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日頭掛在天上,像個燒紅的鐵餅,把地皮都烤得卷了邊。田里的禾苗,前些日子還支棱著,
如今全蔫頭耷腦地貼在地皮上,枯黃枯黃的,手指頭一捻就碎。村子里的水井,早見了底,
只剩井壁上干裂的泥巴,齜牙咧嘴地對著天空。村東頭那棵活了不知幾百歲的老槐樹,
往年夏天枝繁葉茂能遮住半畝地陰涼,此刻也掉了大半葉子,剩下幾片稀稀拉拉掛在枝頭,
黃得刺眼,風(fēng)一吹,便打著旋兒落下來,沒精打采地躺在滾燙的塵土里。
我家那間低矮的泥坯房,悶得像口燒透了的磚窯。奶奶躺在土炕上,蓋著條薄薄的舊毯子,
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架子,胸口起伏微弱得幾乎看不見。她燒得糊涂了,嘴唇干裂起皮,
不住地翕動著,發(fā)出蚊子哼哼似的微弱聲音:“水……水……”那聲音鉆進(jìn)我耳朵里,
像針扎一樣疼。灶臺邊那個豁了口的破瓦罐,里頭最后一點渾濁的泥湯水,
剛剛被我小心地喂奶奶喝下去了,這會兒罐底只剩一圈濕印子。阿籮蹲在炕沿下的小板凳上,
雙手托著腮幫子,眉頭擰成了疙瘩,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奶奶灰敗的臉。他是我弟弟,
才十歲,可那眼神里的擔(dān)憂,沉甸甸的,壓得他小小的肩膀都塌下去了。他吸了吸鼻子,
帶著哭腔問我:“姐,奶奶……奶奶是不是要……”后面那半句“走了”,
他到底沒敢說出來,只化成喉嚨里一個帶著顫音的哽咽。我用力吸了口氣,
把涌到眼眶邊的酸澀硬生生憋了回去,伸手揉了揉阿葎刺猬似的硬頭發(fā):“胡說!
奶奶沒事兒!她只是渴,只是餓!姐這就去給奶奶找吃的找水!”我站起身,走到墻角,
那里放著爹娘留下的唯一家當(dāng)——一把磨得锃亮的小藥鋤和一個結(jié)實的舊背簍。我拿起藥鋤,
指尖劃過冰涼的鋤刃,心里那點飄忽不定的念頭,像被這涼意猛地一激,終于落到了實處。
后山,雷劈崖。村里最老的老獵戶陳三爺說過,那崖縫里,
興許還藏著幾株耐旱的七葉還魂草,那是吊命的寶貝,或許能壓下奶奶的燒。
至于水……我望了一眼窗外龜裂的土地和枯死的竹林,牙關(guān)一咬,去!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
總比干看著強!“阿籮,”我把背簍背上肩,聲音盡量放得平穩(wěn),“看好家,看好奶奶,
姐一會兒就回?!卑⒒j猛地站起來,小臉上全是驚恐:“姐!你不能去雷劈崖!
