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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添?你……你怎么變成這樣了?”

蘇暢這句關(guān)切的詢問,帶著毫不掩飾的震驚和心疼,像一根燒紅的針,精準(zhǔn)地刺穿了白添用麻木和頹廢勉強筑起的堅硬外殼。車站喧囂的聲浪仿佛瞬間被抽離,只剩下這句問話在耳邊嗡嗡作響,震得他頭皮發(fā)麻。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手里緊攥著雙肩包的帶子,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陽光刺眼,照得他有些眩暈。他看著幾步開外的蘇暢——米白色風(fēng)衣勾勒出干練的身形,淺灰色圍巾襯得脖頸修長白皙,明亮的眼眸里盛滿了毫不作偽的擔(dān)憂,整個人像一株沐浴在晨光中的小白楊,清新、挺拔,帶著一種他早已遺失的、屬于積極生活的活力。

這與他記憶里那個風(fēng)風(fēng)火火、笑聲爽朗、帶著點男孩子氣的“假小子”蘇暢重疊,卻又分明多了許多不同。眼前的蘇暢,褪去了青澀的毛躁,增添了幾分知性和沉靜,但那份骨子里的爽利和明亮的眼神,卻絲毫未變。

強烈的反差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白添淹沒。他低頭看了看自己:洗得發(fā)白、領(lǐng)口松垮的舊襯衫,沾著長途汽車上灰塵和不明污漬的牛仔褲,肩上那個半舊的、印著褪色大學(xué)logo的雙肩包,還有自己這胡子拉碴、眼窩深陷、渾身散發(fā)著疲憊和失敗氣息的模樣……在蘇暢這束明亮的光線下,他感覺自己像一件被丟棄在陰暗角落、落滿灰塵的破舊家具,丑陋、不堪,散發(fā)著腐朽的氣息。

巨大的羞恥感和自慚形穢如同藤蔓般纏繞住他的心臟,越收越緊。他下意識地想后退,想把自己藏進身后嘈雜混亂的人流里,想立刻消失在她清澈而關(guān)切的視線中。

“我……” 他的喉嚨像是被砂紙磨過,干澀得發(fā)不出完整的聲音。他用力吞咽了一下,試圖擠出一個笑容,但那笑容僵硬而苦澀,比哭還難看?!皼]……沒什么。好久不見,蘇暢?!?/p>

他避開了那個“怎么變成這樣”的核心問題,試圖用一句蒼白的問候蒙混過去。

蘇暢顯然沒有被糊弄過去。她拖著行李箱又走近了兩步,眉頭依舊緊蹙著,目光在他憔悴不堪的臉上仔細逡巡,帶著律師特有的敏銳觀察力:“好久不見?白添,這可不是‘沒什么’的樣子?!?她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我們高中畢業(yè)……這都多少年了?快五年了吧?你一直在北京?怎么……” 她頓了頓,似乎在斟酌措辭,最終還是直接問道,“……怎么搞成這樣子?遇到什么事了?”

她的語氣里沒有施劍那種刻薄的嘲諷,也沒有李主任那種冰冷的訓(xùn)斥,只有純粹的、帶著老同學(xué)情誼的關(guān)切和擔(dān)憂。這份純粹的關(guān)心,反而像一把溫柔的刀子,剖開了白添強撐的偽裝,讓他更加無地自容。

“工作……有點累?!?白添含糊地應(yīng)道,目光躲閃著,不敢與蘇暢對視。他感覺自己的臉頰在發(fā)燒,后背卻一陣陣發(fā)冷。他急需找個地方坐下來,或者……立刻逃離這里。“你……你這是出差?還是回來探親?” 他生硬地轉(zhuǎn)移話題,試圖將焦點從自己身上移開。

蘇暢看著他躲閃的眼神和蒼白的臉色,心中了然。她太了解白添了,高中時他就是個心思敏感、自尊心極強的家伙。他這副樣子,絕不是簡單的“有點累”。他不想說,她也不好再逼問。

“算是……回來喘口氣吧?!?蘇暢輕輕嘆了口氣,臉上也露出一絲疲憊。她拍了拍自己的行李箱,“在南方讀的法律,畢業(yè)后留在那邊一家律所實習(xí),天天加班,跟打仗一樣。正好手頭一個案子告一段落,攢了點假期,就想著回家看看爸媽。你呢?也是放假回來?” 她一邊說著,一邊自然地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嘈雜混亂的環(huán)境,“這車站還是這么……熱鬧。找個地方坐坐?喝口水?我看你臉色很差?!?/p>

找個地方坐坐?

