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最后一瞥
扳機上的壓力感傳來。
冰冷的金屬抵住皮膚,像毒蛇的信子舔舐著死亡的溫度。
時間仿佛凝固在了這千鈞一發(fā)的瞬間。屠蘇的感官被極限放大,遠(yuǎn)處火焰的爆裂、寒風(fēng)的嗚咽、自己血液滴落的微弱嘀嗒聲……甚至能聽到身邊雪粒被風(fēng)吹動的細(xì)響。意識在劇痛和冰冷的夾擊下,沉向一片漆黑的海。李錚……十年的刀鋒淬煉,就為了這最后補上的一槍?
然而,抵住眉心的槍口壓力,似乎……極其輕微地顫動了一下?
緊接著,那股冰冷的壓力突然消失了!
屠蘇的意識瞬間從沉淪的黑暗中被猛地拉回!他艱難地、緩慢地睜開沉重的眼皮。
模糊而晃動、如同水紋的視野中,李錚已經(jīng)收回了槍。他沒有開火!那根搭在扳機上的手指松開了!他俯視著屠蘇,眼神不再是穿透一切的冰冷探照燈,而更像被攪動的、深不可測的寒潭,里面翻涌著極其復(fù)雜的暗涌——那是……掙扎?猶豫?還是……某種更深的、屠蘇此刻根本無法理解的痛苦?
李錚的喉結(jié)極其艱難地滾動了一下,嘴唇似乎動了動,但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隨即,他那只僅有的,深不見底的真眼睛飛快地瞥了一眼深溝下還在燃燒、發(fā)出詭異嗶啵聲的押運車殘骸。另外一只眼睛的紅色光芒則在剎那間幾不可聞地輕微顫動了一下!那火焰燃燒的形狀,還有空氣中彌漫的不止是汽油、還混合著一絲淡淡的化學(xué)品分解后的刺鼻氣味……他瞬間判斷出了什么!
那批“貨”……有問題!那個所謂的需要低溫保存的“特種藥劑”……是某種極其不穩(wěn)定的化合物?長時間受熱和劇烈震動恐怕已經(jīng)……
時間!時間不多了!
李錚的目光重新落回到屠蘇那張慘白如紙、布滿血污的臉上。那眼神中最后的掙扎和猶豫在瞬間被一種近乎粗暴的決斷斬斷!不是憐憫!更像是對某種殘酷后果的忌憚!
他猛地上前一步!
不是掏槍!而是極其迅速地摘下斜跨在他肩上的一個黑色尼龍醫(yī)療急救包——哥薩克頂級成員的標(biāo)準(zhǔn)配屬,比普通版更豐富齊全!
沒有一句解釋!沒有任何交流!
李錚的動作快如閃電!他毫不猶豫地將那個沉重的醫(yī)療包,用力地塞進了屠蘇身體和冰冷地面之間,一個半凍結(jié)的雪坑里!位置正好壓在屠蘇相對完好(除了震傷)的肋側(cè)!動作之粗魯,牽動了屠蘇的斷臂和腿傷,劇烈的疼痛讓他眼前發(fā)黑,幾乎窒息!
下一秒,李錚霍然站直身體!如寒冰般銳利的眼睛,此刻卻像瞬間封凍了剛才所有翻騰的情緒,只剩下一種幾乎能將人靈魂凍結(jié)的深邃冰冷。他居高臨下,俯視著雪地中幾乎完全失去行動能力的屠蘇,用低沉、沙啞、卻如同冰錐鑿刻般清晰、每一個字都重重砸進屠蘇殘存意識的冰冷聲音說道:
“活下去?!?/p>
停頓了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半秒。
“……像個戰(zhàn)士?!?/p>
五個字。冰冷,沉重,沒有任何溫度,卻帶著一種奇特的、如同熔煉過鋼鐵的重量!更像是某種不容置疑的死亡指令!
李錚收回目光,表情沒有任何波瀾,大步走向路虎。風(fēng)雪中,他對著通訊器,聲音冷靜如冰刀刮過鋼板:
“‘剃刀’,我是‘寒鴉’?,F(xiàn)場確認(rèn):目標(biāo)車輛遭襲后翻滾爆炸,核心貨箱破裂,‘夜梟’擴散!核心泄露點方圓50米判定為‘猩紅區(qū)’(高濃度致死)!現(xiàn)有毒氣云正在擴散!立即執(zhí)行‘禿鷲’撤離規(guī)程!”
