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午夜聚寶盆深夜的城市,像是被一只無形巨手強行按下了靜音鍵。白日里洶涌的車流,
喧囂鼎沸的人聲,此刻都沉入了厚重的瀝青路面之下,只余下零星幾點燈火,
如困獸般在鋼筋水泥的森林里徒勞掙扎。寫字樓頂那“星辰科技”的霓虹招牌,紅得刺眼,
像一只永不瞑目的巨獸獨眼,冰冷地俯瞰著腳下這片空曠的寂靜。
王大柱把自己從那張幾乎嵌進臀部的工學椅上拔出來,動作僵硬得如同生了銹的機器人關節(jié)。
脊椎發(fā)出一連串不堪重負的“咔噠”輕響,像是內部結構在紛紛告急。他抬手抹了把臉,
掌心觸到的皮膚帶著熬夜特有的油膩感,還有電腦屏幕輻射過久留下的、揮之不去的微熱。
窗外濃稠的黑暗,無聲地宣告著又一個被數(shù)字代碼啃噬殆盡的夜晚。生日?呵。
他瞥了一眼電腦右下角那個冰冷的日期數(shù)字,嘴角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弧度。
凌晨一點四十七分。
屬于他王大柱的“誕辰”早已在鍵盤的敲擊聲和一行行冰冷的邏輯判斷中悄然滑過,
連個水花都沒濺起。胃袋空空如也,發(fā)出沉悶而悠長的抗議,
提醒他晚飯那頓敷衍的泡面早已消耗殆盡。疲憊感如同濃稠的泥漿,從腳底板一路向上漫涌,
沉重地包裹住每一寸神經(jīng)末梢,連帶著思維都變得滯澀凝滯。他關掉屏幕,
最后一點幽藍的光線熄滅,辦公室徹底沉入一片死寂的昏暗。
走廊的感應燈隨著他沉重的腳步聲依次亮起,慘白的光線投下他搖晃拉長的影子,
像個疲憊的幽靈在空曠的樓道里游蕩。
電梯轎廂光滑的金屬內壁映出他此刻的尊容:頭發(fā)蓬亂如鳥窩,眼袋浮腫發(fā)青,
下巴上冒出的胡茬又硬又倔強,活脫脫一個剛從代碼煉獄里爬出來的難民。
走出寫字樓旋轉門,一股裹挾著汽車尾氣和城市塵埃味道的夜風撲面而來,
倒是讓他混沌的腦子清醒了半分。街道空蕩得有些瘆人,只有遠處偶爾駛過的出租車,
劃破沉寂,留下兩道短暫的光軌和引擎的悶響。路燈昏黃的光暈下,
飛蟲不知疲倦地撞擊著燈罩,發(fā)出細碎密集的“噼啪”聲。王大柱拖著灌了鉛似的雙腿,
朝著租住的老舊小區(qū)方向挪動。這條路他閉著眼都能走回去,兩旁是早已打烊的店鋪,
卷簾門拉得嚴嚴實實,像一排沉默的鐵嘴怪獸。寂靜被腳步聲放大,
每一步都踩在空洞的回音上。就在他拐進通往小區(qū)那條狹窄幽暗的巷子口時,
一個佝僂的影子毫無預兆地從旁邊堆滿雜物的墻角陰影里“浮”了出來。
王大柱嚇得一個激靈,心臟差點從喉嚨口蹦出來,殘留的那點困倦瞬間被驚得無影無蹤。
那是個極其干瘦的老太太。稀疏花白的頭發(fā)勉強挽了個小小的髻,用一根褪色的木簪別著。
身上套著一件洗得發(fā)白、辨不出原色的寬大舊式布褂子,袖口和下擺磨損得起了毛邊。
她的臉藏在路燈無法觸及的陰影里,只能看到下頜嶙峋的輪廓和一雙異常亮的眼睛。
那雙眼睛,在昏暗中竟閃爍著一種近乎非人的、幽冷的光,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古井,
直勾勾地“釘”在王大柱臉上。王大柱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后背撞上冰冷粗糙的磚墻。
午夜兇鈴、聊齋畫皮之類的恐怖片橋段不受控制地在腦海里瘋狂閃回。他喉嚨發(fā)緊,
干澀地擠出幾個字:“您……有事?”老太太沒說話,
只是緩慢地、無聲地向前又挪了一小步。動作輕飄得像沒有重量。
她枯瘦如鷹爪的手從寬大的袖管里伸出來,皮膚布滿深褐色的褶皺,指甲卻修剪得很干凈。
那手里,緊緊攥著一個東西。那是個……盆?王大柱借著巷口路燈漏進來的一點微光,
勉強看清了那物件的輪廓。約莫兩個巴掌大小,造型極其古拙,甚至可以說是粗陋。
邊緣不規(guī)整,表面覆蓋著一層厚厚的、油膩膩的污垢,
呈現(xiàn)出一種沉悶的、接近墨綠的深銅色。盆身上隱約有些扭曲的線條,像是某種拙劣的刻痕,
又像是自然形成的斑駁銹跡。看起來,
就像是剛從哪個犄角旮旯的廢品回收站里扒拉出來的破爛。老太太的手臂微微顫抖著,
將那破銅盆固執(zhí)地往前遞,幾乎要碰到王大柱的胸口。那雙幽亮的眼睛依舊死死盯著他,
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近乎偏執(zhí)的意味。“拿著。
”一個極其嘶啞、仿佛砂紙摩擦朽木的聲音從陰影里傳來,干澀得沒有一絲水分,
聽得人頭皮發(fā)麻。王大柱頭皮一炸,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安徊徊?,阿姨,
我…我用不著這個…”他慌亂地擺手,身體緊緊貼著墻壁,恨不能嵌進去?!澳弥?!
