絨布之下,江硯與老者(此刻江硯已知他姓陳,是祖父的故交)屏住呼吸,
聽著頭頂烏鴉群瘋狂的撞擊與怪叫漸漸平息。那陣玻璃碎裂的喧囂過后,是死一般的沉寂,
只有窗外依舊狂暴的雨聲,以及彼此沉重的心跳。陳伯猛地掀開絨布,
動作迅捷得不像個老人。他目光如電,
掃視一片狼藉的書店——滿地碎玻璃、散落的古籍、飄零的羽毛,
還有那靜靜躺在地上的、泛黃的信箋,如同一個不祥的詛咒。他一步上前,撿起信箋。
展開后,那行用干涸血污寫就的字跡和猙獰的獸首落款,在昏黃燈光下刺得人眼睛生疼。
“明日正午…文廟大成殿…”陳伯的聲音干澀沙啞,“他們等不及了…沈家的出現,
打亂了他們的部署。這是最后的通牒,也是…最后的陷阱?!苯帓暝?,
肩上的傷口因剛才的撲倒而再次滲血,劇痛讓他臉色慘白,
但眼神卻燃燒著一種被逼到絕境的火焰?!肮闷拧麄冞€用姑婆威脅…陳伯,另外兩幅畫,
《青山水墨卷》和《蘭亭摹本》,您知道在哪里嗎?”他想起陳伯說過父親將墨譜分藏三畫。
陳伯沉默片刻,眼神復雜地看向江硯,最終沉重地點點頭:“知道一部分。你祖父臨終前,
除了那封信封,還給了我一個線索。他說,《青山水墨卷》就在這‘聞墨齋’中,
但需以‘血墨’為引,方能顯其真容?!薄啊??”江硯心頭一震,
想起祖父臨終前嘶吼的“死也不能讓他們拿到《玄黃墨譜》”,
以及聞墨齋老板曾提及的墨譜最表層駭人的邪術——用活人鮮血調和松煙制墨。
“不是你想的那種邪術?!标惒坪蹩创┝怂南敕?,走到那個巨大的博古架前,
用力推開一個沉重的酸枝木書柜。書柜后面,竟藏著一個嵌入墻壁的暗格。
他從暗格深處捧出一個約莫一尺見方的紫檀木盒,盒子上雕著繁復的云水紋,
中央嵌著一塊溫潤的白玉,玉上刻著一個微縮的“墨”字。
陳伯將木盒放在唯一還算干凈的柜臺一角,示意江硯上前。
“這是你祖父留下的‘血墨’…或者說,是引子。真正的‘血墨’秘法早已失傳,
這是江家先祖用秘法封存的一小塊,蘊含江家血脈之息,僅此一塊,
用以喚醒藏于畫中的秘密?!彼蜷_木盒,
一股極其濃郁、帶著奇異腥甜卻又混合著松煙焦苦的氣息瞬間彌漫開來,
壓過了書店里的血腥和霉味。盒內鋪著深紫色絲絨,
上面靜靜躺著一塊嬰兒拳頭大小、通體暗紅如凝固血塊的墨錠。墨錠表面光滑如鏡,
在燈光下流轉著一種深邃、內斂卻又令人心悸的光澤,仿佛有生命在其中沉睡。
“《青山水墨卷》…”陳伯走到一個不起眼的角落書架,從一堆看似普通的古籍中,
抽出一個同樣用深色油紙包裹的細長畫筒。他小心翼翼地解開油紙,取出一卷古樸的畫軸。
畫軸裝裱的錦緞是深青色,同樣晦暗陳舊。他深吸一口氣,拿起那枚暗紅的“血墨”錠,
用一把小巧的銀刀,極其小心地從邊緣刮下薄薄一層、近乎透明的暗紅色粉末。
粉末落在事先鋪好的一張潔白宣紙上,如同灑下了一層細碎的紅寶石屑。接著,
陳伯取來一方老坑端硯和一小塊松煙墨塊,倒入少許清水。他沒有用尋常的研磨方式,
而是將沾著“血墨”粉末的銀刀刀尖,輕輕點在濕潤的松煙墨塊上。
令人驚異的一幕發(fā)生了:那暗紅的粉末如同活物般,瞬間融入墨汁之中,
原本烏黑的墨汁頃刻間化為一種深沉、粘稠、如同新鮮血液般的暗紅色!
