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硯為護蘇玉摔斷腿時,她抱著他哭喊“梁玨哥哥”。他以為青梅終于開竅,
直到聽見她向梁玨炫耀:“我讓他跳崖他就跳?!?后來沈硯重傷墜崖,
蘇玉撲到崖邊撕心裂肺喚的仍是梁玨。而沈硯攥著半塊染血玉佩微笑——那是兄長失蹤前夜,
從梁玨身上拽下的。暮春的暖風裹著御花園里繁花的甜香,拂過平陽侯府臨水的敞軒,
卻吹不散席間那層若有似無的緊繃。絲竹聲裊裊,貴女們的嬌笑和郎君們的清談混在一處,
浮在空氣里,像一層精心涂抹的、易碎的脂粉。沈硯的目光卻只凝在一個人身上——蘇玉。
她穿著新裁的鵝黃春衫,襯得肌膚勝雪,正被幾位小姐圍著,言笑晏晏。
沈硯指間捏著那支溫潤的白玉簪,簪頭精雕著一朵半開的玉蘭,花瓣薄得幾乎透光,
是他尋了城中最好的玉匠,足足磨了三個月才成的。指尖無意識摩挲著簪身光滑的涼意,
他想著她簪上這玉蘭的樣子,心底便像被這暮春的風填滿了。沈硯穿過幾席談笑的人群,
衣袍帶起細微的風。他停在蘇玉身后,聲音放得輕緩,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清朗:“玉兒。
”蘇玉聞聲回頭,眸子里先是映出他的影子,隨即漾開一層真切的笑意,
如同投入石子的春水,層層漾開,明媚得晃眼。“硯哥哥!”她聲音脆生生的,
帶著毫不掩飾的歡喜,引得周圍幾位小姐都掩唇輕笑,目光在他們二人之間流轉,
帶著了然和善意的促狹?!扒剖裁茨兀窟@般入神?!鄙虺幮χ鴨枺匀坏靥?,
將掌中那支白玉簪遞到她眼前。玉簪在敞軒透進來的天光下流轉著溫潤內斂的光澤。
蘇玉的目光落在簪上,那朵半開的玉蘭仿佛隨時能溢出幽香。她眼中瞬間迸發(fā)出驚喜的光彩,
伸手去接,指尖不經(jīng)意地拂過沈硯的手背,帶著微涼的觸感?!罢婧每?!硯哥哥,
你何時尋來的?”她聲音里滿是雀躍,愛不釋手地把玩著玉簪?!跋矚g就好。
”沈硯唇角勾起,看著她明媚的笑靨,心底那點微末的忐忑瞬間煙消云散。
他看著她將簪子小心地簪入松松挽起的發(fā)髻間,那朵玉蘭斜倚烏發(fā),更添幾分清麗。
“硯哥哥待玉妹妹,真是沒話說?!迸赃呉晃幌嗍斓馁F女打趣道,“放眼京中,
誰不知平陽侯府的二公子,一顆心全系在肅毅侯府的蘇姑娘身上?
