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戰(zhàn)死疆場那日,母親隨他而去。>八歲的我攥著染血的家書,
被父親的學生鳳南川牽進王府。>他為我綰發(fā)簪花,教我詩書騎射。>世人贊世子重情,
待故師遺孤如珠如寶。>及笄那日,媒人踏破門檻。>“云姑娘許給禮部侍郎公子如何?
”他含笑詢問。>我垂首應道:“全憑義父做主?!?他手中白玉扳指“啪”地碎裂。
>當夜他砸碎所有聘禮,將我抵在滿室狼藉中喘息:>“教你喚義父…是讓你提醒我,
我有多禽獸不如?”>后來他血洗朝堂為我復仇,
卻在我父母的靈位前抖開染血的密報——>“皓月,若我告訴你…你父親當年并非戰(zhàn)死?
”---暮春的雨,帶著入夏前最后一點黏膩的涼意,沒完沒了地敲打著王府深宅的青瓦。
雨珠順著高翹的檐角滾落,砸在階前光滑如鏡的青石板上,
濺起細小的、帶著泥土腥氣的水花??諝獬恋榈榈貕褐?,
彌漫著新翻過泥土的花圃氣息、遠處佛堂飄來的線香,
還有一種深宅大院特有的、陳年木頭和書卷混合的、沉悶而疏離的味道。
靈堂就設在王府西側一個清冷的抱廈里,遠不如正堂氣派,卻也收拾得肅穆。
慘白的素幡被穿堂風吹得簌簌抖動,像垂死掙扎的蝶翼。幾張烏木椅子散亂地放著,
幾個遠得幾乎叫不出名號的親戚坐在那里,臉上刻著長途奔波的疲憊和一種事不關己的茫然,
偶爾低語幾句,聲音也壓得極低,被雨聲吞沒。云皓月就跪在冰冷堅硬的金磚地上。
小小的身子裹在一身過于寬大的粗麻孝服里,越發(fā)顯得伶仃。
膝蓋早已被那冷硬的磚面硌得沒了知覺,寒氣卻像細針,順著骨頭縫拼命往里鉆。她低著頭,
小小的手緊緊攥著,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盯著眼前并排擺放的兩塊烏沉沉的靈牌——父親云崢,母親柳氏。眼睛干澀得發(fā)痛,
像塞滿了沙子,可一滴淚也流不出來。耳邊是管家壓低嗓音、平板無波的誦經(jīng)聲,嗡嗡地,
如同遠處沉悶的雷。世界縮成了這一方冰冷、死寂、彌漫著紙錢和線香灰燼氣味的角落。
父親戰(zhàn)死的軍報,母親懸梁自盡的消息,像兩把燒紅的烙鐵,輪番燙在她懵懂的心上,
留下焦黑模糊的印記。她只是死死地攥著,
攥著那份染著不知是誰的暗褐色血跡、早已被她體溫焐得發(fā)軟的軍報殘角。
一陣由遠及近的、沉穩(wěn)有力的腳步聲踏碎了靈堂的死寂,踏碎了雨聲的單調,
踏碎了誦經(jīng)的嗡嗡。那腳步聲帶著一種與這凄惶破敗氣息格格不入的從容與威壓,
清晰地穿透雨幕而來。靈堂里那些低語聲戛然而止,連誦經(jīng)聲都停頓了一瞬。所有的目光,
帶著驚疑、探究,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敬畏,齊刷刷投向抱廈那扇洞開的雕花木門。
一把巨大的、繪著暗金螭紋的油紙傘首先探入雨簾。傘骨下,
一雙玄色云紋官靴踏入檐下被雨水打濕的青石地面,靴尖沾著幾星泥點,卻無損其厚重昂貴。
緊接著,一道頎長挺拔的身影走了進來。鳳南川。他穿著一身玄色素面錦袍,
腰間束著同色玉帶,墨玉般的發(fā)用一根簡單的烏木簪束起。通身無半點紋飾,
卻因那通身的氣度,顯得比滿堂素幡更加沉重壓抑。雨水順著他棱角分明的側臉滑下,
他未看任何人,深邃如寒潭的目光,徑直穿過靈堂的昏暗,
精準地落在角落里那個小小的、幾乎被寬大孝服淹沒的身影上。他穿過寂靜的人群,
那些驚疑的目光如同實質般落在他身上,又被他周身無形的冷冽隔開。他在云皓月面前停下,
