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趙老師?”孟冉緩緩開口,窄小黑暗的樓道里,趙懷靜被孟冉那雙眼睛盯得發(fā)毛。
看著趙懷靜的樣子,孟冉狀似不解,隨后順著他的目光像是后知后覺地向他解釋,說:“哦……這是我以前喂過的一只流浪狗,今天它被車撞到了,我原本想把它裝在袋子里帶回來它把埋了,可被江阿姨一催,就給忘了。”
“原來是這樣啊……”趙懷靜點頭,對孟冉的說辭也沒露出一絲不信,“那我們先把東西放好,然后再把這條狗拿到單元樓后的樹下埋了吧?!?/p>
孟冉點點頭,帶著趙懷靜進了自己的家門。
“老師,你先把東西給我吧?!?/p>
孟冉從趙懷靜手中接過編織袋,拖著往屋內(nèi)走去。趙懷靜也趁這會兒等著孟冉收拾的功夫,打量著孟冉家屋內(nèi)的陳設。
他家收拾的挺干凈,只是可能是由于天色已晚的原因,趙懷靜總感覺這個家靜得有些陰森。
他視線流轉(zhuǎn),就在廚房門口轉(zhuǎn)角處看見了一臺淺綠色的老式冰箱?;叵肫鹈先侥赣H那被冰凍過的尸體,趙懷靜不由得盯著這臺冰箱出了神。
“趙老師?”
孟冉的聲音冷不丁的響起,趙懷靜嚇得心臟幾乎漏跳一拍,可表面上他還是極其自然地收回了自己的視線。
趙懷靜沖他笑了笑,說:“都收拾好了?”
孟冉點點頭,沖他揚了揚手中的一個黑色塑料袋:“我們?nèi)グ阉窳税?。?/p>
單元樓后的一棵桂花樹下,趙懷靜和孟冉很快挖出一個大小合適的坑來。孟冉將鐵鍬立在一旁,轉(zhuǎn)而將袋中的流浪狗倒入坑內(nèi)。而趙懷靜也趁機觀察了那只流浪狗的尸體。
據(jù)孟冉所說,這只狗是被車撞死的。然而,這只是小型犬,倘若真的是和車輛發(fā)生了碰撞只怕是被車輛直接碾壓而過。那這種情況下脫套傷更為常見,而趙懷靜看見這只狗明顯是機械性損傷導致的骨折。這只狗四肢翻折,尸體姿勢近乎變形,更像是被人反復摔打而死的。
想到這里,站在孟冉身后的趙懷靜收回了打量的目光。從孟冉母親的尸體被發(fā)現(xiàn),再到許司樓梯墜落再到這只莫名死去的流浪狗,趙懷靜明顯感覺到這些與孟冉有關的事件頻率變高了。
這很明顯不是一件好事情。
人的犯罪頻率變化是有規(guī)律的。初次犯罪的人出于恐懼、緊張的心理,往往在會停手很長一段時間。倘若在初次犯案之后,沒有被發(fā)現(xiàn),那么再次犯罪的可能性會很高。后來隨著犯罪之后產(chǎn)生的滿足感閾值逐漸提高,犯案的頻率也會越來越高,這樣才能滿足犯罪嫌疑人的心理需求。
而現(xiàn)在他很明顯感覺的孟冉已經(jīng)到了犯罪閾值提高的階段了。普通的連環(huán)犯心理尚且如此,更別說孟冉是個天生的反社會人格。他比正常犯人有著更高的心理閾值。
趙懷靜心中悻悻。孟冉的母親已經(jīng)出事了,對人下手之后的犯罪嫌疑人是不會再滿足于對于貓狗的虐殺了?,F(xiàn)在坑里的這只流浪狗,恐怕只是孟冉對于犯罪欲望的暫時紓解。
趙懷靜感覺自己一顆心墜得厲害,依他所見,孟冉的下一個目標很可能就是他的父親。