陳三爺說那地方邪性,有去無回!上次……上次二狗他爹不就是……” 他不敢再說下去,
只是死死抓住我的衣角,手指關(guān)節(jié)都泛了白。“沒事兒,”我掰開他冰涼的小手,
努力擠出一個笑,“你姐命硬,山神爺不收?!?說完,不敢再看他那雙盛滿恐懼的眼睛,
轉(zhuǎn)身推開了吱呀作響的破木門,一頭扎進(jìn)了門外那片白晃晃、能把人烤干的毒日頭里。
去后山的路,像是被扔在火爐里烤過。腳下的黃土滾燙,
熱氣透過薄薄的草鞋底直往腳心里鉆。路兩旁的竹子,往日里青翠欲滴,風(fēng)一過沙沙響,
悅耳得很,如今卻一片死寂,竹竿枯黃,竹葉焦脆,風(fēng)稍微大點,便噼里啪啦往下掉,
像下著一場絕望的枯葉雨??諝饫镆唤z風(fēng)也沒有,悶得人喘不上氣,汗水剛冒出來,
立刻就被這蒸籠似的熱氣舔干了,只在皮膚上留下一層黏膩的鹽霜。雷劈崖,名副其實。
整座山崖像是被天神用巨斧狠狠劈開了一道猙獰的口子,黑黢黢的崖壁寸草不生,
只有幾道扭曲的、焦黑的痕跡,那是被雷電劈過的印記,看著就讓人心驚肉跳。
崖壁陡峭得幾乎直上直下,只有幾條被雨水沖刷出來的、狹窄得僅容一人側(cè)身而過的石縫,
勉強算是“路”。我仰頭望著那高聳入云、仿佛隨時會傾倒下來的黑色巨崖,心口怦怦直跳,
腿肚子也有些發(fā)軟?!盀榱四棠獭蔽夷钪讣缀莺萜M(jìn)掌心,
用那點尖銳的疼痛給自己鼓勁。深吸了幾口灼熱的空氣,
我開始手腳并用地往那最陡峭、看著也最險惡的石縫里爬。粗糙的石棱角刮擦著胳膊和膝蓋,
火辣辣地疼,汗水流進(jìn)眼睛里,又澀又痛。每往上挪動一寸,都要使出吃奶的力氣,
手指死死摳住巖石的縫隙,腳在光滑的石壁上尋找著幾乎不存在的落腳點。有好幾次,
腳下的碎石嘩啦啦滑落,我整個人懸在半空,全靠手指死命扣著石棱,冷汗瞬間濕透了后背。
不知爬了多久,胳膊酸得像是灌滿了沉甸甸的鉛,腿也抖得厲害。就在我感覺力氣快要耗盡,
眼前陣陣發(fā)黑的時候,頭頂上方不遠(yuǎn)處,一道狹窄的石縫里,
忽然閃過一抹極其微弱的、奇異的綠光!那光柔和得不像日光,
倒像是……像是某種活物在呼吸。更奇的是,伴隨著那綠光的一明一暗,
一絲極其微弱、卻又異常清晰的調(diào)子,若有若無地飄進(jìn)了我的耳朵里。那調(diào)子很古怪,
不像人唱的曲兒,也不像山里的鳥叫蟲鳴,它空靈、飄渺,像是山風(fēng)穿過空谷的回響,
又像是清泉滴落深潭的叮咚,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安撫力量。疲憊不堪的身體和緊繃的心神,
在這奇異的歌聲里,竟奇異地松弛了一絲。是幻覺?還是山精野怪?奶奶的臉在我眼前晃過。
管它是什么!我咬咬牙,鼓起最后一點力氣,朝著那綠光和歌聲傳來的石縫,
又艱難地向上攀爬了幾尺。終于夠著了!我半個身子探進(jìn)那道狹窄陰冷的石縫,
手指急切地在布滿苔蘚的潮濕石壁上摸索。指尖猛地觸碰到一個冰涼堅硬的東西!
我心頭一顫,小心翼翼地將它從石縫深處掏了出來。一塊石頭!巴掌大小,形狀很不規(guī)則,
黑乎乎的,毫不起眼??删驮谖野阉赵谡菩牡哪且豢?,奇事發(fā)生了!
那原本黯淡的黑石內(nèi)部,仿佛被瞬間注入了生命,柔和而溫潤的綠光,
如同呼吸般穩(wěn)定地明滅起來,映得我手掌的紋路都清晰可見。而那空靈的歌聲,
也驟然清晰了幾分,不再是縹緲的回響,而是真真切切地、如同耳語般縈繞在我耳邊!
那歌聲里,似乎還夾雜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渴望和……指引?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掌心這塊“活”過來的石頭,綠光映著我臉上驚疑不定的神色。就在這時,
掌心里的石頭突然輕輕一顫,那柔和的綠光驟然明亮了一瞬,如同指向標(biāo)一般,
直直地射向我左側(cè)下方一片被濃密枯竹遮蔽、根本看不清路徑的陡坡!它……它在指路?
