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廠長杵著拐杖,用力的敲了敲地面,有些激動的站起來身來,沖著崔靜苒冷著臉道:
“你這丫頭胡說什么?鄉(xiāng)下清苦,你一個小丫頭去下鄉(xiāng)怎么受得住?我不答應(yīng)?!?/p>
李廠長顯然是將崔靜苒當(dāng)做自家孫女,否則也不能發(fā)這么大的脾氣。
李萍此時也與李廠長站在一條陣線上,認(rèn)真道:
“爺爺說得對,我雖然想要進(jìn)文工團(tuán),但如果是用你的前途來換的話,我不要?!?/p>
崔靜苒靜靜的望著眼前的祖孫倆,雖然他們一臉怒容,可字字句句都是站在她的立場上為她著想的,不由得就紅了眼眶。
上輩子,因?yàn)樯驅(qū)氃滤嗔送?,沈家人威脅著她將文工團(tuán)的工作讓給了沈?qū)氃拢?dāng)做補(bǔ)償。
當(dāng)時的政策還沒松動,她如果把工作讓給了沈?qū)氃?,那面臨她的自然是要下鄉(xiāng)的下場。
可是沈家人根本沒有人在意,他們的心一早就是偏的,怎么會管她的死活?
明明十八年日日夜夜在一起相處的情分,可卻比不上李廠長和李萍對她分毫!
這輩子,雖然沈家還沒開口,但憑著沈?qū)氃骂嵉购诎椎某潭?,沈家人想必還會打她工作的主意。
哪怕她想要下鄉(xiāng),也不可能再便宜沈?qū)氃隆?/p>
“苒苒,你怎么哭了?你別哭??!我和爺爺不是真的生氣,我們就是覺得……”
李萍看到崔靜苒紅了眼眶,當(dāng)即態(tài)度就軟了下來,連忙抱著崔靜苒的胳膊,想要解釋。
李廠長此時也是理智歸攏,看著小姑娘愴然欲泣的模樣,心疼的不行。
他嘆息了一聲,道:“苒苒,是沈家他們威脅你了?你和李爺爺說,李爺爺肯定會為你做主的,沒必要為了報(bào)復(fù)他們,就把這工作給讓出去?!?/p>
崔靜苒知道李廠長是為了自己好,這才擦了擦自己濕潤的眼角,鄭重道:
“李爺爺,萍萍,我不是逞一時之氣,我與沈家的情分,早已斷了,這么多年,他們靠著我在李爺爺你這兒得盡了好處,我不欠他們什么?!?/p>
“既然沈?qū)氃乱呀?jīng)回來,沈家也已沒了我的位置,所以我想要下鄉(xiāng)去找我的親生父母?!?/p>
看著崔靜苒認(rèn)真的眼神,李廠長知道崔靜苒不是逞一時之氣。
他是看著崔靜苒長大的,也知道這個小姑娘看著平日里溫柔懂事,可骨子里卻是個執(zhí)拗的。
但凡她做了的決定就不會改變。
就像是,自己雖然幫了沈父沈母進(jìn)了紡織廠,可是這個小姑娘卻為了答謝,日風(fēng)雨無阻的來他家給他做飯打掃衛(wèi)生,一干就是十年。
她在用自己所能,去報(bào)答,去彌補(bǔ),從不占人便宜。
李廠長嘆息一聲,很認(rèn)真的道:“即便如此,你也不一定要下鄉(xiāng)啊,就算你渴求親情,可他們也未必能給你你想要的,若是和沈家人一樣……”
李廠長沒有見過崔父崔母,只是從人心的陰暗面去考量這事。
崔靜苒知道李廠長這么說也是為了她好。
畢竟上輩子即便她知道自己不是沈家的親生后,也猶豫過要不要回崔家。
可她對崔家的所有認(rèn)知,都存在沈?qū)氃碌目谥小?/p>
沈?qū)氃抡f,崔家重男輕女,對她非打即罵,她過的極為辛苦。
也是因?yàn)槿绱?,沈家人對沈?qū)氃滦奶蹜z惜,對崔家人也是怨氣十足,甚至還將這怨氣給移嫁到崔靜苒的身上。
若非最后他們將自己也扔到了崔家所在的牛棚,她怕是這輩子都不知,崔父崔母為了找她,付出了什么。
他們在自己前世最后的時光里,所給予她的真誠和溫暖,讓崔靜苒發(fā)誓,這輩子一定要報(bào)答。
只是前世的事,崔靜苒總不好直說。
她抬起濕潤的眼睫,目光澄澈如秋水:
“李爺爺,人活一世,總要弄清楚自己從何處來的。沈家待我如何,您比誰都清楚,他們就像是水蛭一樣,趴在我的身上吸食著我的血液?!?/p>
“他們利用我,再給我小恩小惠,讓我為他們肝腦涂地?!?/p>
“我心里明白,他們對我的好從來都不純粹,可我想著,哪怕是利用,哪怕是假裝,只要他們能裝一輩子,我亦甘之如飴。”
“可沈?qū)氃虏呕貋?,她甚至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不用說,沈家人的視線就全部都圍著她轉(zhuǎn),李爺爺,我累了?!?/p>
“我總是忍不住的想,我的親生父母會不會也在一直等著我?他們?nèi)绻牢疫^的這么不好,會不會心疼難過?”
