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生死兩令濃稠的暑氣沉沉壓在晉國王宮上方,每一口呼吸都如同吞咽著燒熱的鐵砂。
宮殿幽深處,垂垂老矣的晉王在層層錦衾里深深蹙眉,
目光遲緩地掃過他寢榻前的兩位年輕身影——太子姬綜與王弟姬綸。夕陽最后的斑駁光影,
如黏血涂抹在肩頭玄色錦袍上,為殿角青銅冰鑒染上詭異的光暈。老晉王喉間滾動許久,
才吐出渾濁斷續(xù)卻不容置疑的聲音:“綜兒,綸兒……寡人時日無多了。
”枯瘦手指痙攣般在被面上抽搐,“他日寡人龍馭上賓,你二人切記,莫以活人殉葬。
尤其是云桑夫人……寡人要你們暗中送她回故里……”話音落處,那只蒼白的手頹然落下,
如折翼的鳥。“兒臣謹(jǐn)遵父王旨意!”兄弟齊聲應(yīng)道。
姬綸眼角余光瞥見兄長姬綜低垂的臉上毫無波瀾。時光如冰消雪融,又如斷崖落石。
深宮藥香日益濃重,終化作一片窒息的焦苦。某一黃昏,喪幡仿佛罩住了天地。
姬綜、姬綸跪在冰冷玉磚上。燈燭搖曳不定,映照著晉王在昏暗中模糊的臉容和刺耳的痰喘。
他視線散亂投向虛空,
…將云桑夫人…與寡人同葬…夫妻一世…何忍獨(dú)留一人…咳咳……”最后幾個字被劇咳撕碎,
殘燭般的氣息驟然熄滅。“是,父王?!毙值苓凳讘?yīng)命?;卮鹌D難地擠過凝滯欲窒的空氣。
殿外,濃墨夜色吞沒了最后天光。
侍醫(yī)蒼老的手探過口鼻——凄厲哀鳴劃破死寂:“大王駕崩!”喪鐘如重錘轟然撞響,
碾過晉都每一寸土地。白幡席卷王宮,將其化作一片死寂的漩渦。
漆黑梓木棺槨冰冷威嚴(yán)地停于靈堂中央,隔絕生死界限。側(cè)殿內(nèi),
晉王寵妃云桑木偶般身披素麻喪衣,寬大的衣袍吸盡了她單薄身軀。
她蒼白臉上唯有雙瞳深處燃著兩簇近乎絕望的微光。一名如鐵石般的老太監(jiān)帶四名虎賁刀衛(wèi),
如塑像般“侍奉”在側(cè)。靈堂外喧囂如潮。
王族、列國使臣、重臣……裹著各色悲戚面孔踏過冰冷地面。檀香、紙灰焦味,
以及死亡本身的龐然壓力交織彌漫。姬綜、姬綸玄袍內(nèi)襯細(xì)甲,立于棺槨前接禮。
面上覆著哀慟面具,迎送賓客。每一次俯首叩拜,皆是一場精密表演。夜深喧囂退潮,
靈堂重歸死寂,唯余燭火在陰風(fēng)中扭曲。姬綜目光不動聲色掃過人群間隙,微一點(diǎn)頭。
姬綸手指輕屈,轉(zhuǎn)身沒入搖曳光影,走向側(cè)殿。殿門推開,寒氣撲面。
陰影中的云桑夫人如褪色帛畫。她抬頭望向姬綸,眸中閃過微光——并非恐懼,
是枯水般的空寂與平靜的宿命感?!胺蛉耍奔Ь]喉聲沙啞低沉,“請隨我來。
”心腹已悄然現(xiàn)身。云桑未置一詞,起身隨行。素衣在幽暗中泛著微光。
殿門處的虎賁衛(wèi)士眼神銳利如鷹掃來。姬綸腰間佩劍無聲滑出寸許寒芒,以眼神止住對方。
待云桑隨心腹隱入回廊深處,姬綸才緩緩?fù)苿θ肭?。東方初露慘白時,
兄弟二人在棺槨前肅然跪拜送行。身后側(cè)殿角落已空。一陣?yán)滹L(fēng)卷起紙灰,
打著旋落在那片冰冷的石地上,再無人跡。第二章:新王暗流沉重的棺槨在無數(shù)目光注視下,
沉入幽深的墓穴。封門石轟然落下,徹底隔絕生死。宏大葬禮每一步皆精準(zhǔn)如冰冷器械。
象征云桑夫人的描漆靈俑被送入側(cè)室妃妾墓穴時,一白發(fā)老宗室渾濁眼中掠過一絲遲疑問號,
審視著姬綜、姬綸如兩尊深奧石像,終究無聲咽了回去。在所有人認(rèn)知中,
殉葬妃妾已長眠于終年陰寒的群山深處。新王姬綜端坐冰冷王座。黃金冠冕重壓前額,
冕旒玉珠細(xì)微搖顫,如同沉甸甸的烙印提醒他身份之變。他目光沉沉掠過匍匐群臣,
山呼“大王萬歲”的聲浪撞擊殿柱,卻在他心底撞出空闊回音。
先王臨終渾濁眼神中的不容置疑,與更早時清明溫情的囑托,兩張面孔在腦中交替重影,
如兩團(tuán)迷霧死死糾纏。保全弱女子生息?或遵從遺命維系王室律例尊嚴(yán)?