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陰影,瞬間將她完全籠罩。昂貴的錦袍下擺沾了濕氣,
他毫不在意地微微屈膝,蹲了下來,與跪著的她平視。巨大的油紙傘無聲地傾斜,
嚴嚴實實地為她隔開了檐外斜飄進來的冰冷雨絲,也隔絕了周遭所有窺探的視線。
陰影籠罩下來,帶著他身上清冽的、如同雪后松林般的氣息,
瞬間沖散了靈堂里沉悶的線香和濕土味。云皓月僵硬地、緩緩地抬起頭。
雨水順著他冷硬的下頜線滑落,滴在她冰涼的手背上,那一點溫熱竟有些燙人。
他看著眼前這張蒼白得毫無血色、眼睛紅腫卻空洞失神的小臉,
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里沒有憐憫,沒有悲戚,只有一種純粹的、近乎冷酷的審視,
如同在確認一件失落的、終于尋回的重要物件?!霸起┰??”他的聲音低沉,
帶著一種玉石相擊般的清冷質感,穿透淅瀝的雨聲,清晰地敲打在她麻木的神經(jīng)上。
她喉嚨里像堵著粗糙的砂礫,干澀得發(fā)不出聲音,
只能從齒縫里艱難地擠出一點微弱的氣音:“……是。”他朝她伸出一只手。手掌寬大,
骨節(jié)分明,指腹帶著薄繭。腕骨上,一枚溫潤內斂的墨玉扳指在昏暗光線下泛著幽光。
“跟我走?!睕]有詢問,沒有安慰。只有這三個字,帶著斬斷過往、開啟未知的絕對力量,
沉沉地落在她面前。靈堂里死寂一片。管家垂手肅立,那幾個遠房親戚噤若寒蟬,
大氣不敢出。
所有人的目光在鳳南川身上那價值不菲的衣料、他腰間象征著尊貴身份的蟠龍玉佩,
以及云皓月蒼白失魂的小臉上來回逡巡,充滿了敬畏與復雜的揣測。云皓月的目光,
茫然地越過那只伸向她的手,落在他身后。抱廈外,
停著一輛極其寬大、由四匹神駿黑馬拉著的玄色馬車,車簾低垂,肅穆如同移動的堡壘。
雨水順著傘骨滑落,在他腳邊匯成小小的水洼。她閉上眼,
靈牌上那冰冷的“云崢”、“柳氏”四個字在黑暗中灼燒著她的眼簾。再睜開時,
那雙曾映著星月、映著父母寵溺笑意的眸子里,最后一點微弱的光徹底熄滅了,
只剩下認命的、死水般的沉寂。她伸出冰冷僵硬的小手,
指尖顫巍巍地觸碰到他干燥溫熱的掌心。那溫度像火炭,灼得她本能地想縮回。
他卻穩(wěn)穩(wěn)地、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道,合攏手指,將她冰涼的小手完全包裹住。
一股巨大的力量傳來,她像一片飄零的落葉,
被他輕易地、不容置疑地從冰冷堅硬的金磚地上拉起。傘穩(wěn)穩(wěn)地罩著她。他牽著她,轉身,
邁步。官靴踏過被雨水洗得發(fā)亮的青石地面,走向那輛沉默如山的玄色馬車。
沒有回頭看一眼身后那片凄清的靈堂,以及那些凝固在驚愕和敬畏中的面孔。車門打開,
一股溫暖干燥、混合著上好沉水香的氣息撲面而來,瞬間隔絕了外面所有的風雨和窺探。
鳳南川將她安置在鋪著厚厚絨毯的車廂內。車輪滾動,碾過濕漉漉的石板路,
發(fā)出沉悶而規(guī)律的聲響。窗外的素白景象急速倒退、模糊,
最終被連綿的雨線和越來越深的暮色吞沒。她蜷縮在寬大車廂的一角,
像個誤闖入華美宮殿的、沾滿塵埃的布偶。鳳南川坐在對面,閉目養(yǎng)神,
側臉的線條在車廂內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愈發(fā)冷峻。“從今日起,”他開口,聲音平穩(wěn)無波,
宣告著一個不容置疑的事實,“我便是你的義父。王府,便是你的家。
