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
沉重的橡木店門被推開,帶起一陣細微的塵埃在午后的光束里飛舞。蘇音放下手中正在擦拭的維多利亞時期銀質(zhì)茶壺,抬頭露出職業(yè)化的微笑:“歡迎光臨‘時光褶皺’,有什么可以幫您?”
門口站著一位頭發(fā)花白的老先生,戴著金絲眼鏡,穿著考究但略顯陳舊的格子馬甲。他沒有回應蘇音的問候,渾濁的目光帶著一種近乎貪婪的急切,徑直越過琳瑯滿目的貨架,死死盯在店鋪最深處、靠近后門儲藏室的那個陰暗角落。
那里,光線吝嗇。一個物件孤零零地擺放在一張蒙塵的紅木小幾上。
蘇音認得那東西——一個青銅八音盒。是她上周跟著老板老周去鄉(xiāng)下收一批舊家具時,在一個幾乎被搬空的閣樓角落里發(fā)現(xiàn)的。它被厚厚的蛛網(wǎng)和灰塵覆蓋,毫不起眼。老周當時覺得造型古樸,還有點分量,就隨手扔進了裝雜物的紙箱帶了回來。清洗干凈后,才發(fā)現(xiàn)它有些不同尋常。
整個八音盒大約一尺見方,通體是沉甸甸的暗青色青銅,表面布滿時間侵蝕留下的斑駁綠銹。盒蓋異常厚重,上面沒有雕刻常見的花鳥人物,而是密密麻麻、層層疊疊地蝕刻著無數(shù)扭曲交纏的線條——細看之下,那根本不是裝飾紋路,而是一段段極度畸形、混亂、仿佛被強行揉碎又胡亂拼湊起來的五線譜!那些譜線歪歪扭扭,音符符號如同痙攣的蝌蚪,以一種令人極度不適的方式擁擠在一起,看一眼就讓人頭暈目眩。
盒體側(cè)面,鑲嵌著一個同樣材質(zhì)的、造型奇特的發(fā)條鑰匙。鑰匙柄并非常見的圓形旋鈕,而是一個蜷縮的、痛苦人形的抽象雕塑,冰冷堅硬。
老周把它放在角落,標了個不高不低的價格,就沒再管它。蘇音也只覺得它造型詭異,透著股說不出的壓抑,每次靠近那個角落,后頸的汗毛都會不自覺地立起來。她本能地避開那里。
此刻,這位老先生的目標顯然就是它。
他步履蹣跚卻目標明確地穿過貨架,徑直走到角落的紅木小幾前。他伸出枯瘦、布滿老年斑的手,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顫抖,小心翼翼地撫摸著冰涼的青銅盒蓋,指尖在那混亂的五線譜上緩緩移動。渾濁的眼睛里閃爍著一種奇異的光彩,混合著癡迷、恐懼,還有一絲……解脫?
“終于……又找到了……”他喃喃自語,聲音沙啞得像砂紙摩擦。
“老先生,您對這件感興趣?”蘇音跟了過去,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和。角落里的陰冷氣息讓她很不舒服。
老人猛地抬起頭,眼神銳利地刺向蘇音,那目光讓她心頭一跳?!岸嗌馘X?”他問,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迫切。
蘇音報出了老周標的價格。老人沒有絲毫猶豫,立刻從貼身的舊錢夾里掏出厚厚一沓現(xiàn)金,數(shù)也沒數(shù)就塞到蘇音手里。“包起來!快!”他的語氣近乎命令,帶著一種壓抑不住的焦躁。
蘇音被他的急切弄得有些發(fā)懵,但還是依言找出一個襯著絨布的空首飾盒,小心翼翼地將沉重的青銅八音盒放了進去。當她的手指不可避免地觸碰到那冰冷的金屬時,一股奇異的、仿佛帶著微弱電流的寒意瞬間順著指尖竄了上來,讓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老人幾乎是搶過那個盒子,緊緊抱在懷里,如同抱著失而復得的稀世珍寶。他不再看蘇音一眼,轉(zhuǎn)身步履匆匆地離開了古董店,消失在門外熙攘的人流中,留下蘇音捏著一沓帶著老人體溫的現(xiàn)金,愣在原地。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冰冷金屬和塵?;旌系墓之悮馕?。
***
夜深了。
繁華的商業(yè)街沉寂下來,霓虹熄滅,只余下路燈昏黃的光暈。蘇音是店里新來的店員兼兼職調(diào)音師(偶爾也幫客人修修古董鐘表),為了省下租房錢,主動承擔了守夜的工作。她住在店鋪二樓一個狹小的儲物間里。
此刻,她蜷在二樓小窗邊的舊沙發(fā)里,借著臺燈的光,翻看著一本關(guān)于十八世紀機械音樂裝置的圖鑒。樓下的古董店一片死寂,只有老式座鐘緩慢而規(guī)律的“嘀嗒”聲,在空曠中顯得格外清晰。
突然——
叮…?!恕恕恕?/p>
一陣微弱卻異常清晰的旋律,毫無征兆地穿透了樓板,幽幽地飄了上來。
蘇音翻書的手指瞬間僵住,全身的血液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
是鋼琴曲?!吨聬埯惤z》。
旋律輕柔、舒緩,帶著貝多芬原曲特有的純凈和淡淡的憂傷。但在這死寂的深夜,在空曠無人的古董店里響起,卻透著一股無法言喻的詭異和冰冷。每一個音符都像是敲在冰面上,清脆,空洞,毫無生氣。
蘇音的呼吸屏住了。她猛地站起身,側(cè)耳傾聽。聲音的來源清晰無誤——就是樓下,那個靠近儲藏室的角落!
