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消毒水氣味漫進鼻腔時，林硯正把最后一顆薄荷糖塞進鐵盒。
七歲的蘇晚晴蹲在住院部后巷的梧桐樹下，校服裙擺沾滿灰，發(fā)繩松了，
碎發(fā)粘在汗津津的額頭上。"你爸爸又打你了？"他蹲下來，指尖掠過她手臂上的紅痕。
這是本月第三次，從三樓傳來的爭吵聲總在深夜驚醒他——蘇叔酗酒的習慣，
在蘇阿姨提出離婚后愈發(fā)嚴重。晚晴不說話，把臉埋進膝蓋。林硯解開自己的紅領巾，
笨拙地給她系成發(fā)帶："我媽媽說，傷口要擦紫藥水才不會留疤。
"他晃了晃從護士站順來的小玻璃瓶，陽光穿過透明液體，在磚墻上投下細碎的光斑。突然，
巷口傳來沉重的腳步聲，蘇父拎著酒瓶搖搖晃晃地走近，眼神陰鷙："小兔崽子，
又在這兒偷懶？"他一把拽住晚晴的胳膊，紅痕瞬間泛出淤青。林硯下意識擋在她前面，
卻被蘇父狠狠推開，后腦撞在磚墻上。玻璃瓶摔碎在地，紫藥水濺了一地，像一灘干涸的血。
護士站的張阿姨聞聲趕來，看到地上的玻璃碎片，臉色驟變："林硯！你又偷藥？
"她揪住他的耳朵，"上次偷棉簽，這次偷紫藥水，你爸知道了非打死你不可！
"林硯咬緊嘴唇沒辯解，只是攥緊了兜里最后一顆薄荷糖——那是他省下早飯錢買的，
原本想留給晚晴。晚晴突然掙脫父親的手，撿起一塊碎玻璃抵在手腕上，
聲音發(fā)抖："你再打他，我就劃下去！"蘇父愣住，隨即暴怒地揚起酒瓶。這時，
遠處傳來刺耳的警笛聲——鋼廠出事了。林硯臉色瞬間慘白，甩開張阿姨就往廠區(qū)跑。
晚晴追了兩步，卻被父親拽住："晦氣東西，回家！"那年秋天，林父在鋼廠事故中去世。
葬禮上，晚晴攥著他的手，掌心全是汗："以后我陪你回家。"兩個孩子的影子被夕陽拉長，
在青石板路上晃成小小的大人。2.高考前三個月，林硯在實驗室打翻了酒精燈。
火舌竄上袖口時，他本能地把晚晴推到身后。校醫(yī)室里，護士邊包扎邊嘮叨："這孩子，
上次打架縫針的疤還沒好呢。"晚晴盯著他手腕的新傷，
突然把化學試卷拍在桌上："你就不能為自己想想？
"她的聲音在安靜的校醫(yī)室里顯得格外尖銳。林硯愣了一下，低頭不語，
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繃帶邊緣。護士瞥了她一眼："小姑娘，他剛被燒傷，你少說兩句。
"晚晴眼眶發(fā)紅，抓起書包沖了出去。晚晴在走廊拐角撞見了班主任，
對方手里捏著一份退學警告單："林硯又翹晚自習去打工？再這樣下去，
他連高考資格都保不?。?她攥緊拳頭，想起昨晚在便利店看到他穿著員工服，
低頭清點貨架，手指凍得發(fā)紅。林硯的手機突然震動，護工發(fā)來消息："阿姨又跑出去了，
說要去鋼廠找你爸。"他猛地站起身，傷口撞在桌角，血滲出了紗布。
護士慌忙按住他："別亂動！"他咬牙推開她的手："我得回去。"晚晴站在門口，
聽見他低聲對電話那頭說："……別報警，我馬上到。"晚晴翻開了他桌上的草稿紙，
發(fā)現除了"臨床醫(yī)學"，還有被反復劃掉的"北京醫(yī)科大學"。她抬頭，
正好對上他疲憊的目光。"你填了本地醫(yī)大？"她的聲音發(fā)顫，"你明明能考更好的學校！
"林硯沉默片刻，把止痛片塞進抽屜最深處："我走了，誰給你送早餐？"話音未落，