思緒如刀鋒交錯寒響。最終,云桑夫人那空寂眼神浮現(xiàn)眼前——他放走了她。
姬綸默立王座旁側(cè),年輕的臉龐褪去飛揚(yáng),多了成熟與隱秘的憂慮。歲月如湍流奔逝。
新晉王姬綜的統(tǒng)治徐徐展開,記載邊疆小摩擦、各州豐歉年景、賦稅、律法、水利等篇章。
表面風(fēng)平浪靜,王朝機(jī)杼在姬綜掌控下運(yùn)轉(zhuǎn)。然無形裂痕已從權(quán)力根基悄然延伸。朝堂之上,
宗室耆老目光越發(fā)深如幽井。邊境密報漸凝:西陲戎族各部,
正在一位年輕野心的新首領(lǐng)麾下緊密聚合。零星沖突如燎原星火,從牧場燃至重鎮(zhèn)城墻之下。
終于,一封染血帶塵的邊關(guān)急報馳入大殿:戎族首領(lǐng)親率三萬鐵騎,破七寨,
裹挾大漠殺氣直指腹心!紫宸殿燭火通明。姬綜玄袍冠冕立于山河圖前,目光如冰刃。
戰(zhàn)報在他手中沙沙作響,“七寨失守”字樣刺目如烙。大將躬身稟報,
聲音沉如鐵墜:“敵軍詭譎如蛆……我軍雖死戰(zhàn),但屢遭挫敗……”殿中死寂。
臣子屏息垂首,無人敢迎王座上沉重如山的怒氣。姬綸指節(jié)攥得發(fā)白,
猛地踏出一步:“王兄!臣弟請纓馳援!立軍令狀,不挫敵鋒,不復(fù)還!”姬綜倏然轉(zhuǎn)頭,
旒珠碰撞似碎冰??粗苎壑形幢怀療熝镜纳倌赇h銳,沉默如凝。終于,他沉重頷首,
聲如寒鐵擊石:“準(zhǔn)。孤與你親赴疆場!”第三章:血色荒原馬蹄踏碎邊疆黃昏,
黃塵遮天蔽日。數(shù)場鏖戰(zhàn)在血色中潦草收場。姬綸策馬當(dāng)先,玄甲染成黑紫,
長戈不知砍卷多少利刃,卻難阻頹勢。晉軍如被無形鐮刀收割,頑強(qiáng)難挽敗勢。
鐵蹄踏破戰(zhàn)陣,將士哀呼與怒喝交織成蒼涼葬歌?!笆毡碧柦瞧鄥栭L鳴,
殘兵踉蹌于暮色中敗退,將傷痕累累的戰(zhàn)場留給禿鷲與沉默的荒丘。軍帳昏沉如囚籠。
姬綜席地而坐,沉重銅甲反射冰冷沉悶的光,溝壑在眉間刻得更深。
角落傷兵的低吟與帳外戈壁厲風(fēng)撕磨纏繞。案上,傷亡牒報浸透血腥,如墨寫的詛咒。
簾門掀起,姬綸帶風(fēng)血?dú)馕蛾J入。他卸下血染兜鍪,頰上沾泥血,唯雙目灼然如孤勇悲火。
“王兄,不能撤!趁敵驕橫,可決死一擊!”他猛掌拍案,燈苗劇跳,眼底決絕瘋狂。
姬綜目光自護(hù)臂緩緩抬起,疲憊視線落在姬綸滾燙的臉上,似要穿透血色看真相。沉默片刻,
聲低啞如破鼓:“綸弟……罪在孤身。然……”喉結(jié)滑動,終究咽下,