這段時間趙懷靜將孟父對孟冉的虐待是看在眼里的,縱然在外人看來無依無靠,甚至餓得在外撿垃圾賣錢的孟冉十分可憐。但是,只有趙懷靜看出了孟父內(nèi)心對于孟冉的恐懼。
他親眼見過孟父毆打孟冉的場景,孟冉那種淡漠、冰冷的眼神他一個旁觀者看了都莫名心中發(fā)涼,更別說直面他的孟父。
他的父親只能用打罵這種虛張聲勢的行為來麻痹自己對于孟冉的恐懼,最后甚至以丟孟冉一個人在家中自生自滅為借口來逃避那個讓他恐懼的人。
孟父就像一條狗一樣,吠得越大聲,尾巴也因為恐懼夾得越緊。
當然……孟冉的下一個目標說不定會是接下來即將和他朝夕相處的自己。畢竟,誰也不知道孟冉對于犯罪的欲望能不能抑制到他父親回來的那一天。
想到自己接下來的日子,趙懷靜苦澀地勾了勾自己的嘴角。
“趙老師,”孟冉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站起了身來,“這只狗我已經(jīng)埋好了,我們先回去吧?!?/p>
趙懷靜點了點頭,即便是胸中狂風暴雨,臉上依舊是面對學生的那般溫聲細語:“嗯,我們回去吧?!?/p>
孟冉倒沒有馬上有動作,他站在原地靜靜地看了趙懷靜片刻,忽然說:“趙老師,您好像一點都不怕這些?”
趙懷靜側(cè)首看了看桂花樹下隆起的土包,泥土味、枝葉腐爛味和死狗身上的血腥味而混雜在一起,氣味并不是那么好聞。更別說那條狗死狀凄慘,這幅場景即便是落在一個正常成人眼中,也沒有幾個能面不改色。換個膽子小的,只怕是會被嚇得嘔吐起來。
趙懷靜面色如常,他態(tài)度自然地拿起插在土中的鐵鍬,說:“小時候我家鄉(xiāng)的大馬路上也壓死過不少流浪狗。
“小女生總是心善,老愛拉著男孩子給那些流浪狗挖坑入土為安。有時候,我們甚至還會找些大石頭插在那些流浪狗的土堆上當做墓碑。所以,今天陪你埋這流浪狗也不算什么新鮮事?!?/p>
當然,趙懷靜說的也不是假話,他小時候確實被拉著干過這些事情。
“原來是這樣。”孟冉點點頭,一邊隨著拿好東西的趙懷靜并肩往回走。
“倒是你,膽子才算真的大?!壁w懷靜轉(zhuǎn)頭看向他,一副打趣的模樣,“這條狗都被撞成這樣了,你都敢撿起來揣袋子里。”
面對著趙懷靜目光,孟冉只露出了有些傷感的表情:“也不算膽子大,只是這條狗我喂了許久了,我也挺喜歡它。發(fā)生這種意外,傷心都來不及哪里還會害怕?!?/p>
他眉宇間傷感的表情拿捏得很好,趙懷靜看在眼里十分佩服。
他只得伸出手拍了拍孟冉的肩頭,說:“確實,不過你也別太難過了?!?/p>
說著,兩人走到了單元樓下。孟冉伸手從趙懷靜手中接過鐵鍬,說:“趙老師,你把東西給我吧。我回家放好就到你那邊去?!?/p>
趙懷靜點頭,沖著他揮揮手后才轉(zhuǎn)身走向自己家。
回到家中的孟冉將鐵鍬放回原位,而后又徑直來到廚房的水池前洗手。綿密的水聲中,孟冉仔細地清理著手上的泥土,臉上是滿臉的厭惡之情。忽然,沒放穩(wěn)的鐵鍬順著墻根滑落在地,發(fā)出了巨大聲響。