這念頭荒謬又真切。我下意識地順著那綠光指引的方向望去,
除了密密麻麻、死氣沉沉的枯黃竹竿,什么也看不見。可心底深處,
卻有一個聲音在催促:下去!跟著它!石頭在我掌心持續(xù)散發(fā)著溫潤的涼意,
那奇異的歌聲也如同無形的絲線,牽引著我的腳步。我深吸一口氣,不再猶豫,
小心翼翼地調(diào)整方向,朝著綠光指向的那片枯竹林,手腳并用地向下攀爬。
這片竹林長得極其怪異,枯黃的竹竿密密麻麻,互相交疊纏繞,
比織布機上的經(jīng)線緯線還要雜亂無章。地上鋪滿了厚厚的、踩上去咯吱作響的枯黃落葉,
掩蓋了所有路徑的痕跡。人鉆進(jìn)去,視線立刻被遮斷,四面八方全是幾乎一模一樣的枯竹竿,
頭頂偶爾漏下的光斑也顯得鬼祟。
一股陳腐的、帶著泥土和枯葉霉?fàn)€味道的氣息彌漫在空氣里。走了不過幾十步,
我就徹底迷失了方向。前后左右,全是望不到頭的枯黃竹竿,像一堵堵無聲的墻將我圍困。
剛才下來的崖壁方向,也完全辨不清了。心開始往下沉,恐慌像冰冷的藤蔓悄悄纏上來。
“往左……右拐……不對……”我喃喃自語,舉著手里發(fā)光的石頭,
像舉著一盞微弱的希望之燈。那石頭似乎感應(yīng)到我的迷茫,綠光閃爍的頻率加快了些,
歌聲也帶上了一絲急促的調(diào)子。我嘗試著完全放棄自己的判斷,
只跟著綠光最明亮?xí)r指向的方向走。左轉(zhuǎn),繞過幾叢特別密集的竹子;彎腰,
從幾根低垂交叉的竹竿下鉆過;踩著厚厚的落葉,深一腳淺一腳地前行。那歌聲時而舒緩,
像在安撫我的不安;時而又變得短促,似乎在提醒我避開某個看不見的障礙。
我如同一個提線木偶,被這奇異的歌聲和綠光牽引著,在迷宮中跌跌撞撞。忽然,
一陣極其微弱、斷斷續(xù)續(xù)的嗚咽聲,夾雜在石頭的歌聲里飄了過來。
那聲音充滿了痛苦和無助。我一怔,停下腳步,側(cè)耳細(xì)聽。
嗚咽聲是從右前方一叢特別茂密、幾乎纏繞成團(tuán)的枯竹后面?zhèn)鱽淼摹?/p>
掌心的石頭依舊執(zhí)著地指向左前方,歌聲也帶著催促的意味。是跟著石頭走,還是去看看?
那痛苦的嗚咽聲像小鉤子,一下下?lián)现业男?。奶奶需要藥草,可我……我最終一跺腳,
偏離了綠光指引的方向,撥開那叢糾結(jié)的枯竹。眼前的景象讓我倒抽一口涼氣!
一只通體雪白的狐貍,漂亮得不像凡間之物,
卻被一根銹跡斑斑、帶著倒刺的鐵夾子死死夾住了后腿!
那鐵夾子顯然是老獵戶設(shè)下的捕獸夾,深深嵌進(jìn)皮肉里,鮮血染紅了它雪白的皮毛,
也浸透了身下的枯葉。白狐看到我,琥珀色的眼睛里瞬間充滿了極度的恐懼和絕望,
它拼命掙扎,嗚咽聲更加凄厲,卻只是讓傷口撕裂得更深,鮮血汩汩涌出?!皠e怕!別動!
”我的心一下子揪緊了,奶奶的病容和眼前這雙絕望的眼睛重疊在一起。
我?guī)缀鯖]有任何猶豫,立刻放下背簍,蹲下身,小心翼翼地靠近。白狐警惕地齜著牙,
發(fā)出威脅的低吼。我盡量放柔聲音:“別怕,小家伙,我是來幫你的,
別咬我……”我一邊輕聲安撫,一邊試探著伸出手,
用盡全身力氣去掰那沉重的、咬合得死死的鐵夾子。鐵銹和血腥味直沖鼻子,
冰冷的金屬邊緣割得我手指生疼。白狐的掙扎更加劇烈,
鋒利的爪子在我手臂上劃出了幾道血痕。我咬著牙,汗水混著血水流進(jìn)眼睛,澀得生疼,
但手上的力道一點也不敢松。終于,“咔噠”一聲悶響,那銹死的機關(guān)被我生生掰開了!
