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迷時,屠蘇隱隱約約聽到一些嘈雜的聲響,又被拽入意識深處。
意識深處,是那年巴倫支海的幽靈船。
那年,屠蘇17歲,教官李錚30歲。
巴倫支海北部,一艘被劫持的挪威籍破冰科考船“北極星”號。寒冬深夜,暴風雪肆虐。劫匪為極端環(huán)保組織“深綠”,擁有少量輕武器,但意圖利用船上的高濃度冷凍劑制造區(qū)域性生態(tài)災難以威脅政府。
寒風如同裹挾著碎冰的惡靈哭嚎,狠狠抽打著“北極星”號銹跡斑斑的船體。能見度不足五米,探照燈的光柱在狂舞的雪片中掙扎搖曳。巨大的破冰船在驚濤駭浪中起伏,發(fā)出不堪重負的金屬呻吟。通訊干擾嚴重,近乎失效。
船艉控制室外狹窄的通風管道內,兩個身著白色雪地偽裝服的身影如同冰雕般蟄伏著。李錚在靠近觀察孔的位置,氣息悠長,近乎于無。他的義眼正調動著纖維窺鏡功能,觀察著亮著微弱應急燈的控制室內部。人質被捆在角落,凍得瑟瑟發(fā)抖。四個“深綠”成員圍著主控臺激烈爭論,他們穿著厚重的防寒服,武器隨意掛著。
屠蘇緊貼在李錚身后兩米處,幾乎共享他的體溫。他同樣全身覆蓋冰霜,只有那雙鷹隼般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閃爍著冰冷的微光。他的主武器是一把瓦爾特2000狙擊槍,此刻卻橫亙在身前,手中緊握著一把裝了消音器的USP戰(zhàn)術手槍——因為他清楚,在這種極端的近距離混戰(zhàn)中,狙擊槍如同燒火棍。他的注意力一半在李錚的脊背上,一半如同無形的雷達,掃視著管道入口和上方可能的威脅點。耳朵在風雪噪音中極力捕捉任何異常聲響。
“三個目標主控臺右前方儀表盤旁……一個在左邊門后警戒……人質左后角落……”李錚的義眼就是最強大的武器。他的聲音通過內置喉震通訊器傳入屠蘇耳中,冰冷精確如儀器,語速極快?!帮L向右側橫切,船體晃動幅度4秒周期。壓制點由我左側切入,清除后立刻轉入控制臺右翼。人質掩護點在我九點鐘。你的首要任務是封堵2號出口!”
他甚至不需要說“二號出口在哪里”!因為這條船的內部結構圖早已深深刻在屠蘇腦中。十年嚴苛的訓練和李錚毫無保留的傳授,讓他們對彼此的思維模式、肌肉記憶、戰(zhàn)術反應都了如指掌。
“收到?!蓖捞K的回答同樣短促冰冷。
行動!
李錚猛地一腳踹開偽裝的通風口蓋板,如同雪地獵豹般竄出!幾乎在他落地的瞬間!
“噗!噗!噗!”
三聲沉悶的槍響在風雪和船體噪音的掩護下完美隱藏!蹲在門后負責警戒、剛轉過頭來的那個“深綠”成員腦袋猛地爆開一團紅霧!
“敵襲——!”
控制室內的劫匪瞬間陷入短暫的驚駭和混亂!有人下意識舉槍!
就在這電光石火的0.2秒!
屠蘇已同步從通風口躍出!身體在空中就鎖定了李錚九點鐘方向的角落!那里一個“深綠”成員被驚動,正抬起槍口準備向縮在一起的人質射擊!
“噗!”屠蘇手中的USP幾乎在李錚擊斃看守的同時吐出火光!子彈精準地鉆入那個舉槍者的前額!腦漿和血花濺在瑟瑟發(fā)抖的人質眼前的管道壁上!他甚至沒有落地就已經解決了第一個威脅點!
李錚如同鬼魅般切入,身體高速移動帶動的氣流擾亂了漫天雪沫!“噗噗噗!”三聲點射!主控臺旁三個爭論中的劫匪應聲倒地!每一槍都精準命中脖頸或太陽穴!無聲、高效!
瞬間減員過半!