崔靜苒緩緩的述說著,不疾不徐,卻讓人的心忍不住跟著沉淪。
李廠長和李萍爺孫兩聽著崔靜苒的話,紛紛紅了眼眶。
這些年,崔靜苒過的太苦了。
哪怕外表上光鮮,可那都是她拼命努力爭取來的。
“苒苒……”李萍聲音哽咽,輕輕喚了一聲。
崔靜苒抬眸,視線堅(jiān)定而真誠:“我想見見他們?!?/p>
崔靜苒的聲音不大,卻堅(jiān)定,像春日里破土而出的新芽,帶著不容摧折的力量。
李廠長怔怔的望著眼前的少女,那雙眼透著執(zhí)拗而堅(jiān)定的模樣,似與其六歲時,非要來他家?guī)兔ψ鲲埓驋咝l(wèi)生時的執(zhí)拗模樣重疊。
李廠長恍惚了一瞬,隨即皺著的眉頭松了下來,無奈的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道:
“你決定了就好,李爺爺支持你?!?/p>
李萍張了張嘴,紅著眼道:“爺爺支持你,我也支持,你想要去找你父母就去找,如果他們……你寫信來,我和爺爺一定想辦法把你再撈回來。”
崔靜苒聞言,眉目舒展,甜甜的笑道:“好,那明天你就和我去一趟文工團(tuán),我們把工作交接一下?!?/p>
李萍看了李廠長一眼,李廠長點(diǎn)點(diǎn)頭起身直接回了屋,不一會兒就拿著一沓錢回來,塞到了崔靜苒的懷里。
“這是五百塊,你拿著?!?/p>
“李爺爺,我不能收,我又不是賣工作……”
崔靜苒想要把錢還回去,但李廠長卻也強(qiáng)硬的按住了崔靜苒的手,道:
“你喊我一聲爺爺,那就是我的孫女兒,你要去下鄉(xiāng)我攔不住你,但既然要去,身上自然不能沒錢傍身,這錢不是買工作的錢,是給你的體己錢?!?/p>
崔靜苒握著手里的錢,深吸一口氣,展顏一笑道:
“知道了,謝謝爺爺?!?/p>
李廠長見崔靜苒收了,這才也跟著笑了起來,隨即問道:
“你既然要下鄉(xiāng)找你父母,是已經(jīng)有線索了?”
“嗯,在黑省的慶寧縣,但居委會的同志說沒法指定地點(diǎn),李爺爺你可得幫我~”
崔靜苒笑意盈盈的拉著李廠長的手晃了晃,聲音軟糯的撒嬌。
李廠長見狀崔靜苒沒有客氣,反而高興,當(dāng)即眉開眼笑的一口應(yīng)了下來。
解決了這事兒,崔靜苒懸著的心放了下來,見時間不早,就下了廚房。
崔靜苒站在案板前專注地切著肉,刀刃與砧板碰撞發(fā)出規(guī)律的聲響。
幾縷不聽話的發(fā)絲從耳后滑落,在她白皙的臉頰邊輕輕晃動,蹭得皮膚微微發(fā)癢。
身后傳來輕微的腳步聲,一道陰影籠罩下來。
崔靜苒頭也不回地,手上動作未停,只當(dāng)是李萍來了:
“快幫我把頭發(fā)扎一下,有些礙事兒?!?/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