”云皓月抱緊了自己冰冷的手臂,指甲深深掐入孝服粗糙的布料下。她沒有問為什么,
沒有問去哪里。驚濤駭浪之后,只剩下無聲的沉沒。車窗外,
王府高聳的朱墻和威嚴的獸頭門環(huán)在雨幕中投下巨大而森嚴的陰影,
如同一個龐大而陌生的囚籠,而她,正被無聲地拖向它的深處。車最終駛入王府深處。
沉重的朱漆大門在身后緩緩合攏,隔絕了外界的風雨。馬車碾過平整的石板路,
停在一處清幽雅致的院落前。雨勢漸歇,只余下零星的雨滴敲打著庭院里闊大的芭蕉葉,
發(fā)出“啪嗒”輕響。一個穿著青色比甲、面容和善的中年嬤嬤早已撐著傘等候在抄手游廊下,
臉上帶著恭敬的笑意,眼神卻飛快地在云皓月身上掃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打量。
“世子爺。”嬤嬤躬身行禮。鳳南川淡淡頷首,并未介紹,只道:“孫嬤嬤,
帶她去‘攬月閣’,安頓好?!薄笆?,世子爺。”孫嬤嬤轉向云皓月,臉上堆起慈和的笑容,
“姑娘,請隨老奴來?!痹起┰碌椭^,盯著自己沾了泥污的素白鞋尖,
沉默地跟著孫嬤嬤穿過曲折的回廊。每一步都踏在云端般不真實。
廊下懸著的素紗宮燈散發(fā)出柔和的光暈,兩側是雕花的窗欞和影影綽綽的名貴花木,
寂靜無聲,只有她和嬤嬤細微的腳步聲。孫嬤嬤在一扇垂著湘妃竹簾的月洞門前停下,
掀開簾子?!肮媚?,這便是‘攬月閣’。里頭都收拾妥當了,您看看可還缺些什么,
盡管吩咐老奴?!彼Z速輕緩,交代完畢,微微屈膝,“姑娘一路勞頓,早些歇息。
”說完便放下簾子退下,留下云皓月獨自面對這間陌生的居所。她遲疑地走進去。
房間寬敞明亮,陳設卻并不繁復奢華。臨窗一張紫檀木書案,
靠墻一張掛著素紗帳幔的拔步床。窗外可見一方小小的蓮池,雨后的荷葉青翠欲滴。
一切都嶄新、潔凈,帶著精心打理的痕跡,卻沒有一絲煙火氣,更沒有一絲屬于她的氣息。
空氣里彌漫著淡淡的檀香和干燥的花草味道。里間的衣櫥敞開著,
里面整齊地疊放著幾套嶄新的細棉布衣裙,顏色素雅,料子柔軟。云皓月走過去,
指尖輕輕拂過一件月白色繡著銀線纏枝蓮的衫子,觸手溫軟細膩。她猛地縮回手,
仿佛那柔軟的布料會灼傷她。太安靜了。安靜得能聽到自己血液流動的聲音,
聽到窗外雨滴砸在荷葉上破碎的輕響。
傳言、鳳南川那只握住她時帶著不容置疑力量的手……所有聲音和畫面混雜著在腦子里沖撞。
胃里一陣翻攪的惡心感猛地涌上喉嚨口。她踉蹌著撲到窗邊精致的琺瑯彩痰盂前,
劇烈地干嘔起來。只有酸水,灼燒著喉嚨。銅鏡里映出她蒼白如紙的臉,眼下是濃重的青影,
嘴唇被自己咬得毫無血色,眼神空洞得像兩口枯井。這就是她。父母雙亡,寄人籬下,
被一個位高權重、冷峻如冰的陌生男人帶進這華麗牢籠的孤女。冷水潑在臉上,
刺骨的涼意讓她打了個寒噤,也稍微清醒。她抬起頭,水珠順著蒼白的臉頰滑落。
鏡中的女孩眼神里,有什么東西在緩慢地沉淀,一點點沉入眼底最深處。
不再是純粹的悲傷和茫然,而是混入了冰冷的、尖銳的警惕。她需要知道。
知道鳳南川究竟為何收留她,知道這看似“重情重義”的舉動背后,究竟藏著什么。夜深了,
整座王府沉入一片深沉的寂靜。只有廊下值夜的風燈還亮著,投下?lián)u曳的、長長的影子。
云皓月赤著腳,像一只警惕的幼貓,悄無聲息地滑出攬月閣。厚厚的地毯吸走了所有聲響。
她憑著白日的記憶,在迷宮般的回廊和庭院中移動。心臟在胸腔里沉重地撞擊著,
每一次跳動都牽扯著緊繃的神經(jīng)。鳳南川的書房在王府東路的“澄心齋”。
兩扇厚重的紫檀木門緊閉著,門下縫隙卻隱隱透出一線光亮。他竟然還未歇息?
