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宴之上，我成為眾矢之的，參宴之人群起而攻。而我曾經(jīng)最愛的人，
卻帶著未婚妻子高坐堂上，冷眼旁觀。只因他對我，從無任何男女之情。
：“這不是永昌伯府大小姐嗎？怎么也來參加宮宴了？”：“是啊，這獲罪之人，
也能參加選妃嗎？”：“呀！怎么用手抓東西吃？沒吃過肉嗎？”：“真是粗鄙，
太后娘娘仁慈，才讓這種人鉆了空子。”：“你小聲些，人家那張臉生得一副禍水樣，
說不定過段時間還得喚她一聲娘娘呢！”這些聲音如今對我而言，根本算不得什么了。
我依舊坐在原地不動，默默吃著桌上的餐食，畢竟回去了，吃不上這么好的。
可惜有人看不慣我這么無動于衷，一位年輕小姐將我餐盤里的東西全數(shù)傾倒在桌子上。
：“你還有臉出現(xiàn)，怎么不去死？”邊上的宮女立刻想來換盞，可惜被她喝住了：“不許換。
”我看著這滿滿一桌好東西，可惜的用手撿了起來，慢慢的吃進嘴里。
那女子似沒想到我會這樣做，有些震驚的看著我。誰能想到，三年前還是上京第一貴女的我，
眼下竟然撿地上的吃食呢？她默默的退了回去，我依然沒什么表情。她又怎么知道，
我沒死過呢？1我曾在掖庭為奴三年。新帝登基，大赦天下，我才得出掖庭。新帝體弱，
登基之前仍未娶親，太后召三品以上大員家中嫡女入宮赴宴，親自為陛下?lián)駬旌髮m。
我曾為奴，本無資格參加。太后憐我父親在邊關(guān)戰(zhàn)場浴血奮戰(zhàn)，特許我參加這次宮宴。至此，
我脫下粗布麻衣，換上太后賜下的衣裙。出永巷的時候，即使知道宮規(guī)不容，
但我還是不顧一切的跑了起來。永巷的墻，又高又長，像是沒有盡頭。我從沒想過，
自己還能有走出掖庭的那天。我要跑出去，即便是犯了宮規(guī)，挨一頓鞭子也沒什么。
還好中宮未定，太后寬容，我才免了一頓刑罰。我在京中已經(jīng)沒有家了，
三年前父親因我被貶，舉家遷去邊城。父親上了戰(zhàn)場，三年來流血無數(shù)。
還好我在京中有一位姑母，她知道我的消息，提前幫我置辦了一個院子，我才得以短暫容身。
宮宴既是為陛下選妃，我這等獲罪之人自然不可張揚。我選了一套略顯寡淡的衣裙，
頭上僅戴了一支臨時買的銀釵。走之前又覺得太素凈了，隨手插了兩支桃花在發(fā)髻中間，
也為我蒼白的臉上添了一絲顏色。沒想到今日陛下選妃，參宴的小姐們個個淡妝艷抹，
反倒襯得我這一身，清麗脫俗起來。原本不想挑事的人，見我這罪人如跳梁小丑一般，
還妄想著后妃之位，竟也坐不住了。這才有了方才那一出。今日參宴的都是年輕女子，
我在她們中間，已經(jīng)算是大齡了。我進掖庭的時候，才剛及笄半年，
誰曾想出來已經(jīng)十九歲了。有些年輕的女子不知道我是何人，周遭又響起此起彼伏的聲音，
全都在訴說著我三年前的罪行。這三年，我早已習慣無視這一切了。最開始，還會反抗，
會鳴冤?？墒且赐ソ虝宋?，閉嘴才是最好的選擇。我這樣的身份，自然不能入宮的。
我不知道，太后今日讓我來的目的是什么，亦不知道等待我的結(jié)果是什么。
只能漫無目的的坐著，等待著那兩位能主宰我生死的當權(quán)者出現(xiàn)。原本喧鬧的廳內(nèi)，
因著那位至高無上的人現(xiàn)身，頓時靜寂。幾年前那個總是喜歡揉亂我頭發(fā)的哥哥，