”周圍響起一片善意的低笑聲。蘇玉臉頰飛起薄紅,含羞帶怯地飛快瞥了沈硯一眼,那一眼,
似嗔似喜,水波瀲滟,幾乎要將沈硯溺斃其中。就在這時,敞軒入口處傳來一陣輕微的騷動。
幾個錦衣華服的年輕公子哥兒談笑著走了進來,為首一人,身姿挺拔,面容俊朗,
嘴角噙著一抹溫文爾雅的笑意,正是梁玨。他今日穿著寶藍錦袍,金冠束發(fā),
通身的氣派從容而矜貴,甫一出現(xiàn),便吸引了不少目光,尤其是席間貴女們的視線。
梁玨的目光似是不經(jīng)意地掃過敞軒,掠過沈硯和蘇玉這邊時,微微一頓,
隨即對著蘇玉的方向,極自然地頷首致意,笑容溫煦得體。沈硯清晰地感覺到,
身邊蘇玉的呼吸幾不可察地微微一滯。她原本正對著他仰起的笑臉,在梁玨目光投來的剎那,
仿佛被投入石子的水面,那笑意深處,
極快地掠過一絲沈硯從未見過的、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像是驟然被強光照亮的塵埃,
帶著點驚惶,又混合著一種近乎卑微的、隱秘的亮光。那亮光只閃爍了一瞬,
快得讓沈硯幾乎以為是自己眼花了。她下意識地挺直了背脊,握著玉簪的手指微微收緊,
指尖有些泛白?!傲汗右瞾砹??!碧K玉的聲音比方才低了些,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
目光飛快地從梁玨身上收回,重新落回沈硯臉上時,那點異樣已被她強行壓下,
只余下慣常的明媚笑容,只是沈硯總覺得,那笑容里似乎少了點什么,又多了點什么。
沈硯心底莫名地一沉,方才的暖意像是被潑了一勺涼水。他面上不動聲色,
只對梁玨那邊也略一點頭算是回禮,目光卻沉沉地落在蘇玉低垂的、微微顫動的眼睫上。
她發(fā)間那支他親手挑選、摩挲過無數(shù)遍的白玉簪,此刻在敞軒略顯嘈雜的光影里,
竟透出幾分生硬的冷意。他端起手邊的青玉杯,冰涼的酒液滑入喉嚨,
卻壓不下心頭那點突兀泛起的、帶著鐵銹味的澀意。那日春日宴后,一連數(shù)日,
沈硯心頭都像是壓著一塊浸了水的沉甸甸的棉絮,
那日蘇玉眼中轉瞬即逝的異樣光芒和面對梁玨時不自覺的緊繃,如一根細小的刺,扎在心底,
時不時便泛起尖銳的微痛。這日午后,他心煩意亂,索性策馬出了城,
想借城郊清冽的山風滌蕩胸中煩悶。坐騎是兄長沈礪去年離京前送他的北地名駒“追風”,
通體墨黑,四蹄踏雪,性子極烈,卻與沈硯格外投契。此刻追風撒開四蹄,
沿著城外官道旁的緩坡疾馳,勁風撲面,吹得沈硯的袍袖獵獵作響,
似乎也將那點陰霾吹散了些許。剛轉過一道林木茂密的山彎,
前方驟然傳來幾聲女子驚恐的尖叫,夾雜著馬匹受驚的嘶鳴!沈硯心中一凜,猛地勒住韁繩。
只見不遠處,一輛裝飾華麗的馬車正歪斜在道旁,拉車的兩匹馬顯然受了巨大驚嚇,
前蹄高高揚起,瘋狂地扭動著身軀,沉重的車廂被拖拽得搖搖欲墜,眼看就要傾覆!車轅旁,
一個熟悉的身影正死死拽著其中一匹馬的籠頭,試圖穩(wěn)住局面,但力量懸殊,
她單薄的身體被狂暴的馬匹拖得踉蹌不穩(wěn),幾次都險險要被馬蹄踏中——正是蘇玉!
她發(fā)髻散亂,鵝黃的衫子沾滿了塵土,小臉煞白,眼中是純粹的恐懼。
旁邊幾個隨行的丫鬟仆婦早已嚇得癱軟在地,哭喊聲一片。“玉兒!
”沈硯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來不及多想,猛地一夾馬腹,追風如一道黑色閃電直沖過去!
“閃開!”他暴喝一聲,人已從馬背上躍起,精準地撲向那匹最為狂躁的頭馬。
他死死抱住馬頸,全身力量下墜,試圖用自身的重量和技巧壓制住這頭瘋狂的畜生。
馬匹感受到巨大的束縛,更是狂性大發(fā),嘶鳴著瘋狂甩頭擺尾,
巨大的力量幾乎要將沈硯掀飛出去!混亂中,蘇玉被另一匹驚馬的后蹄狠狠掃中腰側,
痛呼一聲,整個人被巨大的力量撞得飛跌出去,直直滾向官道旁陡峭的山坡邊緣!
“玉兒——!”沈硯目眥欲裂,眼角余光瞥見那驚險一幕,
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他再也顧不得壓制驚馬,用盡全力將身體往旁邊一掙,
借著馬匹甩動的巨力,整個人如離弦之箭般撲向蘇玉滾落的方向!風聲在耳邊凄厲地呼嘯,
塵土灌入口鼻。他眼中只有蘇玉那抹正急速墜向深淵的鵝黃!就在她半個身子已經(jīng)懸空,
碎石簌簌滾落的千鈞一發(fā)之際,沈硯終于撲至!他伸出右臂,不顧一切地狠狠攬住她的腰,
巨大的慣性帶著兩人一同下墜!“砰!”一聲沉重的悶響,
伴隨著骨骼碎裂的脆響清晰地傳入沈硯自己的耳中!
