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鐺啷——?。?!”
璇璣殿第七重飛檐之下,那枚懸掛了千年的青銅古鈴毫無預兆地爆發(fā)出刺穿云霄的尖銳嘶鳴!銹蝕的鈴身劇烈震顫,震散了終日繚繞殿宇、宛若仙綬的流云,也將死寂的空氣撕開一道無形的裂口。楚昭跪在由萬載寒玉精心雕琢而成的巨大星圖陣眼之上,冰冷的寒氣透過單薄的衣料直刺骨髓。他垂眸,看著自己投映在光滑如鏡、流轉(zhuǎn)著幽藍星輝的寒玉地面上的影子,被九條從虛空垂落的、纏繞著不化玄冰的黝黑鎖鏈——九幽玄冰鏈——切割得支離破碎,如同一個被釘在星盤上的殘破玩偶。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牽動著腕間那對篆刻著密密麻麻、流淌著幽光的鎮(zhèn)魂咒文的玄鐵環(huán),刺骨的寒意便順著血脈侵蝕而上,而那些冰冷沉重的鎖鏈,也仿佛擁有生命般,隨著他紊亂急促的氣息,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緩緩收緊,勒進皮肉!
“第七次了?!?/p>
玉座之上飄來的聲音,清冷空靈,卻又帶著一種碾碎靈魂的寒意,如同數(shù)九寒天里最堅硬的冰棱墜入萬丈寒潭深處,激不起半點漣漪,只有永恒的冰冷。楚昭甚至不必抬頭,眼前便能清晰地勾勒出那副畫面:鳳臨煙定然慵懶地斜倚著那張由整塊青玉雕琢、青鸞神鳥展翅銜月為扶手的帝座,云鬢高挽,發(fā)間十二支銜珠鳳釵紋絲不動,唯有垂落的明珠折射著殿內(nèi)清冷的星輝。她那雙蘊著亙古月華的眼眸或許正半闔著,纖長如白玉雕琢的食指,正帶著一種近乎殘忍的漫不經(jīng)心,輕輕叩擊著案幾上那只盛著半盞殘雪的琉璃盞,發(fā)出規(guī)律而冰冷的輕響。七載春秋,每逢朔月陰氣最盛之時,他總會被這樣鎖在這象征著璇璣殿至高權(quán)柄與絕對法則的星圖之上,美其名曰“受教”——實則,與受刑無異。
少年牙關(guān)緊咬,強忍著鎖鏈帶來的劇痛,嘗試運轉(zhuǎn)《玄凰涅槃經(jīng)》的心法,試圖平復體內(nèi)翻騰的氣息。然而,功法剛起,丹田氣海就如同被投入了燒紅的烙鐵與萬載寒冰!一股冰火截然相沖的狂暴力量驟然爆開!“呃!”他悶哼一聲,喉間猛地涌上一股濃郁的鐵銹腥甜,嘴角無法抑制地溢出一縷金紅色的血線。那滾燙的血珠滴落在腳下千年不化、堅逾精鋼的寒玉地面,“嗤啦”一聲輕響,竟冒起一絲微不可察的黑煙,瞬間將那號稱萬古不侵的玄冰蝕出幾個針尖大小的、深不見底的漆黑孔洞!
“啪嗒!”
一聲清脆得令人心悸的碎裂聲突兀響起!鳳臨煙手中那串由七十二顆千年冰玉髓打磨、日夜受月華溫養(yǎng)、此刻正被她無意識把玩的珠串,毫無征兆地從中崩斷!七十二顆圓潤剔透、內(nèi)里封印著微小玄鳥精魄的珠子,如同掙脫了束縛的星辰,叮叮咚咚地滾落玉階,在寂靜的大殿中撞出細碎而空靈的回響,最終四散滾落在楚昭跪伏的膝邊。其中一顆,恰好停在他被鎖鏈磨出血痕的手背旁,珠芯里那只微縮的玄鳥精魄,正扇動著冰晶羽翼,對他投來憤怒而冰冷的瞪視!高踞玉座的女帝,那身繡著繁復銀絲鳳羽紋路的廣袖無風自動,獵獵作響!殿頂垂落的、薄如蟬翼的鮫綃紗帳,仿佛被無形的寒潮席卷,瞬間凝結(jié)上一層厚厚的、閃爍著微光的霜花,整個璇璣殿的溫度驟降!
