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傷的花蕼蕼躺在地上，努力地睜大眼睛。她看見藍藍的天空上，飄浮著幾朵自由自在的白云。
還聽見有人喊：“快請大夫，流了好多血??！”
她甚至聽見她爹呵斥小弟跪下的聲音，最后的最后，她睡著了。
蕼蕼睡得一點兒都不安穩(wěn)，她的腿疼，膝蓋疼，手肘疼，手掌疼。她知道是她自己摔倒造成的。
可是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破了洞的褲子，還沒有縫呢。
讓娘看見了怎么辦啊？娘打她的力氣大得很，比摔在地上疼多了。
記憶里，有次她把小弟的長衫撕爛了，娘氣得打斷了家里沒剩幾根雞毛的雞毛撣子。后來娘又買了一個新的，抽在身上，火燒火燎的疼。
蕼蕼嗚嗚咽咽的哭，又急忙止住。她的頭好疼啊！一動就疼的徹骨，像被斧子敲打一樣，鈍鈍的。
她知道是小弟打的，那么粗的棍子呢！她一直忙著干活，沒有招惹他??？憑什么打她？
她要爬起來找他問問，她是他四姐，至于下手這么重嗎？
她逮到他罵自己災星的時候，也只是輕輕的打一下，讓他長點記性而已。
蕼蕼忍不住又委屈的哭了起來。為什么呢？她想找到他問個明白。
她感覺自己要死了，渾身僵硬，眼淚都流盡了吧？眼睛干澀得厲害，睜都睜不開。
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又迷迷糊糊的醒來。她聽見了奶奶的說話聲：“四丫頭有個好歹，我就去衙門里告你們虐待孩子，不敬長輩?！?/p>
“沒有虐待她啊，是逐風不小心碰到的?！笔撬锏穆曇簟?/p>
“不小心碰到的？盧翠翠，你的心長到胳肢窩去了嗎？打得頭破血流還是不小心，是不是打死了，他才知道錯了？”是奶奶憤怒的聲音。
蕼蕼心里熨帖，家里還是有人對她好的。奶奶就是這樣，總在她受委屈的時候安慰她，在她受傷的時候幫助她。
她記得自己九歲那年夏天，去山腳打豬草。天陰得可怕，雷聲滾滾，閃電一閃一閃，似乎把天撕開了一道道大口子。
她嚇得直抖，可是背簍沒有滿，她不敢回家。等她裝滿背簍回到家時，已經全身濕透。
又累又餓又怕的她一頭栽倒在院子里，發(fā)起了高燒。
她聽說是奶奶回家做飯時，發(fā)現(xiàn)了她，把她背進了屋里，再以后就沒人管她了。
也不對，似乎爹娘都來看過她。娘親的手很是溫暖，撫在她的額頭好一會，才慢慢離開的。
她好像看見娘親紅腫的眼睛，有眼淚掉下來，滴到了她的臉上。
也就只有那么一次，她記得很清楚，因為那之后，她再也沒生過病。
那時她也是像現(xiàn)在這樣，昏昏沉沉的躺在角落，燒得嘴唇干裂，嗓子像著了火，可是沒有一個人給她端一碗水。
她醒著的時候一直喊水，她要喝水，可就是沒有人聽見。屋里屋外都沒有人，不知道都忙什么去了。她掙扎著爬向門口，那里有個大水缸，每天三姐都會把水挑滿。
后來她有沒有喝到水，就不知道了。她昏倒的時候也是聽見了奶奶的聲音：“能生，為什么不能養(yǎng)？你們是想讓她死嗎？”
那一次她熬了好多天，才終于有了力氣，慢慢地好了起來。
她記得奶奶摸著她的頭，傷心的說：“四丫頭，這年頭人命比草賤，你也別怨你爹娘，他們也是難??！”
難什么呢？她不知道，只知道自己吃不飽飯，每天都很餓很餓，還有做不完的活計，很多很多。
其實，他們家的糧倉總是滿滿當當?shù)模锩嬗薪瘘S色的玉米，有紅色的高粱米，還有白白的大米。
看著那么多糧食，她卻吃不飽飯的時候，也偷偷問過奶奶。奶奶是怎么回答的呢？
她說：“傻孩子，咱家沒有男勞力，田里的莊稼收成又不好，只能口挪肚攢省著點吃，把糧借給缺糧的人家，賺點余糧。”
后來她明白了，她家會在春天里，把糧食借給村里人，在秋天的時候人家會多多還回來。
這是放利，跟借印子錢一樣。借出去的越多，還回來的就越多。
她家就是靠著這種辦法，蓋上了五間青磚大瓦房，還能供小弟讀書。
而對于家里沒有男勞力的事情，她是知道的，她爹從來沒有做過田里活兒。
他總是穿著干凈的長衫，背著一只手。要么在院子里走來走去，要么就是坐在桌前翻書。
她聽過奶奶嘀咕：“讀了點書，就裝的像個大爺，四肢不勤。生這么多磕米蟲干嘛？一個個破衣爛衫，瘦的皮包骨頭。”
“還把那么淘氣的逐風送去學堂，能學到什么？白白浪費錢。就知道游手好閑，啥都不會做。造孽喲！”
可是她說話不做數(shù)，他們家的孩子還是一個接一個的出生，她小弟還是去學堂混日子。
反倒是她自己，把行李從正屋的炕頭，挪到了耳房。奶奶說她看不得他們重男輕女，更看不得家里的男人好吃懶做。
她管不起躲得起，她再也不去操心兒子的家事了，都是四十好幾的人了，誰還心里沒點數(shù)？
那之后，她娘就生過一個男孩兒，沒活幾天，就病死了。她娘的月子就只坐了半個月。
那時剛好是春天，家里田里的活兒都很多。她娘又是個急性子，看不得別人家地種好了，而她家的地還荒著。
沒早沒晚的干，直到累得暈倒在地里。后來她就聽說她娘壞了身子，再也生不出娃了。
蕼蕼想到這兒的時候，忍不住嘴角勾起一抹諷刺的笑，母豬生仔的時候吃的還比平時好呢。
可她娘坐月子，最多就是每天一個雞蛋，喝比較稠的米粥。
她爹呢？除了吃雞蛋，天天還會喝一小盅酒?！澳亲V擺的，地主老財喲！”她奶奶說的。
蕼蕼躺在角落里，天馬行空的想著，想著就又睡著了。
睡夢里，她穿著漂亮干凈的衣裙，梳著最新流行的發(fā)髻，吃著噴噴香的雞蛋，喝著濃稠的米粥。
蕼蕼開心的笑著，她覺得她好幸福??！
花婆婆看著蕼蕼嘴角的笑，忍不住吧嗒吧嗒的掉眼淚。她的四丫頭能熬過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