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操，這什么情況？我端著香檳杯站在宴會廳角落，
看著又一個西裝革履的投資人像見了鬼似的，腳跟一旋，硬生生拐了個九十度彎，
寧可撞上端著龍蝦塔的服務生，也堅決不從我面前經(jīng)過。冰鎮(zhèn)白葡萄酒潑了他一身，
侍者手忙腳亂地道歉，他卻只驚恐地瞥了我一眼，活像沾上我視線就會倒大霉，
連滾帶爬地竄進了人群。這已經(jīng)是今晚第五個了?！班汀迸赃厒鱽硪宦暠锊蛔〉男?。
我不用轉頭就知道是誰。蘇曉曉，我的合伙人兼損友，晃著手里和我同款的香檳杯湊過來，
紅唇勾起幸災樂禍的弧度：“看見沒林晚星？你現(xiàn)在就是行走的‘克夫’牌避雷針，
自帶方圓十米雄性生物清場功能?！蔽颐鏌o表情地抿了一口酒，氣泡在舌尖炸開，
冰冰涼：“閉嘴，蘇曉曉?！薄皩嵲捖铮 彼沧参壹绨?，壓低聲音，
眼神瞟向不遠處一群聚在一起、目光復雜地朝我這邊偷瞄的精英男，“‘那位’的影響力，
余威猶存啊。聽說他放話了，誰沾你林晚星，誰就是跟他沈牧澤過不去，
等著被整到破產(chǎn)清算吧。”沈牧澤。這個名字像根細小的針，猝不及防扎進心口，
帶來一陣熟悉的、早已鈍化的悶痛。我捏緊了杯腳，冰涼的觸感勉強拉回一絲理智。
蘇曉曉還在喋喋不休：“……你說你倆都離三年了，
他一個身價不知道翻了多少倍的沈氏總裁，至于這么念念不忘、趕盡殺絕嗎？
你當初到底怎么他了？把他踹下床了還是卷款跑路了？多大仇??？”怎么他了？
我扯了扯嘴角，目光掃過這衣香鬢影、浮華虛偽的名利場。三年前，我也曾是這里的?？?，
以沈牧澤太太的身份。只不過，是隱形的。
沒人知道那個跟在沈牧澤身邊、安靜得像背景板的年輕女孩，是他合法配偶。
他需要一個“干凈、省心、不惹麻煩”的妻子應付家族，而我，需要他提供的平臺和資源，
完成學業(yè)，積累人脈，各取所需。直到那份冰冷的離婚協(xié)議擺在我面前，
上面他的簽名龍飛鳳舞，墨跡未干。他當時說了什么來著？哦，對。“林晚星，協(xié)議簽了。
你該得的不會少，但以后，別出現(xiàn)在我面前。”他站在落地窗前，背影挺拔冷硬，
聲音比窗外的寒冬更凜冽，“我不想再看見你。”干凈利落，像處理一份失效的合同。所以，
我消失了。拿著他給的“遣散費”，加上自己偷偷攢下的獎學金和項目分成，
拉著蘇曉曉一頭扎進創(chuàng)業(yè)的泥潭。三年摸爬滾打，
我們的小破公司“星曉科技”總算在AI數(shù)據(jù)清洗這個細分領域站住了腳，剛有點起色，
想出來融個A輪，就撞上了沈牧澤這尊瘟神布下的天羅地網(wǎng)?！皼]怎么他，
”我把杯中殘酒一飲而盡，喉嚨被氣泡刺得發(fā)辣，“就是……不小心讓他知道，
他眼里那個‘省心’的花瓶，其實一直偷偷摸摸地，在覬覦他沈氏核心技術的墻角。
”蘇曉曉倒抽一口冷氣，眼睛瞪得溜圓：“靠！林晚星你牛逼??！臥底三年？你玩無間道呢？
”“沒那么夸張。”我放下空杯，看著又一個原本朝我們方向走來的男人，
接收到同伴的瘋狂眼色后，猛地剎住腳步，訕笑著調轉方向，“就是……借他沈總的東風，
蹭了點數(shù)據(jù)，學了點技術，順便……給自己鋪了條后路?！?我自嘲地笑了笑，
“結果路鋪好了，人家把橋炸了?！保ǘ﹦?chuàng)業(yè)的苦，只有創(chuàng)過的人知道。
尤其是當你頭頂還懸著一把名叫“沈牧澤”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從那次投資人酒會鎩羽而歸后，我和蘇曉曉的電話成了擺設，
郵箱里塞滿了格式統(tǒng)一的婉拒信，連之前談得七七八八的幾家意向機構，都開始含糊其辭，