一股更強烈的、帶著鐵銹腥甜和古老墨香的氣息升騰而起。陳伯屏住呼吸,
用一支特制的紫毫筆,飽蘸這奇異的“血墨”,然后,手腕沉穩(wěn)地落筆,
在《青山水墨卷》的卷首空白處,寫下了一個古樸的篆體“江”字!筆落下的瞬間——嗤!
一聲極其輕微的、仿佛紙張被灼燒的聲音響起!那個用“血墨”寫下的“江”字,
如同滴入水中的墨汁般,迅速在畫卷表面暈染開來!但暈染的軌跡并非無序,
而是沿著畫卷上原本描繪的山水輪廓飛速蔓延!暗紅色的線條如同活過來的血管,
在泛黃的宣紙上瘋狂生長、勾勒!原本平淡的水墨山水,在暗紅線條的覆蓋和引導下,
竟?jié)u漸顯露出隱藏的脈絡——山巒的褶皺深處,河流的隱秘支流,甚至云霧的間隙中,
一條條清晰的、指向特定方位的路徑被標識出來!最終,所有暗紅路徑都匯聚向畫卷中央,
一片被刻意用淡墨渲染、看似云遮霧罩的山谷深處,
形成了一個清晰的、由復雜線條構成的標記!“地圖…這才是真正的地圖一部分!
”江硯看得心驚肉跳?!皼]錯!”陳伯眼神銳利,“《玄黃獸首圖》是鑰匙的‘形’,
而這《青山水墨卷》,是秘陵方位的‘圖’!可惜,還差最后一塊拼圖——《蘭亭摹本》。
那上面,應該記載著開啟秘陵核心的最終秘法或警示?!彼聪蚪?,目光凝重,
“而你父親,將《蘭亭摹本》…托付給了你姑婆江映蓉!這也是為什么墨門會抓走她!
他們以為墨譜在她手中,或者,她本身就是找到摹本的線索!”所有線索瞬間串聯(lián)!
父親的分藏三畫,姑婆的離群索居,墨門的瘋狂追索!江硯握緊了拳頭,指甲再次嵌進掌心。
“文廟大成殿…他們要用姑婆逼我交出畫,或者,逼出最后的秘密!”“這是陽謀,
也是死局?!标惒粗巴庖琅f漆黑的雨夜,“他們必然布下天羅地網。
沈家那個女娃…或許是她唯一的變數。但沈家與墨門是死敵,
與江家也非盟友…她未必會再出手?!苯幍哪抗饴湓诠衽_上那柄祖父留下的玉柄匕首,
又看向那幅被“血墨”激活、流淌著詭異暗紅脈絡的《青山水墨卷》,
最后定格在陳伯蒼老而堅毅的臉上。“陳伯,我必須去。為了姑婆,也為了…了結這一切。
”他眼中再無猶豫,只有破釜沉舟的決絕。“《蘭亭摹本》在姑婆身上,或者她知道在哪。
這是我們最后的機會?!标惒钌畹乜戳怂谎郏茄凵裰杏袚鷳n,有痛惜,
最終化為一聲長嘆:“江家的血…終究要流盡么…罷了?!彼辉賱褡瑁?/p>
轉身從柜臺下取出一個陳舊的皮囊,里面裝著幾樣東西:一小包止血消炎的藥粉,
一卷堅韌的絲線,幾根特制的、刻著細微符文的青銅釘,還有一小瓶氣味刺鼻的黑色液體。
“拿著,或許用得上。記住,血脈是鑰匙,但人心,比任何秘術都更詭譎。
文廟…那是至圣之地,卻也是陰氣匯聚之所,墨門選在那里,必有深意。
”他將皮囊和那卷暗藏地圖的《青山水墨卷》鄭重地交給江硯,最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力道沉重。“活著回來,孩子?!苯幹刂攸c頭,將皮囊貼身藏好,將畫卷仔細裹入油紙,