那個青銅八音盒!那個白天才被買走的八音盒!
不!不可能!蘇音的心跳如擂鼓。她記得清清楚楚,那個老人明明把它買走了!她親手包好,看著他抱走的!店里怎么可能還有?
冷汗瞬間浸透了她的后背。她輕手輕腳地走到樓梯口,扶著冰冷的木質(zhì)扶手,屏住呼吸,向下望去。
樓下店鋪一片漆黑。只有靠近后門儲藏室的那個角落,似乎……彌漫著一層極其微弱、難以察覺的、幽藍色的冷光?如同凝結(jié)的鬼火。
?!!恕恕恕?/p>
那《致愛麗絲》的旋律,就是從那片幽藍的冷光中心,清晰地、持續(xù)不斷地流淌出來。冰冷,機械,一遍又一遍,循環(huán)往復,仿佛永無止境。
蘇音僵在樓梯口,手腳冰涼??謶秩缤涞奶俾p繞住她的心臟,越收越緊。她不敢下去。那詭異的藍光和旋律,像一張無形的網(wǎng),散發(fā)著致命的危險氣息。
她不知道這旋律響了多久。直到窗外透出第一縷灰蒙蒙的晨光,那幽藍的冷光和冰冷的樂聲,才如同退潮般,無聲無息地消失了。樓下恢復了死寂,仿佛昨夜的一切只是她極度疲憊下的噩夢。
但蘇音知道,那不是夢。那冰冷的旋律,如同刻在了她的耳膜深處。
***
第二天,蘇音頂著濃重的黑眼圈開店。她特意繞到那個角落看了一眼——紅木小幾上空空如也。那個沉重的青銅八音盒確實不在了。這非但沒有讓她安心,反而加深了心底的恐懼。昨夜那清晰得可怕的樂聲,到底從何而來?
一整天,蘇音都有些魂不守舍。接待顧客時,她總覺得那冰冷的《致愛麗絲》旋律還在腦子里盤旋。更讓她不安的是,她開始注意到一些極其細微、卻令人毛骨悚然的變化。
一個穿著時髦、踩著細高跟鞋的年輕女郎走進來,好奇地打量著玻璃柜里的古董首飾。當她轉(zhuǎn)身走向另一側(cè)時,蘇音清晰地聽到,伴隨著高跟鞋清脆的“噠噠”聲,她的身體內(nèi)部,似乎傳來一種極其微弱、卻異常清晰的“咔噠…咔噠…”聲。那聲音,就像生銹的齒輪在笨拙地轉(zhuǎn)動。
蘇音以為是幻聽,用力甩了甩頭。
接著,一個拄著拐杖的胖老太太慢悠悠地踱進來。她的步伐沉重,拐杖敲擊著木地板,發(fā)出“篤、篤”的悶響。然而,在她每一次落腳和抬腳的間隙,蘇音又捕捉到了!一種類似發(fā)條被擰緊、簧片輕微震顫的“嘣…嗡…”聲,極其微弱地從她臃腫的身體內(nèi)部透出來!
寒意順著蘇音的脊背爬升。她下意識地看向第三個走進來的顧客——一個西裝革履、步履匆匆的中年男人。他走路帶風,皮鞋踏在地板上節(jié)奏很快。但就在他快速擺臂、身體重心轉(zhuǎn)換的瞬間,蘇音再次聽到了!一種細碎、密集、如同無數(shù)微小軸承高速旋轉(zhuǎn)的“滋…滋…”聲,從他挺括的西裝下傳出!
這些聲音……這些只有她似乎能聽到的、源自顧客身體內(nèi)部的機械摩擦聲、齒輪轉(zhuǎn)動聲、簧片震顫聲……它們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片無形的、令人頭皮發(fā)麻的噪音背景。而在這片詭異的背景噪音之上,蘇音驚恐地發(fā)現(xiàn),昨夜那冰冷、機械的《致愛麗絲》旋律,仿佛獲得了某種共鳴,在她自己的腦海里變得更加清晰、更加頑固地盤旋起來!
這不是幻聽!絕對不是!
