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穿成靖安侯的沖喜新娘那晚,他掐著我下巴冷笑:“別出聲,你不過是個贗品。
”后來瘟疫橫行,我靠現(xiàn)代醫(yī)術(shù)救下全城百姓。唯獨他的白月光死在我懷里。
他紅著眼將我綁上祭臺:“妖女,用你的命賠她?!被鹧嫱淌晌視r,
他忽然撕開我衣襟——染血的藥瓶滾落在地,刻著白月光的閨名。那是我用三年陽壽,
為她換來的續(xù)命藥。再睜眼,我成了懸壺濟世的女神醫(yī)。雪地里重逢,
他跪著咳出血:“求你…再看看我?!蔽逸p笑撫過他的脈:“侯爺,這次診金很貴。
”“要你余生,日日喚我名字?!?--紅蓋頭底下,視線被囿于方寸之間,
只能看見他玄色錦袍的下擺,以及一雙沾了夜露的云紋皂靴,停在離我腳尖不過半尺的地方。
空氣里彌漫著濃得化不開的藥味,還有一股子屬于上好沉水香的清冽,
卻壓不住那股沉沉的、屬于行將就木之人的腐朽氣息。這就是我的“洞房花燭”,
靖安侯謝珩的沖喜夜。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伸了過來,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道,
猛地掀開了那方沉重的紅綢。驟然闖入的燭光刺得我瞇了瞇眼。視線聚焦,
撞進一雙深潭般的眸子里。靖安侯謝珩斜倚在寬大的紫檀木拔步床邊,
臉色是一種久病之人特有的青白,嘴唇?jīng)]什么血色,可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
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與冰冷的銳利,像淬了寒冰的刀鋒,直直刮在我的臉上。他身形高大,
即使病中倚著,也自帶一股迫人的威壓。那身玄色錦袍襯得他膚色更白,也更冷?!疤ь^。
”兩個字,沒什么溫度,像冰珠子砸在地上。我依言微微仰起臉。
他冰涼的手指驟然掐住了我的下頜,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骨頭。他迫使我仰得更高,
幾乎要折斷頸骨的角度。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在我臉上寸寸巡梭,從眉眼到鼻尖,再到嘴唇,
每一個細微的弧度都不放過。那眼神,不像在看一個人,更像是在鑒定一件器物,
一件…極其重要的仿品。良久,他唇角極其緩慢地向上勾起一個弧度。不是笑,
是冰封的湖面裂開一道滲人的縫隙,底下是足以將人凍斃的寒水。“呵,
”一聲短促的、帶著濃濃諷刺意味的輕嗤從他薄唇間逸出,氣息拂過我的臉頰,
帶著藥味的微苦,“果然…有三分像?!彼┥頊惤?/p>
那張俊美卻毫無生氣的臉在我眼前放大,冰冷的呼吸幾乎噴在我唇上。聲音壓得極低,
帶著一絲殘忍的玩味,清晰地送入我耳中:“聽著,
”他的拇指在我下頜上惡意地碾磨了一下,留下火辣辣的痛感,“安分守己。別出聲,
別妄想。”他的目光再次掃過我的臉,如同鋒利的剃刀刮過皮肉,那深潭般的眼底,
清晰地映出我此刻僵硬蒼白的面容,卻又仿佛穿透了我,
在執(zhí)著地描摹著另一個模糊而遙遠的影子?!澳悴贿^是個…贗品。”那兩個字,
像淬了劇毒的冰針,狠狠扎進心口。一股難以言喻的屈辱和冰冷的寒意順著脊椎爬上來,
瞬間凍僵了四肢百骸。沖喜的羞恥,替身的難堪,
還有這男人毫不掩飾的刻毒與輕賤……交織成一張巨大的網(wǎng),勒得我?guī)缀踔舷ⅰ?/p>
我猛地閉上眼,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用那尖銳的痛楚死死壓住喉嚨里翻涌的嗚咽和眼底瞬間漫上的滾燙濕意。絕不能哭。
在這個人面前,眼淚只會是更加廉價的證明。謝珩松開了鉗制,仿佛丟棄一件骯臟的垃圾,
嫌惡地用手帕擦了擦觸碰過我的指尖。他重新倚回床頭,疲憊地闔上眼,
周身彌漫著拒人千里的死寂,仿佛剛才那場冷酷的鑒定從未發(fā)生。紅燭高燒,