云皓月屏住呼吸,緊貼著冰冷的廊柱,一點點靠近。門縫很窄,
只能勉強窺見書房內巨大書案的一角。紫檀木書案后,鳳南川靠在一張寬大的太師椅中,
側對著門口的方向。他手中握著一卷書,旁邊一盞孤燈搖曳,
昏黃的光線勾勒出他冷硬的下頜線條。他沒有看書,也沒有看任何東西,
只是望著窗外沉沉的夜色,眼神幽深難測,指間一枚墨玉扳指在燈下泛著冷硬的光澤。
云皓月的目光掃過書房內部。頂天立地的書架上塞滿了線裝古籍,
墻上掛著一幅氣勢磅礴的《江山萬里圖》。她的視線最終落在書案側后方,
一個嵌在博古架深處、毫不起眼的烏木小柜上。柜門緊閉,掛著一把精巧的青銅鎖。
就在這時,鳳南川似乎輕微地動了一下,他放下書卷,伸手似乎要去拿案上的茶盞。
云皓月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幾乎要窒息。她死死咬住下唇,不敢發(fā)出絲毫聲響,
身體緊緊貼在冰冷的廊柱上,幾乎與濃重的陰影融為一體。幸好,他只是端起茶盞,
淺淺啜了一口。那細微的瓷器碰撞聲在死寂的夜里格外清晰。云皓月不敢再停留。
她像來時一樣,無聲無息地退開,沿著來時的黑暗路徑,
一步步挪回那個溫暖卻冰冷的攬月閣。關上門,背靠著冰涼的門板滑坐到地上,
她才感覺到自己后背已被冷汗浸透,心臟狂跳得像要掙脫胸腔。
那個烏木小柜……像一只沉默的眼睛,在她腦海里揮之不去。里面,一定鎖著某些東西。
某些關于她,關于這場收留的真相。日子在偌大而寂靜的王府里緩慢流淌。
鳳南川履行著一個義父表面的責任——為她延請最好的西席先生,教她讀書習字,琴棋書畫,
甚至偶爾親自指點她騎射。錦衣玉食,仆從環(huán)繞。他本人卻像一座移動的冰山,行蹤不定,
即便偶爾在府中,也多半在澄心齋處理公務。他們極少碰面,即使同桌用飯,
氣氛也凝滯得如同冰封的湖面。食不言,寢不語,只有銀箸偶爾碰觸到細瓷碗碟的輕微脆響。
云皓月像一株被強行移栽的蘭草,沉默地在陌生的土壤里生長。她聰慧異常,
先生教的課業(yè)一點即通,琴藝書畫進步神速。王府為她準備的那些華美的綾羅綢緞,
她卻更偏愛孫嬤嬤最初置辦的幾件素色細棉衣裙。
她刻意避開一切可能遇見鳳南川的路徑和時間,如同躲避一場無聲的風暴。
她所有的空余心力,都悄然投向了澄心齋里那個烏木小柜。她開始有意識地觀察。
觀察鳳南川進出澄心齋的時辰規(guī)律,觀察小廝打掃書房的時間,觀察那把青銅鎖的結構,
甚至觀察他每次走近博古架時指尖的微小動作——雖然大多數(shù)時候,
他高大的身影會完全擋住她的視線。她嘗試過幾次。在確認鳳南川外出、小廝也被支開時,
她溜進澄心齋。指尖帶著細微的顫抖,在冰冷的青銅鎖孔里用偷偷磨尖的發(fā)簪試探。
沒有鑰匙,她只能憑感覺去撥弄那復雜的簧片?!斑菄}。”“咔噠。
”每一次輕微的金屬摩擦聲都嚇得她心驚肉跳,冷汗瞬間濕透里衣。鎖,紋絲不動。
她像受驚的兔子一樣飛快逃離現(xiàn)場,躲回攬月閣,直到確認無人察覺,才敢大口喘息。
挫敗感像藤蔓纏繞上來。她坐在窗邊,望著窗外蓮池里亭亭的荷葉,感到一種深切的無力。
小柜就在那里,近在咫尺,卻如同隔著一道無法逾越的天塹。光陰荏苒,
窗外的蓮池荷花開了又謝。云皓月在王府的第四個年頭,春寒料峭。她剛下學,
抱著幾卷新得的字帖,穿過垂花門走向攬月閣,
便聽到正廳方向傳來一陣陌生的、帶著明顯諂媚的笑語。“……世子爺待云姑娘真是沒話說!