已經(jīng)成長成了一位沉穩(wěn)的帝王。我跟著眾人行禮，整個宴會上沒有說過一句話，
更不會四處亂看。我的目光，始終在我的桌前三寸。宮宴結(jié)束后，太后召我，陛下竟然也在。
:“錦柔，這三年你受苦了，我瞧著你如今規(guī)矩不錯，既知悔改，以后便好好過日子吧！
”這是太后對我的關(guān)懷，更是訓誡。我跪地謝恩，太后走了，陛下卻還有話說。:“錦柔，
你可知，奚行馬上要成婚了？”我跪在地上，神情再無一絲波動，如今聽到這個人的名字，
我竟有些恍惚了。:“回陛下，今日見到了?！?“你知道該做什么嗎？”:“回陛下，
臣女祝長慶王夫婦二人，百年好合，永結(jié)同心?！北菹侣牭轿疫@句話，
臉上露出一絲不忍之色。:“錦柔，朕答應(yīng)過你哥哥照顧你，若你愿意，朕可允你入宮。
”我抬頭望著陛下，這位曾經(jīng)如我兄長般疼愛我的人，現(xiàn)在說要接我入宮。:“多謝陛下，
罪女……想去邊關(guān)。”:“錦柔，你可知邊關(guān)苦寒，你這身板去了那里，可能撐不過冬日。
”邊關(guān)苦寒，我何嘗不知？可我父親在那兒，那兒更是兄長埋骨之地。聶星回！也在那兒。
見我執(zhí)拗，陛下長嘆一口氣:“罷了！等長慶王成婚之后，你便去吧！
”我靜靜的看了他一眼，原來他們還以為，我對他有非分之想。讓我看著他成婚，
便能死心嗎？罷了，不過是再等兩個月。三年都等了，還怕這兩個月嗎？
我回了姑母給我找的院子，十多天都未曾出門。這樣吃了就能睡覺的日子，
我已經(jīng)忘了多久不曾有過了。只是姑母不知內(nèi)情，竟找了冰人開始為我相看人家了。
我這樣的，貴族子弟誰會娶我？好在我皮相好，總有人前仆后繼。那日姑母邀我護國寺禮佛，
我不知情由跟著去了。:“錦柔，你就在殿內(nèi)等候，我去找大師解簽。”姑母走了不多時，
便進來一位公子。原來這就是姑母為我相看的成婚對象。:“慕容小姐，在下弱冠之年，
家中并無妻室。見到姑娘畫像那一刻，在下便已傾心。我愿誠心求娶姑娘為妻，
不知姑娘允否?！蔽译m有些驚訝，但也知姑母是為我好。略一等待，便回絕了:“多謝公子，
只是我有罪在身， 實在配不上公子。”那公子也不知是誰家兒郎，聽了我這話竟也不氣餒，
反倒氣勢更盛了些。:“慕容姑娘，實不相瞞，三年前我曾見過姑娘一面，
當時便傾心于姑娘。我不在乎你說的那些，真心求娶?！蔽矣行└锌?，
這公子確是個不錯的人，可惜我已有成婚對象了。:“公子，對不住。今日是姑母不知內(nèi)情，
我已有喜歡的人了?！蹦枪勇犃宋业脑?，臉上表情似是大受打擊，沒說幾句便奪門而去了。
我跪于佛前，誠心祝禱。:“你喜歡的人是誰？”這個聲音我太熟悉了，
三年前我最愛的男人，就在這個平平無奇的日子里，與我重逢在護國寺的禪房中。
我有些狼狽的起身，朝著他的方向跪拜行禮。:“罪女拜見王爺，不知王爺在此，多有叨擾。
罪女這就離開?！彼麖那安辉敢娢?，連與我待在同一個屋檐下都會不耐煩，
這次卻許久都沒有讓我出去。我依然跪著，埋著頭不亂看。時間過去很久，起碼有一炷香。
:“現(xiàn)在倒是規(guī)矩多了?！彼謇涞穆曇魝鱽?，還是如往常那般疏離。我沒有答話，
依舊跪著。貴人未開口，奴才不能擅自起身，這是我在掖庭學的第一項規(guī)矩。