發(fā)出噼啪的微響,將室內(nèi)映得一片死寂的紅。那濃重的藥味和沉水香混合著,
沉甸甸地壓在胸口,幾乎令人作嘔。我僵立在原地,
像一尊被遺忘在角落的、褪了色的劣質(zhì)泥偶。---靖安侯府的日子,是沉在水底的死寂。
謝珩的身體像是被無形的絲線吊著,在鬼門關(guān)邊緣沉沉浮浮,時好時壞。
府里的空氣永遠凝滯著藥味和一種小心翼翼的壓抑。謝珩幾乎從不主動見我,
偶爾在回廊或庭院遠遠瞥見,他那雙深潭般的眸子也總是越過我,投向虛空,
仿佛我只是個礙眼的擺設(shè),連他眼底一絲漣漪都驚動不了。他對我的態(tài)度,
比對待一個粗使丫頭還要疏離刻薄。送去的湯藥膳食,十次有九次被原封不動地退回。
偶爾不得不碰面,他開口便是極盡刻薄的奚落,字字句句都淬著冰,刮骨剔心?!皷|施效顰,
徒增笑耳。”“滾遠些,莫污了這方清凈地?!薄摆I品就該有贗品的自覺?!泵恳淮危?/p>
我都只是垂著頭,沉默地聽著,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
胸腔里那顆屬于現(xiàn)代醫(yī)生沈清的心臟,在屈辱和憤怒中劇烈地搏動,又被我死死按捺下去。
我一遍遍告誡自己:活下去,沈清。你不是他的妻子,
你只是一個被困在另一個時空的求生者。忍下去,才有路。我像個真正的影子,
沉默地縮在侯府最偏僻的角落。謝珩大概樂見其成,府中下人也慣于踩低捧高,
我的份例被克扣得厲害,冬日連炭火都時常短缺。我便學著辨認府中廢棄的藥材,
悄悄收集起來,在冰冷的屋子里生起小小的火盆,煮些藥湯驅(qū)寒。日子在麻木中滑過,
直到那場突如其來的瘟疫,像一只巨大的、腐爛的手掌,猛地撕開了京城表面的繁華安寧。
起初只是零星的流言,說城南貧民窟有人高燒不退,嘔血而亡。很快,
死亡像瘟疫本身一樣蔓延開來。先是城南,然后像墨汁滴入清水,迅速暈染了整個京城。
發(fā)熱、寒戰(zhàn)、劇烈的咳嗽,皮膚上出現(xiàn)詭異的紫黑色斑塊……恐慌如同瘟疫的幫兇,
以更快的速度席卷了每一個角落。藥鋪被搶購一空,醫(yī)館人滿為患,絕望的哭嚎日夜不息。
昔日繁華的街道變得如同鬼域,尸骸來不及收斂,只能堆在板車上匆匆拖走焚燒,
空氣里彌漫著焚燒尸體和草藥的、令人作嘔的混合氣味。靖安侯府也未能幸免。
先是幾個粗使的下人,接著連內(nèi)院的管事嬤嬤也倒下了。侯府被陰云籠罩,
死亡的陰影第一次如此清晰地逼近那雕梁畫棟的深宅大院。謝珩的身體本就搖搖欲墜,
這場瘟疫更是雪上加霜。他雖未染病,但府中接連的噩耗和彌漫的絕望氣息,
如同無形的重錘,將他本就孱弱的精神擊打得更加支離破碎。他變得愈發(fā)陰郁暴戾,
書房里時常傳出砸碎器物的刺耳聲響。我縮在自己的小院里,聽著外面世界的崩塌。
屬于沈清的醫(yī)者本能,在恐懼的縫隙里瘋狂滋長。
那些被遺忘在現(xiàn)代醫(yī)學海洋深處的知識碎片——關(guān)于病毒,關(guān)于隔離,
關(guān)于基礎(chǔ)衛(wèi)生防疫——開始不受控制地在腦海中翻涌、拼湊。一個極其大膽,
也極其危險的念頭,如同暗夜里的火星,在我死寂的心底悄然燃起。
---機會在一個飄著細雪的傍晚降臨。侯府負責采買的老仆趙伯倒在了二門外的夾道上,
渾身滾燙,咳嗽不止,臉上已隱隱透出不祥的灰敗氣息。幾個家丁遠遠圍著,驚恐交加,
誰也不敢上前?!翱?!快拖出去燒了!別過了病氣!”一個管事模樣的男人尖著嗓子指揮,
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安弧荒軣?!趙伯還有氣!”一個小廝帶著哭腔反駁,
卻被管事狠狠瞪了一眼。就在兩個家丁戰(zhàn)戰(zhàn)兢兢試圖上前時,我撥開人群,沖了過去。
在所有人驚愕的目光中,我迅速蹲下,扯下自己衣襟內(nèi)側(cè)一塊相對干凈的細棉布,
覆在口鼻之上。手指搭上趙伯滾燙的手腕,感受著那紊亂急促的脈象。高熱,寒戰(zhàn),
呼吸窘迫……典型的瘟疫癥狀?!叭×揖?!干凈的布巾!還有庫房里存著的蒼術(shù)、艾草!快!
