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時綺陪著桑錦洌干了許多事,坐在車上,與早上相似,翹起的嘴角,目不斜視的雙眸,然而臉上肌肉的走勢,顯出這一刻的時綺,略微的疲倦。
“累了就闔眼歇會兒?!?/p>
時綺側(cè)目,“回去還有仗要打,桑先生的二娘可是不容易對付呢。”
“有我呢。”
時綺笑了,“那是,畢竟睿宸與峻生是桑先生的人?!?/p>
啥?叫旁人就是“睿宸”“峻生”,叫自己就是“桑先生”,厚此薄彼。
桑錦洌咽了唾沫,將話頭壓下。
車剛停下,二人才將走進門房,已看見管家,“少爺,少夫人,太太在主屋里等很久了?!?/p>
“很久?”桑錦洌皺眉。
“二娘應(yīng)該是等我們吃飯呢,走吧,二爺?!睍r綺笑了笑,看了桑錦洌一眼,又看了看管家。
“少夫人說的正是呢?!?/p>
“吃飯便吃飯罷,許叔,您跟這兒待著,不知道的,以為二娘請的是鴻門宴呢。”桑錦洌說著攬過時綺的腰身,向正廳走去。
留下管家許叔唏噓,少爺跟太太斗了這么久,誰也沒撈著好,何必呢。
桑錦洌擁著時綺雙雙跨過門檻,這一大家子,嗬,就缺他倆。
“二娘、三叔、三嬸、四叔、四嬸,我們回來晚了?!鄙e\??梢圆缓叭耍麜r綺卻不行,還不想這么早就被祭旗,被人轟。
“快坐、快坐,就等你倆了,去,給少爺和少夫人燙個毛巾,擦擦手。”柳懷云招呼著。
桑錦洌松開時綺,先給他挪了挪椅子,待時綺坐下后,才隨著他坐好,“尋柔也在啊?!鄙e\洌盯著桑尋柔問道。
桑尋柔嬌嬌弱弱的回道:“早上沒來得及見哥哥嫂嫂,晚上可不能,母親說了,一家人要齊齊整整。”
時綺回以微笑,再不理眾人,只安靜地在桑錦洌身邊,時不時的為他添上一些菜。
這頓飯終于在寂靜聲中結(jié)束,在座皆要起身回自己院,柳懷云呷了口茶,輕聲道:“諸位略等等,我呢,有事兒要問問新晉的二少奶奶?!?/p>
“二娘,您有何事?”時綺又緩緩坐回。
“也沒什么,我今兒聽說,你安排了兩人進廠里,你剛嫁進來,有些規(guī)矩呢不懂不用緊,人進廠便進廠了,只是啊,咱們桑家是高門大戶,這些規(guī)矩少不得是要你好好學(xué)的,走出去畢竟也是桑家人,讓人落了口舌,豈非丟了桑家的臉面?!?/p>
柳懷云的話,話里話外指摘時綺的出身不高,他能進桑家門已是恩賜,必然要守好本分,將整個家族的榮辱系在時綺一人身,這頂帽子扣下來,時綺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
時綺的臉上仍維持著笑,身旁的桑錦洌卻“噌”的站了起來,“二娘這是要給我的人立規(guī)矩,還是要給我立規(guī)矩?”
柳懷云先是一愣,隨即眼眶慢慢紅了起來,此刻三房、四房也坐不住了,桑絨灷斥責(zé)道:“錦洌,怎么跟你二娘說話呢?二嫂嫂也是為了咱桑家好不是,已然娶了男妻,再不好生學(xué)規(guī)矩,今后豈能出入高端場所了?”
時綺心下鄙夷,這三房的人可真是猴急的很,也不過就在他兩個兒子手下安插了兩個人,這又立刻覺得自己地位不得保了,風(fēng)吹墻頭草,還不止兩邊倒啊。
時綺收了笑臉,緩緩起身,伸手抓住了桑錦洌的手肘,微微用了用力,外人看來,就是服軟,果然聽他娓娓道來,“家里長輩們說的是,是我做事欠考慮了,從明日起,我會待在家里,請二娘親授桑家家訓(xùn),得保日后,不丟桑家臉面?!?/p>
柳懷云精,她會聲東擊西,時綺也不傻,一招以退為進,雖然短期上,不能光明正大的去廠里幫桑錦洌,但也能耗著柳懷云,讓她也去不了。
時綺說完,手下用力,桑錦洌的手肘吃痛,也跟著開口,“方才是我過激了,同二娘認錯,我給二娘道歉,還請二娘原諒。”
柳懷云心里冒著黑煙,快要把自己燃著了,卻還是笑道:“無礙,不妨事的?!?/p>
桑錦洌又說道:“既然二娘要教綺綺學(xué)規(guī)矩,一時半會廠里的料子也就顧不上了,我今日估摸著,染料車間里槽子的料至多再撐三日,二娘不若教我調(diào)了那幾個訂單的染料,回頭廠里不至于斷了。”
桑錦洌的話也沒有直接要柳懷云手中全部的染料方子,只三四個色的方子,給了是柳懷云大氣顧得全局,不給就是柳懷云居心叵測,想要奪桑家家產(chǎn),屆時不用桑錦洌推波助瀾,桑絨灷、桑絨烲這哥倆就頭一個反對。
眾人的眼睛都盯在柳懷云身上,柳懷云的目光凝滯在桑錦洌與時綺臉上,二人的眉尾上挑,挑釁多過恭順。
桑尋柔雙臂垂放在腿面,捏緊的手攥的用力,突然松開,想要開口,柳懷云卻一把蓋住,母親不讓她出頭,她若開口,桑錦洌定然以長兄姿態(tài),隨意找人上門提親,女孩子就是這樣不值錢,嫁出去了以后就是外人。
柳懷云深吸了兩口氣,“好,明日我便將那幾個色料的方子默給你?!?/p>
“謝謝二娘?!?/p>
這一局,雙方打個平手,柳懷云雖拿了幾個方子,但她也把時綺困在了宅子里。
回到院中的時綺與桑錦洌,面上都沉著,叫院里伺候的丫頭全都不敢近身,時綺掃了一圈,說道:“我與二爺這里,不用你們伺候了,該忙什么忙什么去吧?!闭f完挽著桑錦洌的胳膊推門進屋。
“桑先生,真是抱歉,不能與你并肩作戰(zhàn)了。”時綺臉上閃著歉意。
桑錦洌點頭,“別這樣說,若沒有你,柳懷云也不會拿出方子?!?/p>
時綺搖了搖頭,“我原以為,她會為了不給方子,而不困住我,想來,今后我在這宅院里,可是有苦吃呢?!?/p>
“不怕,有我呢,必不叫你吃苦,去他的規(guī)矩,什么年代了,清政府早下臺了,還在家里實行專政了。”桑錦洌突然喊了起來,神情過于認真了。
“桑先生可別動氣了,我學(xué)東西還是很快的,不出三日,我亦可自救出牢籠?!?/p>
時綺說的篤定,桑錦洌卻以為他是在安慰自己,并未將此放在心上,一時有些心不在焉。
時綺走近兩步,離著桑錦洌還有一臂的距離停下,“不過今日桑先生可認清幾件事了嗎?”
