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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你卻愛著一個他 水千丞 296071 字 2025-05-22 17:35: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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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他在家休息的時候,接到了李玄的電話。他盯著來電顯示看了半天,覺得挺有意思的,這就是信息時代啊。

果不其然,昨晚的事兒李玄已經知道了,特意打電話來為他弟弟道歉的,估計今天李玉也沒少挨他說。

簡隋英當然表現(xiàn)得特別大度,說主要是自己的原因,自己太獨斷了,沒考慮年輕人是有自己想法的,李玉也是很聰明的,以后會多虛心接受他的意見的??傊f了一番特別漂亮的話,把李玄哄得更加不好意思,說一定讓李玉給他道歉去。

簡隋英趕緊說那怎么好意思,李玉自尊心很強的,快別這樣。他越這么說李玄越是堅持,最后簡隋英也就勉強同意了。

讓李玉主動來道歉這種事兒,他就是上躥下跳都辦不到,但是李玄卻只要一通電話。

簡隋英不禁滿足地想,當哥哥就是有好處。抑郁了一天的心情,又好了起來。他就等著李玉什么時候來跟他登門道歉了。

跟以往的每一次都不同,這次是李玉先動的嘴,也是李玉先動的手,李玉來跟他道歉,他當之無愧。只不過簡大少忘了,以前他先挑事兒動手的時候,事后從來沒想過道歉這碼子事兒。

簡隋英本來以為李玉會等上班兒的時候來呢,沒想到他直接上他家里來了。上他家里來也不像個客人似的好好敲門進來,直接他媽拿鑰匙開門就進來了,把正躺在沙發(fā)上看書的簡隋英嚇了一跳,一聽到鑰匙擰門的聲音他一時沒反應過來,直接從沙發(fā)上跳了起來,然后從墻角掂量了一根兒順手的高爾夫球桿,直接往門口走去,打算看看是哪個倒霉催的賊敢偷到他家里來。

結果當他看到李玉那張細白的臉的時候,完全愣住了。

他這才想起來,李玉有他家鑰匙——是他自己給的——倆人掰了也忘了要回來。

李玉的眼皮耷拉著,愛理不理地瞥了他一眼。

簡隋英心說你他媽這是來道歉的態(tài)度?當場就不樂意了,諷刺道:“門口那么大個門鈴你是沒看著吧,誰讓你隨便進我家了。”

李玉站在門口,把手里提著的一堆禮品往地上一放,似乎根本沒打算進來,他冷笑道:“這么好的天氣,我以為你一定出去和小情兒約會了。我只是來送我爸讓我?guī)淼臇|西,放下我就走?!?/p>

簡隋英那個來氣:“誰要你這些破玩意兒,你哥讓你來跟我道歉,你就是這么道歉的?”

李玉瞪著他:“我來一趟就是給你臺階下了,你別得寸進尺?!?/p>

簡隋英“哼”了一聲:“你要夠硬氣,有種你別來,來都來了,還在那兒端臭架子,丟不丟人啊你?!?/p>

這話正戳中李玉的痛處,把他氣得直咬牙。從前天晚上到現(xiàn)在,他都一直處于一種想要狠狠收拾簡隋英的沖動狀態(tài)里。真是把他惡心透了。簡隋英所謂的喜歡,未免也太過廉價。

他不知道如何消解這種心情,他以為簡隋英真的很喜歡他,結果似乎并非如此。

當時他看到簡隋英摟著那個男孩兒的腰親密地出現(xiàn)在他面前的時候,他就感覺被雷劈了似的,腦子嗡嗡響,身體一瞬間不聽使喚,完全不能適應他所看到的。

從他認識簡隋英到現(xiàn)在,簡隋英對他一直是毫不掩飾的喜愛,他從來沒想過這種可能,就是簡隋英可以對很多人都這樣。

雖然他以前就聽過關于簡隋英個人作風方面的傳聞,但是這一年來簡隋英對他的殷切和不依不饒,讓他產生了簡隋英對他非常專注的錯覺。他覺得自己被耍了,這讓他不能不感到憤怒。

簡隋英這種私生活混亂,嘴上說一套實際做一套的人,根本不配任何人真心相待。

李玉在那一瞬間意識到,簡隋英一直都是那個恃強凌弱,對自己的親弟弟做盡缺德事的人渣,改變的是自己。而對于竟然對簡隋英這種人稍微改觀的自己,他簡直更加不能接受。

當他那天一覺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錯過了重要的比賽的時候,他猛然地,無比清晰地回憶起來,自己為什么要學拳擊。是因為看到那么弱小可憐的隋林被自己的哥哥欺負得直哭,于是他發(fā)誓有一天要把那個該死的哥哥狠狠打趴下。

這才是他從小到大對簡隋英的態(tài)度,而那不知所謂的混亂而瘋狂的半年,完全是個錯誤。

簡隋英看他不說話,雙手抱胸,抬著下巴倨傲道:“道歉啊,你爸你哥讓你來干什么的?”

李玉冷冷看了他一眼,迅速地退出了門去,并且砰的一聲帶上了門。

簡隋英愣了一下,趕緊打開門想追出去,可又覺得自己這么光著腳追出去太掉價,就只能把著門喊道:“李玉你個王八蛋,你就不怕我給你哥告狀是不是?”

李玉沒回聲,在那兒等著電梯。

“李玉你給我回來!”簡隋英踢上拖鞋,跑了出去。

電梯“叮”的一聲開了,李玉剛要進電梯,被簡隋英沖上去拽著脖領子給弄了回來。

李玉抓著他的手反身又要擰,簡隋英吃他這招的虧都吃了好幾次了,早有防備,靈巧地從李玉腋下鉆了過去,然后用手卡住李玉的脖子把他按到了墻上。

李玉也不甘示弱地掐住他的脖子。

倆人怒瞪著對方,彼此都因為缺氧而憋得臉通紅,但是沒一個人先放手。最后倆人都快窒息了,這才默契地前后松開了手,然后狠狠地吸了好幾大口氣。

李玉推開他,想進電梯,這時候電梯門剛好“?!钡囊宦曈趾仙狭恕?/p>

簡隋英一個箭步沖過去,堵著電梯口不讓他走。

李玉咬著牙:“你到底想怎么樣?!?/p>

“給我做頓飯吧?!焙喫逵⒚摽诙?。

李玉詫異地盯著他。

簡隋英有些尷尬:“就你以前做那個面條就行……我就當你給我賠禮道歉了?!?/p>

李玉哼笑道:“做完你再扣我身上?”