一股巨大的恐慌攫住了蘇音。她感到一陣眩暈,胃里翻江倒海。趁著店里暫時沒人,她沖進狹小的洗手間,擰開水龍頭,用冰冷的自來水一遍遍沖洗著臉頰,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
水流聲中,她抬起頭,看向鏡中的自己。臉色蒼白,眼下烏青,眼神里充滿了驚惶和疲倦。她下意識地攏了攏耳側(cè)的頭發(fā)。
就在那一瞬間,她的動作僵住了。
在她左側(cè)耳垂下方,靠近頸動脈的位置,赫然出現(xiàn)了一小片硬幣大小的淤青!
那淤青的顏色極其詭異,不是普通的青紫色,而是一種近乎金屬的、帶著冰冷光澤的暗銅色!淤青的邊緣輪廓清晰,形狀……形狀竟然隱約像幾個扭曲纏繞的音符!
蘇音的手指顫抖著,輕輕觸碰那片淤青。觸感冰涼、堅硬,完全不像是皮下淤血,倒像是皮膚底下嵌進了一小塊冰冷的金屬!一股尖銳的刺痛感從觸碰點傳來,直刺腦髓,讓她眼前一黑,同時,腦海里那盤旋的《致愛麗絲》旋律像是被按下了放大鍵,驟然變得高亢刺耳!
“??!”她痛呼一聲,猛地縮回手,心臟狂跳,巨大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將她徹底淹沒。她扶著冰冷的洗手臺,大口喘著粗氣,鏡子里映出她毫無血色的臉和那雙充滿了絕望的眼睛。
***
市立大學聲學研究所的實驗室內(nèi),彌漫著儀器低沉的嗡鳴和淡淡的臭氧味。巨大的消音室如同一個純白的洞穴,吸走了所有雜音。蘇音坐在冰冷的金屬椅上,對面的男人——陸沉教授,正用一柄連接著復雜線纜和顯示屏幕的、探針般的精密儀器,小心翼翼地掃描著她耳后那片詭異的銅青色淤痕。
陸沉看起來三十多歲,身形清瘦,穿著合體的白大褂,鼻梁上架著一副無框眼鏡。鏡片后的眼神銳利、冷靜,如同手術(shù)刀,不帶絲毫多余的情緒。他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條直線,專注地盯著儀器屏幕上飛速滾動的頻譜分析圖和波形數(shù)據(jù)。
蘇音是在極度恐慌和無助下,通過一個學音樂的朋友輾轉(zhuǎn)聯(lián)系到這位據(jù)說對“異常聲學現(xiàn)象”有深入研究的年輕教授的。她語無倫次地講述了古董店、詭異的八音盒、深夜自動響起的《致愛麗絲》、顧客們身體里的機械噪音,以及自己耳后這塊恐怖的淤青。
此刻,陸沉的手指在儀器鍵盤上飛快地敲擊著,調(diào)取著不同頻段的數(shù)據(jù)。屏幕上,代表蘇音耳后那片淤痕區(qū)域的聲波信號圖,呈現(xiàn)出一種極其怪異的形態(tài)——那不是生物組織的正常振動頻譜,而是一段高度規(guī)律化、不斷重復的復雜波形,其頻率組合和振幅變化,竟然與貝多芬《致愛麗絲》開篇幾個小節(jié)的旋律結(jié)構(gòu),呈現(xiàn)出驚人的數(shù)學對應關(guān)系!
“不是淤血。”陸沉的聲音打破了實驗室令人窒息的寂靜,語調(diào)平穩(wěn)得像在陳述一個實驗結(jié)論,卻帶著一股冰冷的穿透力,“是‘刻印’?!?/p>
他放下儀器探針,目光從屏幕上移開,落在蘇音蒼白驚恐的臉上。
“它在改造你?!标懗恋穆曇舨桓撸瑓s字字如冰錐,刺入蘇音的心臟,“把你變成它的一部分。一個……活動的零件?!?/p>
蘇音渾身一顫,嘴唇哆嗦著:“什……什么意思?零件?”
陸沉指著屏幕上那段不斷重復的、對應著《致愛麗絲》旋律的波形圖:“你聽到的樂聲,不是簡單的播放。是一種‘編碼’,一種‘指令’。”他的指尖劃過那詭異的波形,“每一次旋律響起,都在你的神經(jīng)、你的組織、甚至你的骨骼深處,刻錄下這段特定的振動模式。就像……”他頓了頓,似乎在尋找一個更貼切的比喻,“就像在一張空白唱片上,用刻針強行劃下溝槽?!?/p>
他拿起桌上的一份打印出來的古籍影印資料,紙張泛黃,上面的文字是晦澀的拉丁文夾雜著一些奇特的符號圖示。他指著其中一幅圖——那是一個人體解剖圖,但胸腔腹腔內(nèi)描繪的并非器官,而是齒輪、發(fā)條、簧片等精密機械結(jié)構(gòu)!圖案旁邊標注著幾個扭曲的詞匯。
“我查過一些非常冷僻的古代手稿殘卷,”陸沉的聲音帶著一種學者特有的、面對未知的凝重,“提到過類似的概念?!采弧ⅰ铙w機樞’。一種極其古老、極其惡毒的聲學詛咒。器物本身并非核心,它更像一個……‘模因’發(fā)射器。通過特定的、具有‘模因污染’能力的聲波序列,侵入聆聽者的感知和生理系統(tǒng),強行將生命體的有機結(jié)構(gòu),向它預設的‘機械共鳴體’模板進行同化改造?!?/p>
他看向蘇音耳后的銅青色“刻印”:“你耳后的這個,就是第一個被‘刻錄’進去的‘音符’。是改造開始的錨點,也是你身體內(nèi)部‘旋律化’進程的微弱外顯。每一次你再聽到那旋律,或者你身體內(nèi)部那些被‘旋律化’的部位產(chǎn)生共鳴,這個進程就會被加速、被深化?!?/p>
陸沉的目光銳利如刀:“你昨晚,是不是又聽到了?”