白添的心猛地一跳。他本能地想拒絕。他現(xiàn)在這副狼狽樣,實在沒勇氣和蘇暢這樣光鮮亮麗、前途似乎一片光明的老同學(xué)“坐坐”。他只想立刻回家,躲進那個暫時安全的殼里。

“不了不了,” 白添連忙擺手,動作有些慌亂,“我……我直接打車回家就行。我媽包了餃子等我呢。” 他搬出了母親作為擋箭牌。

“餃子?” 蘇暢的眼睛亮了一下,隨即又露出理解的神色,“哦,對,阿姨包的餃子可是一絕!不過……” 她看了看白添依舊蒼白的臉和有些虛浮的腳步,“你看你這風(fēng)塵仆仆、一臉菜色的樣子,回家阿姨不得心疼死?再說了,現(xiàn)在才幾點?午飯時間都過了。走,我知道車站后面有家小館子,還算干凈,炒菜味道不錯,價格也實惠。我請客,就當(dāng)……老同學(xué)給你接風(fēng)洗塵了!”

蘇暢的語氣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爽朗和干脆,像極了高中時她不由分說拉著白添去參加班級活動的樣子。她不由分說地伸手,輕輕拉了一下白添的胳膊肘:“別磨蹭了!我早飯都沒吃,快餓扁了!就當(dāng)陪我吃個飯,行不行?順便……聊聊?”

胳膊肘上傳來的輕微觸感和溫度,讓白添身體一僵。那是一種久違的、帶著善意的肢體接觸。他看著蘇暢明亮而真誠的眼睛,那里面沒有鄙夷,沒有憐憫,只有純粹的關(guān)心和一種……他幾乎已經(jīng)遺忘的、屬于友情的溫度。

拒絕的話堵在喉嚨里,怎么也說不出口。或許……或許他真的需要吃點東西?胃里空空如也,長途汽車的顛簸和暈車感還沒完全消退?;蛟S……或許離開這個嘈雜的車站,在一個相對安靜的環(huán)境里,面對這個曾經(jīng)熟悉的老同學(xué),他緊繃的神經(jīng)能稍微放松一點點?

更重要的是,蘇暢那句“聊聊”,像是有某種魔力。在這個舉目無親、滿心荒蕪的故鄉(xiāng),在這個他最狼狽的時刻,突然遇到一個愿意傾聽、愿意關(guān)心的故人……這份誘惑,對于孤獨太久的他來說,太大了。

他沉默了半晌,最終,幾不可察地點了點頭,聲音低?。骸啊谩!?/p>

蘇暢臉上立刻綻開一個明朗的笑容,像冬日里破云而出的陽光,瞬間驅(qū)散了些許陰霾:“這就對了嘛!走!” 她利落地拉起自己的行李箱,另一只手很自然地虛扶了一下白添的胳膊(沒有真的用力攙扶,卻是一種無聲的支持),帶著他,熟練地繞過地上堆積的行李和吆喝攬客的人群,朝著車站側(cè)后方一條相對僻靜些的小巷走去。

白添被動地跟在她身側(cè),嗅到她風(fēng)衣上淡淡的、好聞的洗衣液清香,混合著車站的塵埃氣息。他低著頭,看著自己沾滿灰塵的鞋尖和蘇暢那雙擦得锃亮的黑色短靴,心中五味雜陳。羞愧依舊存在,但一種微弱的、連他自己都不敢承認(rèn)的暖意,正悄然從心底滋生。這束名為蘇暢的微光,正以一種他無法抗拒的方式,試圖照亮他晦暗世界的角落。


更新時間:2025-06-07 17:55: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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