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紫檀秘匣紫檀木匣被兩個衙役小心翼翼抬進來時,整個大理寺簽押房仿佛都沉了一沉。
那匣子通體暗紫,油潤的光澤在昏黃的燭火下流淌,像凝固的夜色。長一尺二寸,寬八寸,
厚五寸,尺寸規(guī)整得如同匠人用尺子比著心刻出來的。六個面,嚴絲合縫,渾然一體,
找不到任何鎖孔、縫隙或者拼接的痕跡,仿佛天生就是一塊完整的紫檀木,
被人憑空掏空了內(nèi)部。只有湊近了,借著光線的微妙轉(zhuǎn)折,
才能隱約看到極其細微、如同發(fā)絲般的接合線,精密得令人窒息。匣身素面無紋,
唯有四個側(cè)面正中,各鑲嵌著一塊約莫指甲蓋大小的溫潤白玉片,玉片表面光滑如鏡,
沒有任何刻痕。
這便是那件讓整個大理寺束手無策、連經(jīng)驗最豐富的老匠作都鎩羽而歸的“關(guān)鍵證物”。
它靜靜地躺在鋪著絨布的托盤上,散發(fā)著一種沉靜而詭異的壓迫感。沈放站在書案后,
目光沉凝如水,落在匣子上,眉頭鎖得死緊。他已經(jīng)圍著這東西琢磨了三天三夜,
翻閱了能找到的所有關(guān)于機巧鎖具的古籍,甚至請來了工部幾位據(jù)說精通此道的官員,
結(jié)果無一例外,搖頭嘆息。刀劈?斧鑿?火烤?水浸?所有暴力手段都試過,
這匣子連道劃痕都沒留下,堅固得令人絕望。它像一個沉默的嘲諷,橫亙在案情最關(guān)鍵之處。
蘇硯也被這陣仗弄得有點懵,下意識地站直了些,探著脖子張望。當(dāng)看清匣子模樣,
尤其是那四塊毫無規(guī)律可言的玉片時,他瞳孔猛地一縮!腦子里“嗡”的一聲!
這玩意兒……這結(jié)構(gòu)……這布局……怎么那么像他前世在某個小眾極客論壇上,
跟人討論過的“九宮璇璣鎖”的概念圖?!那是一種純粹理論上的機關(guān)鎖構(gòu)想,
利用多重榫卯嵌套和壓力觸發(fā)點的聯(lián)動,達到無鎖孔開啟的效果!
核心思路就是通過特定順序按壓不同的“璇璣點”(也就是那些玉片),
解除內(nèi)部層層嵌套的卡扣!他當(dāng)時還興致勃勃地在CAD里建模推演過!只是后來工作太忙,
加上覺得這玩意兒純屬燒腦沒卵用,就擱置了……萬萬沒想到,在這個時空,
竟然看到了實物?!沈放的目光從匣子上移開,帶著一種近乎孤注一擲的探究,
牢牢鎖定了蘇硯,聲音低沉而緊繃:“世子,此物便是案卷中所載之紫檀機巧匣。下官無能,
闔寺上下束手無策。方才見世子信手所繪之圖,
于榫卯結(jié)構(gòu)及觸發(fā)點似有獨到見解……”他頓了頓,目光銳利如刀,幾乎要將蘇硯看穿,
“世子,可識得此物?或有……開啟之法?”沈放的聲音不高,卻像重錘敲在蘇硯心上。
信手所繪之圖?!蘇硯瞬間頭皮發(fā)麻!他猛地想起自己剛才在廢紙上鬼畫符的東西!
他以為只是無聊打發(fā)時間,沈放這老狐貍居然看見了?!還聯(lián)想到了這個匣子?!完了!
露餡了!蘇硯內(nèi)心警鈴大作,瘋狂拉響最高警報!他臉上的血色“唰”一下褪得干干凈凈,
眼神瞬間被巨大的驚恐填滿,身體比腦子反應(yīng)更快,猛地向后踉蹌一步,
差點被身后的椅子絆倒。他拼命擺手,聲音因為極度的恐懼而尖利變形,
帶著濃重的哭腔和絕望:“沈…沈大人!您…您開什么玩笑!我…我那就是瞎畫的!鬼畫符!