蘇音的臉色瞬間慘白如紙,昨夜那穿透樓板的冰冷旋律、顧客們身體里傳出的詭異機械噪音、腦海里揮之不去的《致愛麗絲》……所有恐怖的片段瞬間涌入腦海!她用力點頭,喉嚨發(fā)緊,幾乎說不出話。
“刻錄加深了。”陸沉的語氣帶著一種宣判的意味,“你身體里被‘旋律化’的部分正在增多。那些顧客體內(nèi)的機械噪音,就是他們被‘污染’程度比你更深的證明。他們聽過的次數(shù),遠比你多。而那個買走八音盒的老人……”他頓了頓,眼神更加深邃,“恐怕早已完成了徹底的‘轉(zhuǎn)化’。他本身,或許已經(jīng)成了那東西的一部分,一個活動的‘零件’,一個……行走的‘八音盒’?!?/p>
一股冰冷的絕望瞬間攫住了蘇音的心臟,讓她幾乎無法呼吸。她顫抖著問:“那……那我呢?我會變成什么?”
陸沉沒有直接回答,他的目光落在古籍影印件上那幅恐怖的、人體內(nèi)布滿機械的解剖圖。“當‘旋律’刻錄完成,你的心臟會成為它的主發(fā)條,你的骨骼會成為支撐的框架和共鳴腔,你的韌帶和神經(jīng)會成為傳動帶和電路……你的整個身體,會變成一個完美的、由血肉構(gòu)成的‘八音盒’外殼。而驅(qū)動這一切,不斷演奏那首永恒詛咒之歌的能源……”他抬起眼,直視蘇音驚恐的瞳孔,“就是你的生命力本身。直到徹底耗盡,變成一具冰冷、僵硬的、還在兀自播放旋律的……‘活體機樞’。”
蘇音如墜冰窟,渾身冰冷。她仿佛看到自己變成了一具行走的骷髏,皮膚下是冰冷的齒輪和轉(zhuǎn)動的發(fā)條,胸腔里發(fā)出刺耳的《致愛麗絲》旋律……
“救救我……”她的聲音帶著哭腔,充滿了絕望的哀求,“陸教授……我該怎么辦?怎么阻止它?”
陸沉沉默了幾秒,實驗室里只有儀器低沉的嗡鳴。他走到巨大的消音室控制臺前,手指在復雜的鍵盤上快速敲擊,調(diào)出一系列參數(shù)。
“唯一的生機,在于‘靜默’?!彼穆曇衾潇o得近乎殘酷,“徹底隔絕那旋律的源頭,也隔絕一切可能引發(fā)你體內(nèi)‘旋律’共鳴的外部聲音。讓你的身體,處于絕對的‘無聲’狀態(tài)?!?/p>
他指向那個純白的、如同巨大蠶繭般的消音室?!斑@是世界上最安靜的地方之一,本底噪音低于20分貝。你必須在里面待足夠長的時間。絕對的安靜,就像給一張被胡亂刻錄的唱片按下暫停鍵,或許能延緩‘刻錄’的進程,甚至……讓你的身體有機會進行極其微弱的自我修復,抵抗那‘旋律’的同化力量?!?/p>
蘇音看著那扇厚重的、隔絕一切聲音的門,如同看著最后的生門,也像看著一座純白的墳墓。
“延緩?或許?”她捕捉到了陸沉話語中的不確定性。
“是的?!标懗翛]有回避,坦誠得近乎殘忍,“古籍對這種詛咒的記載支離破碎?!o默’是理論上唯一可行的抵抗方式,但效果未知。而且……”他鏡片后的目光銳利地掃過蘇音,“進入絕對靜默的環(huán)境,對你而言,本身就是一種巨大的挑戰(zhàn)。沒有聲音,意味著你的意識會前所未有地‘清晰’地感知到你身體內(nèi)部正在發(fā)生的變化——那些被刻錄的‘旋律’,那些正在被強行改造的部位產(chǎn)生的‘噪音’,會如同黑暗中的鬼火,在你自己的感知里被無限放大。那種痛苦和恐懼……常人難以想象?!?/p>
他頓了頓,聲音低沉下去:“更危險的是,詛咒本身具有強烈的‘排異’本能。當你試圖進入靜默,強行中斷‘旋律’的刻錄進程時……那東西,可能會被徹底激怒?!?/p>
蘇音的身體微微顫抖著,但眼底深處那求生的火焰并未熄滅。她想起了昨夜穿透樓板的冰冷樂聲,想起了顧客們身體里傳出的詭異機械噪音,想起了耳后那冰涼堅硬的“刻印”傳來的刺痛……變成一具行走的八音盒?不!絕不!