顧左右而言他。沈牧澤的影響力，像一張無形的、密不透風的網(wǎng)，
精準地罩在“星曉科技”頭上。“媽的！姓沈的是不是有??！
”蘇曉曉把最新一封拒絕郵件拍在桌上，氣得原地轉圈，“他沈氏集團是搞智能安防的，
我們做數(shù)據(jù)清洗的，八竿子打不著！他至于這么趕盡殺絕嗎？就因為你曾經(jīng)是他老婆？
這他媽是離婚嗎？這是結仇??！”我盯著屏幕上我們耗盡心血打磨出的商業(yè)計劃書，
那上面勾勒著一個關于數(shù)據(jù)純凈未來的藍圖。心口那股悶痛又泛上來，帶著點荒謬的苦澀。
沈牧澤……他就這么恨我？恨到連一點活路都不給？“不是恨?！蔽谊P了屏幕，
揉了揉發(fā)脹的太陽穴，“是警告。警告所有可能跟我沾邊的人，別動不該動的心思。
” 他大概以為，我當初接近他，從頭到尾就是一場處心積慮的竊取。
蘇曉曉頹然跌坐在椅子上：“那現(xiàn)在怎么辦？賬上那點錢，撐死再燒三個月。三個月后，
要么關門大吉，要么……”她眼巴巴地看著我，“晚星，要不……你去找他談談？
畢竟一日夫妻百日恩……”“免談?！蔽掖驍嗨?，語氣斬釘截鐵。找他？
再去承受一次他那冰冷的、看螻蟻一樣的目光？我林晚星還沒那么賤?！盎钊诉€能讓尿憋死？
他不讓投資人投錢是吧？好，我們自己造血！”接下來的日子，
我和蘇曉曉徹底化身拼命三娘。她負責死磕一切能接觸到的中小客戶，哪怕訂單再小，
蚊子腿也是肉。我則帶著技術團隊沒日沒夜地泡在實驗室，優(yōu)化算法，降低成本，
把我們的核心產(chǎn)品“星塵清洗引擎”的性能和性價比壓榨到極致。
我們接最苦最累的臟活累活，啃最難啃的骨頭，價格低到同行罵我們擾亂市場。
好幾次凌晨三四點，我累得趴在冰冷的實驗臺上，胃里空得發(fā)慌，眼前發(fā)花。有那么一瞬間，
會恍惚地想，如果當初沒走，現(xiàn)在是不是還躺在沈家那間空曠得嚇人的主臥里，
穿著真絲睡袍，等著傭人送上精致的早餐？然后下一秒，
就會被蘇曉曉咋咋呼呼的電話驚醒：“晚星！快！城東那家連鎖超市的數(shù)據(jù)清洗項目，
我們中了！雖然錢少得可憐，但聊勝于無?。〖追桨职忠筚\變態(tài)，明早八點就要初版方案！
起來干活！”那點脆弱的恍惚瞬間被碾得粉碎。我抹了把臉，灌下一大口冰冷的濃咖啡，
打開電腦。屏幕幽幽的光映著我眼底的紅血絲，也映著一種近乎兇狠的清醒。
沈牧澤想看我跪地求饒？想看我走投無路滾回他腳邊？做夢。
（三）就在我和蘇曉曉靠著這股狠勁，把公司從懸崖邊勉強拉回，開始有點穩(wěn)定的小客戶流，
甚至能微微喘口氣的時候，一個炸雷般的消息毫無預兆地劈了下來。
占據(jù)科技版頭條的爆炸性新聞——《沈氏集團遭遇重大危機！
核心安防系統(tǒng)“天盾”被曝高危漏洞，多家政企客戶數(shù)據(jù)遭泄露！股價暴跌！
》配圖是沈氏集團總部大樓下，黑壓壓的媒體和憤怒的人群。
而在一張被放大的、略顯模糊的現(xiàn)場抓拍里，我看到了沈牧澤。他穿著挺括的黑色西裝，
被一群神情緊張的安保人員和助理簇擁著，正快步穿過洶涌的人潮。
閃光燈瘋狂地打在他臉上，映出一片冷硬的慘白。他的嘴唇緊抿成一條鋒利的直線，
下顎繃得死緊，那雙曾經(jīng)總是盛滿疏離和掌控感的深邃眼眸，此刻隔著屏幕，
都能感受到一種沉重的、幾乎要壓垮人的疲憊和……焦灼？我的心猛地一沉，
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沈牧澤其人，我太了解了。他像一座精心雕琢的冰山，永遠從容，
永遠勝券在握。天塌下來，他眉頭都不會皺一下，只會冷冰冰地思考如何用這天去填海造陸。
能讓他露出這種近乎“狼狽”的神色，那只能說明一件事——沈氏這次，是真的捅破天了。