白狐的后腿瞬間解脫出來,它發(fā)出一聲尖銳的痛嘶,拖著血肉模糊的傷腿,
嗖地一下竄進(jìn)了旁邊的竹叢深處,只留下一串帶血的爪印和幾根飄落的白色絨毛。
看著它消失的方向,我松了口氣,這才感覺到手臂上火辣辣的疼。低頭看看,
幾道血口子正往外滲血。我苦笑一下,胡亂用衣角擦了擦,重新?lián)炱鸬厣系氖^。
那綠光依舊穩(wěn)定,歌聲似乎……嗯?我凝神細(xì)聽,那空靈的調(diào)子里,
似乎多了一點點難以察覺的、溫軟的意味?也許只是錯覺。我重新跟著石頭指引的方向走。
沒走多遠(yuǎn),腳下厚厚的枯葉層突然發(fā)出窸窸窣窣的異響!緊接著,
一條足有小孩胳膊粗、渾身覆蓋著暗青色鱗片的大蛇,猛地從落葉下竄出,
閃電般朝我的小腿咬來!我嚇得魂飛魄散,尖叫一聲,下意識地往后跳開,腳下一滑,
重重摔倒在地。大蛇一擊不中,高昂著三角形的頭顱,冰冷的豎瞳死死鎖定我,
鮮紅的蛇信子急促吞吐,發(fā)出嘶嘶的威脅聲,顯然把我當(dāng)成了闖入它地盤的入侵者。
它盤起身體,肌肉緊繃,準(zhǔn)備發(fā)動下一次致命的攻擊!死亡的恐懼瞬間攫住了我!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我身后那片枯竹叢猛地一陣晃動!一道白色的影子快如閃電,
猛地?fù)湎蚰菞l青蛇!是那只白狐!它腿上的傷還在流血,動作卻異常迅猛精準(zhǔn),
一口狠狠咬在了青蛇高昂的脖頸下方!青蛇猝不及防,吃痛地發(fā)出一聲刺耳的嘶鳴,
身體劇烈地扭動掙扎起來,長長的蛇尾狠狠抽打在旁邊的竹竿上,發(fā)出啪啪的脆響。
白狐死死咬住不放,小小的身體爆發(fā)出驚人的力量,與青蛇纏斗在一起,
枯葉被攪得漫天飛舞。我驚魂未定地爬起來,看著這突如其來的搏殺,心臟狂跳。就在這時,
頭頂?shù)闹裆乙魂噰W啦亂響,伴隨著一陣“吱吱吱”的急促尖叫!
一只體型健壯、渾身金毛閃閃發(fā)亮的猴子,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高高的竹枝上。
它動作快得眼花繚亂,像一道金色的旋風(fēng),猛地從竹梢蕩下,
精準(zhǔn)無比地落在了瘋狂扭動的青蛇身體中段!鋒利的爪子毫不留情地朝著蛇身狠狠撓去!
青蛇腹背受敵,發(fā)出凄厲的嘶叫,掙扎的力量明顯弱了下去。白狐趁勢松口,
靈巧地跳開幾步,琥珀色的眼睛警惕地盯著受創(chuàng)的青蛇,又飛快地瞥了我一眼。
金毛猴撓了幾爪子后,也敏捷地跳到旁邊一根較高的竹竿上,抓耳撓腮,
對著地上的青蛇齜牙咧嘴地發(fā)出威懾的吼叫。青蛇遭受重創(chuàng),冰冷的豎瞳掃過我們?nèi)齻€,
似乎衡量了一下,最終放棄了攻擊的意圖,拖著傷痕累累的身體,
迅速而無聲地滑進(jìn)了厚厚的枯葉層深處,消失不見。危機解除。竹林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聲。
我靠著冰冷的竹竿,腿還在發(fā)軟。白狐舔了舔自己后腿的傷口,然后安靜地蹲坐在幾步開外,
歪著腦袋看我。金毛猴在竹竿上蕩來蕩去,好奇地打量著我手里發(fā)光的石頭,發(fā)出“咦?咦?