:“還跪著做什么？這么多年了，還是改不了你的毛?。烤垢竭@里來了？
”原來他誤會我跟蹤他。以前我是干過這種事，收買他身邊的人，圍追堵截。
可我那時候是永昌伯府的大小姐，現(xiàn)在的我，不敢，也不會了。于他面前，
一切解釋都是狡辯，索性直接認錯。:“罷了，起身吧！”我還沒開口，他卻大發(fā)慈悲，
免禮了。我緩緩站起來，目光低垂。:“罪女告退。”:“本王準你離開了嗎？
這三年的規(guī)矩，你學到狗肚子里了嗎？”我不知他為何發(fā)怒，立刻跪下，
惶恐認罪:“王爺恕罪！”他似乎沒想到，我如今變成了這般唯唯諾諾的模樣，有些意外，
還有些氣惱。:“站起來回話！”我小心翼翼的站起來，依然弓下身子。許是這副樣子，
惹他反感，等了許久，只聽見他說的一句:“既然出來了，以后就規(guī)矩些，別再像從前一般，
沒有分寸。”我忙低頭:“謹遵王爺教誨?！被蛟S是他看不慣我這低眉順眼的樣子，
只留下了一句不知所謂便急匆匆的走了。我又跪在了蒲團上。我有罪，我曾虧欠很多人，
可我從不曾虧欠于他。他讓我有分寸，想來是怕我繼續(xù)糾纏?？晌以趺磿吭偌m纏他，
將來有何面目，面對死去的哥哥。就算是變成鬼，只怕哥哥也會大罵我不爭氣吧！
2我叫慕容錦柔，永昌伯嫡女。我生得好看，母親生下我后沒兩年就去了，
所以父親和哥哥格外疼我。我要天上的星星，他們也會變著法兒的滿足我。三年前，
和哥哥一起出征瓦剌的五皇子班師回朝，被我一眼相中。那年我爹手里有十萬禁軍，
哥哥出征瓦剌立下大功，陛下封了他三品宣威將軍。那年我哥哥不過也才十九歲。
我家一時風頭無兩，門庭若市。全家皆是男子，自然不清楚我這小女兒心思。
我看上了五皇子。他回京那日，身披銀甲，騎著高頭大馬，手握華光寶劍。那樣子，
竟與我想象中夫君的樣子不謀而合。我家皆是武將，我眼中的哥哥更是當世英豪。
所以我想象中的夫君，也是這樣的少年將軍模樣。春日宴上，五皇子一出現(xiàn)，
所有未婚的小姐們都臉紅了。他拗不過那些人的請求，也做了一首詩。那天我才發(fā)現(xiàn)，
他能文能武。我哥哥和他是軍隊同僚，我自認比其他人離他更進一步。
那日我喝了幾口杏花酒，趁著微醺，借著酒意走到了他面前。
我小心翼翼的述說自己的女兒心事。他聽完之后只說了一句，我還小。我當時以為，
自己還有機會。我借著身份，跟在他的身邊，買通他身邊之人，對他圍追堵截。
他對我煩不勝煩。我年紀小，當時只覺得他定能看到我的真心。漸漸的，上京城里，
人人都知道我看上了五皇子，沒有女子敢與我爭鋒。及笄那日，我高興壞了。我及笄了，
便可以嫁人了。那晚我不顧禮義廉恥，悄悄去了他的皇子府。:“奚行哥哥，我現(xiàn)在長大了，
可以嫁給你了。”我以為這樣的我，天真無邪，殊不知在他眼中，
我只是一個死纏爛打入侵者。甩不掉，擺不脫的麻煩。:“我對你并無情誼，
你可知女子矜持？若非看在你父兄面上…………”后面的話，他沒說完，但我聽出來了。
我只是年紀小，卻不是傻。本以為自己一腔孤勇，能得他另眼相看，沒想到在他眼中，
我只是一個沒臉沒皮的小娘子。其實我也并非一直那么勇敢的，
我也是個金尊玉貴的小姑娘?。∈撬冉o了我希望。表白那次，他只說我太小，
我以為及笄便有機會。瓦剌殘部遞了降書，愿意年年上貢，以后不再犯邊。唯獨有一個要求，
便是希望大楚能將滅了他們部落的宣威將軍之妹嫁過去。連陛下都在思考，