李錚沒有絲毫停歇,一個標準的戰(zhàn)術滑鏟避開可能的后續(xù)掃射點,同時手中的M4卡賓槍指向了控制臺左翼!屠蘇則穩(wěn)穩(wěn)落地,身體低伏,槍口紋絲不動地鎖死了房間深處通往輪機艙的2號小鐵門!
“清除!”李錚的聲音同時響起。
“通道安全!”屠蘇緊跟著回應。他甚至能感覺到李錚移動中帶起的冷風擦過他的肩膀。
整個過程不足五秒。五具尸體。零傷及人質。絕對的碾壓級配合!
李錚迅速確認人質安全并標記位置,示意后續(xù)小組接手。他轉頭看向還保持著警戒姿態(tài)的屠蘇,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燈掃過控制室內外每一寸陰影,確認沒有遺漏威脅點。風雪從破開的通風口瘋狂灌入,吹動著他倆帽檐和偽裝網上的冰晶。
沒有語言交流,只是一個極其輕微的下顎點動。
默契。巔峰的默契。如同共生體般精確的殺戮藝術。這是十年血火淬煉出的信任基石。李錚眼中沒有贊許,只有冰冷的確認——這塊“鋼”沒有瑕疵,符合他的最高標準。而這,也正是屠蘇在那虛假的“家”中,唯一能感受到的、扭曲卻真實存在的“價值”和與引路人的深刻連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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場景再次切換,那年, 屠蘇19歲,教官李錚33歲。
烏克蘭切爾諾貝利隔離區(qū)外圍,一座廢棄前蘇聯(lián)秘密生物研究所。哥薩克受雇于某中東金主,目標為尋找并帶回一份冷戰(zhàn)時期遺留的、代號為“冬眠者”的致命病毒原始樣本及其研究資料。內部可能仍有未知殘存威脅。
空氣彌漫著濃重的塵土和金屬銹蝕的刺鼻氣味。應急燈發(fā)出幽綠的、斷斷續(xù)續(xù)的光芒,像鬼火般在布滿管道和巨大設備的走廊里閃爍。墻壁上布滿彈孔和詭異的焦黑痕跡。厚重的鉛門后,是被時間封存的死亡禁區(qū)。輻射指示器在低鳴,數(shù)值維持在黃色警戒線邊緣。
李錚靠在一條主通道的拐角,背靠著冰冷的金屬管壁。他剛剛親自檢查過一個被破壞的激光陣列陷阱,從機械眼反饋的數(shù)據(jù)顯示,這里的情況比預想的更糟——不是守衛(wèi),而是大量失控的自動化武器和年代久遠卻依然致命的化學殘留陷阱。他們失去了兩個隊員。
“A區(qū)清理完畢。B區(qū)入口掃描顯示高能波動……有殘留物反應。像是……強酸蒸汽?”耳麥里傳來技術員的聲音。
李錚調出復雜結構圖,目標實驗室在最深處(C區(qū))。而通往B區(qū)的必經之路上,一段狹窄的回廊結構復雜,布滿管道,掃描顯示有無法避開的密集感應器,極可能觸發(fā)毒氣或腐蝕液噴射系統(tǒng)。更棘手的是,通風系統(tǒng)完全失效,貿然突入一旦觸發(fā)陷阱,將是死路一條。
“時間不夠了。外圍動靜太大,可能引來烏克蘭國民近衛(wèi)軍的巡邏隊。”李錚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絲罕見的凝重?!拔矣H自上。技術組準備干擾噴霧掩護5秒?!?/p>
他說著,一邊在義眼中規(guī)劃出一條最佳路線,就要移動。
一只冰冷、帶著戰(zhàn)術手套的手猛地按在了他的戰(zhàn)術背心的肩部!
屠蘇!他一直像幽靈一樣緊跟在李錚側后方一步的位置,此刻動作快如閃電!
“我去!”屠蘇的聲音同樣低沉,卻異常堅定,透過布滿灰塵的防毒面具也能感受到那份不容置疑的力量。他指了指自己更敏捷的體型,還有他防護服胸前掛載的一個特殊的多光譜干擾設備?!案 8蓴_器我試試?!?/p>
最關鍵的是:C區(qū)的入口鎖是多重壓力感應式。李錚體型更大,通過狹窄回廊觸發(fā)陷阱的概率遠高于屠蘇!