”的輕叫。我看看白狐,又看看金毛猴,再看看手里那光芒似乎更柔和了幾分的石頭,
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浮上心頭:它們……是在幫我?我試探著朝白狐伸出手,
聲音還有些發(fā)顫:“謝謝……謝謝你,還有……謝謝你?!蔽矣痔ь^看向樹上的金毛猴。
白狐沒有靠近,只是輕輕“嗚”了一聲,甩了甩尾巴。金毛猴則興奮地抓撓著自己的臉頰,
發(fā)出“吱吱”的叫聲,似乎在回應(yīng)?!拔摇乙ド焦?,”我指了指石頭綠光指引的方向,
也不知道它們能不能聽懂,“找東西救奶奶?!卑缀酒鹕?,拖著傷腿,
竟率先朝著綠光指引的方向走去,走幾步還回頭看看我。金毛猴在竹枝間靈活地跳躍,
始終在我們前方不遠(yuǎn)處的頭頂引路。它們,竟然真的在為我?guī)?!有了它們的指引?/p>
這片枯竹迷宮似乎不再那么恐怖和令人絕望。白狐總能靈巧地找到最易通行的縫隙,
避開那些特別密集、容易迷失的區(qū)域。金毛猴則在高處負(fù)責(zé)瞭望,
一旦發(fā)現(xiàn)前方有特別難走的地形,比如陡坡或者深溝,它就會發(fā)出特定的“吱吱”聲預(yù)警,
有時還會從高處丟下一些小石塊或枯枝,大致標(biāo)示出安全的落腳點。而我掌心的石頭,
綠光穩(wěn)定,歌聲平和,仿佛在無聲地贊許著這奇妙的組合。白狐腿上的傷看著觸目驚心,
但它的忍耐力驚人。當(dāng)我們需要穿過一段特別低矮、必須匍匐前進(jìn)的竹叢時,
它明顯有些吃力。金毛猴立刻從旁邊折斷幾片相對寬大的枯竹葉,
笨手笨腳地想要幫它蓋住流血的傷口,被白狐嫌棄地一爪子拍開。
我趕緊從背簍里找出本來就不多、準(zhǔn)備給奶奶應(yīng)急的一點草藥碎末(幸好沒在攀爬時掉光),
又撕下自己還算干凈的里衣下擺,小心地給白狐清理傷口,敷上藥末,再用布條包扎好。
白狐起初有些抗拒,但在我輕柔的動作下漸漸安靜下來,溫順地讓我包扎,
琥珀色的眼睛里似乎少了幾分戒備,多了些溫順。金毛猴好奇地湊過來看,
毛茸茸的手指點著白狐的繃帶,又點點自己,似乎在問“我呢?我呢?”。
我笑著攤攤手:“你這皮糙肉厚的,連個油皮都沒破,省省吧!”猴子似乎聽懂了,
不滿地“吱”了一聲,抓耳撓腮地蹦開了,逗得我忍不住笑出聲。在這絕望的枯竹迷宮里,
緊張的氣氛第一次被一絲奇異的溫暖沖淡了。不知走了多久,光線似乎明亮了一些。
前方密集得如同墻壁般的枯竹終于變得稀疏起來。隱約有水汽的清涼感拂過臉頰,
帶著泥土和青苔的濕潤氣息。
金毛猴在前方最高的竹梢上發(fā)出一串極其興奮、嘹亮的“唧唧”叫聲!我們加快腳步,
奮力撥開最后幾叢擋路的竹子。眼前豁然開朗!一片難以想象的翠綠山谷,
如同被天神遺忘的珍寶,靜靜地躺在枯黃死寂的群山懷抱之中!