這教養(yǎng),這氣度,比正經(jīng)的侯府千金也不差!當年云將軍夫婦走得那么突然,
留下這么個孤女,若不是您菩薩心腸……”云皓月的腳步頓在抄手游廊的陰影里。正廳內,
鳳南川端坐主位,神色淡漠地撥弄著茶蓋。下首坐著一個穿金戴銀、打扮得花團錦簇的婦人,
正是她那位遠得幾乎沒印象的舅母王氏。桌上堆著幾個紅綢包裹的點心盒子?!芭e手之勞。
”鳳南川的聲音沒什么溫度,杯蓋與杯沿發(fā)出清脆的碰撞聲。王氏像是得了鼓勵,
聲音拔高了些,帶著夸張的感嘆:“您太謙了!誰不知道世子爺您最是重情重義、一諾千金!
聽說您當年在云將軍靈前就立了誓,要照拂姑娘直到她尋得好歸宿?哎喲,這年頭,
像您這樣言出必踐、有始有終的貴人,打著燈籠也難找??!
”“一諾千金”、“言出必踐”幾個字,像燒紅的針,狠狠扎進云皓月的耳中。
她抱著字帖的手指猛地收緊,指節(jié)泛白。誓言?照拂到尋得好歸宿?
她腦中瞬間閃過那個冰冷的烏木小柜。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頭頂。
王氏后面那些喋喋不休的奉承話變得模糊不清,
只有“誓言”、“歸宿”這幾個詞在她腦海里尖銳地回響。她僵硬地轉過身,
沒有驚動廳內的人,悄無聲息地快步離開?;氐綌堅麻w,反手關上門,
背靠著冰涼的門板滑坐下去。字帖散落在地。窗外的夕陽透過雕花窗欞,
將房間染成一片刺目的橘紅。重情重義?言出必踐?她蜷縮起來,雙臂緊緊抱住冰冷的膝蓋,
把臉深深埋了進去。身體控制不住地微微發(fā)抖。那個小柜里鎖著的,
到底是什么樣的“誓言”?鳳南川那張冷漠面具下,又藏著怎樣一副“有始有終”的圖謀?
一種被蒙在鼓里、如同待價而沽的祭品般的屈辱感,混合著刺骨的寒意,徹底淹沒了她。
夕陽的余暉在她腳邊拉出長長的、孤獨的影子,像一條無形的鎖鏈。
那次偷聽像一把淬毒的鑰匙,擰開了云皓月心底最后一絲僥幸的鎖。她不再僅僅是觀察,
而是近乎執(zhí)拗地尋找著一切可能的破綻。她開始留意澄心齋小廝丟棄的廢紙簍。
那些被揉皺的宣紙,她會在夜深人靜時偷偷溜進去,借著窗外透進的月光,一張張展開細看。
大多是些無關緊要的公文抄錄、廢棄的詩稿、練字的殘篇。偶爾有寫了一半的便箋,
字跡是他特有的冷峻瘦金體,內容也是關于府務安排或人情往來,與她毫無關聯(lián)。
她嘗試在孫嬤嬤送茶點時,以請教字帖的名義進去。
目光看似不經(jīng)意地掃過書案的每一個角落,
博古架上的每一件器物……孫嬤嬤總是溫和而警惕,動作麻利,
在她停留稍久時便會投來關切卻不容耽擱的提醒目光。她一無所獲。那個烏木小柜,
像一塊巨大的磁石,牢牢吸附著她所有的焦慮和疑懼。它沉默地矗立在博古架深處,
嘲笑著她的徒勞。轉機來得猝不及防,在一個沉悶的午后。鳳南川罕見地沒有外出。
他在澄心齋里召見幾個幕僚,商議的聲音隔著厚重的門板隱隱傳來,低沉而嚴肅。
云皓月坐在自己書案前,心不在焉地臨摹著一幅工筆荷花,耳朵卻豎得筆直,
捕捉著門外任何一絲可能的動靜。議事似乎持續(xù)了很久。終于,
外面?zhèn)鱽硪巫右苿雍透嫱说穆曇?。接著是鳳南川略顯疲憊的吩咐,隔著門聽不真切,
似乎是讓孫嬤嬤送一盞參茶進去。然后是孫嬤嬤下樓的腳步聲。書房門被打開,
鳳南川似乎走了出來,腳步聲朝著主院的方向去了,大概是去更衣。就是現(xiàn)在!
