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蘇念卿吃過早飯,騎車往周小燕家走。
昨天周小燕的父母聽說了這件事,也各自請了假,在家等著,畢竟換工作不是小事,還是要有大人在才放心。
聽到外面自行車的鈴聲,三人齊刷刷往外走。
“爸媽,你們還不相信我,你們看,人不是來了嗎?”
蘇念卿利落地下車,朝幾人笑了笑,“叔叔,阿姨,讓你們久等了,我們進去說,行嗎?”
一進門,蘇念卿就說,“昨晚,我跟秦廠長那邊已經(jīng)聊過了,也告知了他那邊小燕的情況?!?/p>
“秦廠長怎么說?”
蘇念卿笑了笑,“叔叔阿姨,別著急,秦廠長那邊對小燕有印象的,知道當時小燕排名在我后面一點,當即就點頭同意了?!?/p>
“真的!”兩人當即激動的看著她,“小蘇,你喝茶!”
“關(guān)于你下鄉(xiāng)的事,小燕姑姑昨天那邊也給了答復(fù),你可以帶著你侄子一起去下鄉(xiāng),但是因為孩子年齡小,所以糧食關(guān)系是轉(zhuǎn)不了,這就意味著他不能占大隊指標,不能領(lǐng)公分分糧食?!?/p>
關(guān)于這一點,其實很早蘇念卿就想過了,也做了最壞的打算,不管什么樣子,她是一定要帶著臨川走的。
“還有就是你想去的東省紅旗大隊,剛好五天左右下鄉(xiāng)有一批就是去東省的,那里太冷了,剛好沒多少人去,是可以安排的,就是你是不是想好了。”
“嬸子,我想好的,還麻煩嬸子幫忙安排一下?!比缓髲囊露道锾统鲆粡垪l子遞了過去,“這是秦廠長寫的條子,小燕可以去找宣傳科的劉姐辦理手續(xù)就行?!?/p>
周母拿著條子激動不已,昨天回來聽到女兒說這事,就一晚上沒有睡好,現(xiàn)在拿到條子,心里踏實了。
然后遞上一個信封,“這里面是七百塊錢和一些票據(jù),東省那地方冷,票據(jù)我就跟人換了一些,大概有十斤棉花票,你們走之前都備點,也不知道那地方買這些方不方便?!?/p>
蘇念卿拿信封的手一顫,“嬸子,我和小燕說的是五百,您這......”
周小燕將信封一把塞進她口袋,“給你你就收著,你是不是傻?!?/p>
“孩子,你就收著吧,給五百塊我們也不踏實!該怎樣就怎么樣,而且小燕也跟我說了你家現(xiàn)在的情況,你還要帶著一個才四歲的侄兒,要用錢的地方躲著呢,別推辭。”周母握著她的手,輕聲說。
周父也附和,“就是,下鄉(xiāng)的苦你是不知道,而且現(xiàn)在的行情也是如此,我們誰也沒占誰便宜?!?/p>
周小燕抱了抱蘇念卿:念卿,本來是我要下鄉(xiāng)的,如今我收了你的工作,免了下鄉(xiāng)的苦,可你卻,所以別讓我內(nèi)疚,收下吧!