右腿外側傳來一陣無法形容的、瞬間淹沒所有意識的劇痛,仿佛被重錘狠狠砸碎!
他用自己的身體當了肉墊,重重地砸在陡坡邊緣一塊凸起的巖石上,
右腿以一個極其不自然的角度扭曲著。劇痛如同海嘯般席卷全身,冷汗瞬間浸透了里衣,
眼前陣陣發(fā)黑。蘇玉被他護在身前,除了驚嚇和擦傷,并無大礙。她驚魂未定地抬起頭,
小臉上毫無血色,沾滿了淚水和塵土,
看著身下沈硯因劇痛而扭曲的面容和那條明顯折斷的腿,巨大的恐懼和后怕瞬間淹沒了她。
“硯哥哥!硯哥哥!”她猛地撲在沈硯劇烈起伏的胸膛上,放聲大哭,淚水洶涌而出,
滾燙地滴落在沈硯染血的衣襟上。她的身體因為極致的恐懼和激動而劇烈顫抖著,
雙臂死死環(huán)抱著他,像是溺水之人抱住了唯一的浮木。
沈硯被那鉆心刺骨的疼痛折磨得意識都有些模糊,只感覺胸口被溫熱的淚水浸透,
耳邊是她撕心裂肺的哭喊。那一聲聲帶著無盡恐慌和依賴的“硯哥哥”,如同一劑強心針,
竟奇跡般地稍稍壓過了腿上的劇痛,甚至帶來一絲近乎虛脫的暖意和滿足。
值了……只要她沒事……他費力地抬起未受傷的左手,想拍拍她的背安撫她,
指尖卻因疼痛而痙攣。蘇玉的哭聲越發(fā)悲切,臉深深埋在他染血的衣襟里,
肩膀劇烈地聳動著。就在這混雜著劇痛和一絲詭異甜意的混亂中,
沈硯模糊的意識捕捉到了她因極度激動而脫口哭喊出的話語,那聲音帶著哭腔,破碎而尖利,
像一根冰冷的針,猝不及防地刺穿了他所有的感知:“梁玨哥哥…嗚嗚…嚇死我了!
梁玨哥哥……我的腿好痛啊……”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凍結凝固。
敞軒里那短暫而刺目的異樣眼神,此刻有了一個無比清晰、無比殘酷的注解。
沈硯那只剛剛抬起、試圖安撫她的手,僵在了半空中。胸膛上蘇玉淚水浸透的地方,
方才還覺得溫熱,此刻卻像烙鐵般灼燒起來。右腿那足以令人昏厥的粉碎性劇痛,
竟奇異地退潮了,
更冰冷、更尖銳的東西所取代——那是一種靈魂被生生撕裂、又被狠狠踐踏在泥濘里的鈍響。
她喊的是梁玨。在他為她摔斷腿,痛得眼前發(fā)黑、幾乎昏死過去的此刻,她撲在他懷里,
撕心裂肺呼喚的,是另一個男人的名字?!傲韩k……哥哥?