孟冉在毛巾上擦了擦手,走上前來,將鐵鍬重新放好。轉(zhuǎn)身經(jīng)過冰柜時,孟冉的腳步頓了頓,片刻后孟冉還是打開了冰箱。
箱門甫一打開,冰氣撲面而來,還帶有極淡的血腥氣。冰氣散開之后,一個女人的頭顱赫然放在箱中一角。頭顱的面孔上結(jié)滿了冰霜,即便是一張美人的臉可是也依舊讓人毛骨悚然。
而縱然畫面是如此讓人發(fā)怵,孟冉卻只是靜靜地凝視著柜中的這顆頭顱。他面無表情地盯著這顆頭顱,片刻手腕一動,轉(zhuǎn)身就將箱門帶上。這般熟練的動作,像是已經(jīng)重復了無數(shù)回。
回到自己家中的趙懷靜先將自己買好的東西放入冰箱內(nèi),隨即又將屋內(nèi)的東西收拾了一番。在外他是高中教師趙亭午,而在自己的家中他還是按照趙懷靜的方式生活著的。雖然兩人都是深居簡出,外人看不出什么變化,可趙懷靜卻還是始終不想把自己本人的生活習慣暴露出來。
等他剛收拾好自己的房間,趙懷靜就聽見了敲門聲。他環(huán)視一圈自己的屋子,確定沒有任何遺漏后,這才來給孟冉開了門。
趙懷靜一打開門,便看見孟冉背對自己而立。
孟冉當然也聽見了房門打開的聲音,他這才轉(zhuǎn)過身來對趙懷靜,對趙懷靜笑了笑說:“趙老師,以前來你這兒的時候都沒注意。我這才發(fā)現(xiàn),從你門前的欄桿這里望過去正好看見我的房間呢?!?/p>
聞言,趙懷靜的遲滯從眼中一閃而過,旋即他也笑了笑,說:“是么?我以前也沒注意到呢?!?/p>
說罷,他上前也順著孟冉的視線望去:“還真是。以后我可以順便看看你在家有沒有認真寫作業(yè)?!?/p>
兩人進屋后,趙懷靜將孟冉領到了自己的書桌前:“你先在我這兒寫會兒作業(yè)吧,我先去做飯?!?/p>
“對了,有什么忌口沒有,或者有什么愛吃的?”趙懷靜拉開椅子,示意孟冉坐下。
孟冉將自己帶來的作業(yè)放在書桌上:“都行,我不挑食?!?/p>
趙懷靜笑了笑:“那就行?!?/p>
“你好好寫作業(yè),有什么不會的盡管來問我?!壁w懷靜指了指廚房,“我忙去了。”
趙懷靜幫孟冉調(diào)好書桌上的臺燈,才轉(zhuǎn)身進了廚房。
廚房里的趙懷靜系好了圍裙,開始在冰箱里挑揀今天晚飯所需要的食材。廚房的一扇窗之外,孟冉正打量著廚房那個忙碌的背影。半晌后,孟冉才收回了望著趙懷靜的目光,轉(zhuǎn)而觀察起了趙懷靜的房間。
書桌的左上角放著的是趙懷靜的備課本。趙亭午三個字端正地寫在本子的封面上,他看著那個名字出神片刻,而后緩緩伸出手覆上了那三個字。
瓷白的手指摩挲著烏黑的字體,孟冉烏黑的眸子并無波瀾,看不出任何情緒。
“趙亭午……”
孟冉呢喃著這個名字,又轉(zhuǎn)頭看向廚房里的那人。
廚房里的趙懷靜已經(jīng)備好了菜,廚房的油煙機一開,廚房內(nèi)便回蕩著滋啦啦的炒菜聲。他專心地盯著鍋里的菜,對于身后孟冉的目光絲毫不覺。
忽然,孟冉的唇角勾了勾,也只是一瞬,他便恢復了一貫冷淡的表情,轉(zhuǎn)身埋首自己的作業(y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