見三人如此,蘇念卿也痛快收下:“那就謝謝叔叔阿姨了?!?/p>
蘇念卿道別了三人,計算著時間,十天時間也夠處理完手上的事情,實在沒辦法,也只能到時候再想辦法。
得想去接回臨川,拿到他的戶口證明,要跟著下鄉(xiāng),雖然無法遷糧食關(guān)系,但是戶口證明得要,臨川那么小,還是要上學的。
蘇念卿告別了周家,就騎著自行車往縣城汽車南站趕,去平縣一天就兩趟車,剛好到的時候趕上第一趟車,在中午時分到達了平縣,租了一輛驢車,就往下河村趕。
哥嫂將蘇臨川寄養(yǎng)在娘家是因為娘家的舅舅舅媽還有姥姥姥爺對臨川都很照顧,而且家中只有幾個女孩,沒有男孩,每一次他們看到臨川都會夸臨川長得好,要是臨川在他們家該如何如何。
可哥嫂忘了,那時候張家需要攀附蘇家,而且他們可以從蘇家得到很多助力,而如今,蘇家落魄了,雖然哥嫂也給了一大筆錢票給娘家,可也擋不住人性的貪婪。
蘇念卿趕到下河村時已經(jīng)是下午兩點左右,蘇念卿擔心等下有情況,也沒法從村子里回去,就給了趕驢車的大爺五毛錢,讓他在村口等她,回城再給她一塊錢答謝。
趕驢車的大爺見等下回城還有答謝,自然應(yīng)允。
憑著記憶,蘇念卿往嫂子娘家走去。
嫂子娘家很好找,在這個土坯房扎堆的農(nóng)村,因為在這個村子里,很難見到一個青磚瓦房,而嫂子娘家就是蓋的青磚瓦房。
院子的圍墻沒有用磚砌,而是用的農(nóng)村里常見的土坯,蘇念卿很輕易地在旁邊找到一道指節(jié)寬的縫隙,透過縫隙望進去,只見墻根下蹲著一個小小的身影,背對著她,正趴在木盆前搓洗衣服,盆邊還堆著足有半人高的臟衣服。
屋檐下,三個女孩正圍著門檻那里玩。
最大的女孩大概十四五歲,穿著紅花布衫,不時時斜睨著洗衣的男孩,尖聲催促:“蘇臨川!你磨磨蹭蹭的干什么?洗完衣服還要去割豬草,再拖拖拉拉今晚就別吃飯了!”另外兩個女孩嬉笑著附和,蹦跳著進了堂屋。
等她們身影消失,蘇念卿從空間取出折疊木凳,踩穩(wěn)后輕輕翻上墻頭。
墻下的男孩聽到動靜,猛地回頭,正是她的親侄兒蘇臨川。
男孩臉上原本還帶著點嬰兒肥,現(xiàn)在卻瘦得眼眶凹陷,頭發(fā)亂糟糟地支棱著,袖口磨出了破洞。
“臨川!”蘇念卿壓低聲音,朝他招手。
男孩瞪大了眼睛,張開嘴就要喊 “姑姑”,卻被她急忙擺手制止。
蘇臨川慌忙捂住嘴,胡亂搓了兩把盆里的衣服,沖屋里喊道:“大姐!衣服洗完了,我去割豬草了!”
屋里傳來不耐煩的 “嗯”聲,他抓起墻角的竹簍,快步走向院門。
蘇念卿迅速跳下墻頭,收了木凳藏進空間。
等臨川出門,她一把將他拉進陰影里。
男孩身上帶著廉價肥皂的堿味,混著泥土的氣息,讓她心口發(fā)酸。
“臨川,” 她捧起他的臉,“告訴姑姑,你在這兒過得怎么樣?”
男孩嘴唇動了動,突然垂下頭,手指絞著竹簍邊緣的篾條。
“每天要洗全家的衣服,”他悶聲說,“還要喂雞、劈柴、打豬草…… 他們說我是吃白食的,爸媽沒給姥姥家錢,好吃的都輪不到我。昨天表姐把雞摔在地上,跟舅媽說是我干的,……”
蘇念卿心口一刺,指尖輕輕撫過他袖口的破洞 ,“他們打你了?”她聲音發(fā)顫。
臨川忽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驚人。
“姑姑,你能不能帶我離開這里,我不想待在姥姥家了,他們不讓我上學,姐姐們把我的課本撕了,說我一個吃白食的根本不配讀書,”他喉結(jié)滾動,“姥姥說爸媽下放不可能回來,我就是沒根的野孩子……”
蘇念卿閉了閉眼,將滿腔怒意壓下。
她從包里取出一塊用荷葉包著的紅糖糕,塞進臨川手里:“臨川,你要不要跟姑姑走?我們下鄉(xiāng)去,去找爺爺奶奶,爸爸媽媽去,好不好?!?/p>
男孩咬了口糕點,糖漿沾在嘴角,眼睛卻亮得驚人。
“真的能去看爸媽?”
他忽然抓住蘇念卿的手,“可是…… 可是姥姥說他們是臭老九,是……”
“傻孩子,”蘇念卿揉了揉他的頭發(fā),“別聽他們的,爺爺奶奶還有你爸媽是被冤枉的,你相信姑姑!”
臨川他仰起臉,眼神堅定:“我跟姑姑走!”
他忽然想起什么,低頭看著自己滿是泥點的褲腿,“姑姑,我這段時間學會了洗衣服、喂雞、割豬草…… 我能幫姑姑干活,不會給姑姑添麻煩的!”