涂著玩的!我…我連這匣子是什么東西都不知道!我怎么可能懂這個?!您…您千萬別誤會!
我蘇硯就是個廢物!大字不識的紈绔!斗蛐蛐我在行,這…這玩意兒我見都沒見過!
您…您饒了我吧!我真不行!讓我走吧!求您了!” 他語無倫次,
就差當(dāng)場給沈放跪下磕頭了。躺平!安全!低調(diào)!這三個詞在他腦子里瘋狂刷屏,
絕對不能承認!絕對不能碰這個燙手山芋!
沈放看著蘇硯這副驚弓之鳥、涕淚橫流、恨不得立刻原地消失的模樣,眉頭皺得更緊。
那夸張的驚恐和急于撇清,反而透著一股欲蓋彌彰的刻意。他沉默著,
銳利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在蘇硯臉上反復(fù)逡巡,試圖從那夸張的表情下,
捕捉到一絲真實。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陣急促而沉重的腳步聲,伴隨著甲胄摩擦的鏗鏘聲!
緊接著,房門被猛地推開!蘇國公蘇承岳高大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他顯然是剛得到消息,
直接從軍營趕來的,一身玄色勁裝尚未換下,沾染著塵土,濃眉緊鎖,虎目含威,
周身帶著一股尚未散盡的肅殺寒意。他身后跟著幾名同樣風(fēng)塵仆仆的親兵?!霸趺椿厥拢?!
”蘇承岳的目光如同兩道冰冷的閃電,瞬間掃過房間,
在蘇硯那副狼狽驚惶、臉上還掛著淚痕的模樣上停留了一瞬,
隨即落在沈放和那顯眼的紫檀木匣上,最后定格在沈放臉上,聲音低沉如悶雷,“沈司直,
小兒頑劣無知,不堪大用!若其于此處滋擾公務(wù),老夫即刻帶他回去嚴加管教!
此案關(guān)系重大,莫因一豎子誤了朝廷正事!”蘇承岳的話,是斥責(zé),更是保護。
他只想立刻把這個丟人現(xiàn)眼、還可能惹上大麻煩的兒子拎走!沈放面對氣勢洶洶的蘇國公,
神色依舊沉靜,不卑不亢地躬身行禮:“國公爺息怒。世子奉旨協(xié)理,下官不敢怠慢。
只是此物……”他指了指那紫檀匣,“乃本案關(guān)鍵,卻無人能啟。
方才下官見世子于機括一道似有靈光,故有此一問。”“靈光?!
”蘇承岳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怒極反笑,指著蘇硯,“就他?!
一個連《三字經(jīng)》都背不全的廢物?!沈司直,你莫不是查案查昏了頭!他懂什么機括?!
他懂的是如何拆了家里的八寶閣掏鳥窩!” 國公爺?shù)呐鹬睕_沈放,
但眼角的余光卻死死盯著蘇硯,警告意味十足。蘇硯被自家老子吼得一哆嗦,更是縮著脖子,
恨不得把自己縮進地縫里。對對對!老頭子罵得對!我就是廢物!啥也不懂!
就在這劍拔弩張、空氣幾乎凝固的時刻——“圣上駕到——!
”一聲更加高亢、更加威嚴、穿透力極強的宣喝,如同九天驚雷,轟然炸響在簽押房外!
整個房間內(nèi)的人,包括怒火沖天的蘇承岳、沉穩(wěn)的沈放、驚恐萬狀的蘇硯,
以及那些親兵衙役,全都渾身劇震!蘇承岳臉色驟變,猛地收聲,
眼中閃過一絲難以置信的驚疑。沈放瞳孔微縮,迅速垂首,整理衣冠。蘇硯則直接嚇傻了,
大腦一片空白,只剩下一個念頭:皇帝舅舅怎么來了?!完了完了!這下死定了!
