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敗的蘇記后廚,昏黃的油燈勉強驅(qū)散角落的黑暗,卻驅(qū)不散空氣里彌漫的凝重與孤注一擲的氣息。
忠叔看著蘇晚用剪刀,將他那件唯一還算厚實、打了無數(shù)補丁的舊棉襖,毫不猶豫地拆開,掏出里面灰撲撲、已經(jīng)結(jié)塊的棉絮,粗糙的手指都在微微發(fā)抖。那棉襖,陪他熬過好幾個寒冬。
“丫頭…這…這真能行?” 忠叔的聲音干澀,帶著濃重的不確定和心疼。八十兩銀子的巨債像懸在頭頂?shù)腻幍?,而蘇晚的計劃——把熱乎飯食送到別人鋪子里去?這聽起來簡直比三天變出八十兩銀子還要荒唐!那些體面人,怎么會吃他們這小破店的東西?還讓人送上門?忠叔活了半輩子,聞所未聞。
蘇晚頭也沒抬,動作麻利地將蓬松了些的舊棉絮仔細地塞進一個還算完好的舊食盒夾層里。她的眼神專注得像在進行精密儀器組裝,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混著灶臺飄來的煙火氣?!爸沂?,信我?!?她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令人心定的力量,“這是咱們唯一的活路。把火再燒旺點,那鍋骨頭湯不能斷火,湯底是魂!”
她直起身,抹了把汗,環(huán)顧這間被絕望和希望同時塞滿的廚房。灶膛里,忠叔咬牙添了兩塊柴,火光跳躍,映亮了他憂心忡忡的臉。鍋里,用僅剩的幾個銅板買來的豬骨和幾根蔫巴巴的蘿卜正翻滾著,散發(fā)出久違的、帶著油脂香氣的濃郁味道——這是她計劃里“拳頭產(chǎn)品”的基礎(chǔ)湯底,用來做“湯餅”(面條)和“澆頭蓋飯”。
角落的木盆里,泡著勉強湊出的一小盆糙米。案板上,是忠叔用最后一點白面摻了雜糧粉揉出來的面團,旁邊放著幾顆蔫巴的白菜和一小把廉價的豆芽——這就是他們?nèi)康摹皬椝帯薄?/p>
“忠叔,第一批單子,我們就推三樣!” 蘇晚拿起一塊燒黑的木炭,在一塊相對干凈的墻面上用力寫下:
1. **骨湯素湯餅**:五文(湯底是關(guān)鍵)
2. **豆芽白菜蓋澆飯**:七文(量大管飽)
3. **雜糧大饅頭**:兩文一個,五文三個(最實惠的墊饑選擇)
“簡單,快,便宜!” 她丟下木炭,眼神灼亮,“就賣給西市那些中午走不開的掌柜、伙計、賬房!他們圖的就是一口熱乎,快,還省錢!”
忠叔看著墻上那三個歪歪扭扭的名字和價格,再看看鍋里翻騰的骨頭湯,渾濁的眼里終于燃起一絲微弱的火苗。雖然還是覺得懸,但丫頭這股破釜沉舟的勁兒,讓他沒來由地愿意跟著拼一把?!昂谩茫÷犇愕?!我這就揉面蒸饅頭!骨頭湯我看著!”