”老太太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尖利的穿透力,在寂靜的巷子里激起令人心悸的回響。
她執(zhí)拗地又往前遞了幾分,那銅盆冰冷的邊緣幾乎蹭到了王大柱的T恤。
一股難以言喻的、混合著陳年油垢、塵土和一絲若有若無奇異金屬銹蝕的味道撲面而來。
王大柱被這味道和老太太眼中那非人的幽光懾住了,大腦一片空白。
在極度驚懼和一種莫名其妙的“破財消災”心理驅使下,他幾乎是條件反射地伸出手,
一把抓住了那冰冷沉重的銅盆邊緣。入手沉甸甸的,遠超乎它體積應有的分量,
壓得他手腕一墜。那觸感冰涼滑膩,帶著金屬特有的寒意,透過掌心直往骨頭縫里鉆。
就在他指尖接觸到盆身的剎那,老太太那雙幽亮的眼睛似乎微微閃動了一下,隨即,
她整個人如同融化在黑暗中一般,倏地向后一縮,重新隱沒進墻角那堆雜物的深重陰影里,
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從未出現(xiàn)過。整個過程快得只在眨眼之間。
巷子里只剩下王大柱一個人,心臟還在胸腔里瘋狂擂鼓,
手里捧著一個冰涼的、散發(fā)著詭異氣味的破銅盆。夜風吹過空蕩的巷子,發(fā)出低低的嗚咽。
他低頭看著手里這“飛來橫盆”,又驚又疑又怕,只覺得一股寒氣順著脊椎往上爬。
他不敢再多停留一秒,也顧不上多想,抱著這燙手山芋般的破盆,逃也似的沖出了小巷,
一口氣跑回了自己那間位于頂樓、冬冷夏熱、面積小得可憐的單人公寓。
“砰”的一聲甩上房門,背靠著門板大口喘氣,心臟還在狂跳。
他低頭看著懷里這個臟兮兮的玩意兒,一股強烈的荒謬感和被愚弄的憋屈涌上心頭。搞什么?
生日加班到凌晨,回家路上還被個神神叨叨的老太太強塞了個破爛?