”沈硯的聲音干澀得如同砂紙摩擦,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沫的腥氣。他低頭,
看著懷里哭得幾乎背過氣去的蘇玉,那張沾滿塵土和淚水的臉依舊楚楚可憐,可落在他眼中,
卻陡然變得陌生而猙獰。蘇玉的哭聲戛然而止,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扼住了喉嚨。
她猛地抬起頭,臉上血色褪盡,
眼中那洶涌的淚水和恐懼瞬間被一種巨大的、無可挽回的驚恐所取代。
她看著沈硯那雙陡然失去所有溫度、只剩下深不見底寒潭的眼睛,嘴唇劇烈地顫抖著,
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完了。這兩個字清晰地寫在她驟然收縮的瞳孔里。沈硯沒有再看她。
他猛地閉上眼,用盡全身力氣將頭撇向一邊,
喉嚨里發(fā)出壓抑到極致的、如同瀕死野獸般的嗬嗬聲。
額角的青筋因劇痛和更深的痛楚而暴起,蜿蜒如毒蛇。他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帶來另一種尖銳的刺痛,卻絲毫無法緩解心口那片正在瘋狂坍塌、碎裂的荒蕪。
周圍的混亂還在繼續(xù),
的護衛(wèi)雜亂的腳步聲、馬匹不安的嘶鳴……所有的聲音都像是隔著一層厚重的、冰冷的水幕,
模糊不清地傳來。世界在他閉眼的黑暗中,徹底變了模樣。
沈硯的右腿裹著厚厚的夾板和布帶,斜斜地擱在鋪了厚厚錦墊的矮榻上。
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苦澀的藥味,混雜著名貴熏香也壓不住的、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氣。
太醫(yī)令剛走不久,留下的話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心頭:腿骨碎裂嚴重,接續(xù)得尚可,
但即便日后恢復行走,也必成跛足,再難馳騁疆場。這消息如同一道無形的枷鎖,
將這位曾鮮衣怒馬、意氣風發(fā)的平陽侯府二公子牢牢鎖在了這方病榻之上。
屋內的光線被厚重的錦簾過濾得昏暗而壓抑,沈硯半倚著引枕,臉色是失血后的蒼白,
嘴唇緊抿成一道沒有弧度的直線,眼神空洞地望著窗外一株在暮春微風中搖曳的石榴樹。
那枝頭跳躍的幾點殘紅,刺眼得如同凝固的血。門被輕輕推開,帶進一絲外面微涼的風。
繼母梁靜嫻走了進來。她穿著素雅的湖藍色家常褙子,鬢邊只簪一支白玉簪,
通身的氣度依舊是當家主母的沉穩(wěn)雍容,只是眉宇間籠著一層恰到好處的憂色。
她身后跟著兩個端著藥盞和湯盅的丫鬟?!俺巸?,”梁靜嫻的聲音溫婉柔和,
帶著刻意的疼惜,在寂靜的房間里顯得格外清晰,“藥剛熬好,快趁熱喝了。還有這盅參湯,
最是補氣養(yǎng)元?!彼H自接過丫鬟手中的黑漆藥碗,走到榻邊坐下,
動作輕柔地舀起一勺濃黑的藥汁,吹了吹,遞到沈硯唇邊。沈硯的目光從窗外收回,
落在眼前氤氳著苦氣的藥勺上,又緩緩抬起,對上梁靜嫻那雙看似溫柔關切的眼眸。
那眼底深處,是一片深不見底的平靜,甚至隱隱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這目光,
他從小看到大,此刻卻像淬了毒的針,扎得他心頭銳痛。他沒有動,也沒有說話。
梁靜嫻的手在半空中頓了一下,臉上的憂色更濃了三分:“你這孩子,遭了這么大的罪,
心里難受,母親知道??伤幙偟煤?,身子要緊。玉兒那丫頭……”她恰到好處地停頓了一下,
微微嘆了口氣,語氣帶著一種無奈的包容,“也是嚇壞了,失了魂才會胡言亂語,并非本意。
她一個姑娘家,遇到那般險境,口不擇言也是有的。你莫要往心里去,白白氣壞了自己。
”“口不擇言?”沈硯終于開口,聲音嘶啞低沉,如同砂礫摩擦,帶著一種死寂的平靜。
他扯了扯嘴角,那弧度卻比哭還難看,“母親倒是會開解?!?他目光沉沉,
仿佛要穿透梁靜嫻那層溫婉的面具,“她喊的是誰的名字,母親心里當真不知?
”梁靜嫻端著藥碗的手幾不可察地微微一顫,藥汁晃出一點在碗沿。
她臉上的憂色瞬間僵了一下,隨即迅速被更深的關切取代,眉頭蹙得更緊:“硯兒!