只剩一聲被戰(zhàn)鎧緊鎖的嘆息,彌漫開無望陰霾。兄弟相顧無言,沉默如鉛塊沉墜。
軍心如殘燭欲熄,潰敗氣息已隨夜風(fēng)提前漫遍營地。兵卒眼神空洞,動作遲滯,
僥幸與斗志埋入思鄉(xiāng)夢境深處。黃昏如血,潑灑凄涼紅光。姬綸獨(dú)駐坡頂殘堞,
焦灼眺望大軍歸路蒼茫,雙拳緊握,眉間已刻下深痕。狂風(fēng)卷著猩紅殘陽與黃沙如刀割面,
鎧甲下傷口灼痛。第四章:天羅草索突然,一陣風(fēng)呼嘯過耳畔,送來低回呼喚,
似直入腦中:“青草坡……青草坡……”姬綸渾身劇震,凝神細(xì)聽。呼喚縹緲不定,
如天邊又似貼耳。他驚疑:“青草坡?何處有青草坡?”腦中掠過寸草不生的戈壁赭嶺,
卻搜不到半點(diǎn)綠意。他撥馬狂奔而下。大帳前,姬綜與副將立于地勢圖旁,人人面如死灰。
姬綸勒馬長嘶,幾乎踉蹌至兄前,攥其臂鎧,聲顫激動:“王兄!我聽見了!
有聲音喚——‘青草坡’!讓我們?nèi)デ嗖萜?!”姬綜猛地抬頭,
血絲滿布眼中銳光一閃:“青草坡?”他環(huán)視焦土禿嶺,眉峰緊鎖,“此地赤地千里,
何來青草?”然話音未落,那呼喚竟也清晰貫入他耳中!如磬鳴,絕非虛妄!
如寒夜驟燃星火。姬綜沉靜眼中奇異光芒爆射!他反手抓緊弟弟臂鎧,力度驚人,
聲線因希冀而高昂:“綸弟!”忽拔地上令旗,狠狠指向西北幽暗山影,“此豈虛妄?
乃天意示我!吹號!聚兵!向西北高坡——進(jìn)軍!”最后一縷殘陽如嘆息,
沉入西北猙獰山影。大地被濃墨夜色吞噬。晉軍殘部如傷龍掙扎前行。
甲胄撞擊、呻吟喘息糅合絕望與詭譎希望的氣息。死寂絕望里,那聲音再度響起,
沉實堅定:“草若千結(jié),便作天羅?!奔Ь]渾身劇震!聲音清晰篤定絕非虛妄!猛看兄長。
姬綜臉上凝起寒霜般震驚。兄弟目光空中烈然交匯——指引已非冥冥天意,
更似古老冰冷的預(yù)言,直指命運(yùn)玄機(jī)。深一腳淺一腳攀爬,腳下土地松軟干碎。不知多久,
最后一名傷兵攀上坡頂,全軍勉強(qiáng)列陣。絕望氣息如鐵塊堵心。
山下悶雷滾動驟至——戎族追兵鐵蹄匯成的地鼓已在心頭轟響!山下塵囂陡起!
無數(shù)火把瞬間連成鋪天蓋地的火焰長河!嘶吼與金鐵鏗鏘如滔天海嘯兇狠撲來,誓碾碎孤坡!
馬蹄撼動山巒!突然!沖至坡腳的戎族戰(zhàn)馬駭然悲嘶!如被無形鬼爪絆住鐵蹄,整匹栽倒!
騎士甩飛,骨斷悶響不絕!沖勢驟斷!后續(xù)騎兵勒馬不及,層層相撞,人仰馬翻!
火光映照下,坡面那些枯萎草莖竟虬結(jié)纏繞,成無數(shù)致命絆索!