李錚猛地轉頭看向屠蘇!防毒面具后的眼神銳利如刀!他當然知道風險!讓尖兵探路是常規(guī)戰(zhàn)術,但這次的危險等級不同!這是近乎送死!但……屠蘇的提議確實是當下勝算最高的選擇!
“干擾器未知有效時間!掃描陷阱反應窗口小于1.5秒!”李錚的聲音近乎低吼,像是在質問又像是在確認屠蘇的理解,“通道盡頭左轉C區(qū)門壓力感應范圍覆蓋回廊出口!動作必須絕對精準!一次錯誤!灰飛煙滅!”他把所有壓上的賭注和致命的后果赤裸裸地攤開。
沒有猶豫。屠蘇的眼神透過泛灰的目鏡與李錚對視,沒有絲毫動搖,只有鋼鐵般的決絕和一種近乎于“這就是我存在意義”的冰冷覺悟。他用力握了握手中的干擾器:“掩護我。十秒。”
十秒!穿越致命陷阱帶的時間!
沒有任何廢話。這是生與死之間的絕對信任。李錚深吸一口氣,渾濁的空氣讓肺部灼痛。他重重一點頭!瞬間抬起槍口對準回廊入口上方可能的噴嘴點!
屠蘇的身體如同蓄滿能量的獵豹,猛地躥出!
幾乎在他身影出現(xiàn)的剎那!
“嗡——!”刺耳的警報聲響起!墻壁上數(shù)處噴嘴瞬間探出!
“干擾器!開!”李錚對著通訊器厲吼!
技術員幾乎同時啟動了干擾!
然而,效果不彰!只有三分之一左右的噴口光芒閃爍了一下停滯!剩下的依舊噴射出濃密的、帶著刺鼻氯氣味道的灰綠色液體!如同致命的帷幕落下!
千鈞一發(fā)!
屠蘇的動作快到幾乎出現(xiàn)殘影!他根本沒有直線沖!而是在干擾啟動的瞬間,以一種違背物理規(guī)律的爆發(fā)扭轉身形!身體不可思議地向右側墻壁猛撲貼靠!同時利用干擾器產生的微弱電磁紊亂,將干擾器狠狠砸向左側最近的一個仍在噴射的噴口方向!
“滋啦!”干擾器在噴口附近炸開,造成短路!酸液四濺!
屠蘇則利用這微小的干擾和自身制造的視覺死角,身體如同柔術大師般緊貼著右側墻壁的凸起結構滑行!酸液噴射的軌跡幾乎是擦著他的背部掠過!灼熱的蒸汽隔著防護服都能感受到!幾滴飛濺的液體落在他的手臂位置,發(fā)出“嗤嗤”的腐蝕聲!劇痛!
1.2秒!他已經穿過了一半!但前面還有兩組噴口!干擾器只有1個!而且C區(qū)入口的紅外壓力感應格柵已經亮起!范圍就在眼前!
就在此刻!李錚動了!他沒有停留在原地掩護!而是一個迅猛滾翻沖進回廊入口側面死角!動作行云流水!同時抬槍!
“砰!砰!砰!”精準的三發(fā)點射!并非朝著陷阱!而是射向了屠蘇前進路線上方懸垂的幾根銹蝕管道!彈孔位置極其刁鉆!
“嘩啦——鏘!”
被他擊斷的管道接口驟然斷裂!一整段直徑半米的巨大水管帶著可怕的重量和銹蝕碎片,轟然砸下!位置正好落在那兩組即將再次激發(fā)致命噴射的噴口前方!
沉重的金屬扭曲變形聲!巨大的沖擊力瞬間將金屬噴口支架砸得扭曲變形!濃稠的酸液被堵在管道斷裂處猛烈噴濺,卻無法穿透這意外的障礙物,反而在管道下方形成了一片暫時的安全區(qū)域!
屠蘇瞬間理解了李錚的意圖!那是用物理方式制造混亂和障礙!他沒有絲毫停頓!借著斷裂水管制造的安全空隙!身體壓低到極限!如同離弦之箭射向C區(qū)壓力感應門!