“我進去!”她的聲音帶著破釜沉舟的決絕,雖然依舊顫抖,卻異常清晰。
陸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點了點頭:“好。記住,無論在里面‘聽’到什么,‘感覺’到什么,守住你的意識!你是蘇音,一個活生生的人!不是它的零件!你的意志,是你對抗同化的最后一道屏障!”
厚重的消音室門在蘇音身后無聲地關(guān)閉、鎖死。最后一絲來自外界的微光也被隔絕。
絕對的黑暗。
絕對的寂靜。
蘇音感覺自己像是瞬間被拋進了宇宙最深邃的虛空。耳朵里傳來一種奇異的、高頻的嗡鳴,那是長期處于噪音環(huán)境后突然進入極致安靜時產(chǎn)生的生理反應——耳鳴。但很快,連這耳鳴也消失了,被一種更加龐大、更加虛無的“無聲”所吞噬。
她什么也聽不見。聽不見自己的心跳,聽不見血液流動,甚至聽不見自己因為恐懼而變得粗重的呼吸聲!所有的聲音都被這間純白的房間貪婪地吸走了。她仿佛失去了聽覺,置身于一個聲音的絕對真空。
這種極致的靜默,帶來的不是安寧,而是令人窒息的壓迫感和無邊的孤獨。時間感開始錯亂,每一秒都被拉得無比漫長。蘇音蜷縮在冰冷的金屬椅上,雙臂緊緊抱住自己,試圖汲取一點虛幻的溫暖。
就在這時,異變陡生!
一種聲音……不,不是聲音!是一種“感覺”!一種源自她身體內(nèi)部、直接作用于她神經(jīng)感知的“振動”!
起初極其微弱,如同深水中遙遠的悶雷。它來自她的胸腔深處,在左側(cè)肋骨下方。那是一種沉悶、緩慢、帶著金屬摩擦質(zhì)感的……“咔…嗒…咔…嗒…”聲!
像生銹的巨大齒輪,在極其滯澀地、一下,又一下,艱難地轉(zhuǎn)動著軸心!
蘇音的身體猛地繃緊,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恐懼瞬間淹沒了她!這就是陸沉說的……身體內(nèi)部被刻錄的“旋律”?被改造的“噪音”?
在絕對的靜默中,這“咔嗒”聲被她的感知無限放大,如同直接敲擊在她的靈魂上!每一次“咔嗒”響起,都伴隨著一陣清晰的、源自肋骨的、如同被鈍器刮擦骨骼的劇痛!那痛感冰冷、堅硬,帶著一種非人的機械感!
她死死咬住下唇,不敢發(fā)出任何聲音,也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冷汗瞬間浸透了她的衣服。黑暗中,她仿佛能看到自己左側(cè)肋骨下,一塊骨頭正在被無形的力量扭曲、變形,覆蓋上冰冷的金屬光澤,變成一個巨大、猙獰的齒輪!
這恐怖的“咔嗒”聲持續(xù)了不知多久,也許幾分鐘,也許幾個小時。就在蘇音的精神快要被這聲音和劇痛折磨到崩潰邊緣時,它突然發(fā)生了變化!
那“咔嗒…咔嗒…”的滯澀齒輪轉(zhuǎn)動聲,節(jié)奏猛地加快、變得連貫起來!同時,一種新的“感覺”加入了進來!一種尖銳、急促、如同無數(shù)細小簧片被同時撥動的“錚!錚!錚錚錚——!”的震顫!
這震顫來自她的脊柱!從尾椎骨一路向上,沿著脊椎的每一節(jié),高頻地、瘋狂地振動起來!帶來一種仿佛無數(shù)鋼針在穿刺骨髓的恐怖劇痛!
而這兩種聲音——沉重的齒輪轉(zhuǎn)動和尖銳的簧片震顫——在蘇音被痛苦和恐懼扭曲的感知里,竟然詭異地組合、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一段清晰無比、冰冷刺骨的旋律!
正是《致愛麗絲》的第三小節(jié)!那個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憂傷轉(zhuǎn)折的樂句!
此刻,這樂句正由她自己正在被改造的肋骨和脊柱,如同最殘忍的樂器,在絕對靜默的黑暗深淵中,為她自己演奏!
“呃啊——!”極致的痛苦和恐懼終于沖破了意志的堤壩,蘇音在無聲的黑暗中發(fā)出一聲凄厲的、同樣無聲的慘嚎!她蜷縮的身體劇烈地抽搐起來,雙手瘋狂地抓撓著自己的胸口和后背,仿佛要將里面那正在成形的冰冷機械挖出來!指甲在皮膚上劃出血痕,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只有內(nèi)部那非人的改造帶來的、深入骨髓的冰冷劇痛!