沉重的腳步聲伴隨著一種無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壓,迅速逼近。
身著明黃常服、面色沉凝如水的皇帝,
在幾位重臣(包括刑部尚書、大理寺卿)和高公公的簇擁下,緩步走了進來。他目光深邃,
喜怒不形于色,如同籠罩在云霧中的山岳,只一眼掃過,便讓整個房間的溫度驟降。
“參見陛下!” 所有人,包括蘇承岳,都齊刷刷地跪伏在地,額頭觸地,大氣不敢出。
皇帝的目光掠過跪伏的眾人,最終停留在書案上那方沉靜的紫檀木匣上,
眉頭幾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他并未立刻叫起,而是緩步走到書案前,伸出修長的手指,
在那光滑冰涼的匣身上輕輕拂過?!按宋铩闶悄谴虿婚_的匣子?”皇帝的聲音不高,
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帶著一種冰冷的質(zhì)感。大理寺卿連忙叩首,
聲音發(fā)顫:“回稟陛下,正是此物。臣等無能,窮盡辦法,無法開啟,有負圣恩,罪該萬死!
”皇帝沒有理會他的請罪,目光緩緩移開,
最終落在了跪在角落、幾乎要把自己縮成一團的蘇硯身上。那目光沉甸甸的,帶著審視,
帶著探究,還有一絲極其復(fù)雜、難以言喻的意味?!疤K硯。”皇帝的聲音響起,聽不出情緒。
蘇硯渾身一抖,差點癱軟在地,聲音抖得不成樣子:“臣…臣在……”“朕聽說,
”皇帝的聲音很慢,每一個字都像冰珠砸在蘇硯心上,“你方才,對著此物,畫了些東西?
”轟——!蘇硯只覺得五雷轟頂!皇帝舅舅連這個都知道?!沈放!
一定是沈放這個老狐貍報上去了!他完了!徹底完了!巨大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
瞬間將他淹沒,讓他四肢冰涼,“臣…臣……”蘇硯嚇得魂飛魄散,腦子一片混沌,
只剩下求生的本能,“臣…臣是瞎畫的!胡亂涂鴉!當(dāng)不得真!臣什么也不懂!陛下明鑒!
陛下明鑒??!”他額頭死死抵著冰冷的地板,聲音帶著哭腔,充滿了絕望的哀求。
皇帝看著他這副慫包模樣,眉頭微不可查地皺了一下,眼中掠過一絲極淡的失望,
但更多的是一種冰冷的審視。他沒有再追問蘇硯,而是將目光重新投向那紫檀木匣,
沉默了片刻。整個房間死寂得可怕,落針可聞。空氣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鉛塊,
壓得人喘不過氣。蘇承岳跪在地上,背脊繃得筆直,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沈放垂著眼瞼,
神色凝重。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皇帝再次開口,聲音依舊平靜無波,
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目標直指蘇硯:“給你一炷香。”“打開它。”四個字,
輕飄飄的四個字,卻如同四道無形的枷鎖,瞬間套在了蘇硯的脖子上,
將他所有的退路徹底封死!蘇硯猛地抬起頭,臉上血色盡褪,只剩下死灰般的絕望。
他看著皇帝那深不見底的眼眸,又看看書案上那個如同惡魔造物般的紫檀木匣,
最后目光掠過旁邊父親蘇承岳那震驚、焦急、卻又無能為力的眼神……完了。徹底完了。
皇帝金口玉言,不容置疑。一炷香打不開?等待他的會是什么?流放?抄家?
還是……掉腦袋?巨大的恐懼攫住了他的心臟,幾乎讓他窒息。他不想死!
他還沒享受夠紈绔的逍遙日子!他還沒躺平到壽終正寢!強烈的求生欲,
如同被逼到絕境的困獸,在他心底瘋狂咆哮!什么低調(diào)!什么隱藏!什么躺平!
在絕對的皇權(quán)和死亡威脅面前,統(tǒng)統(tǒng)都是狗屁!活下去!必須活下去!
一股混雜著恐懼、憤怒、不甘和最后一絲理智的瘋狂,猛地沖垮了蘇硯所有的心理防線!