他煩躁地想把盆直接扔進墻角那個快滿溢出來的垃圾桶。就在他手臂揚起的瞬間,
動作卻頓住了。指尖殘留的冰涼觸感異常清晰,還有那沉甸甸的分量,
都透著股說不出的古怪。再加上老太太那雙幽深得不像活人的眼睛……王大柱猶豫了。算了,
就當……撿了個造型獨特的煙灰缸?他自嘲地撇撇嘴,最終沒舍得扔。
他拖著步子走到小小的客廳兼臥室,環(huán)顧四周,實在找不到合適的地方安置這尊“大神”,
最后目光落在了墻角一張落滿灰塵、堆滿雜物的舊電腦桌上。
桌面被亂七八糟的數(shù)據(jù)線、幾個空可樂罐、幾張過期的外賣傳單占據(jù)著。王大柱皺著眉頭,
騰出一只手,嫌棄地把那些垃圾往旁邊胡亂一扒拉,空出一小塊勉強能放下銅盆的地方。
他小心翼翼地將銅盆擱下,動作帶著點莫名的謹慎,仿佛怕驚擾了什么。
銅盆落在布滿灰塵的桌面上,發(fā)出一聲沉悶的輕響。放下盆,他像甩掉什么臟東西似的,
使勁拍了拍手。困倦和饑餓重新席卷而來,壓倒了那點殘留的驚疑。他懶得再去洗漱,
也懶得換衣服,直接把自己摔進了那張硬邦邦的單人床上。身體接觸到床鋪的瞬間,
沉重的疲憊感立刻將他吞沒。意識像斷了線的風箏,迅速沉入一片混沌的黑暗,
連帶著那個角落里的破銅盆,也被徹底遺忘。2 硬幣風暴接下來的兩天,
生活如同設定好的程序,精確地重復著之前的軌跡:被鬧鐘粗暴地拽離被窩,
在擁擠的地鐵里被擠成沙丁魚罐頭,在格子間對著閃爍的屏幕敲打無窮無盡的代碼,
被刻薄的項目經(jīng)理“催命閻王”李扒皮用郵件和咆哮瘋狂鞭撻,
直到深夜才拖著散了架的身體回到那個冰冷的“窩”。墻角舊電腦桌上的那個銅盆,
沒在更多新產(chǎn)生的雜物之下——揉成一團的廢紙、新加入的空飲料瓶、昨晚油膩的外賣餐盒。
它徹底淪為了背景板的一部分,灰頭土臉,毫不起眼,仿佛從未被賦予任何特殊的含義。
這天晚上,王大柱又是帶著一身疲憊和滿腦子未解決的Bug回到家。他把自己扔進椅子,
煩躁地抓了抓頭發(fā),習慣性地伸手去摸褲兜里的煙盒,指尖卻意外觸碰到一個硬硬的小圓片。
掏出來一看,是枚一塊錢的硬幣。大概是昨天買早餐時找的零錢,隨手塞進褲兜就忘了。
他捏著那枚小小的硬幣,目光無意識地掃過雜亂的桌面,
最后落在了那個被雜物半掩的銅盆上。一個極其無聊又帶著點自嘲的念頭冒了出來:這破盆,
當個存錢罐都嫌它丑。念頭一起,手指便下意識地一彈。那枚小小的、閃著金屬冷光的硬幣,
在空中劃出一道短促的弧線,“?!钡囊宦暣囗?,不偏不倚,落入了銅盆的中央。
硬幣在布滿污垢的盆底彈跳了一下,安靜地躺在了那里。王大柱看都沒多看一眼。
煙盒找到了,他叼出一根點上,狠狠吸了一口,辛辣的煙霧暫時麻痹了緊繃的神經(jīng)。
他打開電腦,屏幕幽幽的光映著他疲憊麻木的臉,手指重新在鍵盤上敲打起來,
很快便沉浸到另一個由0和1構成的、同樣冰冷而令人窒息的世界里去了。那枚硬幣,
如同投入深潭的一顆小石子,連一絲漣漪都未曾在他心頭蕩起。
3 延遲災難直到第三天清晨。刺耳的鬧鈴聲如同錐子,狠狠扎進王大柱混沌的睡意里。
他痛苦地呻吟一聲,閉著眼,憑著肌肉記憶摸索著去按停那煩人的噪音。
手掌在床頭柜上胡亂拍打,卻意外地碰到了一個冰涼、堅硬、帶著明顯弧度的東西。
什么東西?他勉強睜開一只布滿血絲的眼睛,視線模糊地聚焦。手里抓著的,
赫然是一枚嶄新的一塊錢硬幣。光潔的金屬表面在透過窗簾縫隙的微光下,
反射出一點冷硬的光澤。他愣住了,大腦像生銹的齒輪,艱難地轉動著。一塊錢?哪來的?
他下意識地又往床頭柜上摸索了幾下,指尖再次觸碰到同樣的冰冷和堅硬。一枚,兩枚,
三枚……床頭柜靠近床沿的一小塊地方,竟然散落著好幾枚一模一樣的一塊錢硬幣!
混亂的記憶碎片開始艱難地拼接。硬幣……褲兜……隨手一彈……銅盆!
王大柱猛地從床上彈坐起來,動作之大差點把薄薄的床墊掀翻。
心臟在胸腔里劇烈地撞擊著肋骨,咚咚作響,血液瞬間沖上了頭頂。他赤著腳跳下床,
幾步就沖到了墻角那張舊電腦桌前,完全顧不上腳下踩到了什么空飲料瓶。
他一把撥開覆蓋在銅盆上的雜物——揉皺的稿紙、油膩的餐盒蓋子、幾根用禿的鉛筆。
那個深銅色、布滿污垢的盆口,終于完整地暴露在眼前。盆底中央,
靜靜地躺著一枚孤零零的一塊錢硬幣。和床頭柜上那些,一模一樣!