你這是什么話?母親只盼著你好!玨兒是你表兄,玉兒與他也是幼時相識,
慌亂之下叫錯名字,何至于讓你如此耿耿于懷?你如今最要緊的是養(yǎng)好身子,旁的事,
莫要多思多慮。” 她語速略快,帶著一種急于安撫、卻又隱約透出強硬的態(tài)度。
沈硯盯著她,那目光銳利得讓梁靜嫻心頭微凜。她強自鎮(zhèn)定,將藥勺又往前送了送,
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柔和命令:“聽話,把藥喝了?!鄙虺幰琅f沉默。他沒有再反駁,
只是那空洞的眼神深處,有什么東西徹底沉了下去,變得冰冷而堅硬。
他緩緩抬起未受傷的左手,接過了那碗藥。指尖觸到溫熱的碗壁,
那溫度卻絲毫傳遞不到他心里。他看也未看,一仰頭,將那碗濃黑苦澀的藥汁盡數(shù)灌了下去。
藥汁滑過喉嚨,留下火燒火燎的灼痛感,卻奇異地讓他混亂的思緒清醒了幾分。
梁靜嫻看著他順從地喝完藥,緊繃的肩膀幾不可察地松弛了一絲,
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這才對。你且安心養(yǎng)著,缺什么只管吩咐。母親晚些再來看你。
” 她接過空碗遞給丫鬟,又仔細地替他掖了掖被角,這才帶著人離開了。房門輕輕合攏,
隔絕了外面的光線和聲響。室內重歸昏暗和死寂,只剩下濃得化不開的藥味。
沈硯靠在引枕上,閉上眼。梁靜嫻那番“開解”的話語,字字句句如同淬毒的冰凌,
反復刺穿著他的神經(jīng)。不是本意?口不擇言?慌亂叫錯?呵……他猛地睜開眼,
眼中再無半分迷茫和痛楚,只剩下沉甸甸的、冰冷的決絕。這侯府,這所謂的“親人”,
這精心編織的假象……他緩緩抬起手,指腹用力擦過嘴角殘留的藥漬,
那苦澀的味道在舌尖蔓延開,仿佛滲入了骨髓。沈硯的腿傷成了禁錮他的牢籠,
也成了他窺探暗流的窗口。他不再試圖下床,只是終日沉默地倚在榻上,
像一個真正的、心灰意冷的傷者。然而,那雙看似空洞的眼眸,卻透過窗欞,透過門縫,
透過所有看似不經(jīng)意的縫隙,無聲地籠罩著整個平陽侯府。
他“無意”中聽到梁靜嫻身邊的管事嬤嬤低聲抱怨:“……夫人這些日子操勞太過,
為了大公子的事,頭發(fā)都愁白了幾根,還要應付北境軍糧調度那些瑣碎文書,
真是……”北境軍糧?沈礪的駐地就在北境!沈硯心頭猛地一緊,面上卻依舊一片死寂,
只放在錦被下的手悄然攥緊。他“碰巧”在丫鬟打掃時瞥見梁靜嫻書案上露出的半頁公文,
上面一個朱紅的、屬于戶部某位侍郎的私印印鑒一閃而過。那侍郎,他記得清楚,
正是梁玨姨母的夫婿,梁氏一系在朝中的得力干將之一。府里的氛圍也日漸詭異。
往日里還算熱鬧的庭院,如今行走的下人們都屏息凝神,腳步匆匆,眼神躲閃,
仿佛空氣中漂浮著看不見的塵埃,令人窒息。梁靜嫻的佛堂里,
檀香燃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濃烈,那裊裊的青煙不分晝夜地飄散出來,試圖掩蓋什么,
卻又欲蓋彌彰地透出一種焦灼。沈硯的心,一日沉過一日。兄長沈礪,
那個如山岳般可靠、待他如父如兄的嫡長兄,自上次簡短提及“已近邊關”的家書后,
已足足兩月杳無音訊!北境戰(zhàn)事雖時有摩擦,但以沈礪之能,
斷不至于連一封報平安的信都送不回來。這死寂般的空白,本身就透著令人心悸的不祥。
而這一切,都像一條條無形的絲線,最終都若有若無地指向了梁靜嫻,
指向了她背后的肅毅侯府,指向了那個名字——梁玨。
沈硯的腿在夾板的束縛下緩慢地愈合著,
每一次細微的抽痛都提醒著他那場可笑的“舍身相護”。而心底那場無聲的風暴,
卻愈發(fā)猛烈地醞釀著。他需要證據(jù),一個能撕開所有偽裝的、確鑿無疑的證據(jù)!機會,
終于在一個悶熱得令人窒息的午后降臨。
府中大半人手都被梁靜嫻以“清點庫房”為由調往前院,沈硯居住的院落顯得格外安靜。
他靠坐在窗下的軟榻上,手中隨意翻著一卷書冊,目光卻透過半開的支摘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