說到這個簡隋英不禁想起了倆人在這房子的最后一晚,如果李玉覺得自己把那碗面條扣他身上是種侮辱

簡隋英怒道:“你他媽有什么臉叫喚?你對得起我?”

李玉神色也有些不自然

但是看著簡隋英憤怒中難以掩飾的委屈,他心里也有些異樣。

簡隋英喝道:“不愿意拉倒,明天我把你那堆東西都拿你家去,當面還給你爸。”

李玉臉色微變:“我給你做就是了。”

簡隋英歪了歪嘴角一笑,轉身往屋里走去。

李玉真的跟著進來了,并且熟門熟路地脫鞋,把鑰匙放鞋柜上,然后換上那雙他以前來一直穿的脫鞋,整個動作一氣呵成,就好像這個地方他依然反復出入,沒有斷過。

簡隋英坐在了餐桌前,撐著下巴看著李玉進了廚房,從冰箱和櫥柜里拿出他需要的東西,利落地忙活起來。

李玉的頭發(fā)長了一點兒,發(fā)尾都戳到衣領子,也不知道多久沒剪了。自己好像也挺長時間沒剪了,要是以前的話,可以很自然的一起去剪頭發(fā)。當然不能去Vince那兒。

可是,如果李玉真的跟以前那些來來往往的情人沒區(qū)別,他也不會這么喜歡他。

看著李玉悶聲忙碌的背影,簡隋英心里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傷感,慢慢擴散開來。

李玉從初中到高中,一直是自己在校外租房子住的,生活自理能力很強,像簡隋英這樣習慣了被人伺候、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大少爺跟他一比,跟廢人差不多。所以簡隋英特別喜歡李玉給他做飯,不僅是覺得好吃,他還享受李玉做飯時那種干凈利落的居家樣子,享受李玉把碗端到他面前,跟他說“別打游戲了,該涼了?!?/p>

即使只有那么幾次,都夠他回味好久的。

過了一會兒,李玉轉身端過來一碗冒著熱氣的面條,面條細白細白的,點綴了幾葉翠綠的生菜,薄薄的培根肉,還趴著一顆黃澄澄的煎蛋。

簡隋英看著面條發(fā)了下愣,然后拿起筷子,戳了戳蛋黃,又把筷子放下了。

李玉擦干凈手,正好看到簡隋英抬起頭看著他,倆人四目相接。

簡隋英的眼神有些迷惑,又有些無措,李玉只覺得心頭一顫,他不能想象簡隋英會有這種類似“弱者”的眼神。

簡隋英靠著椅背,看著他說:“你要走了?”

李玉沒說話,他覺得喉嚨被卡住了。

簡隋英的眼神和表情都恢復了常態(tài),歪著嘴角一笑:“行了,我就接受你的道歉了,回去給你哥復命吧。”說完就低下了頭,拿起筷子挑了幾根面條,一下一下地繞著筷子卷起來。

李玉把紙巾扔進垃圾桶里,轉身去玄關穿鞋。

“哎?!焙喫逵⑴み^身,“下個月六號,我能空出一個星期的時間,你去訂四張機票去北海,我、你,還有那飼料公司的倆人?!?/p>

李玉穿上鞋,沒有回頭:“好?!比缓笳酒鹕?,下意識地抓起鞋柜上的鑰匙。當他意識到自己動作的時候,他頓住了,簡隋英的目光也固定在了他手上。

李玉慢慢松開了手,把鑰匙重新拍回了鞋柜上,開門走了。

簡隋英嘆了口氣,把電視打開了,聽著里面鬧哄哄的綜藝節(jié)目,把一碗面連湯帶菜都給吃光了。

又是一年夏來到,北京很快進入了桑拿天,簡隋英不太怕冷,但是特別怕熱,每天的活動地點就是從家里移動到車庫,然后從車庫移動到下一個空調間。

李玉把機票訂好了,他暫時沒告訴李玉他打算去北海下站到海南的打算,怕李玉不跟他去。

這回一行四人,除了他和李玉,還有那個飼料項目的負責人——他一個哥們兒的小舅子夫婦。這個女的是那個公司的法人代表,據說夫妻倆都是美國一個非常有名的大學畢業(yè)的,在國外干了幾年后,就回國打算創(chuàng)業(yè),輾轉著找到了他這個關系。

簡隋英老早就聽說這倆人全都是博士,技術和知識都夠硬,產品也確實是好產品,就是沒什么經商頭腦。

簡隋英跟倆人見過幾面,發(fā)現(xiàn)他們倆確實就是知識分子,對自己開發(fā)的產品特別自信,但是對于前景有很多不切實際的期望。所以雖然覺得他們這個項目不錯,他也不愿意自己投資,一是技術在別人手里,自己太被動,風險大;二是這倆人合作起來會很費勁,還不如他提供地,這倆人入技術股。

而這地就得靠著他們這個新興環(huán)保生物技術去博取政府補助,這件事的關鍵就是簡隋英的運作能力。如今在李玄的幫助下,事情基本已經成了百分之八十,簡隋英這次把倆人帶去。

六號四個人到了北海之后,依舊是李玄派司機來接他們

簡隋英一踏進那賓館的門,就感慨萬千,不禁看了李玉一眼。

李玉的表情也很是尷尬

想想倆人的關系,從那時候的極度惡劣,到漸漸演變成情侶一般的密切,再到最后的啥啥不是,也不過就是半年多的時間。短短半年,倆人的心境已經大為不同。

李玉被安排在了他的隔壁。

晚上李玄有空,請他們就在招待所吃了頓飯,并且約好明天一起去看地

第二天李玄帶著他們去看了那塊地。

這一趟足足走了大半天,把簡隋英曬得頭暈腦熱的?;仡^之后簡隋英跟倆夫妻談了談,讓他們根據土地的實際情況,再修改一下材料,盡快弄好,給李玄發(fā)過來,讓李玄上會的時候有充足的準備說服其他人。

在北海的事兒結了之后,他把倆人打發(fā)回北京,然后掏出兩張機票遞給李玉。

李玉看了眼機票上自己的名字,皺眉道:“三亞?”

“對,在灣區(qū)新開發(fā)的那個產權酒店,你這回跟我一起去看看吧?!?/p>

李玉道:“我不能曠那么久的課?!?/p>

簡隋英嗤笑道:“曠課是個多大的事兒?你跟我走一趟工地,學到的東西比你在學校一年學得都多?!?/p>

李玉猶豫了幾秒:“幾號回來?”