他精準無比地跨過了壓力感應格柵線!在落地翻滾的瞬間,身體如同受力的海綿,最大程度分散卸掉沖擊力!同時右手閃電般掏出開鎖解碼器,按在電子鎖盤上!整套動作在零點幾秒內完成!
滴——!
綠燈亮起!C區(qū)厚重防爆門緩緩開啟一條縫!
“進!”李錚的聲音幾乎和開門聲同時傳來!他已端著槍站在安全距離外掩護屠蘇。
屠蘇沒有絲毫耽擱,閃身滾入門內!身后傳來酸液腐蝕金屬和毒氣彌漫的聲音,被厚重的防爆門隔絕在外。通道內一片狼藉,被砸毀的設備冒著火花和白煙。李錚隨即跟進。
任務在幾分鐘后順利完成。那份極度危險的“冬眠者”樣本被安全帶走。
回到臨時安全點,屠蘇脫下被腐蝕的幾處防護服外襯。手臂上有兩處雞蛋大小的腐蝕傷,深可見骨,周圍皮膚焦黑卷曲。劇痛鉆心。
李錚拿著一瓶強效消毒劑和紗布走過來。他沒有說話,眼神掃過那些恐怖的傷口,沒有任何表情。但他處理傷口的手卻異常的穩(wěn)、異常的輕柔。鑷子小心地夾掉腐肉碎片,消毒液沖洗時,他的手甚至不自覺地微微調整了角度,讓刺激性水流避開最敏感的創(chuàng)面。那是十年相處中極其罕見的、近乎于本能的細微關懷。
最后包扎時,看著那猙獰的傷處,李錚拿著繃帶的手停頓了一下。他抬起頭,紅色目光再次像冰冷的探照燈一樣籠罩住屠蘇因劇痛和疲憊而蒼白的臉。
“值得嗎?”他問,聲音依舊聽不出情緒,但那眼睛深處似乎有什么東西在極其細微地翻涌。他指的是屠蘇主動替代他進入那片幾乎必死的陷阱帶,承受了那份足以毀容甚至致命的腐蝕液噴濺,更是指每一次任務屠蘇都如同不要命般沖在最前,像一把被過度使用的利刃。
屠蘇看著李錚的眼睛。在那雙永遠冷酷的眼睛里,他似乎第一次捕捉到一絲極難察覺的……動容?或者說,是在衡量“遺刃計劃”這把刀是否值得為他這個制造者擋下這次毀滅性打擊的復雜。
沉默了兩秒,屠蘇移開視線,看向自己包扎好的手臂,聲音低沉卻帶著一種近乎偏執(zhí)的平靜:
“任務完成。清除目標。這就是價值?!?他的語氣里沒有委屈,沒有居功,只是陳述冰冷的邏輯——他作為武器完成了使命,展現(xiàn)了他存在的價值。
李錚盯著屠蘇看了足足五秒鐘。那張年輕卻寫滿倔強和冰冷執(zhí)行力的臉。最終,他沒有再說什么。只是極其輕微、幾不可察地點了點頭。但那緊握了繃帶一瞬又放松的手指,暴露了他內心并非毫無波瀾。他罕見地沒有說出“還不夠完美”或者“動作慢了0.幾秒”這樣的冰冷評價,只是默默收拾好醫(yī)藥包離開。
那一次的任務報告里,李錚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評價欄中只寫了三個字:【極致兵器】。而將屠蘇的“舍身掩護”以極其客觀、不帶感情色彩的口吻描述為:“尖兵單元B敏銳捕捉地形物理要素,創(chuàng)造性利用環(huán)境掩護完成突入(注:建議強化高危環(huán)境風險承受訓練)。”
這份救命之恩,從未被口頭承認。但那份在生死瞬間做出的、超越完美武器邏輯的“擋刀”動作,以及那份觸目驚心的創(chuàng)傷,成了兩人之間一個沉默的秘密,一個沉甸甸的砝碼,刻在了李錚那冰冷如鋼鐵的內心最深處。
李錚扣動扳機的手指最終化作了那個塞進雪地的醫(yī)療包和那句“活下去……像個戰(zhàn)士?!?/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