“本座教你的《太陰引氣訣》……” 鳳臨煙自那冰冷的帝座緩緩起身,月白色的流仙裙擺如同流淌的寒泉,無聲地掃過凝結(jié)著寸厚冰晶的玉階,發(fā)出細微的“沙沙”聲。她居高臨下,目光如同實質(zhì)的冰錐,穿透殿內(nèi)彌漫的寒氣,精準地釘在楚昭身上。清冷的聲音里聽不出怒意,卻比雷霆更令人膽寒,“……都喂了后山那些只知搖尾乞憐的靈犬了么?”每一個字,都像裹著冰碴的鞭子,抽打在空氣里。
楚昭的視線死死鎖在滾落腳邊的那顆冰玉髓珠上。珠內(nèi)玄鳥精魄的怒視,猛地勾起了七年前那個同樣冰冷的記憶碎片:尸山血海,硝煙彌漫,也是這只戴著冰玉髓珠串的、染血的手,將他從煉獄中拽出。那時的鳳臨煙,指尖落在他眉心探查九轉(zhuǎn)琉璃心時,似乎……還殘留著一絲微弱的暖意?不像如今…… 少年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故意讓束縛自己的玄冰鎖鏈劇烈晃動,發(fā)出刺耳的“嘩啦”碰撞聲,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死寂。
“師尊明鑒,”他抬起頭,臉上刻意擠出一個帶著幾分桀驁與委屈混雜的弧度,聲音卻異常清晰,“弟子確實按照您傳授的法門……”
話音未落!
一道凝練至極、幾乎撕裂視線的霜色劍氣,毫無征兆地擦著他耳畔掠過!凌厲的劍氣帶著凍結(jié)靈魂的寒意,將他鬢角幾縷碎發(fā)瞬間削斷!“轟!”劍氣狠狠犁過他身側(cè)的寒玉地面,留下一條深達三尺、邊緣布滿鋒利冰碴的猙獰溝壑!飛濺的細小冰粒如同淬毒的暗器,“噗噗噗”數(shù)聲,劃破少年蒼白俊逸的臉頰!數(shù)道細小的血線立刻滲出,金紅色的血珠順著下頜優(yōu)美的弧線滑落,滴落在他素白如雪的弟子服前襟上,暈開一朵朵觸目驚心的、妖異紅梅!
鳳臨煙不知何時已鬼魅般出現(xiàn)在他身前三步之處!月白的身影仿佛融入了殿內(nèi)的寒霧。她眉心那點朱砂痣此刻紅得妖異欲滴,如同一點凝固的魔血,掐著玄奧法訣的指尖,縈繞著絲絲縷縷尚未散盡的、凝結(jié)成霜晶的寒氣。
“還敢頂嘴?”她的聲音依舊平淡,但那雙深潭般的眼眸深處,冰封的湖面下仿佛有暗流洶涌。
楚昭仰著頭,倔強地迎視著那永遠籠罩在清冷月華中、仿佛不染塵埃的神祇身影。女帝發(fā)間的銜珠鳳釵因這瞬間的靈力激蕩而微微顫動,垂落的明珠光華流轉(zhuǎn),映得她本就清絕的眉眼愈發(fā)冷冽如冰雕,不帶一絲人間煙火氣。然而,當他的目光無意間掃過她緊抿的、如同寒玉雕琢的唇線時,瞳孔驟然一縮——在那完美的弧度上,竟有一道極其細微、幾乎難以察覺的……新鮮咬痕?!昨夜子時,他因強行沖擊金丹瓶頸導致經(jīng)脈逆行,靈力暴走,痛得意識模糊之際,似乎……確實有一股帶著清冽藥香與淡淡冷香的液體渡入他口中,強行壓下了那焚身的痛楚……
“咯嘣嘣——!”
纏繞周身的九幽玄冰鏈突然發(fā)出不堪重負的、令人牙酸的呻吟!楚昭眼中赤金色的涅槃火焰毫無征兆地騰起!那并非純粹的鳳凰真火,火焰邊緣竟跳躍著絲絲縷縷不祥的暗金!熾烈到足以焚毀萬物的高溫驟然爆發(fā)!“咔嚓!咔嚓!”脆響連連!號稱能禁錮神魔的玄冰鎖鏈在恐怖高溫中寸寸迸裂!碎裂的玄冰尚未落地,便被高溫瞬間汽化,化作一片氤氳升騰、帶著硫磺氣息的慘白霧氣!
鳳臨煙廣袖猛地翻飛!如同月下展開羽翼的冰凰!整座璇璣殿穹頂之上,那由無數(shù)星辰投影構(gòu)成的周天星圖驟然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璀璨銀輝!浩瀚磅礴、冰冷刺骨的太陰星力如同天河倒灌,帶著凍結(jié)萬物的意志,朝著火焰中心的楚昭——轟然壓下!“嗡——!”二十八星宿的投影在星圖中急速流轉(zhuǎn),瞬間化作二十八條由純粹太陰星輝凝成的、符文閃爍的銀色鎖鏈,如同捕獵的銀色巨蟒,纏繞著涅槃火焰,層層疊疊地束縛而上!每一根鎖鏈都散發(fā)著足以凍結(jié)靈魂的極寒!