時間在壓抑的忙碌中流逝。天光漸亮,雨停了,但深秋的寒意更甚,空氣濕冷刺骨。蘇晚用冷水狠狠搓了把臉,強迫自己保持清醒。她拿出昨晚熬夜用燒剩的細竹枝削成的幾十片薄薄竹片,又找出半截快禿了的毛筆和一點劣質(zhì)墨汁。每一片竹片上,她都清晰地寫上:
【蘇記速達】
訂餐品類:________
數(shù)量:________
送往:________鋪子(請寫清名號位置)
訂餐人:________
**承諾:午時初刻前送達!超時一炷香,賠付三文錢!**
下面留了小小的空白,準(zhǔn)備讓訂餐人按手印或畫押。這是她能想到的,在這個沒有電話、沒有APP的時代,建立最初級信任和契約的憑證——簡陋,卻直擊“時效承諾”的核心痛點。
“忠叔,看好店!我出去一趟!” 蘇晚將一疊竹片訂單小心揣進懷里,深吸一口帶著寒意的空氣,推開了那扇吱呀作響的破門。
晨光熹微,西市剛剛蘇醒。石板路上積著昨夜的雨水,倒映著灰蒙蒙的天空和兩旁林立的商鋪幌子??諝饫锘祀s著各種氣味:新出爐面點的麥香、布匹的染料味、牲口的臊氣,還有底層市井特有的、揮之不去的貧窮與忙碌的氣息。
蘇晚的目標(biāo)很明確:那些門面不大、但客人絡(luò)繹不絕,伙計掌柜看起來都忙得腳不沾地的鋪子。她第一個走向斜對面不遠處的“劉記布莊”——這是忠叔提到過,偶爾會讓學(xué)徒來買饅頭的地方。
布莊剛開門,年輕的學(xué)徒正費力地搬著一匹沉重的粗布。劉掌柜是個精瘦的中年人,戴著老花鏡,已經(jīng)在柜臺后噼里啪啦地打著算盤,眉頭緊鎖。
蘇晚定了定神,臉上努力擠出一個既不卑微也不過分熱切的笑容,走了進去?!皠⒄乒?,早?!?/p>
劉掌柜從算盤上抬起頭,扶了扶眼鏡,看清是蘇記那個剛死了爹的孤女,臉上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同情,隨即又被生意人的精明覆蓋。“哦,是蘇家丫頭?。坑惺??” 他語氣平淡,帶著點疏離。
“掌柜的,看您和伙計們一大早就在忙活,真是辛苦?!?蘇晚聲音清亮,語速不快不慢,“這大冷天的,忙到晌午,怕是連口熱乎飯都顧不上出去吃吧?冷饅頭就涼水,胃可受不了。”
劉掌柜撥算盤的手頓了一下,沒說話,只是抬了抬眼皮。旁邊的學(xué)徒也悄悄豎起了耳朵。
蘇晚立刻從懷里抽出一片竹片訂單,雙手遞了過去:“我們蘇記新推了個‘速達’的營生。您看,骨湯素湯餅,五文;豆芽白菜蓋澆飯,七文,管飽;雜糧大饅頭,兩文一個。您只需在這竹片上寫明要什么、要多少、送到哪里,簽個名或按個手印。我們保證,午時初刻前,熱騰騰地給您送到鋪子里來!要是晚了,” 她指著竹片上那行醒目的字,“超時一炷香,我們賠您三文錢!”
“送…送到鋪子里?” 劉掌柜這下是真愣住了,接過那光滑的竹片,反復(fù)看了幾遍上面的字,又看看眼前這個臉色蒼白卻眼神執(zhí)拗的少女,仿佛第一次認識她?!斑@…這能行?湯餅送過來不都坨了?飯不涼了?”
“掌柜的放心!” 蘇晚早有準(zhǔn)備,語氣篤定,“我們有特制的保溫食盒,里面填了厚實的棉絮,保管送到您手上還是熱乎的!您試試就知道。今天第一天開張,您是老主顧,給您個嘗鮮價,無論點多少,都減一文!” 她適時拋出了小小的優(yōu)惠誘餌。
學(xué)徒在旁邊聽著,眼睛亮了亮,忍不住小聲嘀咕:“掌柜的,要是真能送到…中午就不用啃冷饅頭了…”
劉掌柜捏著那枚小小的竹片,指腹摩挲著上面清晰的墨跡,尤其是“超時賠付三文”那幾個字,看了又看。八十兩的債務(wù)像塊大石頭壓在街坊四鄰的心頭,這丫頭怕是真被逼急了,想出這么個稀奇古怪的法子。他本不想沾麻煩,但…減一文,還送到門口,省了學(xué)徒跑腿的時間…似乎…有點劃算?