他的眼神,從極致的恐懼和哀求,瞬間變得赤紅,
帶著一種被逼到懸崖邊的、孤注一擲的兇狠!“是…是!陛下!”蘇硯幾乎是嘶吼著應(yīng)道,
聲音嘶啞,帶著破釜沉舟的決絕。他猛地從地上爬起來,也顧不上什么儀態(tài)了,
踉蹌著撲到書案前,雙手顫抖著,卻異常堅定地捧起了那個沉甸甸的紫檀木匣!
冰冷的觸感從指尖傳來,卻像火焰一樣灼燒著他的神經(jīng)。他強迫自己冷靜,
將匣子放在桌面上,雙眼死死盯著那四塊溫潤的白玉片——那四個“璇璣點”!
前世論壇上關(guān)于“九宮璇璣鎖”的碎片記憶,那些復(fù)雜的結(jié)構(gòu)圖、應(yīng)力分析、觸發(fā)邏輯,
如同被強行解壓的文件,瘋狂地在他混亂的腦海中閃現(xiàn)、拼湊!汗水瞬間浸透了他的后背,
額頭上青筋暴起。他伸出顫抖的手指,懸停在第一塊玉片上方。
不是這里……按這里會觸發(fā)死鎖……他腦子里飛速推演著。手指移向第二塊……不對,
這個點是承重支點,先按它整個結(jié)構(gòu)會卡死……第三塊……第四塊……順序!關(guān)鍵是順序!
還有按壓的力度和角度!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
旁邊侍立的高公公面無表情地點燃了一支線香,細白的煙氣裊裊升起,如同催命的符咒。
整個房間落針可聞。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蘇硯那顫抖、卻異常專注的手指上。
蘇承岳屏住了呼吸,拳頭在身側(cè)緊握。沈放的眼神銳利如鷹,一瞬不瞬?;实圬撌侄ⅲ?/p>
面色沉靜,眼底深處卻仿佛有暗流洶涌。蘇硯的額頭上布滿豆大的汗珠,
順著蒼白的臉頰滑落。他嘴唇緊抿,眼神赤紅,
所有的精神都凝聚在指尖與那玉片的方寸之間。他仿佛進入了一種奇異的狀態(tài),
外界的壓力、恐懼都被暫時屏蔽,只剩下眼前這個匣子,和他腦海中瘋狂運轉(zhuǎn)的推演模型。
“左上……逆旋半周……右下……輕點……不對,
力道要收三分……然后……”他口中無意識地念念有詞,手指在四塊玉片上方虛點、試探,
時而懸停,時而快速滑過,卻始終沒有真正按下去。線香已經(jīng)燃去大半,
灰白的香灰無聲跌落。就在香頭即將燃盡,
那裊裊青煙即將斷絕的剎那——蘇硯眼中精光爆射!仿佛抓住了冥冥中那唯一的一線生機!
他不再猶豫,手指如同穿花蝴蝶,快得幾乎帶出殘影!“啪!
” 食指指腹帶著一種奇特的旋轉(zhuǎn)力道,精準地按在左下角那塊玉片邊緣,逆時針一旋!
“嗒!” 中指緊隨其后,在正上方玉片中心不輕不重地一點,一觸即收!“嗤!
” 無名指指節(jié)側(cè)擊右上角玉片,發(fā)出一聲輕微的摩擦聲!最后,
拇指指肚帶著全部殘余的力道和一絲孤注一擲的決絕,狠狠摁在右下角那塊玉片上,
并向內(nèi)一壓!
…咔噠…咔噠咔噠咔噠……”一連串極其輕微、卻又無比清晰的金石機括咬合、滑動的脆響,
如同沉睡的機關(guān)被喚醒,驟然從匣子內(nèi)部傳出!聲音密集而連貫,
仿佛有無數(shù)精密的齒輪和卡榫在瞬間完成了復(fù)雜的聯(lián)動!這聲音在死寂的房間里,
不啻于驚雷!所有人的心臟都隨著這聲音猛地一跳!蘇承岳的瞳孔驟然收縮!
沈放猛地踏前一步!連皇帝負在身后的手,手指都不自覺地蜷縮了一下!緊接著——“嚓!