谷口被兩扇巨大無比、渾然天成的青灰色石門封住,那石門高聳入云,
表面布滿了歲月侵蝕的斑駁痕跡和濕滑的青苔,透著一股亙古蒼涼的氣息。石門緊緊閉合著,
中間嚴(yán)絲合縫,連根針都插不進(jìn)去。而就在石門正前方,
一條清澈見底的小溪從石縫中潺潺流出,歡快地繞過谷口,
滋潤著谷口附近一小片奇跡般存活下來的青草地和幾叢翠綠的竹子,
與外面那枯黃焦渴的世界形成了觸目驚心的對比。清涼濕潤的空氣撲面而來,
我貪婪地深吸了幾口,干渴得快要冒煙的喉嚨仿佛得到了瞬間的滋潤。
白狐也興奮地低嗚了一聲,快步跑到溪邊,小心地避開傷腿,低頭舔飲著清澈的溪水。
金毛猴更是直接從竹梢上蕩下來,一個猛子扎進(jìn)稍深一點的水潭里,濺起大片水花,
快活地?fù)潋v著。終于到了!我激動地跑到巨大的石門前,伸手用力去推。石門紋絲不動,
沉重得如同山岳本身。我又嘗試著尋找門環(huán)或者機關(guān),
觸手所及只有冰冷濕滑的苔蘚和堅硬的巖石?!霸趺催M(jìn)去?”我焦急地拍打著石門,
聲音在空曠的谷口回蕩。就在這時,一直安靜躺在我掌心的石頭,突然變得滾燙!
我下意識地松開手。那發(fā)光的石頭并未掉落,而是憑空懸浮起來!
它緩緩飄向那扇巨大的石門,穩(wěn)穩(wěn)地貼在了石門正中央一塊相對光滑的區(qū)域。
嗡——一聲低沉的嗡鳴仿佛從大地深處傳來。石頭上流淌的綠光驟然變得極其明亮,
如同水波般蕩漾開來,瞬間覆蓋了石門中央那一大片區(qū)域。緊接著,
在那片被綠光映照的石壁上,一行行古老的、仿佛用刀鑿斧刻般的文字,清晰地浮現(xiàn)出來!
那些字彎彎曲曲,我一個也不認(rèn)識,但奇怪的是,當(dāng)我的目光接觸到那些文字時,
它們的含義卻直接涌入了我的腦海:> 饑能飽肚渴潤喉,> 金銀難買水一滴。
> 三鑰歸位啟幽關(guān),> 方見真寶藏玄機。謎語!這石頭在門上顯示了一則謎語!
我飛快地思索著:“饑能飽肚渴潤喉……金銀難買水一滴……”這說的……不就是水嗎?
最普通的水?可后面的“三鑰歸位”又是什么意思?三把鑰匙?金鑰匙?銀鑰匙?
還有……木鑰匙?它們在哪里?我抬頭望向懸浮在石門上、散發(fā)著神秘綠光的石頭,
它如同一個沉默的智者,只靜靜展示著謎題,不再有任何提示。白狐不知何時也走了過來,
蹲坐在我腳邊,仰頭望著門上的字,琥珀色的眼睛里映著綠光,似乎也在思索。
金毛猴從水潭里爬出來,抖落一身水珠,也好奇地湊到門邊,
伸出爪子想去碰觸那些發(fā)光的文字,被白狐低嗚一聲制止了?!叭谚€匙……”我喃喃自語,
目光掃過這小小的谷口天地。除了溪水、草地、幾叢翠竹,就是高聳的石壁,
哪里像藏著鑰匙的樣子?忽然,一直安靜的白狐站起身,輕輕用鼻子碰了碰我的小腿,
然后轉(zhuǎn)身,毫不猶豫地朝著我們來時的那片枯竹林方向走去。它走了幾步,停下來回頭看我,
眼神堅定?!澳阋厝ィ俊蔽毅等?。白狐低嗚一聲,點了點頭(那姿態(tài)極其人性化),
然后再次看向枯竹林的方向,又看看我。幾乎同時,金毛猴也“吱吱”叫了幾聲,
伸出毛茸茸的爪子,指向了山谷一側(cè)陡峭、布滿青苔的崖壁上方!它顯得很興奮,抓耳撓腮,
似乎那里有它非常感興趣的東西。我愣住了,看看白狐,又看看金毛猴,
石門上的謎語……一個大膽的、近乎荒謬的念頭在腦中炸開:難道……它們知道鑰匙在哪里?
