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時虞聽錚以為虞成風(fēng)會告狀,一頓飯吃得提心吊膽,結(jié)果吃撐了虞成風(fēng)一字也未提。
他不提虞聽錚就不怕被罰了,高興地去院里洗漱。
冰涼的水潑在臉上,虞聽錚舒爽地呼了口氣。
這時候發(fā)現(xiàn)井水里的月亮格外的圓,仰頭看向夜空,那天上的月亮更圓,更大,更亮。
仰著脖子久了身子忽然不聽使喚地晃了下,險些栽入井中,忙伸手扶住井沿穩(wěn)住了身子。
虞聽錚捂著怦怦直跳的心臟回了房間,就著燭光抄書的虞成風(fēng)受驚似的抖了下,轉(zhuǎn)頭看到是他后松了口氣。
“快點進來!”虞成風(fēng)沒好氣,“把門鎖上。”
虞聽錚關(guān)上門,整理了下被褥,脫了木屐,躺在席子上。
都快睡著了,忽聽虞成風(fēng)說:“你不準(zhǔn)和爹娘說我被罰抄的事,如果說了,我就把你去書院里偷學(xué)的事告訴他們?!?/p>
虞聽錚嚇了一跳,睜開眼望向他。
“聽到?jīng)]有?”虞成風(fēng)威脅道,“你敢說出來,我就讓他們把你賣了,反正你又不能讀書,不能光宗耀祖,留著也是浪費家里米飯?!?/p>
當(dāng)初災(zāi)荒時爹娘的確動過把虞聽錚賣了的念頭,只是他說話結(jié)巴又不聽話,動不動就哭,被人牙子帶走一天就丟回來了。
村里人知道后對著他們家指指點點,父母迫于壓力才把虞聽錚留了下來。
但現(xiàn)在不一樣了,村里有不少人家賣孩子掙了不少銀兩,現(xiàn)在都流行這個,根本不會有人說閑話。
更何況虞聽錚這么沒用,賣出去還能掙點錢,留著多浪費糧食。
虞成風(fēng)自認是爹娘的掌上寵,只要在他們耳邊說幾句,虞聽錚在這個家就待不下去。
虞聽錚懂了,虞成風(fēng)沒告他的狀,是怕他把他被罰抄的事告訴爹娘。
虞成風(fēng)最怕虞向伯,只因虞向伯管教嚴(yán)厲,不聽話便會拿棍子抽打,絲毫不留情。
虞向伯期望他未來能科舉中狀元當(dāng)大官,自己雖不識字,但一有空便往書院里去同先生了解兒子的情況,在家時刻盯著他溫習(xí)功課,逢人便說自己的兒子有多厲害,掙足了臉面。
不過虞向伯是不大管虞聽錚的,很多時候他起來虞聽錚便已經(jīng)到田地里干活去了,他去鎮(zhèn)上回來已是很晚,用完餐便歇下,有時候父子二人好幾日也說不上一句話。
只要虞成風(fēng)不把自己去書院偷學(xué)的事說出來,虞聽錚便什么都不計較,輕快地應(yīng)下了。
正要閉眼睡覺,虞成風(fēng)又叫了他。
虞聽錚剛一睜開眼,便見兜頭砸來一本厚重的書,險些砸他腦袋上,虞聽錚堪堪躲開,心有余悸地看著大本書,心說要是砸頭上頭就該破了。
“幫我抄完這本書,否則你就別睡了,你不抄我就讓爹娘把你賣了?!庇莩娠L(fēng)態(tài)度惡劣地扔下筆,起身抻著懶腰往床的方向去,“抄得我胳膊都酸了?!?/p>
虞聽錚呆了下,“我、我不認字,也不會寫?!?/p>
“不會認不會寫,你總有眼睛罷,照著一筆一劃寫,懂?”虞成風(fēng)可不管他,爬上了床舒舒服服地躺下,“認真點,寫錯了先生不給過,你就重抄一遍。”
這么厚的書,怎么才能抄完?