蘇曉曉幾乎是撞開我辦公室的門沖進來的，舉著手機，聲音都劈了叉：“晚星！你看到了嗎？
！沈氏！‘天盾’崩了！我的天！沈牧澤也有今天？！”我盯著屏幕上那張定格的照片，
沈牧澤眼底那抹濃重的陰影揮之不去。手指無意識地收緊，指甲掐進掌心?！翱吹搅?。
”我的聲音有點干澀?！肮髴?！活該！”蘇曉曉興奮地在原地蹦跶，
“讓他封殺我們！讓他趕盡殺絕！現(xiàn)在好了吧？后院起火！燒得噼里啪啦！
我看他這次怎么收場！最好直接破產(chǎn)！到時候我們星曉就能……”“曉曉，
”我打斷她近乎癲狂的暢想，抬起頭，目光沉靜地看著她，“我們的‘星塵3.0’引擎，
對處理這種大規(guī)模、高混雜度的泄露污染數(shù)據(jù)，是不是目前市場上最優(yōu)解？
”蘇曉曉的狂笑卡在喉嚨里，像只被掐住脖子的鵝：“……??？是……是啊，
我們測試過很多次了，效率比市面同類產(chǎn)品高至少40%，
尤其擅長清洗那種被反復污染、結構稀碎的爛攤子……可是晚星，你問這個干嘛？
”她臉上的興奮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難以置信的驚恐，
“你……你該不會是想……”我深吸一口氣，胸腔里那顆心，因為一個瘋狂到極點的念頭，
正不受控制地劇烈跳動，撞得肋骨生疼。“給我準備一份最詳盡的方案書，
突出我們在處理此類‘災難級’數(shù)據(jù)污染上的絕對優(yōu)勢。”我的聲音異常平靜，
甚至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然后，想辦法，把這份方案，遞到沈牧澤面前。
”“林晚星你瘋了？！”蘇曉曉尖叫起來，撲到我的辦公桌前，雙手撐在桌面上，身體前傾，
眼睛瞪得像銅鈴，“你忘了他是怎么對我們的了？
忘了我們這幾個月是怎么像陰溝里的老鼠一樣東躲西藏找飯吃了？他現(xiàn)在落難了！
我們該放鞭炮慶祝！該買熱搜嘲笑他！而不是上趕著去幫他！你這是送羊入虎口！不，
是送上門給他羞辱！”她的話像鞭子，抽打在我緊繃的神經(jīng)上。每一個字都是事實，
都帶著淋漓的血氣。“我知道?！蔽矣龖嵟哪抗?，沒有退縮，
“我知道他可能會把方案書直接扔我臉上，可能會用更難聽的話羞辱我，
可能會變本加厲地打壓我們，讓我們徹底消失。
”“那你還……”“因為這是星曉唯一的機會！”我的聲音陡然拔高，壓過了她的質疑，
帶著孤注一擲的尖銳，“曉曉，你清醒一點！沈氏是倒了血霉，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天盾’系統(tǒng)覆蓋了多少核心客戶？
銀行、政府、大型國企……這次數(shù)據(jù)泄露波及的范圍有多廣？影響有多惡劣？
這是國家級的安全事故！靠沈氏自己那套臃腫老舊的數(shù)據(jù)處理流程，
他們根本不可能在輿論徹底爆炸、監(jiān)管重拳落下之前完成清洗和溯源！
”我指著屏幕上沈牧澤那張焦灼疲憊的臉：“他比任何人都急！他需要一根救命稻草！
一根能最快速度、最高效率幫他堵住這個滔天窟窿的救命稻草！而我們的‘星塵3.0’，
就是目前市面上，唯一符合這根稻草標準的！”蘇曉曉張著嘴，臉上的憤怒被震驚取代，
眼神劇烈地閃爍著。“這是一場豪賭，曉曉。”我放低聲音，帶著一種近乎蠱惑的冷靜，
“賭贏了，星曉不僅能一戰(zhàn)成名，躋身一線，更能徹底擺脫沈牧澤的陰影，從此海闊天空！
賭輸了……”我扯出一個蒼白的笑，“大不了，就是回到三個月前，我們卷鋪蓋滾蛋。
但至少，我們試過了，用我們最硬的拳頭，砸向了那個曾經(jīng)把我們踩在腳底的男人！
