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的深夜，丞相府東廂房傳來陣陣撕心裂肺的慘叫。沈怡然纖細(xì)的手指死死攥著床幔，指甲在錦緞上刮出數(shù)道裂痕。汗水浸透了她的素白中衣，在床褥上暈開一片片深色痕跡。
"少夫人再使把勁兒！"接生婆王媽媽嘴上喊著，眼睛卻不斷瞟向站在床尾的張嬤嬤。那老嬤嬤枯枝般的手指從袖中摸出個油紙包，借著擦拭的動作將粉末抖進(jìn)參湯。
李浩在門外來回踱步，掌心被自己的指甲掐出四個月牙形的血痕。突然有小廝急匆匆跑來："公子，相爺請您速去書房，說找到了那另半塊玉鎖。"
"現(xiàn)在？"李浩望向傳出妻子痛呼的房門，喉結(jié)劇烈滾動。小廝湊近低語："相爺說，玉鎖有個大秘密。"
"什么大秘密？"他最后看了眼窗紙上晃動的燭影，轉(zhuǎn)身沒入回廊的陰影中。夜風(fēng)裹著初春的濕冷鉆進(jìn)衣領(lǐng)，遠(yuǎn)處隱約飄來柳素燕癲狂的哭喊："我的林兒啊——早知今日，當(dāng)年就該和韓郎遠(yuǎn)走高飛——這勞什子空殼子相府算什么，還不是全靠我的嫁妝撐著！"
書房燈火通明卻空無一人。李浩的目光立刻被書案上的物件吸引——半塊墨玉鎖在燭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澤，與他貼身佩戴的那半塊紋路嚴(yán)絲合縫。他剛想要伸手觸碰，窗外突然傳來雜沓的腳步聲。
"快些，趁那野種在產(chǎn)房..."是張嬤嬤沙啞的嗓音。李浩閃身躲進(jìn)紫檀書架后的暗格，透過雕花縫隙看見三個婆子提著桐油桶鬼鬼祟祟溜進(jìn)院子。
火苗竄起時(shí)，產(chǎn)房里的慘叫戛然而止。李浩渾身血液凝固，正要沖出，卻踢倒一只鎏金鐵箱。散落的信箋上，"韓鈺"的落款刺入眼簾：
"父親大人臺鑒：九公主已誕下皇嗣，當(dāng)年您的恩情，至此兩清。只是父親囑托探查閣老府舊事，兒實(shí)難從命。柳如煙夫人所誕確實(shí)是個兒子而非女兒，只是那個兒子當(dāng)年確被送走，如今..."
轟隆巨響中，燃燒的房梁砸在書案上。李浩蜷在暗角，看著信中的"柳如煙"三個字，指腹突然傳來針扎般的刺痛。他猛地縮手，發(fā)現(xiàn)中指指尖已經(jīng)泛起詭異的青黑色。那黑色像滴入清水的墨汁，眨眼間就順著血管爬滿了整個手掌。
"這信紙......"他踉蹌著后退兩步，撞翻了身后的青瓷花瓶。瓷片碎裂的聲音中，他看見自己的掌心血管全部凸起，像無數(shù)條黑線在皮膚下游走。
丞相的聲音從書房外傳來，帶著幾分慵懶："我的信也是這么容易看的嗎？"
李浩想要呼救，卻發(fā)現(xiàn)喉嚨像被火燒過一樣。他張嘴吐出一口黑血，那血濺在信紙上，將"九公主"三個字腐蝕出一個焦黑的洞。視線開始模糊，他拼命去摸懷中的半塊玉鎖，卻聽見"當(dāng)啷"一聲——玉鎖掉在地上，他也倒在地上，始終無法夠到那半塊玉鎖。
"拖出去。"丞相推開門，逆光站在門口，影子長長地拖到李浩腳邊，"埋在后山那片野梅林里，和去年埋的那只瘋狗做伴。"
兩個家丁麻利地架起李浩。他的身體已經(jīng)開始僵硬，嘴角不斷溢出黑血，卻還死死盯著丞相。那雙眼睛里的疑問太過明顯，丞相竟輕笑了一聲。
"李浩啊......"丞相用腳尖撥了撥地上的碎玉，"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是誰的兒子？"他俯下身，在李浩耳邊輕聲道："吳閣老被下藥后強(qiáng)占兒媳生下的孽種，也配姓李？"
李浩的瞳孔驟然收縮。這個秘密他上個月才從生母的乳娘那里聽說，丞相竟然......