王大柱的眼睛瞬間瞪得溜圓,幾乎要凸出眼眶。他死死地盯著盆底那枚硬幣,
又猛地扭頭去看床頭柜上散落的那幾枚。一股強烈的電流從尾椎骨直竄上天靈蓋,
頭皮陣陣發(fā)麻,全身的雞皮疙瘩爭先恐后地冒了出來。聚寶盆?!
這三個金光閃閃、帶著魔幻色彩的大字,如同驚雷般在他腦海里轟然炸響!傳說中的東西?
那個老太太……那個午夜的神秘老太太塞給他的破銅盆,竟然是神話里的聚寶盆?!狂喜!
一種近乎癲狂的、純粹的狂喜,如同火山噴發(fā)般瞬間沖垮了他所有的理智!
貧窮的枷鎖、加班的屈辱、李扒皮的刻薄嘴臉……所有壓在他身上的巨石,
在這一刻仿佛都被這盆底的金光徹底粉碎!他感覺自己的身體輕飄飄的,
像是要掙脫地心引力飛起來?!鞍l(fā)了!老子發(fā)了!哈哈哈哈!
”王大柱在狹窄的房間里像個瘋子一樣又蹦又跳,手舞足蹈,對著空氣胡亂揮舞著拳頭。
笑聲在四壁間沖撞回蕩,震得窗玻璃都在嗡嗡作響。他猛地撲到電腦桌前,像是朝圣般,
雙手顫抖著,小心翼翼地捧起了那個沉甸甸的銅盆。污垢?此刻在他眼中,
那是歲月沉淀的智慧光芒!粗陋的造型?那是大道至簡的返璞歸真!他捧著盆,
如同捧著整個宇宙最珍貴的寶藏,翻來覆去地看,激動得語無倫次:“寶貝!我的大寶貝!
哈哈哈!聚寶盆!真的是聚寶盆!”發(fā)財?shù)哪铑^如同沸騰的巖漿,灼燒著他的神經(jīng)。硬幣?
那點零錢算什么!要放就放大的!他旋風般沖到床邊,一把掀開枕頭。枕頭底下,
藏著他省吃儉用攢下的最后家當——三張皺巴巴的紅色百元大鈔。
這是他下個月的房租和伙食費。沒有絲毫猶豫!他抓起那三張帶著體溫的鈔票,
以近乎虔誠的姿態(tài),將它們鄭重地、一張一張地放進了聚寶盆的底部。
鮮紅的鈔票襯著銅盆深色的污垢底,顯得格外刺眼而誘人。放好錢,
王大柱立刻把盆端端正正地擺在桌面的正中央,如同供奉神龕。他拉過椅子,正襟危坐,
身體微微前傾,眼睛瞪得像銅鈴,一眨不眨地死死盯著盆底那三張紅票子。
呼吸都下意識地屏住了,房間里只剩下他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聲。一秒,兩秒,
三秒……十秒……半分鐘……一分鐘……盆底的鈔票,紋絲不動。依舊只有可憐巴巴的三張,
安靜地躺著,仿佛在無聲地嘲笑著他剛才的狂喜。怎么回事?王大柱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揉了揉發(fā)酸的眼睛,湊得更近了,幾乎要把臉貼到盆沿上。沒錯,還是三張!
別說復制出新鈔票,連個角都沒多出來!“不對啊……硬幣不是好好的嗎?”他喃喃自語,
心頭那團狂喜的火焰像是被潑了一盆冷水,滋啦一聲,冒起一股不安的青煙。
難道是金額太大?聚寶盆也需要預熱?他焦躁地站起來,在狹小的空間里來回踱步,
像一頭困獸。目光在房間里急切地搜索著,最后落在了床頭柜上那塊舊手表上。
那是他剛工作時咬牙買的入門級機械表,表盤磨損,表帶也有些開裂了,
但好歹是塊真金白銀的東西!“金子!對,金子肯定行!”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沖過去抓起那塊舊表,毫不猶豫地摘下來,小心翼翼地放進了聚寶盆里,
就壓在那三張鈔票上面。黃銅色的表殼和深綠的盆底接觸,發(fā)出輕微的磕碰聲。再次坐定,
瞪大眼睛,屏息凝神。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窗外的天色由灰白漸漸變得明亮。
陽光透過薄薄的窗簾照進來,在桌面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盆里的手表和鈔票,
像是被施了定身法,沒有絲毫變化。十分鐘……二十分鐘……半小時過去了。盆底,
依然只有那三張鈔票和一塊孤零零的舊手表。王大柱臉上的血色一點點褪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