而不是像喪家之犬一樣，躲在角落里等著看他笑話！”辦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靜。
只有窗外隱約傳來的城市喧囂。蘇曉曉死死地盯著我，胸口起伏。半晌，她猛地直起身，
狠狠一拳砸在桌子上！“操！”她罵了一句，眼神卻亮得驚人，像燃起了兩簇火，“林晚星！
你他媽就是個瘋子！徹頭徹尾的賭徒！”她轉身，大步流星地朝門口走去，一把拉開門，
回頭吼了一句：“方案書！我親自去弄！保證做得漂漂亮亮！亮瞎他沈牧澤的狗眼！
”（四）一周后，沈氏集團總部，頂層總裁辦公室外。空氣凝固得能砸死人。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灰蒙蒙的城市天際線，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穿著黑色套裝的秘書小姐，
妝容精致，表情卻比大理石雕塑還要僵硬冰冷。她第三次抬起手腕看表，
公事公辦的聲音沒有一絲波瀾：“林小姐，沈總還在開緊急會議，請您繼續(xù)等候。
”我已經(jīng)在這張能把人脊椎坐斷的真皮沙發(fā)上，干坐了整整三個小時。
膝蓋上放著的方案書文件夾，邊角已經(jīng)被我無意識捏得有些卷曲變形?！昂玫?，謝謝。
”我扯出一個同樣僵硬的微笑，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平靜無波。時間一分一秒地爬過，
每一秒都像鈍刀子割肉。腦海里不受控制地閃過無數(shù)畫面：沈牧澤冰冷的眼神，
他簽離婚協(xié)議時干脆利落的筆鋒，酒會上那些避我如蛇蝎的投資人，
曉送我出門時那副“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悲壯表情……就在我的耐心和勇氣即將消耗殆盡，
幾乎要起身逃離這令人窒息的地方時，那扇沉重的、象征著絕對權力的深色木門，
終于無聲地滑開了。一個高大的身影走了出來。不是沈牧澤。是周敘白。沈牧澤的發(fā)小，
死黨，沈氏集團的二把手，也是當年少數(shù)幾個知道我和沈牧澤那段隱秘婚姻的人之一。
他看起來也憔悴了不少，眼下一片青黑，昂貴的西裝起了些微褶皺，
但依舊維持著精英的體面?？吹轿遥黠@愣了一下，隨即，
那雙總是帶著點玩世不恭笑意的桃花眼里，掠過一絲極其復雜的情緒——驚訝，了然，
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同情？他朝秘書擺了擺手，示意她離開。秘書如蒙大赦，迅速消失。
走廊里只剩下我們兩人?！傲滞硇牵俊敝軘鬃呓鼛撞?，聲音有點沙啞，“好久不見。
”他的目光落在我膝頭的文件夾上，了然地挑了挑眉，“為那個來的？”“是?！蔽艺酒鹕?，
盡量挺直脊背，不讓自己在他審視的目光下露怯，“周副總，我想見沈總，
談談我們的解決方案?！敝軘讻]有立刻回答，只是用一種近乎探究的目光，
上上下下地打量著我。那目光不再像三年前那樣帶著點熟稔的調侃，而是充滿了評估和審視，
像是在看一件突然出現(xiàn)在風暴中心的、用途不明的工具?！巴硇牵彼鋈婚_口，
語氣沉凝了許多，“你知道現(xiàn)在是什么情況嗎？沈氏正在風口浪尖上，
每一步都可能萬劫不復。牧澤他……”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詞句，“他壓力非常大。
現(xiàn)在任何風吹草動，都可能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蔽业男耐鲁亮顺?。
