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栩用過一碗清粥后,很快又睡著了,殷無崢沒留在明心殿,他回了永和宮,周福對他稟報探聽來的消息。
“是晏小將軍下的令,明心殿的尋霜為那位來求見陛下,情急之下大抵是沖撞了晏小將軍,小將軍便下令賞了七十板子,段喬義將軍也在瞧見了?!?/p>
殷無崢面無表情地聽完,問道:“人怎么樣?”
周福猶豫片刻后搖了搖頭,說:“性命無礙,人怕是廢了?!?/p>
七十板子得看怎么打,倘若只是懲治,最多也就躺個七八天,可尋霜分明是被人下了黑手,硬是將人給打殘了,晏頌清不會無緣無故為難一個小太監(jiān),他是沖著明心殿里住著的鳳栩去的。
殷無崢指尖一下一下地輕點在桌案上,面上也瞧不出喜怒。
晏頌清的爹晏賀還在西北,不日也要入朝安受封賞,無論是在西梁奪位,還是打下大啟,晏家父子居功甚偉,可晏頌清打了尋霜,看似是不滿前朝廢帝,可鳳栩是誰留下的?
那晏頌清究竟是不滿鳳栩,還是不滿殷無崢這個新君的決策?
殷無崢本就多疑,否則這次攻打朝安,也不會命令晏賀駐守西梁,他早就防備著晏家,晏賀是只老奸巨猾的狐貍,他在軍中收買人心,私下里那些小動作殷無崢不是不知道,可天下未定,還不是清算的時候。
這一次讓莊慕青去找鳳瑜的妻兒,也是他在暗中敲打晏頌清,提醒他為臣之道,卻沒想到他竟絲毫不加收斂。
“朝安四大營中,北營副都統(tǒng)暫且空懸。”殷無崢沉聲,“著人擬旨,讓段喬義去。”
周福應是。
殷無崢的旨意傳到段喬義手里時,段將軍愁得嘆了口氣。
四大營這會兒在風口浪尖上,陛下派他去可見其信任,倘若差事辦好了自然少不得封賞,可這差事也實在是燙手,朝安舊世家難纏段喬義尚且可以應付,可這差事原本……應是落到晏頌清頭上的。
段喬義原本就覺得主子生性冷淡,入朝安以后身份轉變,便更不敢有絲毫放肆,武將功高震主從來都是大忌,他恨不得當場交出兵權表示自己絕無不臣之心,白日晏頌清在宮里打了陛下指派到明心殿的下屬,晚上圣旨就傳到了自己手里。
要說這里頭沒關系,段喬義是萬萬不信的。
段將軍恭恭敬敬將圣旨供起來。
得罪晏家父子,怎么也比得罪陛下要好,這差事得辦漂亮了!
段喬義被冊為北營副都統(tǒng)的事,在他站到北營的點將臺時,才傳到晏頌清的耳中,此前他竟連陛下下旨的消息都沒得到,晏頌清也顧不得斯文儒將的名頭,臉色陰沉地將書房的桌子踹翻。
江山易主,巴著舊朝的四大營就是秋后的螞蚱,他找來宋承觀的蹤跡卻反倒給段喬義做了嫁衣,晏頌清怎能不惱火?
晏頌清知道這件事定然是殷無崢授意的,無論是讓莊慕青去尋鳳氏那對母子,還是讓段喬義去北營,分明是有意壓制晏家,殷無崢是在防備他,防備晏家!
“來人!”晏頌清對外喚道,勉強收斂起陰沉的臉色,“我要入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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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為什么?”
晏頌清冷冷肅肅地站在下方,晏家是最早投誠于殷無崢的,在他還是西梁王送到朝安城的質子時。殷無崢從來不是狼狽的犬,即使最落魄時,他也留有退路。
晏頌清一直以為,晏家是殷無崢的退路。
他不是鳳栩那樣無能的草包,他是殷無崢的后盾,他一直在西梁等,等殷無崢回來,等他君臨天下,可等到這一日后,殷無崢竟然留下了鳳栩那個最該死的人,甚至將他收做了禁臠。
晏頌清不甘心。
“尋霜是朕的人?!币鬅o崢只說了這么一句話。
晏頌清微愣,頓覺荒謬,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是因為鳳栩?”
殷無崢不答,而是抬眸瞧向晏頌清,晏頌清被他沉默而冷冽的氣勢壓制,他咬緊牙關,沉聲道:“鳳栩是前朝舊主,那奴才稱他為主,豈非謀逆?!臣何錯之有?!”
“何錯之有?!币鬅o崢慢條斯理地重復過這四個字,目光漠然,“何謂天子?”
晏頌清張了張口,一時答不上來。
殷無崢步步緊逼,又問:“何謂天子?!”
晏頌清因這詰問而驚駭?shù)猛肆税氩?,隨即便冒出了冷汗,他一直以為殷無崢坐上如今這個位子,不該忘了他們這些人的恩,可他卻忘了從龍只是功績,而非恩德,天子最忌臣子僭越,殷無崢的怒火并非因鳳栩而起,是因他犯了忌諱!
大忌!
想通這一點后晏頌清卻莫名松了口氣,至少殷無崢不是在為鳳栩向他發(fā)難。
“臣知罪。”晏頌清咬牙跪了下去。
他不想與殷無崢撕破臉,從西梁到朝安……他一路走來,不能就這么敗了。
但偏偏殷無崢的下一句話便是:“鳳栩的事,朕自有打算,別做多余的事?!?/p>
有一點晏頌清猜得沒錯,他的確犯了大忌,但殷無崢的問責也有私心,晏頌清私自對來求見他的尋霜動了刑,若非他心中不安去了趟明心殿,鳳栩的死活就不一定了。
“……是。”晏頌清艱難地應下,卻終究不甘心,他苦笑道:“臣還以為……無論是誰,都不可能是他?!?/p>
畢竟鳳栩是如何死纏爛打了三年,他遠在西梁都知道得清清楚楚,所有人都理所當然地認為殷無崢應當是厭煩鳳栩的。
可偏偏是那個一無是處的紈绔。
他已經(jīng)將自己的心思擺在了明面上。
殷無崢皺了皺眉,周福卻在此時匆匆進門。
“陛下。”周福俯身急忙道,“莊大人帶著人回來了,正要向陛下復命?!?/p>
殷無崢派莊慕青去查太子鳳瑜的妻兒,下令暗訪,不可聲張,先將人帶回朝安,卻沒想到莊慕青動作這么快。
“讓他進來?!币鬅o崢說,又對晏頌清揮揮手,示意他退下。
明心殿內,終于緩過來點兒的鳳栩臉色依舊蒼白,他神色平靜地對身邊伺候的小太監(jiān)問:“尋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