“你……入魔了?!迸矍謇涞穆曇艚K于出現(xiàn)了一絲極其細微、卻足以驚心動魄的裂痕。不再是絕對的掌控,而是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驚疑。楚昭看到她繡著銀鳳暗紋的月白裙裾,如同流動的月光,掃過自己因火焰升騰而模糊的視線邊緣,一股熟悉的、清冽如雪蓮的冷香撲面而來,但這一次,那冷香中……竟詭異地混入了一絲極其淡薄、卻無法忽視的……血腥氣?!這絲血氣如同驚雷在他腦海中炸響!
當那雙冰涼得仿佛沒有一絲溫度的纖纖玉指,帶著不容抗拒的威壓,即將按上他眉心靈臺穴的剎那——
楚昭動了!
被涅槃火包裹、卻依舊被星輝鎖鏈纏繞的手,如同掙脫囚籠的兇獸,快如閃電般猛地探出!帶著火焰的灼熱與一絲不顧一切的瘋狂!竟精準地、死死地抓住了鳳臨煙那只即將落下的手腕!
“是斷情絕愛么?!”少年嘶啞的聲音如同受傷野獸的低吼,赤金色的火焰在他眼中瘋狂跳躍,他死死盯著鳳臨煙那雙驟然收縮、如同冰湖碎裂般翻涌起驚濤駭浪的瞳孔,一字一句,如同淬毒的利刃,狠狠扎出:“就像師尊您……百年前親手將道侶斬于昆侖之巔那樣?!用他的血……鋪就您的太上忘情路?!”
殿中瞬間陷入一片死寂!死寂得能清晰聽見冰晶在鮫綃紗帳上瘋狂生長的“簌簌”聲,聽見寒玉地面因極致低溫而發(fā)出的細微“噼啪”開裂聲!鳳臨煙腕間那只通體瑩白的玉鐲,毫無征兆地發(fā)出一聲凄厲如哀泣的悲鳴!楚昭能清晰地感覺到,那只掐住自己咽喉的、看似柔弱無骨的素手,此刻正在無法抑制地……劇烈顫抖!那些纏繞在他身上、散發(fā)著恐怖寒意的星輝鎖鏈,仿佛瞬間失去了力量的源泉,如同被斬斷的銀蛇,寸寸崩散,化作漫天流螢般的冰冷光點,無聲飄落。
一滴……殷紅得刺目的血珠,毫無征兆地從鳳臨煙額間那點妖異的朱砂痣中滲出,如同泣血的淚,滾落下來?!班!闭卧诔岩蜴i鏈崩開而裸露出的、線條分明的鎖骨之上!那血珠竟帶著灼魂的溫度,瞬間在他肌膚上烙下一個妖異的小小紅蓮印記,發(fā)出輕微的“嗤”響!
“轟隆隆——?。?!”
西北殿角方向,毫無預兆地傳來一陣驚天動地的恐怖轟鳴!仿佛整個璇璣殿的根基都在動搖!楚昭猛地抬頭,看到鳳臨煙身體劇烈一晃!“噗!”一道刺目的血線無法抑制地從她緊抿的唇角溢出,瞬間染紅了那如霜似雪的月白衣襟,綻開一朵凄艷絕倫的血色紅梅!永遠端莊自持、如同九天玄冰雕琢的女帝,竟踉蹌著向后倒退了半步!“叮當啷……”發(fā)髻上那象征無上尊榮的十二支銜珠鳳釵,隨著她身體的晃動紛紛墜落,砸在寒玉地面上發(fā)出清脆而絕望的聲響!幾縷散亂的云鬢垂下,露出了她鬢角處……三根刺眼得如同宣判般的——銀白發(fā)絲!
“師尊的心魔劫……反噬?!”少年腦中靈光如電閃雷鳴!他幾乎是本能地、不顧一切地掙脫了殘余的束縛,猛地向前一撲!溫香軟玉般的身體帶著令人心碎的輕盈,落入他驟然張開的臂彎。懷中人輕得像是由最脆弱的月光凝成的幻影,仿佛下一刻就要消散。就在她倒入懷中的剎那,楚昭的目光掃過她后腰——那里,月白色的衣料早已被一片深褐近黑的、早已干涸又再次被新血浸透的痕跡所覆蓋!那猙獰的形狀、那殘留的狂暴混沌氣息……分明是昨夜他靈力失控暴走時,她強行替他疏導壓制,卻被那失控的混沌本源之力……狠狠反噬撕裂的傷口!