周敘白的言外之意很清楚：我現(xiàn)在出現(xiàn)，本身就是一種風險。“我的方案，
或許能成為他需要的‘稻草’，而不是壓垮他的那根?！蔽矣哪抗?，聲音清晰而堅定，
“周副總，麻煩您通報一聲。無論結果如何，我只需要五分鐘。五分鐘，換一個可能的機會。
對沈總，對沈氏，都沒有壞處?！敝軘壮聊乜粗遥凵窭锏奶骄扛盍?。
時間仿佛再次凝固。就在我以為他會直接拒絕時，他忽然嘆了口氣，拿出手機，
快速撥了個號碼?！澳翝?，是我?！彼尺^身去，聲音壓得很低，“林晚星在外面……對，
就是她……手里有東西，說是關于數(shù)據(jù)清洗的解決方案……嗯，
我知道……但她堅持要見你……好，知道了?！彼麙鞌嚯娫?，轉過身，
臉上的表情有些難以形容?！八屇氵M去?！敝軘讉壬碜岄_通道，目光復雜地落在我臉上，
“晚星，祝你好運。還有……”他欲言又止，最終只是輕輕搖了搖頭，“進去吧。
”那扇沉重的木門無聲地敞開著，像一個通往未知深淵的入口。里面光線似乎比外面更暗，
巨大的辦公桌后，一個身影陷在高背椅里，背對著門口，面朝著落地窗外灰暗的天空。
空氣里彌漫著濃重的煙草味和一種無形的、令人窒息的低氣壓。我攥緊了手中的文件夾，
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那點尖銳的疼痛強迫自己邁開腳步，一步一步，走了進去。
（五）門在身后輕輕合攏，隔絕了外面的一切聲響。辦公室里靜得可怕，
只剩下我自己的心跳聲，擂鼓一樣撞擊著耳膜。那個深陷在寬大椅背里的身影，
終于緩緩轉了過來。沈牧澤。三年未見，時間似乎并未在他輪廓分明的臉上刻下多少痕跡，
反而將那份冷峻雕琢得更加深刻。只是此刻，這張曾讓無數(shù)人仰望的英俊面孔，
布滿了揮之不去的陰霾。眼下是濃重的青黑，下巴上冒出了來不及刮的胡茬，薄唇緊抿，
唇色有些發(fā)白。最懾人的是那雙眼睛，布滿了蛛網(wǎng)般的紅血絲，深不見底，
里面翻滾著風暴過后的疲憊、沉郁，以及一種近乎實質的、冰錐般的審視。他就那樣看著我，
沒有開口，眼神像手術刀，一寸寸刮過我的臉，
帶著毫不掩飾的壓迫感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冰冷的厭煩。那目光比我想象的更具殺傷力。
我準備好的開場白瞬間卡在喉嚨里，掌心一片濕冷。強壓下轉身逃跑的沖動，
我走到他巨大的辦公桌前，
將那份凝聚了我和蘇曉曉所有心血的方案書輕輕放在光可鑒人的桌面上?！吧蚩?，
”我的聲音因為緊張而有些發(fā)緊，但極力維持著平穩(wěn)，“我是星曉科技的林晚星。
關于貴公司‘天盾’系統(tǒng)引發(fā)的數(shù)據(jù)泄露危機，我們有一套完整的應急處理方案，
或許能……”“星曉科技？”沈牧澤終于開口了，聲音低沉沙啞，帶著濃重的倦意，
卻像冰渣子一樣砸過來，打斷了我。他身體微微前傾，手肘撐在桌面上，十指交叉，
目光銳利地釘在我臉上，帶著毫不掩飾的譏誚，“就是那個，
靠著偷師沈氏核心算法起家的……小作坊？”“偷師”兩個字，像兩個響亮的耳光，
狠狠扇在我臉上?；鹄崩钡耐锤兴查g從臉頰蔓延到全身。
我甚至能感覺到血液沖上頭頂?shù)奈锁Q?！吧蚩?，技術是在交流和學習中進步的。
”我挺直脊背，迎著他冰冷的目光，指甲更深地掐進掌心，
“我們的‘星塵引擎’擁有完全自主的知識產(chǎn)權，
算法架構與沈氏的‘天盾’底層邏輯有本質區(qū)別。這一點，
方案書的技術白皮書里有詳細闡述?！鄙蚰翝舌托σ宦暎眢w向后靠回椅背，
整個人散發(fā)出一種冰冷的、拒人千里的氣息。他甚至連眼皮都沒抬一下去看那份方案書。
“所以？”他拖長了語調，帶著一種漫不經(jīng)心的殘忍，“林小姐是覺得，