“就呆兩天,第三天早上就回北京?!?/p>

“行吧?!?/p>

倆人這次去海南的行程實在不太順利。因為暴雨,飛機延遲了兩個半小時,簡隋英在機場坐得屁股都酸了。好不容易起飛了,又因為暴雨,在三亞機場的上空多盤旋了四十多分鐘沒法降落。總之等到飛機平穩(wěn)降下來的時候,不止簡隋英一人,整個機艙里的人都累壞了。

因為這幾天一直出門在外,沒怎么關注新聞,他們兩個到了當地,才知道這兩天有臺風過境,兩廣福建海南都受到了影響。

當時他們倒沒怎么當回事,因為九點多到了三亞之后,雨已經小了很多。下過雨之后的三亞,特別地涼爽,但一點也不讓人覺得冷,一張嘴吸進來的空氣,都是濕潤又清新的,非常的舒服。

三亞臨時辦事處的人給倆人在三亞灣訂了五星級酒店,并且說好明天午飯過后帶他們去工地。

簡隋英本來想,這有山有水度假的地方,很適合跟李玉發(fā)展點兒什么,他甚至本來是計劃到了之后帶李玉去好好吃一頓,然后下去泡泡溫泉什么的,總之怎么浪漫怎么來。結果飛機前前后后晚了四個來小時,晚飯直接就拿飛機餐解決了,現(xiàn)在他更是累得渾身骨頭難受,什么心思都沒了,洗了澡之后倒頭就睡著了。

簡隋英睡到九點多才起來,把早餐叫到了房間里,坐在陽臺一邊兒吹著海風一邊兒吃完了。

沒想到他剛吃完飯沒多久,本來只是有點兒陰的天,突然又開始下雨了。簡隋英本來都打算下去游泳的,沒想到這天氣這么掃興。

小雨慢慢綿延成了傾盆大雨,陽臺的落地窗被吹得咣咣直響,簡隋英坐在最遠的一處沙發(fā)里,生怕玻璃給吹散架了。他看著時間一點點過去,雨卻一點變小的趨勢都沒有,想到下午的計劃,覺得很懸。

到了午飯時間,昨天接待他們的人給他打電話了,說自己在酒店餐廳呢,叫他們下來吃飯。

簡隋英穿好衣服下樓,就見辦事處的人來了三個,李玉已經端坐在桌前跟對方說話了。

他老遠走過去,辦事處的幾個人都站了起來,恭敬地跟他打招呼。

簡隋英一看三個人,身上多多少少都有被雨淋過的痕跡,他坐下來就嘆氣道:“這什么鬼天氣,太鬧心了。”

其中一個道:“沒辦法啊,海南一年中的這段時間,就是臺風和雨季,不過聽當地人說這次的雨季比往年至少提早了半個多月,簡總你來得也是不湊巧?!?/p>

“這雨什么時候能停啊,要這么個下法,工地也停工了吧。”

“昨天停了半天,今天又得停了。”

“我們后天就走了,要一直這么下,可怎么去工地,不白來了一趟嗎。”

其中一個人安慰道:“簡總你先別急,只要這兩天臺風不來,雨大點兒還是能去的。就算工人停工了,咱們也可以去工地看看,你看看工程進展什么的,雖然不太方便,不過過去也就一個來小時的路,咱們能克服的?!?/p>

“嗯。”簡隋英點點頭,憂慮地看著窗外狂風大雨,暴雨傾盆,對這一趟能不能達成目的,心里一點底都沒有。

幾個人慢慢悠悠吃完了午飯,又在桌前聊了快一個小時,雨勢漸小,但是依然不適合出行。

幾個人讓簡隋英做決定,是按原計劃去,還是明天再去。

簡隋英一時拿不定主意,就問李玉:“你說呢,是今天去,還是看看明天天氣怎么樣?”

李玉看了看窗外,一扭頭發(fā)現(xiàn)包括簡隋英在內,所有人都在看著他。

李玉微微蹙眉:“要不明天去?說不定明天天氣能好一點,再差應該也不會比今天差了。”

幾個人都點頭表示同意。

簡隋英覺得李玉說得有道理,于是一行人決定明天再去,無論怎么樣,得趕在他們后天早上離開之前去工地看看,不然真是白來了一趟。

簡隋英又在酒店無所事事地呆了一天。李玉不過就住在他隔壁,他卻連去敲敲他的門,約他下去泡個溫泉喝個茶的興趣都提不起來。

左右也是會被拒絕的,何必自討沒趣。

雖然當初斗志昂揚地發(fā)誓一定要將李玉徹底征服,但在漫長的彼此敵對的時光里,期望和幻想都給磨得差不多了,就連當初那不算太多的溫情,現(xiàn)在都已經幾乎回憶不起來了。

有時候仔細想想,也不知道自己還在堅持什么。

有李玉沒李玉,日子都是一樣的過,雖然心里有填不滿的渴望,但這并不妨礙他享受人生。

哪有人能事事如愿呢?

可是簡隋英又想了,從小到大他還不是大部分事都如愿了,為什么偏偏一個李玉他就搞不定呢?

這太不合情理了。

從理智上講,簡隋英覺得自己不該再在李玉身上浪費時間了,他這是何苦委屈自己?可是從情感上,他又無論如何阻止不了自己想要接近李玉的沖動。

他就是太不甘心了。

簡隋英在吃晚飯前換上泳褲,披著酒店的浴袍,打算去室內游泳池運動運動,再上來吃飯。

他們現(xiàn)在基本等于被困在酒店里了,雖然此時外面的雨不算太大,但是這樣的天氣讓人沒有外出的欲//望。

可能是受天氣影響,酒店這兩天的入住率奇低,他下到游泳池一看,只有兩三撥人在游泳,兩個家庭一對情侶,就他是一個人下來的。

也是,誰會一個人跑三亞度假來。

簡隋英把浴袍往躺椅上一扔,從深水池跳了進去。

他用自由式游了一個來回,然后就仰躺在水里,閉著眼睛隨著水波漂。耳朵沁進水里后,對周圍聲音的感知就變得非常遲鈍,世界變得如此地安靜,仿佛只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突然他感覺到身邊水紋的變化,緊接著一個人“啪”的一下拍在他肚子上。那手基本是從他身上滑過去的,力氣非常的小,但還是把簡隋英嚇了一跳,趕緊站了起來。

緊接著他就聽到了一個男人地訓斥聲:“沒禮貌!”