白狐要去枯竹林找?金毛猴要去崖壁上找?那第三把鑰匙呢?青蛇……那條青蛇?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旁邊的溪水里嘩啦一聲輕響!那條暗青色的、之前襲擊過我的大蛇,
竟然悄無聲息地從溪水深處游了過來!它??吭谙呉粔K被水沖刷得光滑的石頭上,
高昂著頭,冰冷的豎瞳靜靜地望著我,又掃過石門上的字跡,最后,
它的目光落向了溪流上游,那幽深、水汽彌漫、不知通向何處的源頭洞穴!
我下意識地后退一步,心提到了嗓子眼。白狐立刻警惕地?fù)踉谖疑砬埃?/p>
對著青蛇發(fā)出低沉的威脅聲。金毛猴也齜著牙,做出戒備的姿態(tài)。然而,
青蛇并沒有攻擊的意圖。它只是靜靜地看著我,又看了看石門,
然后緩緩地、極其人性化地點了點頭!隨即,它扭動身體,悄無聲息地滑入溪水中,
朝著上游那片幽暗的洞穴方向游去,很快消失在氤氳的水汽里。我目瞪口呆,
幾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白狐要去枯竹林,金毛猴要去崖壁,
青蛇去了溪水源頭……它們……它們真的分頭去取那三把鑰匙了?為了幫我打開這扇門?
掌心的石頭依舊懸浮在石門上,綠光穩(wěn)定地映照著那句古老的謎語,
仿佛在無聲地見證著這不可思議的信任與分工。時間一點點流逝,每一刻都變得無比漫長。
我守在巨大的石門前,坐立難安。白狐拖著傷腿離開的背影,
金毛猴敏捷地消失在陡峭崖壁上的身影,
還有青蛇滑入幽暗水洞時的冰冷眼神……它們真的能找到所謂的“鑰匙”嗎?
會不會遇到危險?這石門后面,等待我的又是什么?是能救奶奶的仙藥?
還是別的……無法想象的東西?焦慮和擔(dān)憂像藤蔓一樣纏繞著我的心。不知過了多久,
枯竹林方向終于有了動靜!白狐的身影重新出現(xiàn)在稀疏的竹影間。它跑得很快,
雖然腿傷讓它的姿勢有些蹣跚,但琥珀色的眼睛里閃爍著一種難以言喻的亮光。
它徑直跑到我面前,微微喘息著,然后,低下頭,小心地將嘴里叼著的一樣?xùn)|西,
輕輕放在了我的腳邊。那東西在透過稀疏竹葉落下的天光里,
折射出溫潤而純粹的金色光澤——一把小巧玲瓏、造型古樸別致的鑰匙!它只有手指長短,
通體像是用最純凈的黃金打造,上面沒有任何繁復(fù)的花紋,只在鑰匙柄端,
天然地形成了一道如同流云般的奇異紋理,散發(fā)著柔和尊貴的光芒。金鑰匙!
我驚喜地蹲下身,小心翼翼地?fù)炱疬@把沉甸甸的小金鑰匙。它冰涼而光滑,
蘊含著某種奇異的力量感?!爸x謝你,小白!”我激動地?fù)崦缀念^。
白狐蹭了蹭我的手心,發(fā)出滿足的低嗚。就在這時,頭頂傳來一陣急促的“吱吱”聲!
抬頭望去,只見金毛猴正從高聳的崖壁上蕩著藤蔓飛速而下!
它金色的毛發(fā)在陽光下閃閃發(fā)光,手里緊緊抓著一個東西。它三兩下就蕩到了谷口,
輕盈地落在我面前,興奮得上躥下跳,迫不及待地把爪子里的東西塞給我。
那是一把同樣小巧、卻閃爍著清冷月華般光芒的鑰匙!銀白色,質(zhì)地似玉非玉,
觸手溫潤微涼。鑰匙柄端,天然鑲嵌著一顆小小的、如同凝固的露珠般的透明晶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