我沈牧澤現(xiàn)在焦頭爛額，走投無路，所以你們這種……靠著‘獨特手段’起家的公司，
就有了趁火打劫、坐地起價的機會？”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針?！拔覜]有這個意思！
”我的聲音控制不住地拔高，帶著被羞辱的憤怒，“沈總，現(xiàn)在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
‘天盾’泄露的數(shù)據(jù)規(guī)模有多大、污染有多嚴重，您比任何人都清楚！
傳統(tǒng)清洗手段效率低下，根本無法在監(jiān)管要求的時限內完成！拖得越久，
沈氏的聲譽損失就越大！甚至可能面臨天文數(shù)字的賠償和更嚴厲的制裁！”我向前一步，
雙手撐在冰冷的桌沿，身體微微前傾，
試圖用氣勢壓過他周身的寒意：“我們的‘星塵3.0’引擎，
是目前市面上唯一能高效處理這種‘災難級’污染數(shù)據(jù)的解決方案！我們有成功案例，
有詳實的數(shù)據(jù)支撐！我們不是來趁火打劫，我們是來提供解決方案的！給沈氏，
也是給我們自己一個機會！”我?guī)缀跏呛鸪隽俗詈笠痪洌靥艅×移鸱?/p>
眼睛死死地盯著他。辦公室里死寂一片。只有我略顯粗重的呼吸聲。沈牧澤終于抬起了眼。
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深得像寒潭，里面沒有任何情緒波動，只有一片沉寂的冰冷。
他看著我，像在看一個歇斯底里、表演拙劣的小丑。幾秒鐘的沉默，漫長得像一個世紀。
然后，他薄唇輕啟，吐出的話像淬了冰的刀子，精準地捅進我最脆弱的地方：“林晚星，
收起你那套自以為是的把戲。”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能凍結靈魂的力量，“你以為，
爬過我的床，偷看過幾份文件，就真的懂沈氏的核心了？就配站在這里，對我指手畫腳了？
”他微微瞇起眼，眼神里的鄙夷和厭惡毫不掩飾：“沈氏就算倒了，
也輪不到你這種人來施舍。拿著你的東西，滾出去。
”“爬過我的床”……這幾個字像驚雷一樣在我腦子里炸開！全身的血液瞬間沖上頭頂，
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凈凈，只剩下徹骨的冰涼和……一種被徹底扒光示眾的羞恥與憤怒！
原來在他心里，那段婚姻，從頭到尾，就是一場我“爬床”的算計？
那些年我所有的努力、付出、小心翼翼的維系，在他眼里，都只是為了“偷看文件”？
巨大的荒謬感和被徹底否定的屈辱感，像海嘯一樣瞬間淹沒了我。身體控制不住地微微發(fā)抖，
牙齒死死咬住下唇，嘗到一絲血腥味。所有的解釋、爭辯、試圖證明自己的沖動，
在這一刻都顯得那么可笑。我看著他，看著眼前這個我曾經(jīng)名義上的丈夫，
這個用最惡毒的語言輕易將我釘死在恥辱柱上的男人。眼底最后一絲溫度也徹底熄滅，
只剩下冰冷的灰燼。我慢慢地、慢慢地直起身。沒有再說一個字。只是伸出手，
拿起桌上那份被徹底無視、沾滿了我汗水和屈辱的方案書文件夾。指尖冰涼，動作卻很穩(wěn)。
然后，我轉身，挺直了背脊，一步一步，朝著那扇沉重的木門走去。
高跟鞋踩在光潔的大理石地面上，發(fā)出清脆而孤寂的回響。身后，是死一般的寂靜，
和那道冰冷刺骨、如芒在背的視線。（六）走出沈氏大樓，外面不知何時下起了雨。
冰冷的雨絲被風卷著，狠狠抽打在臉上，生疼。我站在巨大的企業(yè)LOGO下，
看著眼前車水馬龍的街道在雨幕中扭曲變形，手里緊緊攥著那份變得無比沉重的方案書。
