐,薩文可以隨時起身離開,但他就沒有,一直等到苑洋吃飽,大家用餐結(jié)束,薩文才起身和于偉握了握手,一道往外走。
走出餐廳不久,薩文扭頭,看向苑洋,和聲悅色地問道:“苑洋,坐我車回家?”
兩位老板都看著自己,身邊還有一堆同事,苑洋正想拒絕,身后不知被誰推了一把,他生硬地“昂”了一聲,雙腿僵硬地跟在薩文身后,一道往車庫方向去了。
進了電梯,苑洋耳畔聽到于偉總經(jīng)理問:“誰啊這是?”
薩文微笑道:“戰(zhàn)友的弟弟?!?/p>
切!
這倆人當他不存在的嗎?
苑洋就躲在角落里,雙手垂立,抿緊了雙唇,敢怒不敢言,生窩囊氣。細看才能發(fā)現(xiàn)眼睛里有兩簇小火苗,時隱時現(xiàn)。
“喂,你干嘛在餐桌上挑我刺兒?”苑洋一上車,就氣鼓鼓地質(zhì)問。暗道薩文這人,簡直虛偽至極。
薩文握著方向盤,偏頭看向他,嘴角含笑:“我要不吭聲,那一整份小羊排,不得全進你肚子里?”
“桌上那么多菜,你們還不夠吃?”苑洋嘟囔著,他從小就這樣,喜歡吃的就一直吃,不愛吃的碰都不想碰。再說,餐桌上那么老些菜,他也就夾了兩三樣。
薩文回想起餐桌上的場景,溫潤的笑聲輕輕流淌出來。這一笑,可把苑洋惹惱了,抬手一拳頭砸在薩文胳膊上。
薩文還沒說啥,他自己反倒“唔”了一聲,好家伙,他媽的這肌肉硬得跟石頭似的。
“哎~哎~就算是小朋友,也不許動手啊。”薩文穩(wěn)穩(wěn)握著方向盤,笑著假意往左邊躲了躲。覺得小朋友有活力,挺好。
“放什么屁話,老子馬上19了,算哪門子小朋友?!?/p>
“合著你奚落我,還不興我反擊,你以為你他媽是誰啊!”
“我操!”
苑洋氣得滿臉通紅,雙手剛一抱胸,就打出一個飽嗝。
薩文可以當沒聽見那個“嗝”,臉上依舊溫和地笑著,仿佛好心情絲毫未苑洋影響,但是,小朋友在其他方面的問題,他給指了出來。
“不許說粗話,崗前培訓(xùn)老師沒教嗎?嗯?”
“這能一樣嘛?哼!”苑洋真憋了一肚子氣,兩人一路無話。
回到房間,苑洋一頭撲到床上,卷起被子翻滾。他媽的!今天丟臉丟大了去了。
……
轉(zhuǎn)天。
正式上班,苑洋有背景的消息在職員間傳開了。
討厭關(guān)系戶的人,更討厭自己不是關(guān)系戶。所以,苑洋壓根沒當回事,要是能大行方便,他求之不得嘞。
然而,并沒有!
該他站的崗,早一分鐘也沒人來換班。
上班時,他得像棵挺拔的小白楊,不能稍息,不能塌腰,一直得筆直地站在商場玻璃門邊上,保持敏銳觀察,看到有顧客進出,還就得上前一步,主動伸手拉開那扇門。
更加慘絕人寰的是,沒有手機玩。
牛馬的日復(fù)一日,陷入無限循環(huán)。時間一長,苑洋只覺無聊透頂,心里反復(fù)念叨著:好無聊!好無聊!好無聊!
不過,有一說一。
上這個班,也不是沒一點優(yōu)點。
起碼,它不用加班。
苑洋秉承上班當牛馬,下班當河馬,數(shù)日子等著發(fā)工資。從來也不跟同事Show,他到點直接走人,跑回去吃個外賣,躺豪宅里的床上舒舒服服地打游戲去。
等他拿到第一個月工資,就嘿嘿嘿……
他相信,并且十分相信,真理是握在自己手上的。
苑洋提著外賣,回到富金匯小區(qū)門口,又碰見馮曉娟背著大背包站在門衛(wèi)處作登記,他掏出一張薩文給的業(yè)主卡,從業(yè)主步行通道快速閃進,腳步?jīng)]停留。
馮曉娟敲開門,掀了掀眼皮一看是苑洋,沒吭聲。
進門卸下大背包,熟門熟路地,穿鞋套,戴手套,打開胸前gopro,轉(zhuǎn)身從工具間拿出靜音吸塵器開始打掃衛(wèi)生。
苑洋跑回房間,一屁股坐窗邊沙發(fā)上,打開外賣,全然沒了胃口。
從第一次見面,到這次給她開門匆匆對視的一眼,他確定不喜歡那個女的,是何原因,他沒深究。
但好像……覺得……有一種在同一市場遇到同類競爭對手的感覺。
隔應(yīng)!
薩文回家,滑過指紋推門進來,看到馮曉娟正在客廳打掃,卻沒發(fā)現(xiàn)苑洋身影。
薩文在廚房忙了一陣,輕叩一下客房門,進來看見苑洋趴在床上晃著兩條細白的小腿,正在追劇,沙發(fā)桌邊擺著一份空著的外賣盒子,屋子里一股食品味兒。
他眉頭微皺,溫和道:“出來吃點水果。”
苑洋強撐著把那份外賣吃完,有點膩,確實想吃水果,但轉(zhuǎn)念一想,又搖頭道:“不用了?!?/p>
這時,馮曉娟站在外面,聲音不高不低,兩人正好都能聽到。
“薩文哥,衛(wèi)生打掃好了,我先回公司了?!?/p>
苑洋一聽她要走,眼睛瞬間亮了,跟在薩文身后,就走了出去。
走到客廳看到馮曉娟正要提黑色大垃圾袋,苑洋走過去,把外賣盒往垃圾袋上一扔,轉(zhuǎn)身問薩文,“水果在哪兒?”
薩文越過他從廚房中央島臺上把水果盤拿起來,苑洋順勢接過。馮曉娟黑著臉已經(jīng)把外賣盒收進了大垃圾袋里。
薩文叫住馮曉娟,轉(zhuǎn)身從酒柜里取出一支法國干邑,溫柔細語道:“替我交給你哥,這是南部的酒,就說我請他喝的?!?/p>
“哎?!?/p>
馮曉娟的臉,剎那間猶如夏花盛開,她雙手接過那支酒,裝到大背包里,提上垃圾袋走了。
薩文打開水龍頭洗了洗手,一臉平靜地,看著苑洋半趴在島臺邊上一塊一塊叉著水果吃。
“走廊里的垃圾投放口知道在哪兒嗎?”
“知道??!”
苑洋脫口便答,答完了,抬頭看他,才想到這問題是個陷阱。
“知道了,以后我自己的垃圾會自己去丟?!?/p>
苑洋扔下果叉,把水果盤往前一推,不想吃了。
“我明天就搬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