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點四十七分。
“嗚哇——哇啊——!”
那哭聲,像一根燒紅的針,猛地刺破蘇婉柔混沌的夢境,把她從短暫而沉重的黑暗里硬生生拽了出來。懷里的小火爐不安地扭動著,滾燙的臉頰蹭著她的胸口,發(fā)出難受的、小貓似的嗚咽。蘇婉柔一個激靈,徹底醒了,心臟在胸腔里失重般墜落。竟然睡著了?明明才過了五分鐘……五分鐘,卻做了一個漫長又光怪陸離的夢,夢里全是冰冷的劍、跳躍的火把和一張張猙獰的臉,還有一個……抱著孩子的婦人?荒謬的碎片攪得她頭痛欲裂。
現(xiàn)實是懷里滾燙的小女兒。囡囡的小臉蛋燒得紅撲撲的,像熟透的蘋果,眼睛難受地瞇著,長長的睫毛被淚水打濕,黏在一起。那哭聲,嘶啞又委屈,一下下揪著蘇婉柔的心。她慌忙撐起酸軟沉重的身體,幾乎是滾下床沿,腳踩在冰冷的地板上,激得她一哆嗦。床頭柜上,那半杯水早已涼透。她跌跌撞撞沖到衛(wèi)生間,擰開水龍頭,冰冷的水流沖刷著她同樣滾燙的手指。她扯下那條已經(jīng)變溫的毛巾,浸透冷水,用力擰干。
“乖,囡囡乖,媽媽在,媽媽在……”蘇婉柔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帶著濃重的睡意和無法掩飾的疲憊。她坐回床邊,小心翼翼地將冰涼的濕毛巾敷在女兒滾燙的額頭上。囡囡被那涼意激得小身子一顫,哭聲更大了些,小手無意識地?fù)]舞著,抓住了蘇婉柔的一縷頭發(fā),緊緊攥著,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浮木。
三天了。小女兒反反復(fù)復(fù)地?zé)饋?,退下去,又燒起來。像一場看不到盡頭的拉鋸戰(zhàn),耗盡了她每一絲力氣和清醒。醫(yī)院跑了兩趟,穿著白大褂的醫(yī)生翻著化驗單,語氣平淡得像在談?wù)撎鞖猓骸昂⒆芋w質(zhì)弱,燒退了就沒事了,回家注意物理降溫,多觀察?!陛p飄飄的幾句話,砸在她心口,沉甸甸的。退燒?什么時候能退?她守著這團(tuán)小小的火炭,已經(jīng)整整三天兩夜沒合過眼了。
丈夫?那個名字在蘇婉柔舌尖滾了滾,只剩下苦澀。手機屏幕最后一次亮起,是幾個小時前他發(fā)來的信息:“晚上有重要應(yīng)酬,回不來。孩子燒退了嗎?”她甚至沒有力氣去回復(fù)。應(yīng)酬,開會,出差……永遠(yuǎn)有比發(fā)燒的女兒更重要的事。打電話過去,永遠(yuǎn)是他壓低聲音的一句“有事在忙,晚點說”,然后就是忙音。這三天,他沒幫蘇婉柔搭過一把手,沒在深夜接過一次哭鬧的孩子,他甚至不知道囡囡燒得最厲害時,小臉蛋是什么顏色。
“媽媽……媽媽……”囡囡的哭聲漸漸弱了下去,變成了細(xì)弱蚊蚋的呢喃,燒得迷糊的小腦袋在她懷里拱著,尋找著熟悉的溫暖和安全感。
蘇婉柔低下頭,用自己同樣滾燙的臉頰貼著女兒滾燙的小臉。眼淚毫無預(yù)兆地涌了出來,大顆大顆,砸在女兒被燒得通紅的小耳朵上,又迅速被那驚人的熱度蒸干。她分不清這眼淚是為懷里這個小小人兒受的苦而流,還是為自己這無休無止、仿佛被整個世界遺忘的疲憊和孤獨而流。三個孩子的母親,全職主婦,她的世界就是這方寸之地,是永遠(yuǎn)洗不完的衣服、做不完的飯、擦不完的地板,和眼前這個怎么也退不下去的高燒。
囡囡終于在她的臂彎里沉沉睡去,呼吸依然急促而灼熱。蘇婉柔癡癡地看著她。小小的臉蛋燒得紅撲撲的,像熟透的櫻桃,長長的睫毛安靜地垂著,尖端還掛著一顆將落未落的晶瑩淚珠。小小的嘴唇也因為高熱而顯得格外鮮紅,微微張著,呼出滾燙的氣息。這天使般脆弱又惹人憐愛的模樣,讓蘇婉柔的心軟得一塌糊涂。她忍不住,極其輕柔地低下頭,在那滾燙的、柔軟的小臉蛋上印下一個吻。
就在她抬臉的瞬間——
“呃!”