”我抬起頭,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壓過了周圍的嘈雜和恐懼。
管事愣住了,隨即是更深的驚恐:“你…你一個婦道人家懂什么!別添亂!
這要命的時疫……”“他還有救!”我打斷他,目光銳利如刀,“照我說的做!
想活命就別廢話!”那一刻,我身上爆發(fā)出的,
是沈清在手術(shù)臺上面對危重病人時的決斷氣勢,而非那個在謝珩面前卑微沉默的“贗品”。
也許是那氣勢鎮(zhèn)住了他,也許是趙伯微弱的呻吟觸動了人心,
管事竟鬼使神差地朝旁邊的人吼道:“還愣著干什么!照少夫人說的辦!
”烈酒、布巾、藥材很快送來。我指揮人將趙伯抬到一間廢棄的柴房,權(quán)作隔離。
用烈酒擦拭他的額頭、腋下、手心腳心進行物理降溫。將蒼術(shù)、艾草點燃,
煙氣彌漫在狹小的空間里消毒。又憑著記憶,在有限的藥材里挑揀配伍,
熬煮出能勉強退熱、緩解癥狀的湯藥。整整一夜,我守在柴房里。
外面的風雪聲、府中隱約的哭泣聲都仿佛隔了一層。眼前只有趙伯痛苦扭曲的臉,
和他逐漸平穩(wěn)下來的呼吸。天快亮時,趙伯的高熱奇跡般地退去了一些,雖然依舊虛弱,
但脈象已不再那么兇險?!吧佟俜蛉恕壁w伯渾濁的眼睛費力地睜開一條縫,
淚水混著汗水流下,“謝…謝您救命…”消息像長了翅膀,飛出了柴房,飛出了侯府的高墻。
起初只是侯府內(nèi)部,那些染病或家中有染病親人的仆役,抱著最后一絲微弱的希望,
悄悄尋到我這偏僻的小院。我簡陋的居所,成了他們絕望中的燈塔。我傾盡所能,
用我有限的古代藥材知識和現(xiàn)代防疫理念結(jié)合:強調(diào)隔離,指導用沸水消毒衣物器具,
用醋熏蒸空氣,用特定的草藥煎湯內(nèi)服外洗緩解癥狀。
那些被正統(tǒng)醫(yī)館放棄的、或是無錢醫(yī)治的窮苦人,成了我最初的“病患”。接著,
消息開始在外城瘟疫最肆虐的貧民窟里流傳。一個被靖安侯府厭棄的沖喜夫人,
竟有起死回生的手段?絕望中的人們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拖家?guī)Э诘赜肯蚝罡箝T那條骯臟的小巷。我沒有退縮。我拿出自己偷偷積攢的所有體己錢,
甚至當?shù)袅酥x珩大婚時象征性賜下的幾件首飾(他從未在意過),換成藥材。
在小巷深處租了一間破敗漏風的屋子,掛起一塊簡陋的木牌,
上書“濟民處”三個歪歪扭扭的字。這里,成了我真正的戰(zhàn)場。每日天不亮,
巷子里就排起了長隊??人月?、呻吟聲、孩童的啼哭聲混雜在一起。我穿著最粗陋的布衣,
用布巾嚴嚴實實蒙住口鼻,像一臺不知疲倦的機器,看診、施藥、包扎、安慰。
雙手被藥汁和病人的膿血染得看不出顏色,臉上是深深的疲憊,可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
那是屬于醫(yī)者沈清的光芒,穿越了時空和身份的桎梏,在這煉獄般的人間重新燃起。有時,
在施藥的間隙,我會下意識地抬頭,目光掠過侯府那高高的、朱紅色的后墻。
墻內(nèi)是另一個世界,一個有著那個刻薄病弱男人的世界。我知道,我的所作所為,
必然早已傳入他的耳中。他會怎么想?是更加鄙夷我這“贗品”的不安分,
還是……一絲微弱的、連我自己都不敢深想的希冀,
在心底某個角落悄然滋生:他會不會……有那么一絲絲,看到真正的“我”?