晚晴突然彎下腰，臉色煞白。林硯立刻扶住她："又胃疼了？
"她從口袋里摸出皺巴巴的藥片，干咽下去，額角滲出冷汗。他皺眉："你又沒吃午飯？
"她別過臉："不用你管。"其實她撒謊了——她根本沒胃病，只是每次看他熬夜兼職，
就故意裝疼，想讓他多休息一會兒?？蛇@次，疼痛是真的。每天清晨放在她課桌上的保溫桶，
裝著他五點起床熬的山藥粥，雷打不動。3.晚晴在設計公司加班到凌晨三點，
電腦屏幕的光照在她發(fā)紅的眼睛上。手機突然彈出林硯的消息："下樓。"她揉了揉太陽穴，
發(fā)現止痛片的空包裝袋還捏在手心里。電梯門打開時，她突然眼前發(fā)黑，不得不扶住墻壁。
林硯站在旋轉門外，羽絨服上落著雪花，手里提著她最愛的糖炒栗子。
他敏銳地注意到她的異常："你臉色很差。
"晚晴迅速把手心里的藥袋塞進口袋："熬夜趕稿而已。""阿姨又不認識你了？
"她接過溫熱的紙袋，看見他指尖的凍瘡。上周視頻時，林母把晚晴認成護工，
笑著問："小夏，阿硯什么時候帶女朋友回家？"林硯苦笑著搖頭，
沒提母親今早把洗衣粉當奶粉沖來喝的事。商場暖氣不足，
林硯搓了搓凍紅的手："護工小夏辭職了，我...最近在醫(yī)院值夜班。
"他的手機突然從口袋滑落，晚晴彎腰去撿時，
一張皺巴巴的紙隨之飄出——北京某醫(yī)院神經科的研究生錄取通知書，日期是兩個月前。
"陳野說下周同學會..."她話沒說完，林硯的手機震動起來。
屏幕上跳出陳野的消息："晚晴知道你把她的設計稿賣給客戶當備用方案了嗎？
"林硯迅速鎖屏，但晚晴已經看到了一半內容。急診室來電打斷了一切，
護士急促的聲音傳來："林醫(yī)生，您母親把輸液管拔了，
正在走廊大鬧..."林硯臉色瞬間蒼白："我媽又摔了？"轉身時，
羽絨服拉鏈勾住她的圍巾，線球簌簌往下掉。晚晴望著他奔跑的背影，
摸出口袋里的檢查單——"卵巢囊腫待查"，輕輕嘆了口氣。4.消毒水氣味再次漫上來時，
晚晴正把診斷書折成小小的方塊塞進錢包最里層。
"卵巢癌晚期"幾個字在陽光下泛著刺眼的白光，像一把鋒利的手術刀。
她下意識摸了摸手腕上褪色的紅繩——那是林硯二十歲生日時送的，說戴上就能平安，
可如今連繩子都開始背叛時間。護士的腳步聲突然在身后停?。?蘇小姐？
您的病理報告..."晚晴猛地轉身，撞翻了護士手中的托盤。檢查單飄落在地，
她慌忙去撿，卻看見林硯的白大褂下擺出現在視線里。他的手指先一步觸到紙張，
兩人在消毒水漬上的倒影突然碎成一片。"那位林先生又在給您母親喂安眠藥。
"護士壓低聲音。晚晴沖進病房時，看見小夏正在調整母親的點滴速度。
護工手腕上戴著條嶄新的紅繩，和林硯昨天說要扔掉的舊圍巾是同款藏青色。
小夏抬頭露出職業(yè)微笑："林醫(yī)生去取藥了，
囑咐我..."病床上的母親突然抓住晚晴的手："晚晚，阿硯說要帶我去北京治病。
"她的指甲深深掐進女兒掌心，"你為什么不告訴他你也要死了？"晚晴渾身冰涼，
轉頭看見林硯僵在門口，藥袋掉在地上，抗抑郁藥片滾落一地。林硯彎腰撿藥時，
晚晴看見他后頸的醫(yī)用膠布下露出一角刺青——是北京某醫(yī)院的標志，
和他三年前撕毀的錄取通知書上的印章一模一樣。他究竟瞞著她回去過多少次？
又是什么時候，在他們之間筑起了這道透明的墻？5.最后一次霜降那天，
晚晴在醫(yī)院后巷遇見小夏時，正偷偷把一袋靶向藥扔進垃圾桶。護工手里拿著個鐵盒，