云皓月的心跳驟然加速,血液沖上頭頂。機會稍縱即逝!她像一支離弦的箭,
猛地從椅子上彈起,赤著腳,以最快的速度沖出房間,幾步就沖到了澄心齋敞開的門口。
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碎肋骨。她閃身進去,反手輕輕帶上門,不敢關嚴。
書房里還殘留著墨香和淡淡的參茶氣息。巨大的書案后,
博古架深處那個烏木小柜在午后偏斜的光線下泛著幽暗的光澤。她沖到博古架前,
目光死死鎖住那把青銅鎖。鎖孔邊緣,
有一處極其細微的、不同于其他地方的、被經(jīng)常摩擦而顯得格外光亮油潤的痕跡!
那正是鑰匙經(jīng)常插入、轉動時摩擦的位置!云皓月的瞳孔猛地收縮。她死死盯住那個鎖孔,
大腦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運轉。鑰匙……鑰匙會在哪里?鳳南川貼身之物?她目光如電,
飛快掃過書案。筆架、硯臺、鎮(zhèn)紙、散落的公文……沒有!就在她幾乎絕望時,
目光無意間掃過書案一角——那里隨意放著他剛才議事時取下的那枚墨玉扳指。扳指內圈,
似乎……纏繞著幾圈極細、幾乎難以察覺的赤金絲線?一個大膽的念頭如同閃電劈入腦海!
她顫抖著手,拿起那枚觸手溫潤微涼的扳指。指尖小心翼翼地撥開那幾圈細密的金絲。果然!
一枚極其精巧、不過寸許長的黃銅鑰匙,赫然被金絲緊緊纏繞著,藏在扳指內圈!找到了!
巨大的狂喜和更深的恐懼瞬間攫住了她。她顫抖著手,用盡全力才穩(wěn)住指尖,
將鑰匙從金絲中解下。冰冷的金屬觸感讓她指尖一顫。她深吸一口氣,屏住呼吸,
將鑰匙對準鎖孔,用力插了進去?!斑菄}?!币宦晿O其輕微、卻如同天籟的機括彈動聲響起!
成了!云皓月渾身的血液瞬間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成冰。
巨大的恐懼和一種接近真相的眩暈感同時攫住了她。她顫抖著手,抓住冰涼的柜門銅環(huán),
用力向外拉開。柜內空間不大,只放著幾樣東西:一個用明黃錦緞包裹的狹長盒子,
幾封火漆封口的舊信,最上面,壓著一個深藍色、毫不起眼的硬質卷宗袋。
她的目光瞬間被那卷宗袋吸引。上面沒有任何字跡。她將它抽了出來,入手微沉。
指尖因為用力而泛白,她深吸一口氣,猛地解開系繩,抽出里面的紙張。
映入眼簾的第一份文件,白紙黑字,加粗的標題像淬毒的冰錐,
狠狠扎進她的眼睛——**《撫孤契書》**下方清晰地寫著:立契人 鳳南川(義父),
被撫孤者 云皓月。日期,就在她父母葬禮后的第七天。
鮮紅的指印和一方私章如同凝固的血。她的呼吸驟然停止,眼前一陣發(fā)黑。
手指僵硬地翻過這一頁。第二份文件,紙張略有些發(fā)黃,標題更加刺目,
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預謀感——**《庚帖》**女方:云氏皓月,生辰八字清晰在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