“我是蘇音……我是蘇音……我是人……不是零件……”她只能在心里瘋狂地嘶喊,用殘存的意志對抗著那要將她徹底吞噬的“旋律”和改造的劇痛。
就在這時!
“喀啦啦……喀啦啦……”
一陣清晰的、帶著金屬摩擦質(zhì)感的聲音,穿透了消音室理論上完美的隔音屏障,無比清晰地傳入了蘇音的感知!
那聲音來自門外!
是發(fā)條被強行擰緊、金屬簧片蓄力到極限時發(fā)出的、令人牙酸的摩擦聲!
蘇音的身體瞬間僵直,連內(nèi)部的劇痛都仿佛被凍結(jié)了!巨大的、冰冷的恐懼如同海嘯般將她淹沒!
它來了!
那個詛咒的源頭!那個正在把她改造成零件的“東西”!它追到了這里!就在門外!
它要干什么?強行擰緊發(fā)條,沖破這隔絕聲音的屏障,讓那致命的旋律再次灌入她的耳朵,加速她的轉(zhuǎn)化?還是……它感應到她正在抵抗,被徹底激怒,要發(fā)動更直接、更恐怖的手段?
“喀啦啦……喀啦啦……”
發(fā)條擰緊的聲音越來越響,越來越尖銳!仿佛下一秒就要崩斷!一股無形的、充滿惡意的壓力,如同實質(zhì)般穿透厚重的消音室門,死死壓在了蘇音的身上!
她蜷縮在冰冷黑暗的絕對靜默里,身體內(nèi)部,肋骨和脊柱正共振出冰冷刺骨的《致愛麗絲》第三小節(jié)。而門外,那未知的恐怖存在,正擰緊它的發(fā)條,蓄勢待發(fā)。
生死,只在下一個無聲的瞬間。
---
蘇音蜷縮在消音室冰冷的地板上,如同被釘在恐懼的標本臺上。門外的“喀啦啦”聲如同金屬巨獸磨礪著獠牙,每一次摩擦都刮擦著她瀕臨崩潰的神經(jīng)。那無形的惡意穿透厚重的門板,像冰冷的鉛塊壓在她的胸口,幾乎讓她窒息。更可怕的是,她身體內(nèi)部的“演奏”并未停止——肋骨的沉重“咔嗒”與脊柱的尖銳“錚錚”交織成的《致愛麗絲》第三小節(jié),在絕對的靜默中,如同一把冰冷的手術(shù)刀,精準地切割著她的感知,宣示著改造的進程。
就在那門外的發(fā)條擰緊聲達到一個令人牙酸的尖峰,仿佛下一秒就要崩斷釋放出毀滅性的旋律時——
“嗡——!”
蘇音的整個胸腔猛地一震!仿佛有一只看不見的巨手,狠狠攥住了她左側(cè)肋骨下的某個核心!那沉悶的“咔嗒”聲驟然加速、變形,不再是滯澀的轉(zhuǎn)動,而是變成了一種瘋狂、高頻、帶著金屬撕裂感的“滋滋滋——?。?!”的銳鳴!
劇痛!超越之前所有的劇痛!如同燒紅的烙鐵直接烙進了她的骨頭深處!她能“感覺”到,不,是“看到”!在意識的黑暗里,那根被詛咒選中的肋骨,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扭曲、拉長、硬化!它的表面不再是骨質(zhì)的紋理,而是浮現(xiàn)出冰冷、精確、如同梳齒般的金屬棱!它正在變成……音梳!八音盒里撥動簧片、發(fā)出音符的核心部件!
“啊——?。?!”無聲的吶喊在她喉嚨里撕裂,卻發(fā)不出絲毫聲響。她的身體像離水的魚一樣劇烈彈動,手指痙攣地摳抓著地面,指甲翻裂,滲出血珠,但這皮肉之苦與內(nèi)部那非人的改造劇痛相比,微不足道。
與此同時,門外的“喀啦啦”聲驟然停止。
絕對的死寂,降臨在門內(nèi)外。
但這死寂比任何聲音都更恐怖。那是捕食者鎖定獵物后,發(fā)動致命一擊前的屏息。
蘇音的意識在劇痛和極致的恐懼中飄搖。陸沉的話如同最后的燈塔在她混亂的腦海中閃現(xiàn):“守住你的意識!你是蘇音!不是它的零件!” “靜默是唯一的生機……”
生機?在這內(nèi)外夾擊、身體正被強行改造成樂器的絕境里,生機在哪里?