五皇子卻是第一個拒了此議的人。他雖是為了大楚，但也直接救了我，讓我免于和親。
還有一次宮宴，我被眾人嘲諷，更有人當眾指出我整日跟在皇子身邊，不知檢點。沒過幾日，
京中便流言四起了。也是他，帶人捉住散布之人，徹底平息了這場鬧劇。我以為，
他待我始終是不同的。那日他拒了我，我雖難過，卻也知道自己給他帶去了困擾。那天以后，
我再也沒出現(xiàn)在他面前了。直到兩個月后，哥哥奉命北上，率軍出征前，五皇子也來相送了。
我沒有上前，只遠遠朝他行了一禮?；蛟S是那日的我與往日大不相同，
又或許是他覺得我懂規(guī)矩了，竟罕見的主動與我說了話。回去的路上，我有些受寵若驚。
后面兩個月，我又遇上了他幾次，他次次溫潤有禮，
貌似那個記憶中罵我不知矜持的五皇子是我自己杜撰出來的一般。這樣的他，
怎能不讓人心動？我那沉寂已久的心思，又開始死灰復燃了。在我還沒想好，
這一次應(yīng)該怎么待他的時候，京中傳言四起。他和聞太師之女，就要定親了。我想不到，
前幾日還笑著送我回家的人，今日便要議親了。我想去找他，我想親口問問他，究竟是何意。
他對我，難道不曾有過一絲心動嗎？可我去的不巧，江南水患，民不聊生。我去的時候，
他已經(jīng)于頭日下江南了。3見不到他，我心中憂思無法排解，我想著去見見那位聞小姐也好。
去看看，能被他看上的姑娘，究竟是什么樣子的。我約她賞花，她拒絕了。我邀她游湖，
她也沒到。聽聞她出京祈福，我立刻跟著去了。我總算見到她了，她大我一些，長的很好看，
氣質(zhì)溫婉。笑起來的時候還有酒窩，整個人看著更鮮活了。她祈福的時候，
不像我許些孩子氣的愿望。她求風調(diào)雨順，求大楚流民能得庇護之所，求水患早日平定。
她心地善良，太過溫柔良善。我在她面前，竟感到有些自慚形穢。是了！他是皇子，
以后或許是更顯赫的存在。也只有這樣的女子能配的上他。我大受打擊，恍恍惚惚，
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家。不想第二日卻突傳噩耗。聞小姐被山匪追擊，墜崖了，尸骨無存。
我聽到這個消息，大受打擊。為她難過，更為他傷心。她那般好的女子，
為什么上天這樣對她？他知道這個消息之后，會不會傷心難過？會不會痛徹心扉？
還沒等我緩過神來，我就被抓了。大理寺查證，當日那些山匪，皆是受我雇傭。
我根本不知道什么山匪，更別提雇傭了?？上椒巳冀淮?，是我買兇殺人。
連理由都替我想好了，我傾慕五皇子，對他愛而不得。聽到他與聞小姐訂婚的消息，
嫉妒不已，這才買兇殺人。一時間，我竟是百口莫辯。聞太師兩朝元老，一把年紀失了女兒，
悲憤不已。他聯(lián)合半數(shù)朝臣上書，要陛下將我嚴懲，這代價便是一命還一命。
可我沒做過的事，我不會承認。我拒不認罪，就連大理寺寺正都來審過好幾次，
我依然不承認。我父親找了許多關(guān)系，可聞太師那邊亦不愿松口。不知是誰散播消息，
一時間整個京城，上至皇親貴族，下至黎民百姓都在討論這件事。奚行收到消息也趕回來了，
聽見他來見我，我高興壞了。我以為他是來救我，沒想到，
等來的是冰冷的質(zhì)問：“你為什么這么做？為什么要殺人？本以為你心地純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