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點,我翻出了那個壓在箱底二十年的牛皮紙袋。 準(zhǔn)考證上印著“某大”兩個字,
在臺燈下泛著微微的光。 孩子推門進(jìn)來倒水,一眼就看見了我手里的東西。 他愣了一下,
輕聲問:“媽,這是你高考時的東西?” 我沒有立刻回答,
只是把那張泛黃的準(zhǔn)考證輕輕合上。 晨宇沒有走,站在門口看著我,眼神里透出一絲好奇。
我說:“沒什么,就是一些舊東西?!?他沒再說話,但我知道他心里已經(jīng)起了疑問。
第二天晚飯時,他突然開口:“你當(dāng)年是不是沒考好?” 我夾菜的手頓了一下。
筷子落在碗里,發(fā)出一聲輕微的響。 我沒有抬頭,只說了一句:“都過去了。
” 可晨宇卻繼續(xù)追問:“你是不是想讓我替你考上某大?” 我終于抬頭看他。
他的眼神很認(rèn)真,像是憋了很久才說出來的話。 我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我不想讓他覺得,我對他的期望是出于某種補(bǔ)償心理。 我只是希望他過得比我好。
僅此而已。 那天晚上,我坐在沙發(fā)上發(fā)呆。 電視開著,
新聞?wù)诓蠼衲昴炒蟮匿浫》謹(jǐn)?shù)線。 主持人報出分?jǐn)?shù)時,語氣平靜,
仿佛那只是一個數(shù)字。 但我看到屏幕上閃過的校園畫面,心猛地一沉。
那是我曾經(jīng)最想去的地方。 也是我最終沒能走進(jìn)的大門。 晨宇從房間里出來,
看見我盯著電視看。 他問:“你在看這個干嘛?” 我說:“隨便看看?!?他坐下來,
一邊吃水果一邊說:“聽說這學(xué)校很難考?!?我沒接話。 他知道我在聽,
又說:“不過我覺得我可以試試。” 我轉(zhuǎn)頭看他。 他的語氣很輕松,
像在說一件普通的事。 可我心里卻像被什么硌了一下。 我點了點頭,
說:“你想考就努力?!?他笑了笑,說:“那你當(dāng)年為什么不復(fù)讀?” 我又沉默了。
這個問題,我已經(jīng)很多年沒想過。 或者說,我一直不敢想。 我不想讓晨宇知道,
我不是因為不想去,而是因為不敢再去面對失敗。 我怕他覺得我懦弱。
也怕他自己有一天會害怕失敗。 我說:“那時候家里條件不好,能上師范就不錯了。
” 他沒再問下去。 但我看得出來,他不信。 夜深人靜的時候,
我重新打開那個牛皮紙袋。 里面除了準(zhǔn)考證,還有一本日記。 是我高三那年寫的。
翻開第一頁,字跡已經(jīng)有些模糊。 但我還記得那些話,寫得那么用力,那么真。
那時的我,以為只要努力,就能考上理想的大學(xué)。 我以為,只要不放棄,
夢想就不會落空。 可現(xiàn)實不是這樣。 它會在你最自信的時候,給你當(dāng)頭一棒。
而你只能默默接受。 晨宇不知道這些。 我不愿告訴他。 我想讓他相信,
努力就會有回報。 而不是早早地明白,命運有時候并不公平。 我把日記放回去,
輕輕合上袋子。 窗外的風(fēng)很大,吹得窗簾輕輕晃動。 我坐在黑暗里,
聽著外面呼嘯的聲音。 那一刻,我忽然有點害怕。 害怕晨宇也會經(jīng)歷我曾經(jīng)歷的一切。
更害怕,他會因為我而背負(fù)太多。 我不想他成為我的影子。 但我又控制不住地,
希望他能替我完成那個夢。 這種矛盾,像一根看不見的線,緊緊纏在我心頭。
我不想承認(rèn),但我確實,一直在等這一天。 等他走進(jìn)考場,
替我走出我沒能走出去的那一步。 即使我知道,這不是對的。 但作為一個母親,
我無法阻止自己這樣想。 哪怕只是偷偷地、默默地,藏在心底最深處。那天晚飯時,
我又提起了大學(xué)的事。 我說:“考上一所好大學(xué)真的很重要?!?晨宇抬頭看了我一眼,
沒說話。 我只是隨口說的,但我知道,他聽進(jìn)去了。 飯桌上安靜了幾秒。
他低頭扒拉著飯,動作慢了下來。 我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話對他意味著什么。