一股無法形容的劇痛,毫無征兆地從胸口最深處猛地炸開!像一把燒紅的鈍刀,狠狠地捅了進(jìn)去,然后用力剜絞!那尖銳的痛楚瞬間撕裂了她的意識,化作無數(shù)冰冷的碎片,順著每一根神經(jīng)、每一條血管,瘋狂地向四肢百骸蔓延!眼前驟然一黑,緊接著是無數(shù)扭曲旋轉(zhuǎn)的金星。天旋地轉(zhuǎn)!
“噗通!”
蘇婉柔感覺身體里所有的力氣,所有支撐她坐在這里、抱著孩子的力氣,在萬分之一秒內(nèi)被徹底抽空、粉碎!她甚至來不及發(fā)出一聲痛呼,唯一殘存的念頭像閃電般劈過即將陷入黑暗的腦海——孩子!不能摔著孩子!
她用盡靈魂深處最后一點力量,憑著母親的本能,將臂彎里熟睡的囡囡,重重地、卻又無比輕柔地,推向了柔軟的床鋪中央。
緊接著,她像一個被剪斷了提線的木偶,整個人直挺挺地從床沿滑落,重重地摔倒在冰冷堅硬的地板上。后腦勺磕碰發(fā)出沉悶的響聲,她卻感覺不到疼。只有那胸腔里撕裂般的劇痛,以及隨之而來的、滅頂?shù)闹舷⒏校?/p>
肺葉像是被水泥死死封住,無論她如何拼命地張嘴,空氣就是無法吸進(jìn)去!每一次徒勞的喘息都帶來更劇烈的灼痛和更深沉的絕望。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不規(guī)則地擂動,像一匹失控的野馬,下一秒就要沖破肋骨蹦出來!眼前徹底黑了,視野急速收窄,只剩下一個越來越小的光點。
“嗬……嗬……”她喉嚨里發(fā)出破風(fēng)箱般可怕的抽氣聲,身體在地板上無意識地、痛苦地抽搐著,徒勞地掙扎著對抗那碾碎一切的窒息。
好……好難受……喘不上氣……要……憋死了……
不行……孩子們……我的孩子……
眼皮像灌了鉛,沉重得無法想象。她用盡最后殘存的一絲意識,拼命地、艱難地,將渙散的目光投向床上。大兒子睡得正沉,小兒子蜷縮在哥哥身邊,而她剛剛放下的囡囡,小小的身體隨著急促的呼吸微微起伏著,紅撲撲的小臉在昏暗的壁燈下,像個易碎的瓷娃娃。
三個孩子……都在……睡……
黑暗如同粘稠冰冷的潮水,溫柔又無情地覆蓋上來,淹沒了那小小的光點,淹沒了所有的痛楚和掙扎,也淹沒了那三個熟睡的小小身影。
蘇婉柔最后殘存的一點意識,如同風(fēng)中殘燭,徹底熄滅了。
她的眼睛,慢慢地、永遠(yuǎn)地,閉上
了。
## 劍指因果
意識,如同被投入無盡深海的一塊頑石,冰冷,死寂,沉重地、無可挽回地向下墜落。蘇婉柔感覺不到四肢,感覺不到心跳,感覺不到呼吸,只有無邊無際、令人窒息的黑暗包裹著她,吞噬著她,拖拽著她沉向永恒的虛無。沒有光,沒有聲,沒有痛,甚至沒有“蘇婉柔”這個存在本身。一切都結(jié)束了……她的囡囡……她的孩子們……
“嗚哇——哇啊——?。。 ?/p>
一道尖銳到刺破靈魂的嬰兒啼哭,如同撕裂黑暗的閃電,毫無預(yù)兆地、狂暴地劈入這片死寂的深淵!