蘇念卿眼眶一熱,將他摟進懷里。
“不用干活,”她輕輕拍著他的背,“臨川只要好好長大就好!活,姑姑能干,而且姑姑會采藥,不會讓臨川不被人欺負!”
蘇念卿蹲下身,雙手扶住臨川的肩膀,目光灼灼地看著他:“臨川,咱們得偷偷走。要是讓你舅舅他們知道,咱們就走不成了。你知道你的戶口證明放在哪兒嗎?”
臨川歪頭想了想,眼神突然亮起來:“我見過!上次村長伯伯過來登記資料時,姥姥從樟木箱里拿過一個紅布包,里面好像有好多紙片子!”
他壓低聲音,“樟木箱在姥姥床底下,每次打開都會‘吱呀’響……”
“這個簡單,但是你知道鑰匙在哪嗎?”
臨川思索了一下說,“我偷偷見到姥姥藏的地方,我可以找到?!?/p>
蘇念卿從背包里掏出兩顆糖,“那好,你等下回去拿著這兩顆糖,告訴你表姐她們,就說是在河邊那里撿到,那里還有,但是擔心有人撿到,所以先跑回家告訴她們。
等她們一走,你就去拿鑰匙,把東西拿出來。但是你速度要快,河邊那里離這也不是太遠,她們找不到就會回來的,五分鐘,姑姑在那個竹林等你,我們從那里繞過去到村口?!?/p>
臨川攥緊糖果,眼睛亮晶晶的:“姑姑放心!”
他把竹簍往肩上一甩,轉(zhuǎn)身往回走,走到院門前又突然回頭,露出兩顆虎牙:“姑姑等我!”
蘇念卿躲在竹林里,看著男孩的身影消失在磚墻后。
沒過多久,后院傳來女孩們的埋怨:“蘇臨川,你不會都找回來嗎?”
“表姐,我還要去打豬草,又擔心有人過去發(fā)現(xiàn)了,所以撿了最旁邊的兩顆,就跑回來趕緊告訴你們,你們現(xiàn)在過去。”
然后三個女孩向河邊跑去,這年代農(nóng)村孩子哪里能吃到什么糖果,聽到有糖果撿,馬上就跑了出去。
大概四五分鐘后,臨川的身影從堂屋溜出來,懷里鼓囊囊的。
他左右張望兩下,快步跑向竹林:“姑姑!拿到了!”
他掏出用油紙包著的紅布包,里面是一張戶口遷移證明,上面清楚地寫著“蘇臨川”三個字。
蘇念卿接過蘇臨川遞過來的布包,快速通過布包收進空間,牽起臨川的手:“走,咱們從竹林這邊的小路走去村口?!?/p>
男孩用力吸了吸鼻子,小拇指緊緊勾住她的手指,像只終于歸巢的雛鳥,腳步輕快得幾乎要飛起來。
一路上他們避著人,順利到村口,趕驢車的大爺果然在,看到蘇念卿還帶著個孩子,很是好奇,蘇念卿也沒有解釋,直接帶著蘇臨川坐上驢車,直到驢車駛出很遠,看不到村口了,兩人才松了口氣。
而那三姐妹趕去河邊根本沒有看到任何糖果,氣得不行,準備回家找蘇臨川麻煩,一到家發(fā)現(xiàn)蘇臨川沒在,以為他又出去割豬草去了,也沒有管。
下午5點,三個女娃看到蘇臨川還沒回家,而家里的大人都要回家吃飯了,氣得要死。
“大姐,那個蘇臨川跑哪去?不會是躲懶不想燒飯吧!”
“先做飯,等爺奶他們回來,有他好果子吃?!?/p>
吃飯的時候,張家大人也沒去管餐桌上少了個人,直到夜幕降臨,大丫說蘇臨川今天割豬草就沒回家,張老頭也只是敲了敲煙灰沒說話,張老太,罵罵咧咧地說:“死小子,肯定躲哪里偷懶去了,餓他兩頓就知道回來了。”
直到幾天后,家里人發(fā)現(xiàn)丟了東西,而且蘇臨川也沒回,才去尋了尋,這次什么也沒找到,只在山腳的竹林里發(fā)現(xiàn)了一個破竹簍,張家也不敢去報警,要是被人知道自己家跟臭老九有牽扯,也是麻煩,只對外說,那孩子被送去他爸爸那邊去了,就這么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