就在她絕望的念頭升起瞬間,她“聽”到了另一個聲音。不是機械的噪音,不是詛咒的旋律,而是……她自己的心跳。
咚…咚…咚…
微弱,遙遠,但在消音室這聲音的絕對真空和體內(nèi)瘋狂“滋滋”聲的對比下,它頑強地存在著。那是屬于蘇音,屬于人類的,生命的搏動。
這微弱的心跳聲,與那瘋狂“滋滋”作響、正變成音梳的肋骨噪音,在蘇音瀕臨破碎的意識里,形成了最殘酷的對比。一個代表著她正在消逝的生命,一個代表著她即將成為的冰冷機械。
突然,一個瘋狂而清晰的念頭,如同閃電般劈開了她的絕望迷霧!
聲音……共振……刻錄……
陸沉說過,詛咒的本質(zhì)是聲波的“模因污染”,是強行刻錄特定的振動模式。它需要聆聽,需要共鳴。
那么,如果……沒有聲音了呢?徹底的、絕對的、包括生命本身的……無聲?
如果連這最后的、微弱的心跳也停止了呢?這是否就是那“絕對的靜默”?是否能徹底中斷那該死的“刻錄”進程?是否能……摧毀這詛咒在她身體里的錨點?
這個念頭帶著玉石俱焚的決絕,卻像黑暗深淵里唯一透出的微光。她想起陸沉那句“詛咒具有強烈的‘排異’本能”,當它無法通過聲音完成轉(zhuǎn)化時,它是否會……連同載體一起毀滅?
門外那東西的沉寂,是否正因為它感應到了她體內(nèi)改造核心(肋骨音梳)的劇烈異變和……她這瘋狂念頭的滋生?
沒有時間猶豫了!肋骨的“滋滋”聲越來越尖銳,她能感覺到那金屬梳齒的形狀正在最后定型,即將徹底取代她的骨骼!一旦完成,她就真的只是“零件”了!
用盡殘存的所有意志,蘇音猛地抬起頭!在絕對的黑暗中,她憑著記憶和感覺,鎖定了消音室中央那把冰冷的金屬椅——椅背上方,有一個為了安裝實驗設備而突出的、尖銳堅硬的金屬角!
目標鎖定!
門外,那股沉寂的、蓄勢待發(fā)的惡意驟然沸騰!仿佛感應到了獵物最后的反抗意志!“砰!”一聲沉悶至極、如同巨錘砸在金屬門上的巨響傳來!厚重的消音室門肉眼可見地向內(nèi)凸起一塊!門鎖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它要進來了!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
蘇音用盡生命中最后的力量,如同撲火的飛蛾,朝著那把金屬椅,朝著那尖銳的椅角,用自己正發(fā)出恐怖“滋滋”聲的左側(cè)胸膛——狠狠撞了過去!
噗嗤!
沒有聲音,只有觸感。
一種冰冷、堅硬、帶著毀滅性穿透力的觸感,精準地刺入了她左側(cè)肋骨下方,那正在瘋狂“滋滋”作響的核心!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門外的撞擊聲戛然而止。
體內(nèi)那瘋狂“滋滋”作響、如同電鋸切割金屬的聲音,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鴨子,發(fā)出一聲極其短促、扭曲的“嘎——”,然后……
徹底消失了。
那沉重齒輪的“咔嗒”,那尖銳簧片的“錚錚”,那最后瘋狂成型的“滋滋”……所有源自她身體內(nèi)部的、冰冷機械的噪音,如同被投入深海的火焰,瞬間熄滅。
絕對的、前所未有的、連心跳都停止了的靜默,降臨了。
蘇音的身體軟軟地掛在冰冷的金屬椅角上,像一個被丟棄的破敗玩偶。劇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奇異的、冰冷的麻木,迅速蔓延至全身。視野的邊緣開始發(fā)黑、收縮。
在意識徹底沉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瞬,她“感覺”到,不,是“知道”:那根即將成型的音梳肋骨,在毀滅性的穿刺和生命之火熄滅的瞬間,沒有發(fā)出任何詛咒的樂音,而是產(chǎn)生了一次微小、混亂、卻徹底偏離了《致愛麗絲》任何旋律的……無序震顫。
那是一個……徹底破碎的、無法被解讀的……噪音。
一個不屬于詛咒樂譜的……休止符。
***
“砰——?。。 ?/p>
消音室厚重的門被陸沉用緊急破拆工具從外面強行撞開!刺眼的白光涌入絕對的黑暗。
他沖了進去,第一眼就看到癱倒在金屬椅旁的蘇音。她的胸口,靠近心臟的位置,一片刺目的猩紅正在白色的實驗服上迅速暈開,染紅了冰冷的金屬椅角。她的臉色是死人般的灰白,呼吸微弱得幾乎無法察覺。
陸沉的心猛地一沉,立刻蹲下身檢查她的頸動脈。指尖傳來極其微弱、時斷時續(xù)的搏動,如同風中殘燭。他立刻進行緊急止血和心肺復蘇,同時對著通訊器怒吼:“急救!聲學研究所一級消音室!立刻!帶上所有生命維持設備!快!”