蘇婉柔猛地睜開了眼睛!
沒有熟悉的壁燈昏黃光暈,沒有女兒滾燙的小身體緊貼著她。刺入眼簾的,是跳躍得近乎狂亂的、灼人的橙紅火光!濃烈的松脂燃燒氣味混合著山野夜露的寒氣,粗暴地灌滿她的鼻腔和肺腑。
更讓她魂飛魄散的是自己——她正抬著一條手臂!一柄觸手冰涼、紋理古樸的桃木劍,被一只修長、穩(wěn)定、卻完全不屬于她的手緊緊握著!那銳利的劍尖,正筆直地、帶著一種冷酷的審判意味,抵在一個蜷縮在冰冷墻角、瑟瑟發(fā)抖的農(nóng)村婦人眉心!
那婦人衣衫襤褸,滿面塵灰與絕望的淚水,懷里死死抱著一個被破舊襁褓裹著的嬰兒。嬰兒正發(fā)出撕心裂肺的啼哭,小小的身體在襁褓中劇烈地掙動著。
“妖孽!還不快現(xiàn)出原形!”
“燒死她!燒死這害人的東西!”
“云溪道長!快動手啊!別讓這鬼東西再害人了!”
身后,是沸騰的、帶著濃重土音和刻骨恐懼的嘶吼。一張張被火光映照得扭曲變形的、淳樸又猙獰的臉孔,高舉著火把,像一群圍獵的野獸,死死盯著墻角的婦人,眼中噴薄著原始的敵意和毀滅的狂熱?;鸢训墓饷⒃谒麄兡樕咸S,投下長長的、如同鬼魅般的影子,在粗糙的土墻上瘋狂舞動。
恐懼像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緊了蘇婉柔的心臟!她想尖叫,想扔掉這柄該死的劍,想沖過去看看那個哭得如此凄慘的嬰兒!可她的身體,完全不聽使喚!手臂像被澆筑在冰冷的鐵塊里,紋絲不動地舉著那柄指向婦孺的兇器。這具軀殼冰冷、僵硬,帶著一種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離感,仿佛她只是一個被強行塞進(jìn)木偶外殼的游魂!
這是哪里?!發(fā)生了什么?!
我的囡囡呢?!我的孩子們呢?!
我……我到底是誰?!
巨大的恐慌和混亂幾乎要將她再次撕裂。
就在這時,一個冰冷、清晰、毫無波瀾的女聲,如同寒泉滴落深潭,直接在她混亂的意識深處響起:
**‘你是誰?’**
蘇婉柔嚇得一個激靈,魂魄幾乎離體!她徒勞地在意識里四顧,卻找不到聲音的來源。
**‘等著。’** 那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不容置疑的冷冽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煩躁。**‘等我處理了這件事?!?*
隨著這聲音,一股冰冷的、帶著強大壓迫感的意念洪流涌入蘇婉柔的意識。無數(shù)陌生的信息碎片瞬間炸開:玄云觀!觀主座下首席大弟子!云溪!清修苦練,不染塵俗,性情冷清如霜,行事果決……甚至帶著一絲驅(qū)邪除魔時的狠烈!斬妖除魔,衛(wèi)道護(hù)生,是她刻入骨髓的本能!
而眼前——村民認(rèn)定,這被逼到墻角的農(nóng)婦,被山野厲鬼“換了胎”!她懷里的嬰兒,早已不是人,而是吸食生母精血、意圖為禍一方的鬼物!必須誅殺!必須焚毀!以絕后患!村民們?nèi)呵榧?,恐懼與憎恨讓他們失去了理智,只待云溪道長一劍洞穿“鬼嬰”眉心,便可一擁而上,將這對“妖孽”付之一炬!
蘇婉柔的意識在劇烈的沖擊中翻滾。她被迫“看”著眼前的一切,被迫感受著這具名為“云溪”的身體里那股冰冷銳利、蓄勢待發(fā)的除魔力量正凝聚于劍尖。劍尖微微嗡鳴,無形的煞氣幾乎要透體而出!