---城南蘇府,在瘟疫的狂潮中,像一艘沉默的孤舟,漸漸沉沒。關(guān)于蘇婉柔病重的消息,
如同細小的冰凌,斷斷續(xù)續(xù)地刺入我的耳中。起初只是下人們壓低的議論:“蘇家那位小姐,
聽說也染上了…”“唉,
那么個神仙般的人兒…”“侯爺那邊……怕是……”每一次聽到這個名字,
心口都會像被針扎一下,泛起細密的、帶著酸澀的疼。
那個活在謝珩心底、也活在我這“贗品”陰影里的女子。那個真正的白月光。
我刻意地避開所有關(guān)于她的信息,將全部精力投入到“濟民處”那看不到盡頭的病患之中。
用忙碌和疲憊來麻痹自己。然而,命運仿佛一只無形的手,執(zhí)拗地將我們推向同一個深淵。
那是一個陰霾沉沉的午后,鉛灰色的云低低地壓著,透不出一絲光。
我剛送走一批領(lǐng)藥的百姓,捶打著酸痛僵硬的腰背,準備去后院看看新熬的幾鍋藥汁。
侯府那個慣常替謝珩跑腿傳話的、名叫福安的小廝,
像一道鬼影般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在破屋的門口。
他臉上帶著一種混合著憐憫、疏離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幸災樂禍的表情,垂著眼,
聲音平板無波:“少夫人,侯爺請您立刻回府一趟。”我的心猛地一沉,
一股不祥的預感瞬間攫住了心臟,讓它狂跳起來,幾乎要撞破胸膛?;馗吭谶@個節(jié)骨眼上?
為了什么?福安頓了頓,補充道,
聲音更低了:“蘇府…遞了消息過來…蘇小姐…怕是不大好了。侯爺……請您過去看看。
”最后幾個字,像冰錐狠狠鑿進我的太陽穴。蘇婉柔…不行了?謝珩…讓我去看?去看什么?
看他心尖上的明月如何黯淡隕落?看我這個“贗品”如何在他面前上演最后的、殘酷的對比?
…一個荒謬的、帶著血腥味的念頭不受控制地冒出來:他會不會……想用我這“贗品”的命,
去換他那“真品”的一線生機?寒意從腳底瞬間竄遍全身,四肢百骸都凍得僵硬。
我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土墻上,灰塵簌簌落下。
“我…我這邊還有很多病人……”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在發(fā)抖,干澀得厲害。福安抬起了眼皮,
那雙小眼睛里沒什么溫度,只有一種“何必掙扎”的漠然:“少夫人,
侯爺?shù)钠饽侵赖?。蘇小姐的事…耽誤不得。馬車就在巷口候著了?!睕]有選擇。
從來就沒有。我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只剩下死水般的沉寂。
我默默地解下身上那件沾滿藥漬和塵土的粗布圍裙,動作緩慢而沉重。
它曾是我在這絕望人間唯一的鎧甲和慰藉。如今,卻要脫下它,
去面對另一場注定無望的、屬于別人的生離死別。馬車在死寂的街道上疾馳,
車輪碾過青石板的聲音空洞地回響。我靠在冰冷的車廂壁上,感覺不到顛簸,
只有心在無底地墜落。蘇府到了。昔日雅致的門庭籠罩在一片凄惶的死氣之中。
門房的眼神驚惶而麻木。穿過熟悉的回廊,空氣里彌漫著濃得令人窒息的藥味和絕望的氣息。
下人們垂著頭匆匆而過,如同飄蕩的幽靈。我被人引著,走向蘇婉柔的閨房。
每一步都像踩在燒紅的烙鐵上。推開那扇雕花木門,
濃烈得化不開的苦澀藥味和一種…屬于生命即將枯竭的、衰敗的氣息撲面而來,
幾乎將我熏倒。房間深處,那張垂著素色紗帳的拔步床上,隱約可見一個極其單薄的身影。
床邊,一個熟悉得刺骨的身影,像一尊凝固的石像,一動不動地守在那里。謝珩。
他背對著門口,身形依舊是病態(tài)的瘦削,卻繃得筆直,像一張拉到極致的弓。
玄色的袍子襯得他背影更加孤絕。他微微低著頭,視線牢牢鎖在床上的人影上,
仿佛世間萬物都已湮滅,只剩下那方寸之地。僅僅是一個背影,
那凝聚的、幾乎要化為實質(zhì)的悲慟與絕望,就洶涌地撲來,像冰冷的潮水將我徹底淹沒。
那是我從未在他身上感受過的情緒,如此濃烈,如此…專注。原來他所有的深情,
所有的溫度,都只給了那一個人。我站在門口,像一個突兀闖入的、不合時宜的拙劣道具。
喉嚨被無形的巨石堵住,發(fā)不出任何聲音。也許是聽到了開門聲,也許是感應到了什么,
謝珩緩緩地、極其緩慢地轉(zhuǎn)過了身。那張臉映入眼簾的瞬間,我?guī)缀鯚o法呼吸。
依舊是病態(tài)的蒼白,可那蒼白之下,卻涌動著一種近乎瘋狂的赤紅。那雙深潭般的眼睛,