猶豫再三,劉掌柜終于拿起柜臺上的筆,在竹片上歪歪扭扭地寫下:“骨湯素湯餅,一碗;豆芽白菜蓋澆飯,一碗;雜糧饅頭,三個。” 又在訂餐人那里畫了個圈,算是畫押。他把竹片遞還給蘇晚:“丫頭,丑話說前頭,要是送晚了,或者東西冷了、撒了,這錢我可不付!還有那賠付的三文…”
“您放心!白紙黑…竹片黑字寫著呢!我們蘇記再難,這點信用還有!” 蘇晚接過竹片,如獲至寶,小心收好,臉上綻開一個真心實意的笑容,“多謝劉掌柜照顧!午時初刻前,保準(zhǔn)送到!”
有了劉記布莊的開頭,接下來的推銷雖然依舊艱難,但總算撕開了一道口子。蘇晚的身影穿梭在西市大大小小的鋪子間:賣雜貨的“王記”、打鐵的“張記鐵鋪”、賣廉價胭脂水粉的“李二嫂脂粉鋪”……她一遍遍重復(fù)著同樣的話,展示著那枚代表契約的竹片,強調(diào)著“熱乎”、“快速”、“超時賠付”和“嘗鮮優(yōu)惠”。
質(zhì)疑、嘲笑、冷漠、同情、好奇…各種目光交織在她身上。有人像看瘋子一樣直接揮手趕她走;有人抱著試試看的心態(tài),象征性地訂了一兩個饅頭;也有人,比如“王記雜貨”那個總被算賬困住的胖賬房,一口氣訂了兩份蓋澆飯,圖的就是不用冒冷風(fēng)出門。
兩個時辰,蘇晚幾乎磨破了嘴皮子,跑遍了西市小半條街,雙腿像灌了鉛,喉嚨干得冒煙。當(dāng)她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蘇記時,懷里緊緊揣著的,是七張沉甸甸的竹片訂單。
“忠叔!成了!七單!” 蘇晚沖進后廚,聲音因為激動和疲憊而嘶啞,臉上卻泛著異樣的紅光。她將竹片攤在沾滿油污的桌面上,如同將軍在展示戰(zhàn)利品。“一碗湯餅,三碗蓋澆飯,九個饅頭!還有…劉記布莊單獨要了三個饅頭!”
忠叔看著那七枚小小的竹片,上面陌生的字跡代表著未知的希望和沉甸甸的責(zé)任,他激動得手都在抖,眼眶發(fā)熱:“好…好!我…我這就做!保準(zhǔn)熱乎!”
小小的蘇記后廚瞬間進入戰(zhàn)時狀態(tài)。忠叔爆發(fā)出驚人的潛力,揉面、扯面、蒸饅頭、炒豆芽白菜蓋澆頭,動作快得幾乎帶出殘影,灶膛里的火就沒小過,鍋里骨頭湯翻滾的香氣濃郁得幾乎有了實質(zhì)。蘇晚則負責(zé)最后的裝配和保溫。
她將剛出鍋、熱氣騰騰的食物,小心翼翼地用干凈的油紙包好。湯餅連湯盛在一個小陶碗里,再包一層油紙防灑。蓋澆飯則直接裝在淺口陶盤里。然后,她拿出那兩個經(jīng)過“改裝”的舊食盒——夾層里塞滿了忠叔舊棉襖里掏出的棉絮。將油紙包好的食物一層層放進食盒,又在食物之間的空隙里,盡可能多地塞進剩下的棉絮,最后緊緊蓋上盒蓋。
時間在緊張的忙碌中飛逝。當(dāng)最后一份蓋澆飯裝進食盒,蘇晚抬頭看了一眼窗外模糊的日影,心臟猛地一揪——快到午時了!
“人呢?忠叔,我讓你找的人呢?” 蘇晚急聲問道。配送環(huán)節(jié),才是整個計劃成敗的關(guān)鍵!