桑錦洌抬手做了個“請”的姿勢,讓時綺繼續(xù),“其一,桑先生的二娘說,要將方子默出來給你,并不是抄寫下來,這就是要在場的所有人都知道,桑先生的二娘握著萬泰的命脈?!?/p>
“其二,桑先生的三叔和四叔,并未與桑先生形成攻守同盟,他們搖擺不定,趨利而行,桑先生不好控制?!?/p>
“其三,桑錦泗此人并非表面上的不學(xué)無術(shù),我想過幾日,睿宸也會跟桑先生匯報的?!?/p>
桑錦洌一笑,“我若是不知你,單從剛剛的一番言論,不知道的還以為時先生調(diào)查了我桑家的每個人呢?!?/p>
可不是嗎,若非調(diào)查,又豈能在當(dāng)初叫桑錦洌一眼相中合作。
時綺扯了扯嘴角,“桑先生這樣說,我只當(dāng)桑先生是稱贊了。”
“說你心細如塵,洞察人心,”桑錦洌說的極輕,“我一直以為時先生是個只看樣子的花瓶,沒想到時先生是位謀士?!?/p>
桑錦洌向時綺走近,“我有些后悔一年之期了,若時先生不介意,一年后能做我的掌柜嗎?”
時綺收起笑容,“為什么?桑先生不覺得我可怕嗎?外表和內(nèi)心極致不符?!?/p>
“不為什么,也不覺得可怕,若非要究個緣由,我只能說,萬泰需要時先生這樣的人才,而我也需要時先生的輔助?!?/p>
時綺轉(zhuǎn)過身,“一年之后,若桑先生還如今日這般執(zhí)著,我,也可留下?!睍r綺隱忍不發(fā)的話,埋在心里,若桑錦洌知道了一切,還會發(fā)出這樣的邀請嗎?
翌日,時綺早早的換了綢布短打,未吵醒桑錦洌,獨自去了主屋,果然,在廊下與柳懷云打了個照面,“二娘早?!?/p>
“倒是乖覺,”柳懷云臉上一點虛假的慈愛也看不見,抬手讓身后的丫頭將托盤捧出來,放在時綺手上,“這是家訓(xùn),去家祠背熟了,我要抽查的?!?/p>
“好的?!睍r綺的臉上也沒了笑容。
見柳懷云轉(zhuǎn)身要走,時綺叫住了她,“二娘若是去我們院子交方子與二爺,可要輕些,二爺還未醒呢。”
自個兒男人累的沒醒,這樣不成體統(tǒng)的話,也是能堂而皇之的說出口的?
柳懷云轉(zhuǎn)身皺眉,“注意你的言辭,深宅大院,可不興隨意叫嚷。”
時綺現(xiàn)下盯著柳懷云的雙目,笑了,“二娘冤枉,我只好意提醒,何來叫嚷一說,哎,家訓(xùn)這般厚,我這就去家祠誦讀背誦?!?/p>
時綺離開時,像只開屏的孔雀,昂頭挺胸,闊步向前。
眼見著晌午,桑尋柔端著食盒給時綺送飯,這是連餐都不給他上桌安生下肚了。
時綺看了一眼,又將眼神轉(zhuǎn)回家訓(xùn)冊上,桑尋柔輕聲道:“嫂嫂,看累了吧,歇會兒,用餐吧?!?/p>
“謝謝。”時綺將書反著攤在桌面,接過食盒,不再與桑尋柔交流。
直到拿起筷子要開始吃,這桑尋柔還未離去,時綺抬頭笑道:“桑小姐要看著我吃飯?”
桑尋柔連忙擺手,道:“不是的,不是的,是嫂嫂吃完了,我收拾碗筷拿走?!?/p>
“這樣的事,自有下人打理,您是桑家小姐,我雖是您嫂嫂,但終究是男子,桑小姐待字閨中,與男子共處一室,傳出去好說不好聽?!?/p>
“嫂嫂身正不怕影子斜,想來二哥哥也愿意看我們姑嫂親近?!鄙と岬穆曇羰冀K嬌嬌弱弱,這樣不恥的話,從她嘴里冒出來,還真不意外。
“是嗎?等你二哥哥回來,咱三個一塊兒親近?!闭f完時綺冷著臉,手里的筷子也重重的擺在了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