塑料封皮邊緣硌得掌心生疼，卻遠不及心口那片被徹底碾碎的荒蕪來得尖銳。
“爬過我的床”……“偷看文件”……每一個字都在腦海里循環(huán)播放，像淬了毒的復讀機。
沈牧澤那冰冷、鄙夷、帶著毫不掩飾厭惡的眼神，如同烙印，深深燙在視網(wǎng)膜上。原來，
我在他眼里，從來都是如此不堪。原來，
這三年的掙扎、拼命想要證明自己不是依附于他的菟絲花，在他眼中，
不過是一場可笑的、處心積慮的“把戲”。巨大的疲憊和一種深入骨髓的寒意席卷而來，
幾乎要將我吞噬。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攔到的出租車，
又是怎么回到那個位于老舊居民區(qū)、我和蘇曉曉為了省錢租下的兩室一廳的。鑰匙插進鎖孔，
轉動。門剛開了一條縫，蘇曉曉焦急的聲音就沖了出來：“怎么樣晚星？！他怎么說？
是不是被我們牛逼的方案震住了？是不是……”她的話戛然而止。我渾身濕透地站在門口，
頭發(fā)黏在額前，水滴順著發(fā)梢往下淌，臉色蒼白得像鬼，眼神空洞。
手里那份方案書的塑料封皮在滴水，在腳邊匯成一小灘渾濁的水漬。
蘇曉曉臉上的興奮瞬間凍結，轉為驚愕和擔憂：“晚星？你……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姓沈的欺負你了？！”她沖過來抓住我冰冷的手臂。我像是被抽掉了所有骨頭，
任由她把我拉進屋，按在狹小客廳唯一一張還算干凈的布藝沙發(fā)上。身體接觸到柔軟的布料，
緊繃的神經(jīng)驟然斷裂，一直強撐著的那口氣終于散了?！八蔽业穆曇魡〉脜柡Γ?/p>
像砂紙摩擦，“他說……我是爬他床的……小偷……” 眼淚毫無預兆地洶涌而出，
混合著臉上的雨水，滾燙又冰涼。不是委屈，
是那種被徹底否定、尊嚴被碾進泥里的絕望和憤怒。蘇曉曉愣在原地，下一秒，
她像只被徹底激怒的母獅子，猛地跳了起來，眼睛瞬間紅了：“王八蛋！
沈牧澤這個狗娘養(yǎng)的畜生！他憑什么？！他算個什么東西！老娘這就去撕了他！
”她轉身就要往門口沖。“別去！”我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力氣大得驚人，
聲音帶著哭腔的嘶啞，“曉曉……別去……沒用的……在他眼里，
我什么都不是……從來都不是……”蘇曉曉被我拽住，看著我這副樣子，又氣又心疼，
眼圈也跟著紅了，猛地蹲下來抱住我：“晚星！晚星你別這樣！他就是個瞎了眼的狗東西！
他懂個屁！我們不理他！我們不稀罕他那破單子！我們自己能行！
我們……”她語無倫次地安慰著，拍著我的背。我靠在她瘦削的肩膀上，
眼淚像開了閘的洪水，無聲地洶涌流淌。為這三年的隱忍，為那些不眠不休的努力，
為那份被踩在腳下碾碎的自尊，
也為那個曾經(jīng)在沈牧澤面前小心翼翼、卑微地隱藏起所有鋒芒的自己?？蘖硕嗑茫也恢?。
只感覺眼淚快要流干，只剩下一種麻木的空洞。
就在蘇曉曉忙著給我找干毛巾、倒熱水的時候，我放在濕漉漉外套口袋里的手機，
突然瘋狂地震動起來。嗡嗡嗡——嗡嗡嗡——在寂靜的、彌漫著悲傷和憤怒的房間里，
顯得格外刺耳。蘇曉曉動作一頓，警惕地看著我：“誰？是不是姓沈的又來找茬？
”我木然地掏出手機。屏幕上跳躍的名字，讓我的瞳孔驟然收縮——周敘白。不是沈牧澤。
這個時候，他來電話干什么？看我笑話？還是替沈牧澤再來補一刀？
我盯著那不斷閃爍的名字，手指懸在接聽鍵上方，冰冷，僵硬?！敖?！”蘇曉曉咬牙切齒，
“開免提！我倒要聽聽這姓周的狗腿子還能放出什么屁來！”刺耳的震動聲持續(xù)不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