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三月,細(xì)雨如絲。朱雀大街的紅袖樓在煙雨中若隱若現(xiàn),檐角的銅鈴隨晚風(fēng)輕晃,倒像是撒了滿街的碎銀。沈硯辭著一身青衫,腰間別著竹骨折扇,混在文人墨客中穿過雕花門廊時,袖口暗紋與門側(cè)守衛(wèi)的佩飾閃過交疊的銀光……那是「驚鴻閣」的密語標(biāo)記。
云娘的繡閣在三樓最東側(cè),垂著茜色鮫綃帳,案頭博山爐正焚著龍涎香。她指尖撥弄著鎏金護(hù)甲,眼尾掃過沈硯辭腰間晃動的玉佩:“沈大人可是許久沒來了,上回托您帶的江南云錦,倒讓姐妹們好等?!痹捯粑绰?,素手已將一卷羊皮紙塞進(jìn)他袖中,“西北商隊傳來消息,突厥可汗的金狼旗已過賀蘭山,隨行的還有三十輛覆著氈布的大車?!?/p>
沈硯辭展開密報,目光在“氈布滲血”四字上頓住。云娘倚著雕花欄桿輕笑,護(hù)甲在窗欞上敲出細(xì)碎聲響:“坊間傳聞,突厥左賢王的親兵隊多了些生面孔,倒是像咱們大魏的死士打扮?!庇曷曂蝗患蛹?,檐角水珠砸在青石板上濺起水花,沈硯辭忽然想起先帝暴斃那晚,御膳房小太監(jiān)袖口露出的半枚狼首刺青——與密報中描述的突厥暗衛(wèi)標(biāo)記分毫不差。
“勞煩云娘,替我留意林相府最近的訪客?!鄙虺庌o將一錠碎銀壓在青瓷筆洗下,扇面上“山河永固”四字在燭火下泛著墨香,“尤其是帶六瓣梅花紋飾的。”云娘捏著帕子掩唇而笑,鬢邊珍珠步搖晃出細(xì)碎光影:“沈大人可知,上個月林相的三公子,可是在紅袖樓包了最西邊的雅間?”
與此同時,城西演武場傳來陣陣金鐵交鳴。謝承煜握著染血的馬鞭,看著面前隊列中東倒西歪的士兵,眼底怒意幾乎要將人灼穿:“三個月前你們能徒手攀過雁門關(guān)懸崖,現(xiàn)在連三十斤鐵衣都扛不???”他猛地扯下一名百夫長的頭盔,里面竟藏著半塊沒吃完的糖糕,“敵軍壓境時,你們是打算用甜餅砸退突厥騎兵?”
校場角落,副將陳猛抱著一疊兵冊苦笑:“將軍有所不知,這些兵丁的月餉,已被戶部克扣了兩成?!敝x承煜的馬鞭“啪”地抽在演武臺立柱上,震得檐角灰塵簌簌落下。他想起今早朝會,林鶴年以“國庫空虛”為由,再度駁回增加軍備的奏請,袖口那枚翡翠扳指在陽光下綠得刺目——與沈硯辭描述的“六瓣梅花”紋案,竟出自同一家銀樓。
“傳令下去,即日起全軍實行戰(zhàn)時練法。”謝承煜解下腰間玄鐵令牌,“本將親自帶人去糧倉搬糧,若有阻攔者,皆以通敵論處。”陳猛領(lǐng)命而去時,瞥見將軍甲胄下露出的一角紙頁,上面用朱砂筆圈著“御膳房毒藥來源”與“突厥暗衛(wèi)入魏”兩行小字,墨跡未干,卻已被冷汗洇開些許。
子夜時分,沈硯辭回到府上,剛在書桌前坐下,窗外便飛來一支羽箭,箭頭綁著謝承煜的狼首玉牌。展開紙條時,他瞳孔微縮——上面赫然畫著與云娘密報中相同的氈布大車,只是車輪紋路旁多了行小字:「車轍指向林相府別莊」。案頭燭火突然爆了個燈花,將他投在墻上的影子晃得碎成幾片,恰似此刻錯綜復(fù)雜的朝局。
他摸出袖中從云娘處得來的銀簪,簪頭六瓣梅花輕輕旋開,露出藏在其中的字條:「景和十五年冬,林鶴年曾密會突厥使者于紅袖樓」。窗外雨聲漸急,沈硯辭忽然想起先帝遺詔殘片上未寫完的“蘇”字,指尖不自覺摩挲著案頭《大魏邊貿(mào)錄》——上面記載著,長公主蘇若雪的母族,正是十五年前因通敵罪被滅門的云州蘇氏。
銅漏滴答,更夫敲過三更。沈硯辭吹滅燭火,在黑暗中握緊了先帝遺詔殘片。他知道,當(dāng)明日謝承煜的軍隊開進(jìn)修羅場時,當(dāng)林鶴年的馬車駛?cè)爰t袖樓陰影時,某些隱藏在深處的齒輪,終將開始轉(zhuǎn)動。而突厥那三十輛滲血的大車,或許只是這場驚天陰謀的冰山一角——就像他藏在扇骨里的密報,就像謝承煜甲胄下的血書,終將在某個驚雷炸響的時刻,撕開這層籠罩著大魏的陰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