此刻布滿了駭人的血絲,紅得如同泣血。里面翻涌著滔天的痛苦、絕望、憤怒,
還有一種……對我這個闖入者的、毫不掩飾的、淬了毒的恨意。那恨意如此赤裸裸,
如此猙獰,像淬火的利刃,要將我凌遲。他的目光在我臉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
像是在看一個帶來噩運的災星,一個奪走他至寶的仇寇。隨即,
那猩紅的眸子又猛地轉(zhuǎn)向床上,里面的痛苦瞬間蓋過了一切。
“婉柔…婉柔你醒醒…看看我…”他的聲音嘶啞破碎,帶著一種瀕死野獸般的嗚咽,
是我不曾聽過的脆弱和絕望。他猛地抓住床上那只蒼白得幾乎透明的手,緊緊貼在臉頰,
仿佛想用自己的溫度去暖熱那正在流失的生命?!鞍㈢瘛币宦曃⑷醯萌缤瑖@息的呼喚,
從帳幔里飄出。謝珩的身體劇烈地一震,仿佛被那微弱的呼喚注入了全部的生命力,
他急切地俯身湊近:“我在!婉柔,我在!別怕…”“冷…好冷…”蘇婉柔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
氣若游絲,“阿珩…抱緊我…”謝珩毫不猶豫,掀開紗帳一角,小心翼翼地俯身,
將床上那單薄得只剩一把骨頭的女子,極其珍重地、用盡全身力氣地擁入懷中。
他高大的身軀彎折著,形成一個保護的姿態(tài),將蘇婉柔完全籠罩在自己的懷抱里。
他的臉頰貼著她的鬢發(fā),肩膀微微顫抖,壓抑著喉間的哽咽。
“不冷了…不冷了婉柔…我在…”他一遍遍低語,聲音溫柔得能滴出水來,
那是我從未想象過會從他口中發(fā)出的語調(diào)。那是獨屬于蘇婉柔的溫柔,
是他生命里所有的光和暖。而我,像個被遺忘在角落的、沾滿灰塵的布偶,僵硬地杵在門口。
刺骨的寒意從四面八方襲來,穿透單薄的衣衫,直直鉆進骨髓里。心口那片早已麻木的地方,
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揉搓,碾碎,痛得無法呼吸。眼前那緊緊相擁的身影,
如同一幅被無限放大的、殘酷的工筆畫,每一筆都蘸滿了對我的嘲諷和凌遲。原來,
這就是愛與不愛的天塹。原來,我連靠近那光芒的資格,都不曾有過。
那點可笑的、關(guān)于他或許能看見“沈清”的微弱希冀,在此刻被徹底碾成了齏粉,
連一絲痕跡都不曾留下。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是一瞬,也許漫長如一個世紀。
謝珩懷中的蘇婉柔,身體忽然極其輕微地抽搐了一下。“婉柔?”謝珩的聲音陡然拔高,
帶著驚惶的顫抖。緊接著,蘇婉柔猛地弓起身子,爆發(fā)出一陣撕心裂肺的劇烈嗆咳。
那咳嗽聲空洞而絕望,帶著肺腑破裂般的雜音。一口暗紅發(fā)黑的血,猛地從她口中噴涌而出,
濺在謝珩玄色的衣襟上,也濺在素色的被褥上,像一朵朵驟然綻放的、猙獰的死亡之花。
“婉柔?。?!”謝珩發(fā)出一聲凄厲到變調(diào)的嘶吼,如同孤狼泣血。他徒勞地用手去捂她的嘴,
想阻止那不斷涌出的鮮血,可那溫熱的、帶著腥甜氣味的液體,卻不斷從他指縫間汩汩溢出,
染紅了他的手,也染紅了他的眼。“大夫!大夫呢??!”他猛地抬頭,那雙猩紅如血的眼眸,
像淬了毒的箭矢,帶著毀天滅地的瘋狂和絕望,直直地、狠狠地釘在了我的身上!“你!
還愣著干什么!救她!快救她??!你不是能救那些賤民嗎?!救她?。 彼叵?,
聲音因為極度的恐懼和憤怒而扭曲變形,每一個字都裹挾著能將人撕碎的戾氣。
---那聲裹挾著血淚的咆哮如同驚雷炸響在耳邊,也炸醒了我被冰封的肢體?!熬人?!
快救她啊!”謝珩的嘶吼帶著瀕死的絕望,像鞭子抽打在我的神經(jīng)上。身體比思維更快一步。
我?guī)缀跏酋咱勚鴵涞搅舜睬?,撲鼻而來的是濃烈的血腥味和死亡的氣息?/p>
蘇婉柔的身體在謝珩懷里劇烈地痙攣著,每一次咳嗽都帶出大股暗紅的血沫,
她的臉呈現(xiàn)出一種可怕的青灰色,瞳孔已經(jīng)開始渙散?!胺砰_她!讓她平躺!”我厲聲喝道,
聲音帶著自己也未曾察覺的尖銳。屬于沈清醫(yī)生的本能徹底壓倒了所有屈辱和恐懼。
謝珩似乎被我的氣勢震住了一瞬,下意識地松開了手。我立刻將蘇婉柔放平,頭偏向一側(cè),
避免血液倒流窒息。手指迅速搭上她的頸動脈——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
再探鼻息——氣若游絲。心肺衰竭!我腦中警鈴大作?!傲揖?!干凈布巾!參片!快!