簡隋英抹了把臉,睜開眼睛一看,眼前是一個兩三歲的小男孩兒,被嫩黃的小鴨子游泳圈架在水面上,正咯咯沖他笑,旁邊一個非常斯文端正的男人應該是小孩兒的爸爸,輕輕拍了拍他的背:“快給叔叔道歉?!?/p>

小男孩兒還在笑,似乎是特別喜歡笑:“叔叔對不起?!比缓笸嶂X袋問,“你為什么不掉下去呀?”

簡隋英也不能跟小孩兒計較,就沖他爸爸說:“沒關系?!?/p>

他爸爸不好意思地笑笑:“孩子非要過來看看你為什么不掉下去,我也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釋他才能懂?!?/p>

那小孩兒還是眼巴巴地看著他,不依不饒地問:“你為什么不掉呀?”

簡隋英二十多年的人生里,跟小孩子相處的機會非常之少,可以說是完全沒有經驗,既不會,也沒興趣逗孩子,就實話實說:“有浮力?!?/p>

孩子就接著問:“浮力是什么呀?”

簡隋英眨了眨眼睛,看向孩子他爸。

他爸也在笑,就沖孩子說:“你怎么這么多問題,等你長大就懂了?!?/p>

簡隋英干笑一聲,就想快速地離他們遠點兒。

沒想到這個當爸的還是個自來熟,就開始跟他抱怨天氣如何如何差,他老婆都感冒了,好好的假期都報銷了之類的。

然后那個孩子就湊到他身邊,非要爬到他肩膀上去,嘴里嚷嚷著:“我也要不掉下去?!?/p>

這把簡隋英給煩的呀,他又不能把孩子甩出去。

孩子的爸爸就特別不好意思,幾次把孩子抱回來,孩子又非要湊過去。

最后簡隋英就認命了,直接把小孩兒抱過來讓他掛在自己胳膊上,那孩子果然就老實了。

簡隋英就站在水里跟他爸瞎扯,消磨著時間。

李玉在打電話和直接敲門均沒有找到簡隋英的情況下,只好用兩條腿直接去找,最后終于有個服務員見過簡隋英,跟他說人去游泳池了。

于是他直接就去了游泳池。

室內泳池空間不大,一進去就是一目了然的什么都看得見。到了吃飯點兒,人基本都走光了,整個泳池就剩下簡隋英和那對父子,李玉一眼就看到了他。

他看到簡隋英和一個皮膚白皙端端正正的男人并肩站著,有說有笑的,旁邊還有個小男孩兒掛在他身上。

李玉從來沒試過這種感受,沒有任何醞釀的過程,就仿佛點燃了炸藥的導火索似的,他心里那股怒火幾乎是瞬間就給引爆了。現(xiàn)在在他的眼里,簡隋英就是這種輕浮放蕩的人,走到哪里都不甘寂寞,非得勾搭一兩個才舒服。

這樣的人還有臉口口聲聲說喜歡他,他真想狠狠揍他一頓,撬開他的腦袋,看看里面究竟裝了多少不堪入目的念頭!

李玉現(xiàn)在簡直是不想多看他一眼,多看一眼就氣得他渾身直抖。

他慢慢走近泳池邊沿,水里的三個人聞聲轉頭,簡隋英先是看到了一雙賓館的拖鞋,然后目光往上,就看到李玉臉色陰翳嚇人,正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目光跟冰刀子一樣。

那小孩兒特別敏感,害怕地躲進他爸的懷里,孩子他爸感覺到倆人之間氣氛不對,一看就有仇,就特別尷尬地看了簡隋英一眼。

簡隋英下意識后退了一步,他就覺得李玉好像隨時會飛起一腳踹他腦袋上。

李玉冷道:“他們在等你吃飯。”

“哦……”簡隋英看了看墻上的表,才發(fā)現(xiàn)都六點多了。他下來手表手機都沒帶,也不覺得餓,不知不覺就聊了這么久。

那小孩兒他爸就趕緊說:“哎喲都這么晚了,那我也上去了啊,下次再聊?!?/p>

簡隋英也就點點頭,隨便客套了一下:“行,回見?!?/p>

倆父子就爬上岸,當爸的把孩子用浴袍一裹,抱著就走了。

簡隋英也跟著上了岸,有些防備地看著李玉:“你怎么了,又誰惹你了?”

有那么一瞬間,他是真想弄死簡隋英。李玉克制著自己心里迅速膨脹的陰狠的妒意,冷笑一聲:“簡隋英,一天沒人陪你睡,你都渾身難受吧?!?/p>

簡隋英皺皺眉:“你他媽什么意思?陰陽怪氣的?!彼闪死钣褚谎?,撿起浴袍套上。

李玉平時完全不是這種愛挑事,滿嘴是刺兒的性格,可是現(xiàn)在他就覺得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嘴了,一直想說的話就那么脫口而出:“你這種私生活不知檢點的,早晚得病?!?/p>

“艸/!”簡隋英罵道,“你他媽咒老子呢!”

李玉神情有幾分兇狠:“我說得不對?你不就是這么亂?”

簡隋英氣得心臟直抽著疼。

李玉這是明顯在故意找茬。他真不知道自己又哪兒惹著他了,他已經盡量避免再招惹他,他就覺得,只要自己不招惹他,倆人的關系就不能再更惡劣了吧?沒想到他真低估李玉了。

李玉不愿意跟他好,他他媽認了,他又不能真把人圈起來,可是他至于這么埋汰自己嗎?還詛咒他得病。

簡隋英連平時揮拳頭就打的力氣都沒有了,他就覺得太難受,沒有力氣,也疲于動手,他瞪著血紅的眼睛看著李玉:“老子愛跟誰睡跟誰睡,又不傳染給你,用你操這心!”

這句“愛跟誰睡跟誰睡”把李玉刺激得快爆炸了,胸腔傳來的悶痛讓他體內的暴躁無限升級,他緊握著拳頭

簡隋英只覺得有一個大錘子,照他胸口狠狠那么砸了一下,他差點兒就一口氣沒順過來。他轉身飛起一腳,狠狠踹在李玉的肚子上。

也許是悲憤時的爆發(fā)力,這一腳又快又狠又準,李玉完全沒有閃避,直接被一腳踹進了游泳池里。

簡隋英在岸上大罵:“我艸你媽李玉??!”

