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文當(dāng)時見到苑洋的第一面,微微一個頷首示意,站在他面前的小朋友給他的第一個印象就是——瘦高冷白皮和一雙薄皮大眼睛。
下一秒,他寬厚修長的手掌已搭上苑飛肩頭,笑容和煦地引著二人往家里走。
當(dāng)苑飛一腳踏進玄關(guān),立刻便僵在原地,巨大的認(rèn)知差距讓他深吸一口氣,脖頸像是生了銹,不敢隨意打量四周。
慌忙之中,硬是厚著臉皮從手提袋里掏出那盒棗泥糕,還帶著熱乎氣。
“不是說不許帶東西嘛?!?/p>
薩文剛回身看到,表情上不顯,但仍輕輕皺了下眉。
沒等他變臉,苑飛趕忙說道:“這是我媽親手做的棗泥糕,外面買不到,您賞臉嘗嘗?!闭f話的語氣不自覺就恭敬起來。
薩文臉色本就溫和,態(tài)度又緩和,只道:“那敢情好。我偶爾也愛吃點甜的?!?/p>
一點也沒注意到苑洋撇了一下嘴。
【因為薩文的滿級表演,苑洋心目中的薩文——虛偽值99%,華麗又閃亮?!?/p>
薩文微笑說著,自然地從苑飛手里接過還有些溫?zé)岬牟Aэ埡?,?dāng)場打開,又從廚房中央島臺抽屜里拿出一支叉子,叉起一塊就吃。
“嗯,好吃,阿姨手藝真不錯?!?/p>
薩文邊說,邊放下精致銀叉,走到三米寬的酒柜旁,打開一扇恒溫禮柜,取出兩盒禮品,轉(zhuǎn)身遞給苑飛,嘴角依舊掛著微笑:
“走的時候把這兩盒阿膠帶回去,替我給阿姨問好,就說棗泥糕我很喜歡。”
瞧著薩文這一連串動作,苑洋忍不住悄悄撇嘴到了南天門,還在心里腹誹:有錢人真他媽能作秀,就吃了那么一口就說喜歡,太他媽虛偽了,活脫脫一表演藝術(shù)家啊這是。
眼尾瞥到弟弟的小表情,苑飛嚇得手心出汗,唬了一眼弟弟,讓他別不當(dāng)回事。
不過,苑飛站在偌大的客廳里,整個人渾身不自在,眼睛更不敢亂瞟,也不敢推辭,雙手輕微擺了擺,還是局促地接過了禮盒。
“我到你這兒,又拿東西又托你幫忙,真過意不去。”
薩文伸出手示意苑飛移步到客廳落座:“跟我別見外?!睖睾偷恼Z氣里含著安撫,說完,回身又捧起那盒棗泥糕,繼續(xù)吃起來。
苑洋睜著好奇的大眼睛,像看戲似的瞧著,心里犯嘀咕:難道他真的喜歡吃?
“你一個人住這么大房子?!痹凤w坐在叫不上品牌名字的進口沙發(fā)上,搓著手不知道該說什么得體的寒暄話。
大平層啊這是,苑飛也就網(wǎng)上刷視頻看過,心里緊張得很。“聽馮曉亮說了一下,前一段你才幫了他妹妹,現(xiàn)在又要你幫我弟弟,我實在不好意思?!?/p>
苑飛整個人像個兵似的坐在沙發(fā)上一動不敢動。
苑飛和馮曉亮?xí)?lián)系,薩文不意外。他從冰箱拿出兩支依云擺到茶幾上,瞥了一眼游走四處摸摸看看的苑洋,心想,這兩兄弟的性格真不像。
“咱都是老戰(zhàn)友,用不著這么客氣?!彼_文依舊一副閑適模樣,溫和的目光始終帶著暖意。
兩人坐在同一張沙發(fā)上,苑飛卻無端地不敢生出親近之感,也是怪了。
他甚至懷疑,剛才出電梯那會,兩個人是否真的擁抱過!
和哥哥的拘謹(jǐn)不一樣,一派灑脫的苑洋傾身一探頭——中式巨幅漆器花鳥花香鑲版悄然映入眼簾。
哇!有錢人的家。
苑洋一路繞過設(shè)計豪華的玄關(guān),走了將近三五十步,他才站到一溜靠墻桌邊,看到了擺在上面的幾件瓷器的古色古香的花紋,邊看邊暗想,這些擺件不會全他媽是真東西吧?
說到底,奢侈品的盡頭是中式。
客廳右邊的不遠處,歐式吊燈下方的餐桌上的餐盤,除了花瓶那一簇盛開的鮮花,皆是色彩明艷的粉彩瓷器。
他走到客廳深處,一轉(zhuǎn)身,又往玄關(guān)方向看。
嚯!