“來…來了來了!” 忠叔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帶著點氣喘。
蘇晚快步走到店門口。只見忠叔身后,跟著三個半大的少年。他們衣衫襤褸,面黃肌瘦,一看就是長期混跡在市井最底層、吃了上頓沒下頓的乞兒或孤兒。最大的一個看著十三四歲,眼神怯懦躲閃;最小的兩個可能才十歲出頭,縮著脖子,好奇又畏懼地看著蘇晚和店里飄出的食物香氣。
“丫頭,就…就找到這三個,街角那邊常蹲著的,跑得…還算快?!?忠叔有些底氣不足。這三人,怎么看也不像是能擔(dān)此重任的樣子。
蘇晚的目光如探照燈般掃過三個少年。時間緊迫,容不得挑剔了!她深吸一口氣,眼神瞬間變得銳利而極具壓迫感。
“想吃飽飯嗎?” 她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三個少年的耳朵。
三個孩子猛地抬起頭,臟兮兮的臉上,饑餓的眼神瞬間亮得驚人,如同餓狼看見了肉。
“想!” 最大的那個孩子下意識地咽了口唾沫,用力點頭。另外兩個也小雞啄米似的跟著點頭。
“好!” 蘇晚一把拉過那個最大的少年,將手里一個裝著兩份蓋澆飯的沉甸甸食盒塞到他懷里。“你,去劉記布莊!認識路嗎?”
“認…認識!就在斜對面!” 少年緊緊抱住食盒,溫?zé)岬挠|感和食物的香氣讓他渾身都繃緊了。
“這個,” 蘇晚又將一個裝著湯餅和饅頭的食盒塞給旁邊一個看著機靈些的少年,“去王記雜貨鋪!知道在哪吧?”
“知…知道!拐過李記酒樓就是!” 少年聲音有些發(fā)顫,但眼神死死盯著食盒。
“最后這個,” 蘇晚把裝著最后一份蓋澆飯和幾個饅頭的食盒給了最小的那個,“去張記鐵鋪!就在街尾!”
“嗯!” 最小的孩子用力點頭,用盡全身力氣抱住對他來說過于沉重的食盒。
蘇晚拿出三枚竹片訂單,分別塞進他們空著的那只手里,指尖因為用力而微微發(fā)白?!斑@是憑證!看清楚上面的地址和鋪子名!送到地方,把食盒交給訂餐的人,讓他們在這竹片上按個手印或者畫個圈!然后,” 她的目光像釘子一樣釘在三個少年臉上,一字一頓,清晰無比,“拿著這按了印的竹片,立刻!馬上!給我跑回來!記住,午時初刻!必須送到!晚一炷香,” 她指著竹片上那行字,“我扣你們?nèi)墓ゅX!聽清楚沒有?!”
“聽…聽清楚了!” 三個少年被她眼中那股狠勁和話語里“工錢”的許諾徹底震懾住,抱著食盒和竹片,像抱著傳國玉璽般緊張。
“跑!” 蘇晚猛地一揮手,如同發(fā)令槍響。
三個瘦小的身影,抱著對他們而言無比珍貴的食盒,如同離弦之箭,猛地沖出了蘇記那破敗的門檻,朝著各自的目標(biāo),在濕冷的石板路上奮力狂奔起來!臟兮兮的赤腳或破草鞋踏過積水,濺起渾濁的水花。
蘇晚追到門口,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幾乎要沖破喉嚨。她死死盯著那三個迅速融入街巷的背影,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成敗,在此一舉!
---
悅來茶樓,二樓雅間。
半開的雕花木窗后,蕭珩指間的天青色薄胎瓷杯停在唇邊,氤氳的熱氣模糊了他深邃的眼眸。他的目光,穿透清晨薄薄的、帶著食物香氣的市井薄霧,精準(zhǔn)地鎖在蘇記門口。
驚蟄無聲無息地出現(xiàn)在他身后半步的陰影里,聲音壓得極低:“主上,查清了。蘇晚,年十六,其父蘇大柱,祖?zhèn)鹘?jīng)營蘇記小飯館,半年前病故。死因確系懸梁自盡,因不堪‘通財記’趙屠戶逼債凌辱。其母早亡。家中僅余一老仆蘇忠,曾是邊軍斥候,因傷退役。蘇記欠債連本帶利,確為八十兩。昨日趙屠戶踹門逼債,搶走其母遺物玉簪一支,并定下三日之期?!?驚蟄的匯報簡潔、冰冷,不帶任何感情色彩。
蕭珩輕輕“嗯”了一聲,目光卻未曾離開對面。他看到那三個衣衫襤褸如乞兒般的少年,抱著奇怪的、略顯笨重的食盒,從蘇記沖出來,在街巷間亡命般飛奔。其中一個,正朝著斜對面的劉記布莊跑去。
“她…在做什么?” 驚蟄也看到了這一幕,冷峻的臉上難得露出一絲困惑。送飯?讓乞丐送飯?這孤女的舉動,越發(fā)詭異。
“做生意。” 蕭珩的唇角勾起一絲極淡、極難察覺的弧度。他的目光追隨著那個沖向劉記布莊的少年,清晰地看到少年沖進布莊,片刻后,又拿著什么東西跑出來,朝著蘇記的方向狂奔而回。而布莊門口,劉掌柜拿著一個油紙包,臉上帶著明顯的驚詫和…一絲滿足?