醫(yī)護人員以最快的速度趕到。在混亂的搶救和轉(zhuǎn)移過程中,陸沉的目光死死鎖定在蘇音左耳后。那片銅青色的、音符狀的淤痕……依然存在。但它的顏色似乎黯淡了一些?不,更準確地說,是失去了那種冰冷的金屬光澤,更像一塊普通的、瀕死之人身上的淤傷。而且,它似乎……不再像之前那樣,給他一種“活著的”、“在運轉(zhuǎn)”的詭異感覺。
當蘇音被抬上擔架,緊急送往手術(shù)室時,陸沉留在了一片狼藉的消音室里。他關(guān)閉了所有燈光,讓自己也陷入一片黑暗與死寂。
他屏住呼吸,調(diào)動起自己受過專業(yè)訓練的、對聲音極度敏感的聽覺,甚至打開了隨身攜帶的高精度聲波檢測儀,將探頭小心翼翼地靠近蘇音剛才倒下的位置,特別是那沾染了血跡的金屬椅角。
儀器屏幕上,只有極其微弱的環(huán)境本底噪音曲線,平穩(wěn)地跳動著。
沒有。
沒有任何異常的、規(guī)律性的、屬于詛咒旋律的振動殘留。
他又將儀器靠近自己的耳朵,凝神傾聽這片剛剛經(jīng)歷了生死的空間。
絕對的靜默。沒有齒輪轉(zhuǎn)動,沒有簧片震顫,沒有……那該死的《致愛麗絲》的任何一絲回響。
陸沉緩緩站起身,走到控制臺前,調(diào)取了消音室內(nèi)部在蘇音進入后的全部監(jiān)控數(shù)據(jù)(只有畫面和物理傳感器數(shù)據(jù),沒有聲音記錄)。畫面里,蘇音最后那決絕的一撞,清晰而慘烈。
他的目光落在打印出來的、記錄著蘇音耳后“刻印”波形的那張紙上。那原本不斷重復、對應著《致愛麗絲》開篇的波形圖,此刻在儀器后臺的實時監(jiān)測數(shù)據(jù)里,變成了一片混亂無序、毫無規(guī)律的雜波,如同被徹底打碎的鏡子。
“靜默……”陸沉低聲自語,鏡片后的眼神復雜難明,混合著震撼、悲憫和一縷深沉的寒意,“以血肉為代價的……終極靜默。你中斷了它的刻錄……用毀滅自己的方式……”
他拿起那份泛黃的古籍影印件,翻到記載著“活體機樞”詛咒的那一頁。在模糊的拉丁文旁注邊緣,他發(fā)現(xiàn)了一個之前忽略的、極其微小的手寫符號——一個被劃上血紅斜杠的、扭曲的音符。旁邊是一個潦草的詞:**Silentium Mortis**(死亡之寂)。
陸沉的手指撫過那個符號和那個詞,一股冰冷的戰(zhàn)栗順著脊椎爬升。蘇音……她歪打正著,或者說,以生命為賭注,觸發(fā)了這古老詛咒記載中理論可行卻無人敢試的終極反制?以自身的死亡寂靜,強行覆蓋并中斷了那永恒的機械旋律?
***
三個月后。
“時光褶皺”古董店照常營業(yè)。老周招了一個新的店員,是個活潑的年輕女孩,對店里的一切都充滿好奇。
午后,陽光透過玻璃窗,灑下溫暖的光斑。新店員哼著歌,拿著雞毛撣子,例行打掃著店里的角落。當她走到靠近后門儲藏室的那個紅木小幾旁時,動作頓住了。
“咦?周叔,這個八音盒什么時候又擺回來的?好漂亮??!”她驚喜地叫出聲,放下?lián)圩?,小心翼翼地捧起了那個物件。
正是那個青銅八音盒。沉甸甸的暗青色盒身,布滿斑駁綠銹,盒蓋上密密麻麻蝕刻著扭曲交纏、令人眩暈的五線譜。側(cè)面,那個蜷縮人形的發(fā)條鑰匙冰冷依舊。
“???這個?”老周從賬本里抬起頭,推了推老花鏡,有些茫然地看著店員手里的東西,“奇怪了……我記得之前好像是被一個老先生買走了啊?怎么又在這兒了?我放的嗎?嘖,瞧我這記性……”他拍了拍腦袋,嘟囔著,“算了算了,擺著吧,反正也沒人要?!?/p>
新店員愛不釋手地撫摸著冰涼的青銅盒蓋,指尖劃過那些混亂的五線譜,贊嘆道:“雖然看不懂,但感覺好神秘?。∫欢ㄊ莻€古董寶貝!”她沒注意到,在她指尖觸碰盒蓋的瞬間,盒蓋邊緣靠近鑰匙孔的位置,一絲極其微弱的、近乎幻覺般的銅青色幽光,如同淤青般一閃而逝,快得讓人以為是陽光的反射。
她更不會聽到,在她體內(nèi),在她毫無察覺的深處,隨著她指尖觸碰那冰冷的金屬,一聲極其微弱、如同生銹齒輪初次嚙合的“咔”聲,悄然響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