”一聲輕響!那原本渾然一體、刀劈斧鑿都紋絲不動的紫檀木匣,正面的蓋板,
竟然沿著那細微如發(fā)的接合線,向內(nèi)側(cè)滑開了一條細縫!匣子,開了!
蘇硯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氣,身體猛地一晃,手指還僵硬地按在玉片上,
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汗水如同小溪般順著鬢角流淌,整個人如同剛從水里撈出來,
臉色慘白如紙,眼神里充滿了劫后余生的茫然和后怕。線香最后一縷青煙,恰好在此刻斷絕,
香灰無聲跌落。死寂!整個簽押房陷入了一種極致的、令人窒息的死寂!所有人的目光,
都死死地盯著那條打開的縫隙,如同盯著地獄敞開的大門!蘇承岳臉上的震驚凝固了,
他死死盯著兒子那副虛脫的模樣和那個打開的匣子,
仿佛第一次真正認識這個被他視為廢物的兒子。沈放眼中精光爆射,
所有的沉穩(wěn)都被瞬間打破,他死死盯著匣子內(nèi)部,又猛地看向蘇硯,
那眼神充滿了駭然和難以置信!這絕不是巧合!這紈绔世子……深藏不露!皇帝緩緩轉(zhuǎn)過身。
他臉上的沉靜終于被打破,不再是那種掌控一切的淡然,而是如同冰封的湖面被投入巨石,
掀起了驚濤駭浪!
震驚、審視、疑慮、探究……無數(shù)復(fù)雜的情緒在他深邃的眼眸中瘋狂翻涌、交織!
他那銳利如鷹隼的目光,如同兩把冰冷的匕首,帶著洞穿一切的穿透力,
死死釘在癱軟在桌邊、汗如雨下、狼狽不堪的蘇硯身上!
那目光不再僅僅是帝王對臣子的審視,更像是在確認一個驚天的秘密,
一個足以打敗一切的真相!皇帝的聲音,
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冰封般的寒意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緩緩響起,
“這前朝‘璇璣九鎖’……”“除了……太子遺孤……”“還有誰能……如此輕易……開啟?
!”“太子遺孤”四個字,如同九天驚雷,帶著刺骨的寒意和足以碾碎一切的威壓,
轟然炸響在蘇硯的頭頂!蘇硯只覺得一股寒氣從尾椎骨瞬間竄上天靈蓋,
四肢百骸的血液仿佛在這一刻凍結(jié)!他猛地抬起頭,臉上最后一絲血色也消失殆盡,
只剩下極致的驚恐和難以置信!他張著嘴,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喉嚨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死死扼?。∏俺??璇璣九鎖?太子遺孤?!
這幾個詞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的靈魂上!
原主那些模糊的、關(guān)于母親(已故長公主)的零星記憶碎片,
關(guān)于自己身世的某些隱晦傳聞……在這一刻如同被無形的線串聯(lián)起來,
指向一個他從未敢想、也絕不愿去想的可怕真相!他…他竟然是……?!
巨大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他徹底淹沒!比之前面臨死亡威脅時更加深重!
因為這意味著,他不僅卷入了眼前的科舉大案,
更可能早已身處一個更加恐怖、更加致命的漩渦中心!他苦心經(jīng)營的廢物人設(shè),
他夢寐以求的躺平人生,在這一刻,被徹底擊得粉碎!皇帝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燈,
——那瞬間的呆滯、極致的驚恐、難以置信的茫然……所有的反應(yīng)都清晰無比地落入他眼中。
皇帝的眼神更加深邃,冰封的湖面下,是洶涌的暗流和冰冷的殺機。
蘇承岳在聽到“太子遺孤”四個字時,魁梧的身軀猛地一震!如同被無形的巨錘擊中!
他豁然抬頭,看向皇帝,虎目之中充滿了極致的震驚、憤怒,
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痛苦和了然?!他下意識地向前踏出半步,似乎想說什么,
想擋在蘇硯身前,但接觸到皇帝那冰冷刺骨、不容置疑的目光,他的腳步硬生生頓住,
緊握的雙拳指節(jié)捏得發(fā)白,發(fā)出咯咯的輕響,臉色鐵青,如同暴風(fēng)雨來臨前的陰沉天空。
沈放則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立在原地。他那張素來沉靜無波的臉,此刻也寫滿了駭然!