”我頭也不回地厲聲吩咐,目光死死鎖在蘇婉柔急劇起伏的胸口。
房間里的下人早已嚇得魂飛魄散,聽到我的命令,才像找到了主心骨,跌跌撞撞地跑去準備。
我迅速解開蘇婉柔領(lǐng)口的盤扣,試圖讓她呼吸更順暢些。同時,雙手交疊,
按壓在她胸骨中下段,開始進行心肺復蘇。一下,兩下,三下……用盡全力。
汗水瞬間浸濕了我的鬢角?!澳恪阍谧鍪裁?!”謝珩驚怒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帶著難以置信的暴戾。他看到我按壓的動作,眼中瞬間爆發(fā)出被侵犯的狂怒,
伸手就要將我推開?!皾L開!”我猛地抬頭,眼神兇狠得像護崽的母狼,
直直撞上他猩紅的雙眼,“想讓她死,你就動手!”那眼神里的決絕和不容置疑,
竟生生將他定在了原地。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臉上的暴怒被一種更深沉的、混雜著恐懼和茫然的痛苦取代。烈酒和布巾送來了。
我迅速用布巾蘸了烈酒,擦拭蘇婉柔的額頭、頸部、手心腳心進行物理降溫。
又將一片老參塞入她舌下吊氣。手下按壓的動作不敢有絲毫停頓。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像鈍刀子割肉。蘇婉柔的抽搐漸漸微弱下去,身體越來越冷。她口中涌出的血似乎少了一些,
但那不是因為好轉(zhuǎn),而是……生命正在飛速流逝的征兆。
“婉柔…婉柔你撐住…”謝珩跪在床邊,緊緊攥著蘇婉柔冰涼的手,聲音嘶啞破碎,
一遍遍重復著,像是在祈求上蒼,又像是在命令死神,
“撐住…求你…別丟下我…”他的絕望如同實質(zhì)的潮水,將我淹沒。我機械地按壓著,
汗水順著額角滑落,滴在蘇婉柔毫無血色的臉上。我能清晰地感受到手下生命的流逝,
像指間握不住的流沙?,F(xiàn)代醫(yī)學的知識在腦中瘋狂翻涌,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沒有強心劑,
沒有呼吸機,沒有一切能對抗這種急性心肺衰竭的設(shè)備!古代貧瘠的藥材,
面對這樣兇險的急癥,如同螳臂當車!一種巨大的無力感和深沉的悲哀攫住了我。醫(yī)者仁心,
無論她是誰,無論我和她之間隔著怎樣尷尬的身份,我都想救她!可人力……有時盡。終于,
蘇婉柔的身體最后一次劇烈地抽搐了一下,然后,徹底地軟了下去。
她喉嚨里發(fā)出最后一聲短促的、如同嘆息般的“嗬…”聲,如同被風吹滅的殘燭。
那雙曾經(jīng)美麗、此刻卻空洞渙散的眸子,直直地望向上方虛無的帳頂,最后一絲微弱的光,
徹底熄滅了。搭在她頸側(cè)的手指,再也感受不到任何搏動。她死了。房間里死一般的寂靜。
只有謝珩粗重的、如同破風箱般的喘息聲。我緩緩地、極其緩慢地停下了按壓的動作。
雙手因為用力過度而劇烈地顫抖著,沾滿了她的血和我的汗。
一股巨大的疲憊和冰冷的絕望席卷了我。我抬起頭,看向跪在床邊的謝珩。他仿佛凝固了。