“重復(fù)指令:一、回收所有陣亡隊員身份識別標(biāo)!二、就地銷毀隨身攜帶的一切電子設(shè)備及武器!三、所有人員立即撤往坐標(biāo)點Kappa!嚴(yán)禁以任何理由接近或進入猩紅區(qū)!嚴(yán)禁接觸猩紅區(qū)任何物體或人員!完畢立即執(zhí)行!”
命令下達得斬釘截鐵,不容置疑。路虎引擎咆哮,輪胎卷起雪塵,迅速消失在風(fēng)雪怒號之中。
留在現(xiàn)場的,只有漫天風(fēng)雪、燃燒的車輛殘骸、彌漫的淡黃色煙霧、以及兩個被困在絕望中的剃刀隊員。
那個之前提醒屠蘇還活著的狙擊手“鷂鷹”,因腿部中彈倒在爆炸邊緣。淡黃色的煙霧帶著一絲甜膩的鐵銹氣味,正從坑底翻騰彌漫上來,包裹著他。他感覺呼吸開始變得困難,視野邊緣開始模糊晃動,手指抓在冰冷的雪地上試圖爬開,卻越來越無力……
另一個手臂輕傷的隊員“灰狼”,看到“鷂鷹”倒地,想起慘死的隊友,血涌上頭嘶吼著就往下沖想拉他!“鷂鷹!堅持——呃啊!!” 他剛一踏入坑邊下坡區(qū)域,一股極其濃郁、帶著強烈辛辣刺激性的煙霧猛地?fù)涿娑鴣?!如同無數(shù)根冰針狠狠扎進鼻腔和肺部!劇烈的窒息感和天旋地轉(zhuǎn)瞬間攫住了他!眼前一黑,身體直挺挺地栽倒在向下傾斜的冰雪坡道上,向著彌漫濃霧的坑底滑去……瞬間失去意識!。
風(fēng)雪嗚咽,迅速覆蓋一切痕跡。核心區(qū)域只剩下爆炸坑底翻滾的濃黃煙霧和邊緣地帶愈發(fā)淡薄的毒氣,混雜著汽油和血腥的氣息。以及,在相對上風(fēng)向高地處,倒在血泊中、因同樣吸入微量刺激氣體而更加痛苦抽搐、陷入深度昏迷的屠蘇。他的肺部如同被灼燒,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極其艱難……
冰冷的雪地里。
濃烈的血腥味和硝煙味幾乎麻痹了嗅覺。全身的劇痛如同無數(shù)把鈍鋸在來回切割他的神經(jīng),每一次呼吸都帶起撕心裂肺的疼痛,吸入的冰冷空氣如同冰渣刺入肺葉。失血帶來的眩暈感如同潮水,一波波地涌上來,撕扯著他脆弱的意識。
活下去……像個戰(zhàn)士……
冰冷的地面上,李錚那五個字,如同來自深淵的回響,死死地釘在他即將潰散的意識深處。像一枚滾燙的子彈,強行卡住了死亡齒輪的轉(zhuǎn)動。
不!絕不能就這樣倒下!死在這種骯臟的陷阱里!死在仇人的算計中!
復(fù)仇的火焰,混雜著對真相的執(zhí)著和那最后一絲求生欲的強烈渴望,硬生生地?fù)巫×怂羌磳⑾绲纳鼱T火!
他艱難地移動著唯一還能勉強活動一點點的、沒有受傷的右臂,每一次微小的挪動都伴隨著撕裂般的劇痛和噴涌的鮮血。額頭上全是冷汗和血水混合的黏膩感。牙齒死死咬著下唇,直至血腥味充滿了口腔。
夠到了!
顫抖的、滿是血污的手指,終于觸碰到了那個壓在身下的、黑色尼龍材質(zhì)的醫(yī)療包!那個沉甸甸的希望!
求生!像一個真正的、在絕境中也要掙扎到底的戰(zhàn)士一樣求生!
他無比艱難地將醫(yī)療包拉扯著,挪到面前可以操作的位置。牙齒是現(xiàn)在最好的工具。他咬開卡扣!咬開拉鏈!冰冷的空氣灌入包內(nèi)。
止血帶!腎上腺素注射器!強效止痛針!快速凝固止血粉!便攜氧氣瓶!……甚至還有一根一次性胸腔減壓針!
這是真正的救命稻草!是李錚從地獄邊緣硬生生拋回來的!
他用殘存的力氣,牙齒配合完好的右手,像一頭瀕死的惡狼撕咬自己的傷口止血自救一般——
先找到那根救命的口服強效止血凝劑,用血水艱難咽下!
找到腎上腺素!不管不顧,憑著記憶將針頭對著自己大腿外側(cè)就狠狠扎下去!猛推藥液!強烈的電擊感瞬間刺穿神經(jīng)!讓原本即將陷入昏厥的意識陡然被激醒!身體里殘余的力量被強行榨出!