這里空間寬敞的,騎自行車都沒問題。人家都說軟裝無上限,果然在鈔能力的加持下,這話一點不假。
苑洋撇了撇嘴,緩步走到左手邊落地窗前,看向外面的陽臺,又他媽無語到傻眼。
好家伙!這陽臺比他們家客廳還大數(shù)倍。也不知這套房子有沒有四五百平方,或者更大。
“有錢無敵?!痹费笳嫠麐屜牒鹕弦簧ぷ?。
苑洋心中的仇富值,沖破泵表直逼九天云霄!
“虛偽的有錢人!啊啊?。 ?苑洋的內(nèi)心一直在狂吠。
他媽的!他真喜歡這里!
苑洋站在那,環(huán)視目之所及,腦子又開天馬游云起來。不知為何,竟將這里想象成了西游記里的龍宮。苑洋是最喜歡龍宮的,他覺得只有那里才是代表自由的天地,無拘無束。
苑洋的手指微微翻動,想象有一塊柔軟的橡皮泥正在手中攪動。
他想把這里復(fù)刻下來,用橡皮泥搓成三維的,擺到桌面上整日欣賞??梢幌氲阶约杭依锬潜曝篇M小的景象,腦子里的所有幻象,如泡泡般,瞬間統(tǒng)通不見。
完全想象不到小朋友都信馬由韁了些什么,薩文坐在沙發(fā)上,姿態(tài)優(yōu)雅又慵懶:“你們公司怎么樣?”
苑飛接過薩文拋來的問題,把自己知道的一五一十如實相告。薩文聽得認(rèn)真,時不時還問上一兩句,苑飛也越說越細(xì)。
不一會兒,薩文拿起一支水?dāng)Q開瓶蓋,把水遞到苑飛手里,他接過拿著也不喝,有些局促,氛圍略顯尷尬,薩文多少能猜到他想開口說什么。
也像是敏銳捕捉到苑洋那邊毫無顧忌、赤裸裸的打量與探究,薩文嘴角輕揚,噙著一抹恰到好處的笑意,適時轉(zhuǎn)移話題,聲音溫潤,帶著幾分打趣的意味悠悠說道:“喲,‘一碗妃’,你這弟弟,妥妥一陽光小帥哥吶?!?/p>
聽到這話,苑飛扭過臉去瞧弟弟,嚯!個臭小子,跑那么遠干什么!
遠遠的,苑洋的目光和薩文也在空中來了個短暫交匯,苑洋瘦瘦高高,唇紅齒白,模樣長得挺好??稍偌?xì)看,苑洋眼神里全是中二的桀驁不馴,仿佛對這世界滿是憤憤不平。
苑飛到底控制不了亂跑的弟弟,只好伸手搓搓后腦勺,骨子里還是以前那股憨厚勁兒,對于苑洋打小被夸的長相,也沒否認(rèn):“嗨!他長得是比我好點兒。”苑飛一米七六左右,苑洋的個頭比他哥還猛一些,就是太瘦。
薩文有意緩和他的緊張,跟不給戰(zhàn)友面子似的,看著苑洋那邊,逗趣道:“哪是好一點兒啊,比你好太多了?!?/p>
可惜,苑洋不給面子,一個轉(zhuǎn)向,背對著客廳方向。
在戰(zhàn)友群里聊天的時候,薩文翻看了苑飛的朋友圈,對他是有印象的。今天見了面才發(fā)覺他們兄弟倆,一個板正,一個秀氣,要說他們不是親生的,沒準(zhǔn)兒都有人會相信。
尤其是苑洋,看上去很有意思。
就這樣,兩人又尬尬地寒暄加持了一會兒,才切入正題,開始聊給苑洋介紹工作的事兒。
“世貿(mào)天街那邊的一間商場?”
“那敢情好。”
“就是離我家太遠了,從西四環(huán)到東三環(huán),最快也要一小時?!痹凤w實打?qū)嵄P算著。他弟的虎脾氣,自家人最清楚,怕他堅持不住。
薩文忙微微抬手打消他顧慮:“正式上崗后有職員宿舍,培訓(xùn)試崗這幾天,他可以先住我這兒?!?/p>
“哎呦,那太感謝了,從你這兒過去,他騎個共享單車就行。老戰(zhàn)友,夠義氣!”苑飛放松了些,興奮得直拍大腿,一下子解決了他們家大問題。
苑洋站在后面落地窗旁,暗自撇嘴,心想:你倆商量得倒好,也不問問我意見。
薩文跟背后長了眼睛似的,適時扭過頭,笑問:“小朋友,你怎么說?”