金屬碰撞聲驚飛了樹梢的麻雀。"林哥這三個月多接了27個夜班。
"小夏突然抓住晚晴扔藥的手腕，"你知道他為什么突然去賣血嗎？"鐵盒打開，
里面除了褪色的薄荷糖紙，
還有張被血漬暈染的存款單——正是晚晴偷偷轉給康復中心的那筆錢。晚晴顫抖著翻開糖紙，
發(fā)現最新一張寫著"給晚晴買生日禮物"。她突然想起昨天收到的匿名快遞，
是條和小夏同款的藏青色圍巾。此刻那條圍巾正系在小夏脖子上，襯衣領口若隱若現的，
是和林硯白大褂里一模一樣的薄荷綠毛衣。病房里傳來玻璃碎裂的聲音。
林硯正彎腰收拾母親打翻的藥碗，老人突然用清醒得可怕的眼神盯著他："阿硯，
你把晚晚的檢查單藏在哪里了？"她的指甲在床頭柜上刮出刺耳聲響，
"我聽見醫(yī)生說她...咳血..."話音未落，兩人同時看見站在門口的晚晴，
她唇邊還殘留著沒擦凈的血跡。"我要去北京了。"她舉起手里的信封，
是設計院的調職通知。其實診斷書在三個月前就下來了，她偷偷停了靶向藥，
把治療費轉給了林母的康復中心。林硯張了張嘴，想說"我攢夠手術費了"，
想說"其實小夏是我雇的護工"，想說"我抽屜里還藏著你十六歲時送我的鋼筆"。但最終，
他只是笑了笑，像小時候那樣，把新的紅繩系在她手腕上："北京干燥，記得多喝水。
"電梯門合上的瞬間，晚晴聽見他輕聲說："其實，我早就知道你胃疼是裝的。
"眼淚終于掉下來——那年她為了讓他多陪自己一會，謊稱胃疼，他在宿舍樓下守了整夜，
后來每次見面都帶著胃藥。三個月后，銀杏葉鋪滿后巷時，林硯收到一個包裹。
里面是本舊筆記本，夾著張泛黃的糖紙，還有張字條："其實，
我早就知道你放棄了北京的研究生。"他翻到最后一頁，
是她畫的簡筆畫：七歲的小男孩和小女孩，蹲在梧桐樹下，玻璃瓶里的紫藥水泛著光。
旁邊寫著："如果時光停在那年夏天，該多好。"樓下傳來救護車的鳴笛，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薄荷糖，突然想起，二十年來，他從未說過"我愛你"，而她，
也從未說過"我等你"。梧桐葉簌簌落下，像那年夏天沒說出口的告白，
永遠埋在了青梅巷的深處。6.凌晨兩點十七分，藥店后倉的暖氣片發(fā)出輕微的嗡鳴。
林硯的指尖在鍵盤上懸停許久，終于將"金銀花"的配比從3.2克調整為3.5克。
電腦屏幕的冷光里，"草本記憶保健茶"的配方表像張泛黃的病歷，
第七版修改記錄里藏著個不起眼的星標——"晚晴過敏慎用（桂花、艾葉、迷迭香）"。
他下意識摸了摸左腕，那里有道淡白的疤痕，是十六歲那年晚晴過敏昏迷時，
他翻墻去采藥被鐵絲網刮傷的。智能手環(huán)突然在鋼架上瘋狂震動，
母親的心率曲線變成鋸齒狀的紅色。他猛地起身，
藥店的白大褂勾住了抽屜把手——里面整整齊齊碼著三十七個空藥瓶，
全是晚晴這些年寄來的維生素標簽。扯下工作服時，露出里面那件領口磨破的藏青色衛(wèi)衣，
胸口"XX醫(yī)科大學"的字跡已經斑駁，就像他始終沒能交出去的研究生退學申請。
胡同口的冰棱在月光下泛著紫藥水般的幽藍。他撞翻的那盆薄荷正在磚縫間頑強生長，
碎葉沾在鞋底散發(fā)出清冽的苦香。這讓他想起大三那年晚晴突發(fā)胃出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