用嘴和右手配合,死死將一根野戰(zhàn)專用雙氣囊止血帶勒在了自己右小腿那恐怖的反器材槍傷口上方!旋緊!阻止最大的致命出血點!劇痛讓眼前發(fā)黑又泛紅!
撕開一包最大號的快速凝血粉!摸索著,胡亂地灑在左臂的斷骨傷處、肋下的撕裂傷、右腿那個恐怖的傷口上!
顫抖的手摸出強效止痛針,針頭都握不穩(wěn)!摸索著,憑著感知狠狠扎進自己的上臂!緩慢推進藥液……
藥物開始生效,腎上腺素帶來的狂暴支撐力暫時壓過了無盡的痛苦和失血的冰冷。意識被強行從沉淪的邊緣拉回一絲清明。但也僅僅是維持著最后一口氣不散而已。他的身體已經(jīng)支離破碎,像一個被打碎的瓷器,勉強用膠水粘著。
他必須離開這里!離開這片戰(zhàn)場!離開“剃刀”隊員隨時可能折返清理現(xiàn)場的危機地帶!更遠(yuǎn)的公路方向似乎有車輛的燈光在靠近?是哥薩克的后援?還是安德烈派來滅口的第二批人?
必須攔下車!無論是什么車!
他用盡全身力氣,拖著殘破的身軀,像一只被斬斷了腿的爬蟲,在冰冷堅硬的瀝青路面上,掙扎著、翻滾著,朝著公路的中央一點點挪動!每一次移動都在雪地上拖出一道長長的、刺目驚心的血痕!斷裂的骨頭在身體里摩擦,發(fā)出輕微的、令人牙酸的聲響。汗水、血水、雪泥糊滿全身,讓他看起來像剛從地獄血池里撈出來一樣。
視線越來越模糊,意識如同風(fēng)中殘燭,藥物的效力也在逐漸消退。寒冷如同無數(shù)小蟲子,啃噬著他殘存的體溫。
快!快點!
終于!他耗盡了身體里最后一滴腎上腺素榨取出來的力量,撲倒在了公路的中心!冰冷的身體接觸著更冰冷的瀝青路面。
不行了……連抬起一根手指都做不到了……視野越來越暗……風(fēng)雪聲似乎也漸漸遠(yuǎn)去……
就在意識即將徹底沉入永恒的黑暗深淵之時——
兩道明亮的、帶著熱切的、穿透寒夜與風(fēng)雪的汽車大燈光柱,由遠(yuǎn)及近,刺破灰蒙蒙的天幕,伴隨著發(fā)動機沉重的喘息聲和輪胎摩擦冰雪的聲音,穩(wěn)穩(wěn)地停在了他面前不遠(yuǎn)處!
刺耳的剎車聲終于讓屠蘇即將潰散的神志有了一瞬間的回光返照。
朦朧的視線中,他看到一個穿著深棕色皮毛一體大衣、身材高挑而充滿干練氣息的身影推開車門跳了下來,逆著燈光沖向自己!
那一頭如同燃燒火焰般的紅色短發(fā),在車燈的照射下和風(fēng)雪中異常醒目!像黑暗中唯一跳動的火焰!
“天哪!”一個年輕但異常冷靜的女性聲音響起,帶著震驚但迅速轉(zhuǎn)入專業(yè)的判斷!“白鴉!快!有傷員!嚴(yán)重創(chuàng)傷性休克!槍傷!開放性骨折!多處!”她一邊飛快地初步檢查,一邊對著身后的車子喊道。
紅色的短發(fā)?!
那個身影已經(jīng)跪在了屠蘇身邊!一雙明亮的、如同北極星一樣的眼睛焦急而專業(yè)地掃視著他觸目驚心的傷口!一只溫暖的手試圖按住他胸口最大的出血點(斷肋可能刺穿?)!動作麻利又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感!
“堅持住!”那個被稱為“白鴉”的紅發(fā)女孩聲音帶著一種奇特的穿透力!仿佛要驅(qū)散他眼前的黑暗!她的臉頰凍得通紅,呼出的白氣像羽翼,眼神里沒有絲毫畏懼,只有一種見慣了生死的沉穩(wěn)和強大的行動力!她甚至沒管滿手的血污!
她是誰?
屠蘇最后的念頭閃過,冰冷的身體似乎感受到那一點微弱的、屬于人類手掌的溫度。如同即將熄滅的燭火遇到了最后一絲氧氣。
堅持住……
他徹底失去了意識。殘破的身體被濃重的血腥和冰冷徹底包裹,沉入無邊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