這一頓的晚飯,誰也沒去吃。 簡隋英把自己關在酒店的客房里,一根接著一根地抽煙。即使他是個再粗糙的老爺們兒,也禁不住自己稀罕的人這么接二連三地打擊。

他的心又不是鐵板做的。

他真挺佩服李玉的,想怎么擠兌他就怎么擠兌他,不管什么方法都能戳他心窩子。這種人這世界上不用多,李玉一個就夠了,要不他早晚得給活活玩兒死。

在干掉了兩包煙之后,簡隋英對自己說,讓李玉這傻逼滾出自己的世界吧

簡隋英一晚上沒睡著,第二天眼圈烏青,精神不佳,被每個他的下屬都關切地問了一遍。

李玉的狀態(tài)也不太好,臉色灰蒙蒙的。

倆人對視一眼,然后把對方當成了空氣。

老天爺似乎給了點面子,在他們要離開的前一天的中午,放了個晴。他們不敢耽誤時間,幾個人分兩輛車出發(fā)去工地。

一路上都還算順利,只飄了點兒毛毛雨,一個小時多就到了。由于受臺風影響,工地停工好幾天了,活動板房太危險,臺風期間沒人敢住。也就是今天天氣好了一些,工地上來了幾個人,做一些室內的活計。這么大的工程停工一天就是一天的損失,只要天氣有起色,都得接著干。

工頭給他們一行人翻出了一些安全帽,結果拿過來的帽子大部分都浸了水,臟兮兮濕乎乎臭烘烘的,沒一個人愿意戴。

簡隋英只能后悔選了這么個破時節(jié)來視察,但又不想再特意過來一趟,只想趕緊把該了解的都了解了,讓這一趟行程有些意義,而不至于只是浪費時間和惹一肚子王八氣。

工頭領著一行人一邊講解一邊看,簡隋英看得很認真,時不時提出些問題。外面看完了之后他們進了樓里,旁邊的腳手架被風吹得直晃,看著就挺瘆人的。

簡隋英和李玉現(xiàn)在雖然處于膠著狀態(tài),但是對待工作的態(tài)度倒是一致認真的,簡隋英跟工頭說了什么,李玉身為他的助理,都給記了下來。

這一行人有六七個人,有些人就自己散開跑到其他樓層看去了,李玉倒是一直跟著簡隋英,除了李玉之外,還有工頭和三亞辦事處的人跟著他們。

看到一半的時候,三亞辦事處的一個人突然接到了電話,在旁邊“嗯嗯啊啊”了半天之后,掛上電話就跑了簡隋英身邊:“簡總?!?/p>

“怎么了?”

“楊處長,不知道怎么地知道你來三亞了,非要請你吃飯?!?/p>

“???他怎么知道的?”

“我們也不知道啊,我們想你這趟來得匆忙,就誰也不見了,你看人家都知道了……”

“電話都打過來了,那就不能不見了,當初他也幫了不少忙呢?!焙喫逵⑤p輕嘆了口氣,看了看時間,“那我現(xiàn)在就得往回趕啊,要不來不及了?!?/p>

“是啊,簡總,趁著現(xiàn)在雨不大,就趕緊回去吧?!?/p>

“可我這邊兒連一半兒都沒看完呢。”簡隋英搖搖頭,看了看粗糙的水泥棚頂,心想這一趟來的,真是又耽誤時間又耽誤事兒,還憋氣。

那人看了看時間,為難道:“那簡總您的意思……”

簡隋英一時也拿不定注意,不去吧,情面上過不去,去吧,浪費時間。

這時候,李玉說話了:“你回去吧,我留下來?!?/p>

簡隋英看了他一眼,想想也只能這樣了,就說:“那你多拍點照片和錄像,有什么不懂的問工頭?!?/p>

李玉點點頭,然后轉過了臉去。

簡隋英懶得計較他的態(tài)度,就跟工頭交待了幾句,然后帶著那個辦事處的人就匆匆忙忙地走了。

回去的路上風雨開始明顯變大了,雨刷器就跟抽風似的瘋狂地來回搖晃,就是這樣也就勉強能趕上雨點砸下來的速度。

兩個人在車上聽著廣播,才知道臺風提前登陸了,這一整個晚上,都不會消停。

開始是辦事處的人開的車,但是后來倆人商量了一下,出于安全考量,到個加油站就換一次人。這種大風大雨天氣要求司機注意力高度集中,非常危險,即使只開十五分鐘,也比平時一個小時還累。

本來一個小時的車程,他們開了兩個半小時才回去。

不僅錯過了晚飯時間,而且這種天氣,沒人愿意冒著危險出來只為了請人吃一頓飯,于是晚飯在路上就取消了。

簡隋英倒慶幸自己走得早,至少有那么半個小時的路程不那么難走,就是晚了一個小時才回來的另一輛車要困難一些,估計要很晚才能回來。

回到酒店之后簡隋英覺得特別累,奔波了一天不說,還要受狂風暴雨的摧殘。他吃了點東西,休息了一下,結果不小心睡著了,醒來一看,都九點多了。

睡了兩個小時之后他反而精神了不少,呆在賓館也沒事干,他就打算讓李玉把照片和錄像拷給他,他自己看看。

他撥通了李玉的客房電話,但是電話響了半天也沒人接。簡隋英無奈,只好硬著頭皮去敲門。只是他咣咣咣敲了半天,依然是沒人回應。

難道在洗澡?簡隋英把耳朵貼在門板上仔細聽,好像沒有水聲。

他反應過來,看了一下門縫,發(fā)現(xiàn)燈根本就沒開。

不會現(xiàn)在就睡死了吧?

簡隋英又咣咣咣敲了半天,依然沒有任何反應。

那就可能是人不在房間了。

簡隋英只好又回到房間,開始打李玉的手機。沒想到手機也沒人接。簡隋英真想不通這時候他能跑哪兒去。游泳?溫泉?健身?累不累啊。

越找不著他,他還越就想找。

簡隋英繼續(xù)一遍一遍地打他的手機,大概打到三四遍的時候,他都覺得沒意思,想放棄了,手機卻突然通了。手機一通,簡隋英就聽著那邊兒是呼嘯怒吼著的風聲,那完完全全就是暴露在這天氣之下的聲音,絕對不是在室內。

簡隋英心立刻繃緊了:“喂?李玉?李玉?你在外邊兒?這天你跑外邊兒做什么?”

那邊半天都沒有人聲,也可能有,但是風聲太大,完全被遮住了。

簡隋英緊張起來,拼命對著話筒喊:“李玉!李玉!你聽得到嗎?你在哪兒呢!”

過了半天,那邊終于傳來一個有氣無力的聲音:“我……不知道……”

簡隋英的心一下子沉下去了。

他把事情麻利地從腦子里過了一遍,覺得最有可能的就是他們的車出事兒了??墒侨绻娴某鍪聝毫?,怎么這么久都沒人告訴他?還是車上的人全出事兒了,聯(lián)系不上?