苑洋在條件反射之下,扭過頭又瞥了薩文一眼,苑飛目光也“唰”地掃過來,生怕臭小子蹦出什么驚人之語。
苑洋微微怔住,一時騎虎難下,只好硬著頭皮點點頭?;剡^神又一想:這么豪華的房子,不住白不住。
薩文一句話,就敲定苑洋去商場當(dāng)引導(dǎo)員,就是穿黑制服站門口戴白手套的那種。
苑洋心里嘀咕:呵~說白了還不就是一“守門大將”。
弟弟工作有著落,苑飛緊繃的神經(jīng)稍稍放松,端起水喝了一口,跟薩文說道:“我弟這孩子,好好的大專上了不到一年就不想上了,家里尋思著,要不送他去讀個夜校伍的。”
薩文聽了,點頭贊同:“挺好啊!高中畢業(yè)就到社會上闖蕩,競爭力是低了些?!?/p>
苑飛猛地一拍大腿,像是找到了知音:“可這‘小瘋子’太犟了,這回送他到你這兒來,鍛煉鍛煉,吃點上班的苦,等他苑洋不了,就趕緊讓他回學(xué)校?!?/p>
薩文一下抓住話里關(guān)鍵,問道:“‘小瘋子’,什么意思?你弟他……”
“呃……別誤會啊,他……他智商沒問題,他……”苑飛這才發(fā)覺自己失言了。
當(dāng)事人苑洋嘴角一勾,露出絲輕蔑的笑,滿不在乎。
薩文特意轉(zhuǎn)頭瞥了苑洋一眼,笑了笑,面對苑飛又是一臉正經(jīng):“那神經(jīng)方面,有沒有問題?”
“沒有,沒有,絕對沒有,他智商和神經(jīng)都正常?!痹凤w急得直擺手,他弟除了脾氣不好,其他哪都沒問題,剛才不還夸他長得帥氣的么。
呸!
讓你個死嘴亂講!
苑飛真想抽自己兩個嘴巴子。
“知道你當(dāng)初為啥驗不上偵察兵,也提不了干了吧?”薩文的手撐在沙發(fā)邊,忍不住笑出聲,原來是在逗他。
“喂!老薩,別當(dāng)我弟的面揭我的短??!”
苑飛的臉當(dāng)真紅了,也不知是不是佯裝的急了。在部隊那會,誰不想拼個好前程,除了薩文,哪個不想提干?
情急之下,苑飛抬起屁股半站起身,掄起一拳錘到薩文胳膊上,卻像砸到了鐵板上,拳頭生疼。
苑飛搓著拳頭,不免在心里暗驚:好家伙,肌肉真硬!
“老戰(zhàn)友,我可把弟弟托付給你了,麻煩管嚴(yán)點兒。”苑飛坐回原地,臉上掛起敬意和恭維。
薩文微笑著點點頭。
又聊了幾句,定好明天參加崗前培訓(xùn),不能遲到,苑洋回去收拾幾件衣服,今晚就能住過來,薩文家客房多的是。
薩文抬手看了看左手上的江詩丹頓腕表,說:“你們等我一會兒。我要運動一下,做30分鐘器械,結(jié)束后帶你們?nèi)コ燥?。?/p>
苑飛趕忙起身招手叫苑洋過來,一道告辭:“吃飯就不用了,不好耽誤你運動,我們就先走了?!?/p>
苑洋則一副好奇寶寶的樣子,脖子伸得老長,左看看,右看看,心想著:這里還有運動設(shè)備?所以,真正的有錢人是不太會去外面的健身房的嘍?就是這屋子太大,也不知道那些器材擱哪個空間里呢。
兄弟倆道別出門,薩文一路跟到電梯口,瞧這架勢是要目送他們下樓。
苑飛一直緊攥著手機,狀似猛地想起啥似的,找準(zhǔn)機會轉(zhuǎn)身面向薩文,手指在三人之間點了點,提議道:“要不,我拉個咱們仨的小群?”
薩文神色平靜,語氣穩(wěn)穩(wěn)地說:“你把你弟微信名片推給我吧?!?/p>
苑飛愣了一下,忙應(yīng)道:“哦,行行行。”說著,他手指從微信右上角面對面建群界面滑過,返回找到與薩文的聊天窗,把弟弟的微信名片推送過去。
直到冷色調(diào)的啞光面電梯門緩緩合上,穩(wěn)速下行,苑飛這才長舒一口氣。
苑洋見狀,忍不住嘲笑:“至于嗎?不是你戰(zhàn)友嘛,在人家家里熱乎得很,這會兒喘大氣了?”
苑飛瞪弟弟一眼:“你懂啥?雖說戰(zhàn)友,可平時基本不聯(lián)系,退伍后就沒碰過面。再看他家這條件,我能跟人家聊啥!”
苑洋一臉滿不在乎,“切”了一聲:“搞得跟多為難你似的?!边@時,口袋里手機微微一震,苑洋掏出手機打開微信,說道:“他加我了。”
“別猶豫,趕緊通過?!?/p>
苑飛催完,又想起自己的難處,以及日后的人情世故,心有不甘,屈起手指狠狠敲了下弟弟腦袋:“你以為呢!還不是為了你才來求人的。”緊接著又氣沖沖地數(shù)落:“還有,你怎么回事,到人家家里連句哥都不叫,來之前白教你了啊?!?/p>
“又打我頭,都被你們打傻了?!痹费筇鄣弥苯袉尽?/p>
一出電梯,兄弟倆打打鬧鬧、你追我趕,跑出了這高檔小區(q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