“有趣的生意。” 蕭珩放下茶杯,指尖在光滑的杯沿上輕輕一敲,發(fā)出清脆的微響。他的視線落回蘇記門口。蘇晚正站在那里,像一株在寒風(fēng)中頑強挺立的細竹,單薄卻繃得筆直。她在等。
很快,那個跑向劉記布莊的少年第一個沖了回來,氣喘如牛,臉上因為劇烈奔跑而漲得通紅,汗水混著泥灰淌下來。他沖到蘇晚面前,將一片竹片高高舉起,上面赫然多了一個新鮮的、歪歪扭扭的墨圈!
“蘇…蘇娘子!送到了!劉掌柜…按…按印了!” 少年胸膛劇烈起伏,聲音嘶啞,但眼神亮得驚人,充滿了完成重大使命的激動和…對某種東西的渴望。
蘇晚一把抓過竹片,看到那個清晰的印跡,緊攥的拳頭猛地松開,一股巨大的熱流瞬間沖上眼眶,又被她狠狠壓下。她飛快地從懷里掏出三枚磨得光滑的銅錢,塞進少年汗?jié)竦氖中模骸昂?!這是你的!三文!拿好!”
冰涼的銅錢落入掌心,少年猛地攥緊,仿佛攥住了整個世界。三文錢!能買三個熱騰騰的大饅頭!他臟兮兮的臉上瞬間綻放出狂喜的笑容,幾乎要哭出來。
緊接著,另外兩個少年也先后狂奔而回,一個送去了王記雜貨鋪,一個送去了街尾的張記鐵鋪。他們同樣高舉著帶有新鮮墨印或指印的竹片,同樣換到了三枚沉甸甸、亮閃閃的銅錢。小小的蘇記門口,三個面黃肌瘦的少年,捧著人生中第一次靠“正經(jīng)”奔跑換來的報酬,激動得渾身發(fā)抖,看向蘇晚的眼神充滿了敬畏和感激。
蘇晚緊緊攥著那七枚帶著不同印記、尚有余溫的竹片,如同攥著七顆微弱的火種。成了!第一單!雖然只是微不足道的幾十文錢,但這意味著她的模式初步跑通了!保溫可行!配送可行!信任初步建立!希望的曙光,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穿透了絕望的陰云,照亮了她蒼白卻異常明亮的臉龐。
她抬起頭,望向西市喧囂的天空,深深吸了一口帶著食物香氣和銅錢鐵銹味的空氣,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揚。然而,這笑容還未完全綻開,她的目光無意間掃過斜對面的悅來茶樓。
二樓的雕花木窗后,那抹月白色的身影依舊在。清晨的陽光斜斜地照進窗欞,似乎在他腰間折射出一道極其短暫、卻異常清冷銳利的反光。
蘇晚的心跳,毫無征兆地漏跳了一拍。
那道目光…從昨日暴雨中的初見,到今晨她推銷竹片訂單時偶然的一瞥,再到此刻…似乎一直都在?平靜,淡漠,卻又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穿透力,像在觀察一件稀奇的玩物。
一股寒意,悄然爬上蘇晚的脊背,瞬間沖淡了初戰(zhàn)告捷的喜悅。她臉上的笑容緩緩斂去,眼神變得警惕而深沉。
八十兩的債務(wù)是明處的餓狼。
而暗處,似乎還有一雙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