簡隋英覺得自己快喘不上氣來了,他這輩子沒怕過什么事,但他真怕這是他最后一次聽到李玉的聲音。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顫聲道:“李玉,你是不是出車禍了,你現(xiàn)在怎么樣?你知道自己在哪里嗎?”

李玉半天沒說話。

簡隋英沖出房間,跑到跟他一起回來的那個人那兒,用力地敲著門。那人估計是睡著了,從房間里傳出一聲驚恐的答應,然后乒乒乓乓地出來開門了。

簡隋英一臉吃人的表情:“他們出事兒了!”

那個一臉迷茫:“什么?誰?出什么事兒了?”

簡隋英吼道:“李玉他們的車出事兒了!”

那人驚訝地看著他:“李玉?簡總,可是,他們都回來了呀?!?/p>

這回輪到簡隋英震驚了:“你說什么?喂?李玉,你跟我說話,你堅持住。”

那人滿臉驚慌:“他們、他們確實回來了呀,我剛跟小周喝了茶回來睡覺?!彼麤_回房間拿起手機就開始給小周打電話,“喂,你趕緊過來!”

簡隋英無法形容當時的心情,他鬧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玉這時候似乎清醒一些了,斷斷續(xù)續(xù)道:“我、我應該還在工地……我被什么東西,砸著了,然后就暈過去了,然后,醒過來……”

這時候小周也匆匆忙忙地過來了,三個人把事情一對,才知道所有人都回來了,就李玉被落下了。

小周哭喪著臉說:“我們走的時候都沒看到他,我們都以為他是跟著你們的車回來的呀?!?/p>

簡隋英只覺得頭暈目眩,一下子就跟被抽了魂兒似的,心里焦慮得無法形容。另外倆人急得團團轉,把一個腦袋受傷的人扔在沒有地方遮風擋雨而且還在刮臺風的工地,會出什么事兒,出多嚴重的事兒,誰都不敢說。

“要不,報警吧,叫救護車吧。”

“沒用,人家肯定得等臺風過了再出來,現(xiàn)在誰出門都危險?!?/p>

簡隋英問道:“工地上還有人嗎?”

那人搖搖頭:“這種天氣,不可能有人了?!?/p>

簡隋英一咬牙:“把你車鑰匙給我?!?/p>

小周驚訝地看著他:“簡總,你要干什么?”

“我回去找他?!?/p>

倆人差點兒就脫口而出“你是不是瘋了”,連忙阻止道:“簡總,不行,絕對不行。你沒在南方呆過,你不知道臺風天出門多危險,別說你裹在鐵皮車里了,你就是裹在坦克里……坦克就行……但是車肯定不行,一個大樹壓下來連人帶車全得完蛋。”

簡隋英根本不理他們,沖他房間就開始翻他鑰匙,這邊手機也沒有掛斷,不停地問著:“李玉,你傷得嚴不嚴重,流了多少血,你能動嗎?”

李玉低聲道:“還行……就是有點冷……”

簡隋英從桌上拿起那人的鑰匙就走。

兩個人一起架住簡隋英:“簡總,你絕對絕對不能去,我們怎么說都不能讓你去,萬一出了事兒誰負責!”

“我自己負責!”簡隋英一下子撞開他,“你的車我也會負責。這事兒不要跟任何人說,我不會有事的?!?/p>

“我不是心疼車……簡總!”

兩個人磨破了嘴皮子跟在他后面勸,簡隋英就跟沒聽見似的,看似冷靜地從柜子里掏出了兩個備用被子。那被子都用結實的硬塑料袋子裝著,簡隋英把其中一床抽了出來,開始往袋子里面塞衣服毛巾飲用水。然后他快速地打電話給前臺讓她們立刻準備急救包和一些熟食,他現(xiàn)在就下去拿。

兩個人怎么攔都攔不住他。

簡隋英面上沒有一絲表情,看上去凝重,但非常冷靜,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有多害怕。他小時候被他爸吊起來打的時候,被一窩蜜蜂追著咬的時候,公司經營不利遭遇困境的時候,他從來沒害怕過。

因為他總相信這些都是能夠扛得起來,邁得過去的難關。

可是現(xiàn)在他真的害怕,因為只有生死,不是他努力、他有能力,就一定可以逆轉的,這東西聽天,不由人。他不敢想要是李玉真出了事該怎么辦,他把一個剛二十出頭的孩子帶到了這里,他的父兄都信任自己,所以把他交給自己,他處于任何險境,自己都有義不容辭的責任去救他,更別說,更別說那是李玉。

那是他心心念念的李玉。

簡隋英就這么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準備好了一切,在前臺拿了他要的東西,直赴地下停車場。

他到地下停車場的時候,公司的幾個人都聞訊趕來了,打算把他攔下來。

簡隋英快速地跳上車,然后一腳油門沖了出去。

他和李玉之間的電話一直沒斷,簡隋英上了車,才有空跟他說話,他就一遍遍地重復著:“李玉,你別睡覺,你等我過去,我很快就到了,你等著我?!?/p>

簡隋英很想一路這么跟李玉說著話過去,他不知道李玉傷得重不重,李玉自己可能也不知道,只是電影看多了,老覺得人受了傷,要是就這么睡過去了,就怕他不再醒過來。可惜沒過了一會兒,李玉的手機就沒電了,電話那頭默默地響起了“嘟——”的聲音。

簡隋英更是心急如焚,恨不得自己能飛過去。只是他再怎么著急,也有六十公里的路橫在他們中間,而這六十公里在這樣惡劣的天氣狀況下,遠比平時要難走數倍。

沒有在臺風天開過車的人,永遠不會明白那是怎樣一段驚心動魄的旅程。重達兩噸多的SUV,在這樣的天氣下也不過是老天爺看心情處理的大玩具,拐彎的時候總給簡隋英一種隨時會飛出去的感覺。

雨霧太大,雨刷的速度幾乎承接不上,而且車前玻璃不一會兒就起了霧,有那么十幾秒簡隋英幾乎什么都看不到了。沒辦法他只好把空調打開,霧是降下來了,車內的溫度也跟著直降,凍得簡隋英直哆嗦。

一路過來簡隋英沒有看到一輛正在行駛的車,沒有哪個人會不要命到在臺風天開車??粗愤叡贿B根拔起的大樹,被吹得滿天飛的大小型垃圾,簡隋英一瞬間覺得自己仿佛看到了末日景象。