塞進懷里。他最后握了握那柄冰冷的玉柄匕首,感受著那份沉甸甸的傳承與責任,
然后毅然轉身,再次沖入了無邊的雨幕之中。這一次,他的背影不再有迷茫和恐懼,
只剩下一個背負著血仇與使命的戰(zhàn)士,走向最終的戰(zhàn)場。
文廟·大成殿---翌日正午肆虐了一夜的暴雨終于停歇,
但天空依舊陰沉得如同蒙著一塊巨大的灰布。陽光艱難地穿透云層,投下慘淡的光暈。
空氣潮濕而沉重,飽含著水汽和泥土的氣息。文廟,這座供奉著至圣先師的莊嚴古建筑群,
此刻卻彌漫著一種死寂的詭異。平日里的香火氣、誦經聲消失無蹤,
只有風吹過古柏枝葉發(fā)出的沙沙聲,如同無數鬼魂在低語。通往大成殿的甬道上,
石板縫隙里殘留的雨水反射著微弱的天光,更添幾分清冷肅殺。江硯獨自一人,
踏入了文廟高大的欞星門。他換了一身深色的粗布衣裳,掩蓋了肩上的繃帶,
但臉色依舊蒼白。懷中的《青山水墨卷》和玉柄匕首緊貼著胸口,帶來一絲冰冷的安定感。
他一步步走向那座巍峨的大成殿,殿門洞開,里面一片幽深,如同巨獸張開的漆黑大口。
踏入殿門,光線驟然昏暗。高大的孔子塑像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威嚴而模糊,
兩側的七十二賢人泥塑如同沉默的衛(wèi)兵,在陰影中投下長長的、扭曲的影子。
空氣里飄浮著濃厚的灰塵味和一種…若有若無的、類似鐵銹的腥氣。
“啪啪啪…”清脆的鼓掌聲從大殿深處傳來,帶著令人作嘔的戲謔。
西裝男人從孔子塑像后方的陰影中緩緩踱步而出。他的左肩裹著厚厚的繃帶,
臉色因失血而顯得蠟黃,但那雙眼睛里的怨毒和瘋狂卻比昨日更盛。
他身邊站著四個同樣黑衣蒙面、手持利刃的護衛(wèi),眼神空洞麻木。而在他們身前,
一個頭發(fā)花白、衣衫襤褸、被粗麻繩緊緊捆縛在殿柱上的老婦人,
正是江硯多年未見的姑婆——江映蓉!她嘴角帶著干涸的血跡,臉上布滿淤青,
但那雙眼睛卻異常明亮,死死地盯著走進來的江硯,眼神中充滿了焦急、擔憂,
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很準時,江硯?!蔽餮b男人停下鼓掌,
嘴角咧開一個殘忍的笑容,目光貪婪地掃向江硯的懷中?!皷|西帶來了嗎?
《玄黃墨譜》…或者說,那三幅畫?”江硯強迫自己不去看姑婆凄慘的模樣,
目光如冰錐般刺向西裝男人:“我姑婆呢?放了她!”“放了她?
”西裝男人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他踱步到江映蓉身邊,枯瘦的手指猛地捏住她的下巴,
迫使她抬起頭,“老東西嘴硬得很,死活不說《蘭亭摹本》的下落。不過沒關系,
”他轉向江硯,笑容越發(fā)猙獰,“只要你帶來了另外兩幅畫,
我自然會放了她…在得到我想要的東西之后?,F在,把畫交出來!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