柔弱草莖化為戰(zhàn)場最冷酷的殺器!“結(jié)!”姬綜眼中精芒爆射如深淵火炬,嘶吼震野!
“就是此刻!結(jié)陣!殺——!”憋屈已久的晉軍如猛獸出閘,怒吼震天!順著緩坡猛沖而下!
寒刃劈砍絆倒驚魂的敵騎!鐵血寒光在月火交織中激烈閃碰。逆轉(zhuǎn)如天神震怒。
勝利嘶吼撕裂天穹,回蕩血腥荒原。殘戎潰逃,丟下火光絕望。
第五章:草非草木廝殺聲退去,清冷月光穿透戰(zhàn)云,將青草坡整個呈于滿月之下。
姬綜與姬綸立于戰(zhàn)場中央,盔甲血污在月華下更顯刺目森然。姬綸深深吸氣,
目光驟凝:焦土上除尸骸外,最密的是虬結(jié)的草疙瘩!韌草根莖被無形之力操縱纏繞,
成密布坡地的天然絆索!月華如銀鍍其上——正是這微末之結(jié),編織了逆轉(zhuǎn)乾坤的天羅!
“天意!此非人力!”姬綸熱血貫顱,單膝跪地,對皓月高聲泣吼:“蒼天垂憐,
保大晉社稷!臣姬綸叩謝!”姬綜亦深揖至底,肅穆敬畏:“臣,謝蒼天?!痹捯魟偮洌?/p>
月華如水流聚攏傾注!一位素衣白發(fā)老者憑空顯形清輝之中。袍袖飄然,須發(fā)如雪,
面容矍鑠,眼神深邃如歲月古井。他對兄弟二人,極鄭重地深深一揖到底。
姬綜、姬綸驟然僵立!這匪夷所思的“謝禮”如重錘擊心!“老先生……”姬綸失聲驚疑,
“何意?莫非弄錯?”老者直身,臉上盈滿感恩與深沉的追憶:“殿下莫疑。老朽,
是來償恩債之人。”他目光如柔和月華拂過姬綜蒼白的臉,落在姬綸震愕的眼底,
“吾非神祇上蒼。老夫乃是云桑夫人生身之父?!币徽Z如驚雷劈空!姬綜瞳孔驟縮!
姬綸猛退一步,撞到身后士卒!老者目光如水掃過月血浸染的荒野:“殿下可還記得,
數(shù)年前深宮驚心動魄之夜?二位未令老朽薄命女兒殉葬,甘冒奇險,助她悄離樊籠,
重返故里,歸于老父膝下,終得安然晚年……”他聲音微顫,眼中痛楚與感激如霧彌漫,
“云?!R終念茲在茲的,便是這天高地厚之恩!”話語如冰水流灌,
棺、偏殿刺眼喪衣、虎賁冷甲、暗影護(hù)送……姬綸喉頭干澀擠聲:“先生如何……知曉戰(zhàn)場?
如何能……操此結(jié)草之力?”他望向月光下虬結(jié)草索,目光如遇鬼魅。姬綜臉色凝重,
眼神銳利審視仙風(fēng)道骨下的巨大疑云:“敢問先生,驅(qū)草成陣、未卜先知之能……”“殿下,
”老者微頓,聲依舊平和,深處有超越世俗之力共鳴,“凡人身在江湖,亦有耳目可及朝堂。
女兒終老于側(cè),老夫豈能不日夜懸心二位恩人安危?”他眼中流露一絲洞明,
“至于戰(zhàn)場……山野老拙,草木通心,觀天察地,亦非難事。不過心念舊恩,
冥冥之中……略盡綿薄?!彼麥睾湍抗饴舆^姬綸的臉龐,“昔聞邊地起兵戈,
隱約得聞二位出征……至于這草能結(jié)網(wǎng)…”他輕搖首,避開姬綸追問核心,指向月光坡地,
“草非草,實乃蒼生之心耳。二位今日勝績,非賴神力,乃是昔日一念之善,
于今日結(jié)出天助之果罷了?!贝搜砸怀觯ЬC渾身劇震,
眼神如刀鋒刺入話中玄機(jī):“先生此言……”然話音未落,老者袍袖輕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