他明知不能開得太快,可是上了高速之后還是一度開到了八十邁以上,那個時候他就覺得本來挺重的方向盤不那么可靠了。他并不是不害怕,他惜命得很,他也擔心這輛車一個打滑就連人帶車一起飛出去,可是急于趕到工地的渴望戰(zhàn)勝了任何恐懼和擔憂。

即使這樣緊趕慢趕,這段路還是花了兩個小時的時間,簡隋英已經急得頭頂快冒煙了,才終于平安地趕到了工地。

到了工地之后他又開始犯愁,地上堆滿了施工材料,他拼命往里開,可是最后停車的地方離大樓還有個五六十米的距離。這五六十米平時不過幾秒鐘就能跑過去,可是現(xiàn)在外面狂風大作,工地上的鐵片、碎石、泥沙、以及各種能夠被吹起來的物件,都在肆無忌憚地漫天飛舞著。

簡隋英從小到大沒見過這樣的陣勢,看著窗外這番景象,才知道跟這短短五六十米相比,剛才那六十公里的危險程度還遠比不上,至少那時候他還有個鐵皮包著。

簡隋英額上冒下了冷汗。他猶豫了半分鐘,知道他這么呆下去也不是辦法,聽說這臺風要刮一整夜,他不可能等到那時候。

他從后座把帶來的厚被和食物藥品水都給拿到了前座。看著窗外恐怖的景象,他一咬牙,踢開了車門。

一陣狂風忽地吹來,那車門就跟個脆弱的鐵片似的,咣當一聲給刮開了,簡隋英聽到了車門關節(jié)處扭曲的聲音,估計再吹一會兒,車門能給整個扯斷了。

他無暇顧及車門,抱著兩個大袋子一左一右地扛在肩上,把腦袋和脖子擋住,然后鼓起勇氣往大樓跑去。

然而這臺風給予簡隋英的震撼,遠遠超出他的想象。還沒走出兩步,一股巨力襲來,他一個一百五十多斤的大老爺們兒,就跟個紙片兒一樣,被直接掀翻在了地上,來自大自然強悍霸道的力量,根本不是人類所能夠抗衡的。

簡隋英不僅被摔得頭暈眼花,還吃了一臉的泥水,此時他也顧不上惡心,手里的袋子都脫手了,輕飄飄地就要被卷走。

他趕緊爬起來撲了上去一手一個地壓住,就這么短短幾秒鐘,他全身上下都給雨水打透了。他抓著袋子幾次試圖爬起來,但是根本辦不到,哪怕跪著都被刮得東倒西歪的,如果是他一個人的話,也許他能走著過去,但是還要騰出兩只手抓著兩個大袋子,實在是不可能的任務。

就這么爬著跪著前進了十來米之后,簡隋英知道自己想站起來是不可能了,爬著反倒安全些,他索性就那么拖著兩個袋子往大樓里爬。

從小養(yǎng)尊處優(yōu)長大穿金戴銀的簡大少,就那么臥在骯臟泥濘的施工地上,一點一點地往前爬,硬生生地爬進了大樓里。

要說簡隋英這輩子遭過什么罪的話,今天,絕對要排第一。

進了大樓之后狀況好了很多,至少有了擋風的墻,簡隋英趴在地上,使勁喘著氣,他肌肉酸痛,小腿抽筋,半天都動不了。

就這么休息了有一分鐘,他才強撐著身體從地上爬了起來,開始大叫李玉的名字。只是他的音量根本擴散不開來,全部被呼嘯的風聲吞沒了。

他只能一層一層地找,一邊找一邊叫。

他新開發(fā)的這個酒店,每層平均面積三千多平方米,此時跟個鬼城一樣幾乎沒有光線,要找一個可能已經受傷昏迷的人,簡直比找個會叫會動的老鼠還難。

簡隋英扛著兩個總重量十來斤的袋子,一邊叫一邊在樓里跑,累得他都快感覺不到自己的腿了。他這輩子真沒遭過這樣的罪,不只是身體上,心理上的負擔更是壓得他一陣陣的恐慌,如果李玉出事了,他真不知道自己怎么跟李家交待,又怎么跟自己交待。

就這么找了兩層樓,他終于在第三層發(fā)現(xiàn)了李玉。

借著稀薄的月光,他看到了低著頭靠坐在墻角的李玉。

“李玉!”簡隋英叫了一聲,跑了過去。

李玉這回也聽到了他的叫喚,慢慢抬起頭。

簡隋英膝蓋發(fā)軟,一下子半跪到他面前,伸手摸了摸他的臉。

還是熱的,他長吁了一口氣。

“李玉……”

“你來了?”李玉小聲道。

簡隋英“嗯”了一聲,抹了把臉上的泥水:“還能說話,不能死吧你?”

李玉抬起下巴看著他,喃喃道:“你真的來了……”

簡隋英覺得他腦袋可能給砸壞了,趕緊拿手機當照明,從袋子里把急救箱拿了出來。

他搗鼓了半天才把急救箱打開,然后在里面發(fā)現(xiàn)了一枚小手電筒,打開一試,雖然照明范圍小,卻非常的亮。這對置身在黑暗中的倆人來說,無疑是種慰藉。

簡隋英把手電筒塞到他手里:“李玉,你把它舉起來,我看看你腦袋,砸哪兒了?”

李玉慢慢地把小手電舉了起來,卻在照到簡隋英的時候頓住了。

認識簡隋英一年多了,他從來沒有見過這個男人如此狼狽的模樣。他總是光鮮耀眼,意氣風發(fā),頭發(fā)一絲不茍,褲子找不出褶子,覺得衣服搭配得不合理就不出門。

眼前這個滿臉污泥形容萎靡,身上的衣服比破抹布還臟爛的男人,他真的無法相信能是簡隋英。

后腦勺持續(xù)著脹裂火辣的疼痛,不遠之外的狂風暴雨電閃雷鳴,這幾個小時無邊的孤獨和黑暗,都讓他頭一次感到了不知所措。當簡隋英跟他說“等我”的時候,他沒抱任何希望能在天明之前見到他,尤其是電話的聯(lián)系中斷,他又陷入孤獨地等待后,他知道自己必須這么捱過漫長的黑夜。