直到第二天早上,我發(fā)現(xiàn)他書桌上的志愿草稿不見了。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翻了出來。
就放在他抽屜最里面,壓著幾本筆記和作文紙。 我拿出來看了很久。
他的第一志愿是某大。 我的心跳快了一下。 那也是我當(dāng)年的第一志愿。
我把草稿放回去的時候,手有點抖。 我不知道自己是在替他緊張,還是在替我自己難過。
可我還是被他發(fā)現(xiàn)了。 那天晚上他問我:“你是不是動了我的志愿表?” 我沒否認(rèn)。
我說:“我只是想看看你有沒有認(rèn)真考慮過?!?他皺了皺眉,
語氣有些冷:“那是我的事?!?我沒有再說什么。 我不想讓他覺得我在控制他。
我只是……太在意了。 高考前的一個晚上,我坐在客廳里發(fā)呆。 晨宇在房間里復(fù)習(xí)。
我看著窗外的夜色,突然想起自己當(dāng)年英語考試那天的情形。 那天聽力設(shè)備出了問題。
我整個人都慌了。 后來成績出來,英語差了整整二十分。 如果那天一切正常,
也許我就不會錯過某大。 也許我現(xiàn)在的人生會完全不同。 我想著想著,
眼淚不自覺地流了下來。 晨宇從房間里出來倒水,看見我這樣,愣住了。
他問:“你怎么了?” 我趕緊擦掉眼淚,笑著說:“沒事,就是有點累?!?他沒再問,
但我知道他在擔(dān)心我。 那一晚,我們都沒怎么說話。 氣氛沉悶得像壓了一塊石頭。
第二天早上,他收拾書包準(zhǔn)備去學(xué)校。 忽然,他從書架上拿走了一本舊雜志。
是關(guān)于某大的校園生活介紹。 我沒想到他還記得那本書。
那是我?guī)啄昵霸跁昱既毁I到的。 我一直留著,偶爾翻一翻。 他拿著雜志走到我面前,
問:“你怎么會有這個?” 我說:“隨便買的。” 他看著我,眼神里有一絲疑惑。
“你是不是一直希望我去那里?” 我沒有回答。 我不想騙他。 但我也不想承認(rèn)。
他把雜志放回原處,沒有再多說什么。 可我知道,他已經(jīng)明白了。
他明白我對某大的執(zhí)念。 也明白我對他寄予的期望。
不只是作為一個母親對孩子的期待。 更像是一個曾經(jīng)失敗的人,
對另一個可能成功的人的寄托。 我不該這樣。 我不該把我的夢想,壓在他的肩膀上。
可我已經(jīng)做了太久的母親。 久到我都忘了,我也曾是個有夢想的女孩。 而現(xiàn)在,
我只能看著他替我去完成那個夢。 即使他不愿意。 即使他心里已經(jīng)有了別的選擇。
我不能阻止他。 也不能強(qiáng)迫他。 但我還是會忍不住想。 如果他真的考上了某大。
我會不會終于放下那些遺憾? 會不會終于原諒自己當(dāng)年的失敗?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現(xiàn)在我能做的,就是陪他走完這段路。 然后,放手。 讓他真正成為他自己。
而不是我未竟夢想的延續(xù)。那一次模擬考,晨宇的英語成績比上次低了將近十分。
我看卷子的時候,手都有點抖。 我說:“怎么連這種題都錯了?” 他沒說話,
只是低頭站著。 我說:“你是不是最近心思不在學(xué)習(xí)上?
” 他說:“這次聽力部分太難了?!?我打斷他:“別人能考好,你怎么就考不好?
” 我的聲音有點大。 他自己也愣了一下。 從小到大,我還從沒這樣對他發(fā)過火。
他抿著嘴,眼里有些委屈。 我沒再說話,把卷子放在桌上,轉(zhuǎn)身進(jìn)了廚房。 那天晚上,
氣氛一直很沉。 第二天晚飯時,他突然說:“媽,我想報歷史專業(yè)。
” 我說:“哪個學(xué)校?” 他說:“其實我不一定非得去某大。我想學(xué)自己喜歡的東西。
” 我放下筷子。 “你喜歡的東西?你是想以后靠這個吃飯嗎?” 他說:“我只是覺得,
興趣才是最重要的?!?我搖頭:“你知不知道歷史專業(yè)就業(yè)多難?你以為大學(xué)是來玩的?