所有的聲音、所有的動作都從他身上抽離了。他維持著那個緊緊攥著蘇婉柔手的姿勢,
一動不動。臉上的表情是空白的,像一張被揉皺又攤開的紙,沒有任何情緒。只有那雙眼睛,
猩紅的血色褪去,只剩下一種死寂的、空洞的灰。那是一種……靈魂被徹底抽走的死寂。
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低下頭,看著懷中女子安詳(或者說,是痛苦終于結(jié)束)的遺容。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無限拉長、凝固。
然后——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如同從地獄最深處擠出來的嗚咽,從他喉嚨里滾出。
那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能撕裂人心的悲慟。緊接著,是第二聲,
第三聲……那嗚咽聲越來越大,最終化為無法抑制的、撕心裂肺的慟哭。
他緊緊抱著蘇婉柔尚有余溫的身體,高大的身軀蜷縮著,劇烈地顫抖,
像寒風中一片無助的落葉。滾燙的淚水大顆大顆地砸落在蘇婉柔冰冷的臉頰上,
混著未干的血跡,蜿蜒而下。那是痛失至愛的絕望哀嚎,是生命支柱轟然倒塌后的天崩地裂。
他哭得像個迷路的孩子,脆弱得不堪一擊,所有的驕傲、刻薄、冰冷,
在這一刻都碎成了齏粉。整個房間里,只剩下他絕望的慟哭在回蕩,震得人心頭發(fā)顫。
我僵硬地跪坐在床邊,看著這一幕。心口那片被碾碎的地方,早已痛得麻木。
一股冰冷的、帶著鐵銹味的液體涌上喉嚨,又被我死死咽了回去。眼前一片模糊,
分不清是汗水還是別的什么。結(jié)束了。蘇婉柔死了。而我這個“贗品”,
親眼目睹了謝珩所有的深情與崩潰。這場屬于他們的悲劇,卻將我釘在了恥辱柱的中央。
---那撕心裂肺的慟哭不知持續(xù)了多久,像一場永無止境的風暴,席卷著房間里的一切。
終于,哭聲漸漸低了下去,化為斷斷續(xù)續(xù)、如同瀕死野獸般的抽噎。
謝珩依舊緊緊抱著蘇婉柔冰冷的身體,臉頰貼著她的鬢發(fā),一動不動,
仿佛也隨著她一同死去。死寂再次籠罩了房間,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窒息。
我僵硬麻木的身體開始恢復知覺,尖銳的痛楚從膝蓋和腰背傳來。我試圖支撐著自己站起來,
離開這個令人窒息的地方。剛一動,膝蓋發(fā)出不堪重負的輕響。這細微的聲響,
卻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謝珩的身體猛地一震。他極其緩慢地、極其僵硬地抬起了頭。
那張臉,慘白如紙,被淚水和血污浸染,一片狼藉。
可那雙眼睛……剛才空洞的灰燼被徹底燃盡了,
取而代之的是翻涌的、足以焚毀一切的黑色風暴!是暴戾!是瘋狂!是毀滅一切的恨意!