可是簡隋英真的來了。

穿過猛烈的臺風驟雨,穿過難以想象的危險,像他說的那樣真的來到他了身邊,用冰涼的手摸他的臉。

那一瞬間他覺得這只手實在太溫暖了。

簡隋英皺眉看著他:“你看我干什么,舉起來,我看看你腦袋砸什么樣兒了?什么東西砸的?。 彼ブ钣竦氖滞笠频搅四X后,努力分辨著他頭發(fā)上哪些是血哪些是水。

李玉沒說話,搖了搖頭。

簡隋英慢慢撥開他沾血的頭發(fā),看到一道四五厘米的血口子,看樣子不是很深,但他也不敢確定,總之看李玉腦袋還清楚,還能說話能動的,應該是沒有大礙的,他這才放下心來。他一邊往棉花上倒酒精一邊嘆氣:“平時不戴安全帽就不出事兒,一不戴就出事兒。你也是,讓你跟著工頭你自己亂跑什么?所有人都回來了就把你落下了,大家還都以為你早就回來了呢,要不是我早發(fā)現(xiàn)啊……”

簡隋英也不太會處理傷口,他反正覺得按照常識來說應該是先消毒,也就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拿沾了酒精的棉花擦傷口。

李玉沒有防備,疼得叫了一聲,腦袋直往前縮。

簡隋英也嚇了一跳:“哦,疼是吧……忍著吧,這個也沒人能替你……”說完又擦了兩下。

那么長的血口子直接上酒精,不疼就不正常了,李玉疼得直呲牙。

簡隋英不免有些縮手縮腳的,就刺了他兩句:“你一個男的能不這么嬌氣嗎,疼就疼點兒嘛,誰讓你自己不注意安全?!?/p>

李玉身子前傾,慢慢地把頭軟綿綿地靠在了他肩膀上。

自打簡隋英認識李玉到現(xiàn)在,李玉就從來沒有過如此柔軟的舉動,這可真把簡隋英驚住了,動作都頓了半天。都說人生病了就特別脆弱聽話,果然是真的,李玉會主動往他肩膀上靠,不是腦袋砸出個窟窿,能嗎?

簡隋英的態(tài)度也不自覺地跟著軟了下來,就順著他的背輕聲安慰道:“乖,忍一忍啊,傷口不消毒會感染的,很快就好了?!?/p>

李玉沒聲兒,一動不動地靠著他。

簡隋英就迅速而又不留情地把傷口周圍給擦拭了一遍,不過血大部分都凝固了,他也處理不好,只能看著擦得差不多了,就給他包了起來。包完之后他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喘了半天的氣,然后從包里拿出吃的喝的:“來,喝點水,然后吃點東西?!?/p>

他把礦泉水瓶擰開,瓶口湊到李玉嘴邊,李玉就仰起脖子喝了兩口。

簡隋英又撕開餅干的包裝,塞進他嘴里。

李玉也確實又渴又餓,配合著吞咽起來。

簡隋英趁著他吃東西的空當,用礦泉水洗了洗臉,泥都糊在他臉上,他第一次有種皮膚透不過氣來的感覺。洗完臉把衣服也拿了出來遞到他面前:“你換上吧?!?/p>

李玉的衣服半濕不干的,這樣穿著容易感冒。李玉接過衣服,然后看著簡隋英身上那套看不出顏色來的衣服:“你有換的嗎?”

簡隋英看了看自己,直接把衣服脫了下來甩到了一邊兒去:“我不穿了?!闭f完把濕乎乎的褲子也脫了。

他彎著腰脫褲子的時候,李玉手里的手電筒一閃,就看到他胳膊上正往下淌血。

李玉抓著他胳膊:“你怎么了?”

簡隋英愣了愣,看了看自己的手臂,然后隨便動了動:“艸……有點兒疼……”他扭頭想看自己的背,但是什么都看不到。

李玉讓他轉過身子一看,他后背到胳膊被劃了兩道大口子,傷口都不深,但是特別長,幾乎占了一多半的背脊,不知道是被什么東西給劃的。

李玉呼吸一滯:“你后背流血了?!?/p>

“我過來的時候感覺不少東西往我身上招呼,不過你不說我真沒覺得疼,你要不提醒我就好了,嘶……現(xiàn)在疼了。”

簡隋英聳了聳肩膀,心里疑惑自己剛才為什么一點感覺都沒有。也許是濕黏骯臟的衣服貼在身上,本來就非常不舒服了,再多的不舒服也就感覺不到了。

李玉手指有些顫抖地摸了摸他傷口周圍的皮膚:“把藥箱給我?!?/p>

簡隋英就背對他坐下,把藥箱推給了他。

李玉開始把酒精往他傷口上抹的時候,他就后悔剛才嘲笑別人了,真是夠疼的,感覺皮膚要燒起來了。不過他還是能忍的,就咬著牙一聲不吭地讓李玉給他擦完,然后也給他裹上了紗布。

裹完之后李玉讓簡隋英穿衣服,簡隋英不肯穿:“你穿吧,你傷得比較重,這時候我就不跟你搶了?!?/p>

李玉最后拗不過簡隋英,只得把唯一一套干爽的衣服換上了。

簡隋英從袋子里拿出那一床兩米多的雙人被。這硬塑料袋子質量真好,就這么被他連拖帶拽地弄進來都沒破。也幸好它沒破,沒這床被子之后的幾個小時不曉得會有多難熬。

簡隋英在李玉旁邊干爽的地方把被子鋪下了,然后招呼他上來:“來趴這兒來,暖和點?!?/p>

李玉就慢慢地趴在了被子上,頓時覺得這時候能有一個稍微暖和一點的置身之處,簡直是莫大的享受。

簡隋英也側臥在他旁邊,摸了摸他的腦袋:“你睡一覺,明天風小了就叫救護車。”

李玉把手電筒放在了他們腦袋上邊兒,光線變得昏暗朦朧,但依然看得見對方的眉眼和神情。他猶豫地張了張嘴,最后終于說道:“我真沒想到你會來。”

簡隋英哼笑道:“你要不氣我,說不定我能更早點兒來?!?/p>

李玉眨了眨眼睛,用一種深沉的、密不透風的目光將簡隋英網羅進自己的世界。

倆人靠得極近,此時彼此凝視,氣氛變得非常曖昧,簡隋英啞聲道:“你這么看著我,是不是特感動啊?!?/p>

李玉抿了抿嘴,不說話,就那么一動不動地看著他。

簡隋英就像被什么引力牽引著一般,不由自主地往李玉的方向靠近,然后慢慢貼上了李玉。

李玉不閃不避,溫熱的呼吸噴薄在彼此地臉上。

簡隋英輕輕地啄吻了他一下,然后默默地看著他。


更新時間:2025-05-22 17:35: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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