” 他看著我,眼神有點失望。 我說:“你必須現(xiàn)實一點。你爸和我都不是有錢人,
我們供你讀書不容易。” 他沒再爭辯,只是默默地吃完了飯。 但我知道,他心里不高興。
那天晚上,我去接他放學(xué)。 在校門口,碰到了張慧敏。 她兒子已經(jīng)保送清華。
她說:“你家孩子現(xiàn)在成績怎么樣?聽說今年高考難度加大了?!?我沒有回答,
只是笑了笑。 她又說:“我家那個總算解脫了。接下來就是旅游、聚會,輕松多了。
” 我點頭。 她說完就走了。 我站在原地,手里拎著給他買的牛奶。
我心里忽然特別難受。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在難過什么。 是羨慕她?
還是覺得自己這些年白費了力氣? 回到家后,我坐在沙發(fā)上發(fā)呆。
晨宇回來問我:“你怎么了?” 我說:“沒事?!?他又問:“是不是今天模擬考的事?
” 我說:“不是你的問題,是我的問題?!?他沒說話。 我突然站起來,
說:“我去給你整理錯題本?!?他皺眉:“我自己會整理?!?我說:“我是為你好。
” 他說:“可我覺得你在控制我?!?我愣住了。 我說:“我沒有。
” 他說:“你總是替我做決定。
我的志愿、我的時間、我的未來……你有沒有問過我想做什么?” 我沒有回答。
我不想讓他覺得我是個壞媽媽。 但我確實一直在替他做選擇。 那一晚,我又失眠了。
我把他的錯題本拿來看了一遍。 字跡工整,分類清晰。 比我當(dāng)年寫得好太多了。
我忽然意識到,他不需要我?guī)退?他早就長大了。
而我卻還把他當(dāng)成那個需要我安排一切的孩子。 我不想放手。 因為一旦放手,
我就再也沒有理由去寄托那些未完成的夢想。 我翻著他寫的筆記,心里一陣陣發(fā)酸。
如果他真的走上了自己的路。 那我的夢想呢? 它會不會就此徹底消失?
我看著窗外的夜色,第一次認(rèn)真地問自己: 我到底想要什么? 我不是一個失敗的人。
我也曾有夢想。 也曾以為努力就會有回報。 可現(xiàn)實不是那樣。 它不會因為你努力了,
就一定會給你想要的結(jié)果。 我不能讓晨宇重蹈我的覆轍。 我不想讓他為了我而活。
我要學(xué)會,只為了他而愛他。 而不是用我的期望去壓垮他。 第二天早上,
我把錯題本放回他書桌。 沒有再提歷史專業(yè)的事。 也沒有再說任何關(guān)于志愿的話題。
我只是默默地給他做了早餐。 然后在他出門前,輕輕抱了抱他。
我說:“你想學(xué)什么都可以。只要你喜歡?!?他愣了一下,點了點頭。 那一刻,
我終于松了一口氣。 也許這才是真正的陪伴。 不是替他走完我沒能走完的路。
而是陪他走出屬于自己的方向。給他報了作文沖刺班,是語文老師推薦的。
他說:“我不想去了?!?我說:“你作文雖然不錯,但高考不能只靠運氣。
” 他搖頭:“我已經(jīng)很累了。我不想再加課?!?我說:“這不是加課,是為了你更好。
” 他聲音大了一點:“可這是我自己的時間?!?我沒有讓步:“你現(xiàn)在不抓緊,
以后就來不及了?!?他盯著我看了一會兒,忽然說:“你是不是覺得,
我必須替你完成你沒完成的事?” 我愣住了。 我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他轉(zhuǎn)身進(jìn)了房間,
門重重地關(guān)上。 那一晚,我們誰都沒再說話。 第二天早上,他沒有提作文班的事。
我以為他默認(rèn)了。 直到我去接他放學(xué)時,老師告訴我他沒來上課。 我心里一沉。
回家后,我問他:“你為什么不去上課?” 他說:“我不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