不……不是的!
蘇婉柔的靈魂在無聲吶喊。她的目光,死死地釘在那個哭得聲嘶力竭的嬰兒身上。那哭聲……那委屈、無助、對世界充滿恐懼的哭聲,和她昏死前囡囡的哭聲,重疊了!
就在這生死一線的瞬間,就在云溪冰冷的意志即將驅(qū)動劍訣、雷霆一擊的剎那——
蘇婉柔的“視線”,或者說,她靈魂深處屬于母親的那份感知,穿透了表象的恐懼和村民的嘶吼,猛地“看”到了截然不同的東西!
她看不見什么猙獰的鬼影,也看不見村民臆想中的邪氣。在那顫抖的農(nóng)婦和啼哭的嬰兒之間,她看到了一條細(xì)細(xì)的、幾乎要斷裂的、散發(fā)著微弱金光的絲線!那絲線一頭連著婦人枯槁憔悴的心口,另一頭,極其微弱地、頑強地連接著嬰兒羸弱的心跳!那金光如此暗淡,仿佛隨時會被周圍的黑暗和惡意徹底吞噬,卻依然固執(zhí)地存在著,傳遞著一種……獻(xiàn)祭般的、孤注一擲的悲愴守護(hù)!
與此同時,另一股濃稠得化不開的、帶著強烈怨毒和不甘的灰黑色氣息,如同跗骨之蛆,纏繞在農(nóng)婦的背后,貪婪地吮吸著那條金色絲線傳遞出的生命力!那氣息充滿了腐朽和死亡的惡意,正是它在村民眼中扭曲幻化出“鬼胎”的假象!
**因果!**
一個詞如同驚雷,炸響在蘇婉柔的意識里。不是鬼換胎!是……是母親在用自己殘存的生命和魂魄,強行吊著孩子最后一口氣!而那灰黑的氣息……才是真正的掠奪者!
“住手?。?!”
蘇婉柔的靈魂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力量,這力量源于母親的本能,源于對那微弱金光的感同身受!她不顧一切地沖擊著云溪對身體的控制!
“嗡——!”
那穩(wěn)如磐石、凝聚著致命法力的桃木劍尖,第一次,在云溪手中劇烈地、失控地顫抖起來!劍尖凝聚的無形煞氣驟然潰散!
身后沸騰的嘶吼聲戛然而止。舉著火把的村民全都愣住了,臉上的狂熱凝固成愕然。他們難以置信地看著云溪道長——那個永遠(yuǎn)冷靜如冰、出手如電的玄門高人,此刻握著劍的手,竟然在抖?
“蠢貨!”云溪冰冷的聲音帶著一絲被冒犯的怒意,再次在蘇婉柔意識里炸開,顯然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身體失控激怒了?!澳憧床灰娔切八睢?/p>
**‘你看不見那守護(hù)!’** 蘇婉柔用盡全部意念嘶吼回去,將“看”到的那條瀕臨斷裂的金色絲線與貪婪灰黑氣息的景象,強行塞向云溪冰冷的意識核心!**‘那不是鬼!是娘!她在用自己的命換孩子的命!后面那個才是!’**
云溪的意識,第一次出現(xiàn)了劇烈的震蕩!那股冰冷的、絕對的除魔信念,被這強行灌入的、帶著強烈悲憫與生命掙扎的“景象”狠狠沖擊!屬于云溪的、純粹基于“氣”與“煞”的感知,與蘇婉柔這莫名而來的、直指“因果”與“羈絆”的“看見”,在電光石火間激烈碰撞!
這短暫的、外人無法察覺的意識交鋒,卻讓云溪的動作出現(xiàn)了一瞬致命的遲滯!就在這遲滯的瞬間——
那纏繞在農(nóng)婦背后的濃稠灰黑氣息,似乎察覺到了劍尖力量的潰散和云溪意識的波動,猛地發(fā)出一聲無聲的尖嘯!它放棄了繼續(xù)緩慢吮吸,化作一道凌厲的、充滿惡意的黑氣,如同離弦之箭,直撲農(nóng)婦懷中的嬰兒!它要徹底吞噬這最后一點生機,完成掠奪!