記憶的閘門轟然洞開!七年前,尸骸遍野、怨氣沖天的煉獄戰(zhàn)場。硝煙彌漫,血染蒼穹。正是這只此刻冰冷顫抖、此刻染滿新舊血痕的手,堅定地將他從尸山血海中拽了出來,帶離了那絕望的深淵?!熬呸D(zhuǎn)琉璃心?”彼時少女帝王般的身影俯視著他,指尖帶著一絲奇異的暖意,輕輕拂過他心口那道深可見骨、尚未愈合的猙獰劍傷。那清冷的聲音里似乎帶著一絲……興味)“倒是個稀罕物,勉強……配得上本座的《玄凰涅槃經(jīng)》?!彼讣馊计鸬哪鶚劵?,那一刻溫暖得如同寒冬里的初陽。然而,轉(zhuǎn)眼間,這份“賞識”便將他推入了比煉獄更寒冷的寒潭冰獄,承受著日復一日的極刑淬煉……
楚昭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翻涌的滔天巨浪,小心翼翼地將懷中昏迷不醒、輕若無物的女帝,輕輕平放在那冰冷孤高的青鸞帝座之上。她的面容蒼白得近乎透明,長睫緊閉,如同折翼的冰蝶。璇璣殿穹頂之上,那浩瀚的周天星辰圖開始劇烈地扭曲、錯位!(象征帝星的紫微垣光芒明滅不定,如同垂死掙扎的心臟。)少年修長的手指帶著一絲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輕輕撫過鳳臨煙那失去血色、如同凋零花瓣的唇。那里,似乎還殘留著一絲極淡的、清苦的藥香——那是昨夜她為他試藥、甚至……渡藥時留下的痕跡。
沉寂在丹田最深處、被重重封印壓制了十七年的某物,仿佛被這唇間的藥香、這滿身的傷痕、這三根刺目的白發(fā)徹底點燃!一股源自混沌初開、帶著毀滅與新生本源的磅礴力量,如同沉睡的洪荒巨獸驟然蘇醒!暗金色的、流淌著古老符文的混沌靈根紋路,如同活過來的藤蔓,順著他的經(jīng)脈瘋狂蔓延!瞬間爬滿了他裸露的脖頸,攀上他線條緊繃的下頜,最終纏繞上他撫摸著鳳臨煙唇瓣的指尖!紋路所過之處,皮膚下仿佛有熔巖在奔流!
“這次……”楚昭緩緩扯下頸間那枚封印了他本源靈根十七年的墨玉墜?!芭距币宦曒p響,墨玉墜在寒玉地面摔得粉碎,一縷精純的混沌氣逸散而出。他低垂的眼眸抬起,瞳孔深處,那屬于“楚昭”的清澈徹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翻涌不息、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鎏金色旋渦!旋渦邊緣,隱約纏繞著不祥的暗紅魔紋!“換弟子來教您……”他俯下身,靠近帝座上那蒼白脆弱的容顏,聲音低沉,帶著一種洞悉宿命般的殘酷與決絕,每一個字都如同烙印,刻入這璇璣殿的萬載寒冰之中:“何為……真正的‘情劫’。”
“咚——!咚——!咚——!”
殿外,象征著璇璣殿最高警戒的七十二峰集結(jié)鐘聲,如同喪鐘般急促而沉重地響起,聲浪滾滾,震散了天邊最后一縷流云!七十二峰長老的氣息如同道道利劍,正急速破空而來!
然而,殿內(nèi)的少年卻恍若未聞。他鎏金色的瞳孔只倒映著帝座上那抹蒼白的月影。他緩緩俯身,拾起地上那串斷裂的冰玉髓珠。指尖拂過每一顆冰涼圓潤的珠子,感受著里面玄鳥精魄殘留的驚悸與憤怒。當最后一顆、沾染著他方才滴落血痕的珠子,被他輕輕放入鳳臨煙無力攤開的掌心,并小心翼翼地合攏她冰冷的手指時——
異變陡生!
女帝緊閉如寒潭的濃密眼睫,如同被無形的風拂過,劇烈地……顫動了一下!一滴晶瑩剔透、卻仿佛蘊含著萬載寒冰與無盡疲憊的淚珠,毫無征兆地從她眼角滾落,如同最純凈的月華凝結(jié)而成。淚珠無聲地墜落,滴在下方流轉(zhuǎn)著星輝的寒玉星圖之上?!岸!币宦曃⒉豢刹靺s直擊靈魂的清音響起。那滴淚珠竟沒有碎裂消散,而是如同擁有了生命般,在光滑冰冷的寒玉地面上迅速凝結(jié)、塑形——最終化作一枚指甲蓋大小、散發(fā)著永恒清冷月輝的、永不消散的……月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