他的視線,如同兩道淬了劇毒的冰錐,帶著能將人靈魂凍結(jié)的怨毒,
死死地、精準地釘在了我的臉上!時間仿佛凝固了??諝獬林氐萌缤y。然后,
我清晰地看到,他眼底最后一絲屬于“人”的理性光芒,徹底熄滅了。
只剩下被無邊痛苦和怨恨扭曲的、純粹的獸性。他猛地松開了蘇婉柔,
像丟棄一件失去了意義的物品。身體因為巨大的動作而踉蹌了一下,但他立刻穩(wěn)住了。
那雙布滿血絲、只剩下瘋狂的眼睛,自始至終沒有離開我半分。他一步一步,極其緩慢地,
向我走來。每一步踏在地板上,都發(fā)出沉悶的、如同喪鐘敲響的聲音。那沉重的腳步聲,
一下下,踩在我的心上。強烈的危機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繞住我的脖頸,
勒得我無法呼吸。我下意識地想要后退,身體卻像被釘在了原地,動彈不得。
只能眼睜睜看著那片巨大的、裹挾著死亡氣息的陰影,一步步將我吞噬。他停在了我面前。
高大的身軀投下的陰影完全籠罩了我。
濃烈的血腥味、淚水的咸澀味和他身上那種絕望的、腐朽的氣息撲面而來。他俯視著我,
如同俯視一只骯臟的螻蟻。那雙猩紅的眼睛里,倒映著我驚恐蒼白的臉。然后,他開口了。
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卻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靜,
平靜之下是洶涌的、足以毀滅一切的巖漿:“是你……”兩個字,像冰刀刮過骨頭。
“是你這個妖女……”他微微歪著頭,用一種近乎審視獵物的殘忍眼神盯著我,
聲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刺破耳膜,“用那些邪門歪道的妖術(shù)蠱惑人心!是你!
是你帶來了這場瘟疫!是你害死了婉柔!是你!奪走了我的光!”每一個“是你”,
都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我的胸口?;闹嚕憾?!血口噴人!“不…我沒有!
”我用盡全身力氣嘶喊出來,聲音因為恐懼和憤怒而變了調(diào),“我盡力了!是瘟疫!
是這該死的瘟疫!她病得太重了!我救不了……”“閉嘴!”一聲雷霆般的暴喝打斷了我,
震得我耳膜嗡嗡作響。謝珩的面容因為極致的憤怒而扭曲猙獰,他猛地伸出手,
那沾著蘇婉柔血跡的手,如同鐵鉗般狠狠掐住了我的脖子!窒息感瞬間襲來!眼前發(fā)黑,
喉嚨劇痛,肺里的空氣被瞬間剝奪!我徒勞地掙扎著,雙手用力去掰他鐵箍般的手指,
卻如同蚍蜉撼樹。“賤人!”他湊近我,滾燙的、帶著血腥味的呼吸噴在我的臉上,
那雙猩紅的眼睛里燃燒著毀滅的火焰,“你嫉妒她!你恨她!恨她奪走了本該屬于你的位置?
恨我眼里只有她?所以你就用這種下作的手段害死她!用你那骯臟的妖術(shù),奪走了我的婉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