“孽障!爾敢!”
云溪的厲喝終于破口而出,不再是意識里的交流,而是響徹整個逼仄空間的冰冷怒音!這一次,驅(qū)動她身體的,不再是純粹的除魔指令,而是夾雜了一絲被愚弄的憤怒和某種……被蘇婉柔的“看見”所觸動的、極其陌生的東西!
她的手腕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和角度翻轉(zhuǎn)!原本指向農(nóng)婦眉心的桃木劍,劃過一道凌厲的弧光,劍尖瞬間爆發(fā)出刺目的清輝!不再是針對“鬼胎”的滅殺之力,而是化作一道迅疾無比的清光屏障,精準(zhǔn)無比地?fù)踉诹四菗湎驄雰旱幕液跉庀⒅埃?/p>
“嗤——!”
如同滾油潑雪!那充滿惡意的灰黑氣息撞在清光屏障上,發(fā)出一聲刺耳的、令人牙酸的消融聲響!濃煙伴隨著凄厲的、只有云溪和蘇婉柔能“聽”到的無形尖嚎猛地炸開!那氣息劇烈地翻滾、扭曲,試圖突破,卻在清光的凈化下迅速變得稀薄、潰散!
清光余勢不減,如同有生命般,瞬間鎖定了那灰黑氣息潰散的源頭——墻角陰影深處,一塊散發(fā)著陰冷腐朽氣息的、不起眼的朽木!劍光一閃!
“噗!”
朽木應(yīng)聲而碎,化為齏粉!最后一絲灰黑氣息徹底消散在空氣中。
死寂。
絕對的死寂籠罩了這小小的空間?;鸢讶紵泥枧韭曌兊脽o比清晰。村民們臉上的憤怒和狂熱徹底消失,只剩下呆滯和茫然。他們看著墻角——那農(nóng)婦依舊抱著嬰兒,瑟瑟發(fā)抖,滿臉淚痕,卻似乎……沒什么變化?剛才那道清光是怎么回事?云溪道長……打偏了?
只有蘇婉柔知道,那奪命的、污穢的東西,已經(jīng)被斬滅根源。
農(nóng)婦懷中的嬰兒,那撕心裂肺的哭聲,不知何時已經(jīng)減弱,變成了委屈的、斷斷續(xù)續(xù)的抽噎。小臉依舊蒼白,但籠罩在眉宇間那層令人不安的青黑死氣,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了。
蘇婉柔的意識感到一陣虛脫般的疲憊,但一種巨大的、劫后余生的慶幸和屬于母親的柔軟,瞬間淹沒了她。她看著那嬰兒抽噎的小嘴,看著農(nóng)婦劫后余生般、難以置信地低頭親吻孩子額頭的動作,一股強烈的沖動涌上心頭——她想抱抱那個孩子!
然而,她剛試圖驅(qū)動這具身體邁出一步,一股強大冰冷的意志瞬間反撲!
云溪的手,依舊穩(wěn)穩(wěn)地握著桃木劍,只是劍尖已然垂下,指向地面。她緩緩地、極其冰冷地掃視了一圈呆若木雞的村民,那目光如同實質(zhì)的寒冰,讓所有接觸到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噤。
“邪祟已除。”云溪的聲音恢復(fù)了那種毫無波瀾的冷清,仿佛剛才那石破天驚的一劍只是拂去一粒塵埃,“此子無恙。抱回去吧。”
她不再看任何人,包括墻角那對抱頭痛哭的母子,仿佛剛才的一切都與她無關(guān)。她微微側(cè)身,似乎就要離開這片混亂。
可就在轉(zhuǎn)身的剎那,蘇婉柔驚恐地發(fā)現(xiàn),自己的右手——那只剛剛握劍的手——竟然不受她控制地、極其輕微地抬了一下,五指下意識地蜷了蜷,仿佛想抓住什么,又像是……想抱一抱那個剛剛脫離險境的嬰兒。
這細(xì)微的動作快得幾乎無法察覺,卻讓蘇婉柔的心跳幾乎停止。
她能感覺到,身體深處,那名為“云溪”的冰冷意識,因為這失控的細(xì)微動作,驟然掀起了一陣無聲的風(fēng)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