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你和一個小太監(jiān)置什么氣啊?”段喬義哪能看不出晏頌清是沖著明心殿那位去的,他雖是武將,樣貌粗獷,卻心細如發(fā),低聲提醒道:“那位要是真有個萬一,陛下怪罪下來可不值當?!?/p>
“他能有什么事?!标添炃逡宦暲湫?,想起那晚所見,眼神微暗,漠然道,“不過是個只會用下三濫手段的草包,想著法的勾引陛下罷了?!?/p>
段喬義沒接這話,到宮門前便與他分道揚鑣。
晏家父子行事愈發(fā)無所顧忌,大有居功自傲的意思在里頭,可如今的主子不再是起兵打天下的西梁王,而是君臨天下的天子!段喬義早就發(fā)現(xiàn)晏頌清對主子的那點心思,都是自家兄弟他才勸上那么一句,晏頌清不領情,他也就點到即止。
但段喬義隱隱覺得今日這事兒可不算完。
明心殿內(nèi),鳳栩還真沒爭寵的心思,尋霜去求見殷無崢也是事出有因,昨日鳳栩就關了自己一整日,粒米未盡,今早殷無崢走后,鳳栩又久久沒個動靜,尋霜只得進門去瞧,見鳳栩睡得沉,輕聲喚了喚,可鳳栩沒有絲毫反應。
尋霜這才察覺不對。
鳳栩叫不醒了。
明心殿里一共就三個奴才,除了貼身伺候鳳栩的尋霜,另外兩個只做些雜活,明心殿里的主子身份敏感,可殷無崢常來,尋霜不敢耽擱,立即要去求見殷無崢給鳳栩召個太醫(yī)入宮,結果人去的時候好端端的,足足兩個時辰才回來。
是被抬回來的,渾身血淋淋的被扔在了明心殿門前。
另外兩個太監(jiān)嚇得魂飛魄散,還當是陛下所為,更不敢去求見,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將昏死過去的尋霜給搬回了屋里。
入夜,殷無崢因鳳栩那一句舍不得而猶豫,他不該再去見鳳栩,只要讓他活到捉回宋承觀那日也就夠了,可眼瞧著時辰愈來愈晚,殷無崢心里無端端地開始發(fā)慌。
就去看一眼?
殷無崢遲疑了半晌,心中不安愈發(fā)濃烈,到底還是起身對外頭喚道:“去明心殿?!?/p>
從轎輦上下來,殷無崢一眼就瞧見夜色下明心殿前的血跡,大片干涸的血跡沁入磚石,他便知道是出了事,臉色當即沉下去。
隨著太監(jiān)一聲“陛下駕到”,明心殿里僅剩的兩個雜役太監(jiān)連滾帶爬地出來接駕,殷無崢邊往里走邊問:“鳳栩呢?”
兩人誰也沒敢吱聲,支支吾吾了半晌也說不清楚。
殷無崢心頭微沉,當即斥聲:“還不說!怎么回事?”
其中一個雜役太監(jiān)這才磕磕絆絆地將鳳栩昏迷和尋霜挨打的事說了出來,殷無崢聽得臉色愈發(fā)沉冷,當即給了身邊隨侍的太監(jiān)一個眼神,“周福,去查?!?/p>
“奴才領旨?!敝芨A⒖虘隆?/p>
“等等?!币鬅o崢叫住他,“先去請?zhí)t(yī)。”
兩個雜役太監(jiān)在門外跪著,從新主的態(tài)度里咂摸出了點名堂,尋霜今日根本就沒見到陛下,而是半路被人攔下,打成那個樣子送了回來,只不過尋霜也一直昏迷著,進氣多出氣少眼看是要不成了,才讓他們誤以為是陛下的旨意。
殷無崢將寢殿內(nèi)的油燈點上,燈罩籠著光,他看清了榻上側躺著的鳳栩。
單薄,清瘦,像一葉輕薄枯黃的柳,好似一陣風便能將他碾碎。
鳳栩仍是那個蜷成一團的姿勢,兩只手擁著自己,屈膝躬身,小半張臉都藏在了被子里,殷無崢伸手為他扯了扯被角,鳳栩微弱的鼻息落在他手掌,細弱,卻滾燙。
殷無崢又伸手去探他的額心,這才發(fā)現(xiàn)鳳栩身上燙得厲害,臉色卻蒼白如紙,殷無崢指尖輕顫了一下,匆忙收回手,但視線卻始終未能從鳳栩身上移開。
他近來總是想到從前的靖王,那個不討人喜歡的跋扈紈绔,舉手投足都帶著矜驕傲氣,根本沒有道理可講,如今的鳳栩再沒了那時的囂張氣焰,死氣沉沉地躺在這里。
兩年而已,物是人非。
“鳳栩?!币鬅o崢出聲。
鳳栩沒有絲毫反應。
殷無崢又伸手在鳳栩的穴位上狠力一按,鳳栩也僅僅是輕微蹙眉,仍舊沒有絲毫醒來的跡象。
人即便是暈過去,疼痛刺激也會短暫醒來,殷無崢知道,鳳栩這個樣子不是什么好兆頭,可他昨夜還好好的,榻上云雨也瘋了似的索求無度,即便是餓了兩日,也不至于成這個樣子。
油盡燈枯,殷無崢只能想到這四個字,而后遽然慌亂。
“你不會真的舍不得我吧?”
鳳栩昨日的話驚雷般炸響在耳畔,殷無崢卻再沒辦法從容坦蕩地否認。
舍得么?
殷無崢問自己。
沒有舍不舍得,前朝君主不可留,殺之方才能永絕后患。
但真的舍得么?
鳳栩還睡著,他只要伸手覆在那纖細的脖子上,而后一扭,鳳栩就再也不會醒來。
殷無崢卻遲遲抬不起手。
太醫(yī)院院使趙淮生很快便被周福請了過來,他瞧見鳳栩皮膚上留下的青紫痕跡時臉色微變,隨即便一言不發(fā)地把脈,施針,開方子。
沒人比他更了解鳳栩的身體情況,這兩年來,趙淮生眼睜睜看著那個明媚鬧騰的小王爺,被一日一日搓磨成了如今的樣子,他的身體也在這兩年里被拖垮。
“他怎么了?”殷無崢皺著眉問。
趙淮生收拾藥箱的手一顫,隨即語氣如常地說道:“回陛下,他……身子虛弱,不堪勞累而已,并無大礙,只需日后床笫之間稍稍節(jié)制…”
殷無崢目光沉沉且平靜地瞧著他,趙淮生的聲音也愈發(fā)低下去,他惴惴不安地靜默須臾,添最后兩個字:“…即可?!?/p>
鳳栩的虛弱殷無崢早有察覺,床榻間也并未縱欲,只是昨夜鳳栩實在難纏,他也情難自禁地放縱了些。
可這也不至于讓好端端的人變成這幅樣子。
“趙院使?!币鬅o崢的眼神兇戾得像狼,在片刻令人壓抑的沉默后,他緩緩地下了最后通牒,“說實話。”
趙院使遍身冷汗,撲通跪在了地上,緊咬著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