可是不抄,他真的會被賣給別人。
虞聽錚認命地爬起來,坐到獨屬于虞成風(fēng)的桌子前,找了半天才找到虞成風(fēng)抄到的地方,費勁地一筆一劃謄抄。
抄了兩頁,眼皮困得直打架,他拍了拍臉,接著抄。
床上的虞成風(fēng)已經(jīng)心安理得地呼呼大睡,不過睡得并不安分,這里撓撓,那里摳摳,一會便要翻個身,呼嚕打得房頂瓦片都在震動。
虞聽錚從天黑抄到天亮,虞成風(fēng)醒來時被他嚇了一跳,“你怎么還在抄?”
“沒、抄完?!庇萋犲P雙眼半瞇,眼下兩條烏黑,人快沒了意識,筆卻還在動。
他抄了一晚上也只抄了不到三分之一,待會兒還得下田地干活,白天沒空,估摸還得再抄兩個晚上才行。
虞成風(fēng)抽走紙張,瞧了眼,心說先生也沒說一晚上抄完,又不用這么急著抄完,不讓這傻子睡他還當(dāng)真不睡,抄了一晚上。
只是在看到紙張的時候所有話語都卡在了喉嚨口。
什么東西?
他一個字也不認識。
再看書本,發(fā)現(xiàn)虞聽錚竟然拿反了書,狐疑地將紙轉(zhuǎn)了個頭,仔細辨認,還真叫他給認出來了。
合著這人抄了一晚上,抄的字都是倒著的。
虞成風(fēng)佩服得五體投地,罵了句“白癡”后將書抽走了,叫他晚上接著寫。
虞聽錚哪里管他說了什么,只知自己不用接著抄了,頭一點,直接趴在桌上睡了過去。
他睡得并不安穩(wěn),心里總惦記著母親待會兒要喊自己去干活,便是留心著門口的動靜。
夢里母親站到門口,大喊他怎么還在睡,還不快去喂牲畜,虞聽錚肩膀狠狠抖了下,胳膊肘把筆推落在了地上,睜開眼醒來,恍恍惚惚聽著,外頭還真有江氏的叫聲。
“小錚!來客人了,還不快出來!”
客人?
虞聽錚趕忙起身,趿拉著木屐出了房間。
外頭站著一群人,有不少是村里人站在兩側(cè)圍著看熱鬧,蔣伯伯嬸子和隔壁的喬纈都在,中央站著一位婦人和那位小公子。
虞家在燕啼村就是小門小戶,無人問津,虞聽錚哪里見過這么大的陣仗,當(dāng)即傻了眼。
裴青煜很是不喜被這么多人圍觀,跟看猴似的,煩躁地蹙了下眉,轉(zhuǎn)頭看到他,又是愣了下。
白潤如玉的指尖壓了下衣角,預(yù)感到了什么。
江氏看到虞聽錚出來,笑臉將人扯到了裴夫人和裴青煜面前,“裴夫人,裴少爺,這位就是我的大兒子?!?/p>
裴夫人目光在虞聽錚身上掃了眼,心里有了個底,面帶親切笑容問:“小錚多大了?”
虞聽錚緊張地看著她,結(jié)巴道:“十、十五?!?/p>
和裴青煜一個年紀(jì)。
只是這孩子瘦瘦小小,怎么看都像只有十二三的樣子。
“煜兒也同你一樣大,”裴夫人將身后的兒子拉過來,“初來乍到,煜兒在此少了位能說話玩耍的伙伴,小錚可愿意做煜兒的玩伴?”
虞聽錚愣愣看著站到面前的小公子。
他可真好看啊,眉目俊美,皮膚又白又嫩,雖眸色冷淡,唇色缺少血色,但仍是好看得叫人挪不開眼,
他可真高啊,往自己面前一站,虞聽錚還得仰頭去看。
他可真香啊,那淡淡的藥香飄入鼻中,虞聽錚喜歡極了。
虞聽錚傻傻看著,哈喇子都快流出來了。
裴青煜垂眼淡淡睨著他。
心道,此人不僅說話結(jié)巴,還是個傻的,自己才不需要一個又結(jié)巴又傻的玩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