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滂沱,雷電交加。
這一年,我十六歲。
雨點密集砸下,濺起嘩嘩的箭頭,視野里白茫茫一片,行人都躲在了屋檐下。
只有我像一個瘋子,一面在空蕩蕩的街巷狂奔,一面害怕得渾身發(fā)抖。
我知道,我死定了。
伽葉的預言向來準確,被雷電劈死,更證明了古老相傳的一句話:
“泄漏天機者,天譴之!”
對著老天,我指手劃腳地罵了一連串的臟話。
我去他老天!我才十六歲?。?/p>
不知跑了多久,“撲通”一聲,我腿腳發(fā)軟,跪倒在地上,一陣陣天旋地轉。
這里已經是郊外,洛水悠悠,河面上雨霧滾滾升騰,空曠而凄冷。
用力抹了一把臉,我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
我很快就要死了。
直到深夜,我才接受了這個殘酷的事實。
雨停了,蜷縮在河畔,我仍然瑟瑟發(fā)抖,但總算平靜了很多。
死鬼老爸說過,不要為打碎的雞蛋哭泣,因為那沒用。
反正死路一條。
人死前,該做什么?
老子我要好好地快活一番!
首先我要去醉風樓大吃一頓魚翅羹,接著我要把洛陽城的混混白眼狼干掉,這廝曾經打過我?guī)讉€耳光,我要報仇!
此外我要彌補沒交過妹子的遺憾,怡春院,倚紅樓,那里的姑娘皮膚都挺嬌嫩的。
我是快死了,但我要把老本撈回來!
我仿佛看到白眼狼跪倒在我腳下,痛哭流涕,不停求饒,又好像看到怡春院的花魁穿著鴛鴦肚兜,一面一個勁地浪笑。
想著想著,我靠在河堤邊睡著了。
一晚噩夢不斷。
第二天起來,我渾渾噩噩,和往常一樣,趕去城中心的獅子橋。
每天早上,都有財主在那里施粥,盡管粥薄得可以照出人影,但乞兒的隊伍還是排得長長一條。
站在獅子橋頭,我望著爭先恐后、滿臉菜色的乞丐們,覺得有一點可笑,又有一點可悲。
我知道自己也是他們中的一個。
我們像野狗一樣,搶著沒有肉的骨頭。
洛陽是個很繁華,很美麗的大城,但它從來都不屬于我們。
“二哥,你也來啦!昨天你跑哪兒去啦?你的那份錢,老大替你留著呢?!?/p>
李潔凈雙手護著破瓷碗,費力地擠出人群,仰起頭,“淅瀝嘩啦”地喝著粥。
我看著他,不說話。
“你還不快去領粥?再晚可就沒了?!闭f完他又擠向那口大鐵鍋。
“我不喝粥,老子我要吃肉!”我大聲喊道,轉頭就跑。
死前,我不能再像一條野狗!
很快,我就找了一把生銹的柴刀,提著,先在街上卯準了一個大腹便便,身穿綢緞的家伙,然后悄悄跟著他,想找個僻靜的地方再搶劫。
沒走多遠,我就被他發(fā)現。
“小癟三,跟著我想干嗎?”
他回過身就是一巴掌,打得我金星亂冒,柴刀也飛了出去。
我太瘦弱,搶劫是行不通了,更別提殺那個膀大腰圓的白眼狼了。
算了算了,白眼狼,老子看你可憐,放你一馬。
搶劫不成,我干脆大搖大擺地去醉風樓,準備吃個霸王餐。剛走進店門口,就被店小二一腳踹出去。
“這里沒有剩飯!”
他兇神惡煞般地道,轉過臉,陪笑彎腰,把一個服飾華貴的客人引進門。
我站在街心,欲哭無淚。
賊老天啊!難道臨死前,你還不肯讓我爽一下嗎?
一輛華麗的馬車從我身邊緩緩駛過。
“咦?”
馬車忽然停下,厚厚的天鵝絨車窗被拉開,昏暗的車廂里,有人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日光酷熱,但我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這是一雙妖異的眼睛,陰毒、冰冷,瞳孔暗紅,像要擇人而噬。
他的頭發(fā)長長垂下,遮住了兩邊臉頰。
“你今年多大了?”這個人忽然問我,聲音如同一條嘶嘶扭動的響尾蛇。
“十六?!?/p>
本來不想告訴他,但我心里有點害怕,欺軟怕硬,這是街頭的生存的原則。
“生辰八字多少?”他緊緊逼問,雙瞳猛地亮了起來,射出詭異的紅光。
我覺得不太對勁,想溜,可轉念一想,一個快死的人,還怕什么?
我挺起胸,和他對視。老子今天軟硬都不怕!
“你就快死了,知道么?”
他冷冷地道:“你的印堂發(fā)暗,晦紋直入雙眉,大兇!”
當頭一悶棍,這個家伙居然也看出來了,我真是在劫難逃啊!
我結結巴巴地道:“能,能救,救救我嗎?有辦法嗎?”
“上馬車?!?/p>
車廂內密不透光,馬車慢慢向前駛去,我搞不懂,馬車上既然沒有車夫,又怎么駕馭呢?
看來對方真的有點鬼門道。
“你可以叫我巫卡。”
巫卡?好怪的名字,不像是我們漢人也不像胡人,或者說,他不像是個人
我用眼角打量他,巫卡很老,老得我看不出他的年紀。
車輪滾動的聲音單調而枯燥。
巫卡詭秘地一笑,盯著我,自言自語:“果然是天生的靈媒,找到了,終于找到了?!?/p>
“我有救嗎?”我問他,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這個鬼氣森森的家伙也許想讓我為他做什么。
沒問題,只要他能讓我活著,瘦死的駱駝比不上一只活著的螞蟻。
巫卡幽幽地道:“只要你聽我的話,照著做,就能活下來。”
說實話,我不太相信這個家伙,伽葉大師的預言不是怡春樓姑娘們的臉,說變就變。
不過,他是我可憐的救命稻草,就算救不了我,我還可以臨死前撈一票。
“時間不多了,前面有一家飯莊,吃完我們就立刻出城。”
我呆了呆:“我們要離開洛陽?”
巫卡森然道:“難道你想在這里慢慢地等死嗎?”
在東關街口的飯莊里,我大吃大喝了一頓,醬牛肉、脆皮鴨、芙蓉雞片、糖醋排骨、油爆蝦、三鮮鯉魚羹,一直吃到了嗓子眼。
臨走抹抹一嘴的油,還抱了一壇女兒紅。
吃飽后打嗝的感覺,真他奶奶的爽!
舔了舔手指,我心滿意足地走向馬車,總算沒做個餓死鬼。
“上路了?!蔽卓ㄉ驳卮叽傥摇?/p>
我忽然恍然若失,就要離開洛陽了,我生活了十六年的地方。
其實無論去哪里,對我都一樣。
“等一下!”我大聲叫道:“我還要去一個地方!”
巫卡的目光尖銳如獠牙:“我沒有時間陪你浪費,別跟我?;??!?/p>
這一瞬間,我覺得巫卡就像是一頭恐怖的妖獸,長發(fā)根根豎起。
我打了個哆嗦,但毫不屈服:“我,我一定要去。不然的話,我,我寧可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