"柳素燕應(yīng)該瘋了。"丞相直起身，掏出一方雪白的帕子擦了擦手，"我需要換個夫人來管家了呢。"他將帕子扔在李浩臉上，"還得謝謝她的嫁妝，不然我怎么能養(yǎng)得起董肖宛？"
李浩最后聽到的聲音，是丞相吩咐管家："去告訴夫人，李浩在書房突發(fā)急病死了。記得說得傷心些，她雖然瘋了，戲還是要做足的，還有那桌上半塊燒壞的玉鎖拿去還給夫人。"
黑暗徹底吞噬意識前，李浩突然想起信上的內(nèi)容——韓鈺提到"九公主已孕，當(dāng)年約定兩清"。原來韓鈺駙馬之位，也是丞相的圖謀。
家丁拖著李浩穿過回廊時(shí)，正遇上被丫鬟攙著的柳素燕。丫鬟把燒壞的半塊玉鎖還給柳素燕，只見她發(fā)髻散亂，嘴里不停念叨："都說玉鎖可解毒......林兒乖乖吃藥藥......"看到李浩青黑的臉，她突然尖叫起來："血！全是血！"
"夫人別怕。"張嬤嬤從后面趕來，一把捂住柳素燕的眼睛，"李浩是突發(fā)心疾死的。"
柳素燕卻瘋癲地大笑起來，手揮舞著那燒壞的半塊玉鎖："你看！都說了，玉鎖可以解毒！"她突然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說："我現(xiàn)在就拿給林兒......"
"快帶夫人回房！"張嬤嬤厲聲喝道，轉(zhuǎn)頭對家丁使了個眼色，"還不快處理掉？"
兩個家丁加快腳步，拖著李浩往后山去。其中一個嘀咕："他不是丞相的外室子嗎，怎么也死了......"
"閉嘴！"年長的家丁緊張地四下張望，"想讓相爺把你也種在梅樹下？"
后山的野梅開得正盛，粉白的花朵下，新土很快掩蓋了李浩年輕的身體。遠(yuǎn)處丞相府的閣樓上，董肖宛正倚窗而立，手中把玩著一串鑰匙——那是柳素燕嫁妝箱的鑰匙。
"相爺好手段。"她紅唇微啟，"一箭三雕。"
丞相從身后環(huán)住她的腰，將下巴擱在她肩上："秘密，就該永遠(yuǎn)埋在地下。"他伸手摘去董肖宛發(fā)間的一片梅花瓣，"我也是為了你好。"
當(dāng)夜，沈六安在客棧收到密報(bào)。展開紙條，上面只有五個被血浸透的字："怡然，李浩，死。"
他攥緊拳頭，指甲深深扎進(jìn)掌心。
等沈六安踹開丞相府大門時(shí)，天邊剛泛起魚肚白。柳素燕被丫鬟攙著站在階上，金絲八寶攢珠髻散亂不堪，鳳釵斜插在鬢邊搖搖欲墜。
"我妹妹呢？我妹妹她怎么會死？"沈六安的聲音像是生銹的刀在青石上摩擦。
"產(chǎn)房意外走水..."柳素燕話音未落，張嬤嬤突然尖笑："是小賤人自己打翻油燈！老奴親眼所見！"
沈六安突然暴起掐住張嬤嬤的脖子："兩個接生婆都招了！是誰讓你們用鐵鉤——"他的話被柳素燕撕心裂肺的尖叫打斷。
"活該！"丞相夫人扯開衣領(lǐng)露出猙獰的鎖骨，"你們沈家?guī)椭咸藕λ牢覂海?她瘋癲地轉(zhuǎn)著圈，"老太婆哪來的毒藥，不就是你們沈家送的！我那可憐的林兒明明是老太婆親手下的毒...就因?yàn)槟抢喜凰赖闹懒謨翰皇?.."
"夫人慎言！"丞相不知何時(shí)出現(xiàn)在廊下，身后跟著個懷抱賬冊的美婦人。沈六安瞳孔驟縮——那是名動秦淮的董肖宛，傳聞她烹調(diào)的"董肉"讓人散盡千金也難買。
柳素燕突然撲向沈六安，指甲胡亂抓著沈六安的衣服："你們都該死..."她忽然大哭起來，"嗚嗚可憐我的林兒..."
"夫人癔癥又犯了。"丞相冷聲打斷。董肖宛輕拍手掌，兩個粗使婆子立刻上前，用浸了曼陀羅汁的帕子捂住柳素燕的口鼻。
沈六安突然大笑，笑聲中混著哽咽："李夫人，柳素燕，你可知李浩才是你嫡親外甥！柳如煙當(dāng)年被閣老強(qiáng)占生下他，你們柳家為遮丑..."他的話被破空而來的弩箭打斷。箭矢深深扎入肩頭時(shí)，他聽見暗處太守府侍衛(wèi)的呵斥："六公子慎言！"
三日后，樵夫在城西亂葬崗附近發(fā)現(xiàn)座新墳。青石碑前跪著的青年十指血肉模糊，正用血寫碑，沈怡然之墓。遠(yuǎn)處官道上，董肖宛掀開車簾，對轎中人輕笑："相爺，沈家那邊..."
"六安沒他父親識時(shí)務(wù)。"丞相摩挲著手中半塊玉鎖，"可惜太守那個傻女兒..."
暮色四合時(shí)，沈六安在墳前燒了父親的信箋?；鹈缤淌?隱忍""大計(jì)"等字眼時(shí)，他的眼淚很快模糊住了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