他猛地看向那個打開的紫檀木匣,又看向癱軟如泥、面無人色的蘇硯,
最后看向龍顏震怒(或者說,龍顏冰封)的皇帝,心中瞬間掀起了滔天巨浪!科舉舞弊案?
這案子背后牽扯的,竟然是前朝余孽?!
而這位一直被所有人視為廢物的蘇國公世子……竟是前朝太子遺孤?!這消息太過駭人聽聞!
他感覺自己的大腦都停止了運轉(zhuǎn)。整個簽押房內(nèi)的空氣徹底凝固了,沉重得如同實質(zhì)的鉛塊,
壓得人喘不過氣。只有角落里那支燃盡的線香,殘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焦糊氣味,
無聲地訴說著方才那驚心動魄的一炷香。皇帝的目光,如同兩柄淬了寒冰的利劍,
緩緩掃過蘇承岳鐵青的臉,掃過沈放驚駭?shù)难郏罱K,如同審判般,再次落回蘇硯身上。
“蘇愛卿,”皇帝的聲音冰冷得不帶一絲溫度,打破了死寂,每一個字都像冰錐砸在地上,
“你蘇家……養(yǎng)的好兒子!”蘇承岳渾身劇震,猛地單膝跪地,聲音嘶啞而沉重,
帶著一種壓抑到極致的悲憤:“陛下!臣……萬死!臣教子無方!
然此子身世……臣……”他似乎想辯解什么,但在皇帝那洞穿一切的目光下,
后面的話卻如同被堵在喉嚨里,怎么也說不出來。
他只能重重地將額頭磕在冰冷的青石地板上,發(fā)出一聲沉悶的響聲?;实劾浜咭宦?,
那聲音不大,卻帶著萬鈞之力,震得人心頭發(fā)顫。他沒有再看蘇承岳,
目光重新鎖定在蘇硯身上,語氣森寒:“蘇硯,你很好。隱藏得如此之深,
連朕……都差點被你蒙蔽過去?!碧K硯癱在地上,大腦一片空白,
只剩下無邊的恐懼在瘋狂尖叫。他想喊冤,想說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說自己就是個想躺平的廢物……但在皇帝那洞悉一切、蘊含著無盡威壓和冰冷殺機的目光下,
他所有的辯解都顯得如此蒼白無力。“陛下……”他只能發(fā)出微弱的、帶著哭腔的氣音。
“這匣中之物,”皇帝的目光轉(zhuǎn)向那已經(jīng)開啟一條縫隙的紫檀木匣,眼神銳利如刀鋒,
“朕倒要看看,里面究竟藏著何等的‘錦繡文章’,值得爾等如此煞費苦心!
”高公公立刻會意,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戴上特制的鹿皮手套,屏住呼吸,
用一把小巧的金柄玉刀,極其謹慎地探入那縫隙之中,輕輕一撬——“咔嗒?!币宦曒p響,
匣蓋應(yīng)聲而開!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匣內(nèi)鋪著明黃色的錦緞,錦緞之上,
并無預(yù)想中的金銀珠寶或謀逆文書,
普通卻又透著詭異的東西:一疊折疊整齊、但邊角明顯被火燎過、顯得焦黑殘破的賬頁紙張,
紙色發(fā)黃,墨跡黯淡。一枚小巧的、非金非玉、造型古樸奇特的黑色令牌,
令牌一面刻著一個模糊的獸頭圖案,另一面似乎有字,但被匣內(nèi)陰影遮擋,看不真切。
最下方,壓著一方折疊起來的、材質(zhì)特殊的薄薄絹布,顏色暗沉,隱約透出墨跡。
高公公屏住呼吸,用戴著鹿皮手套的手指,極其小心地拈起最上面那疊焦黑的賬頁,
將其展開些許,呈到皇帝面前?;实鄣哪抗怃J利如電,掃過那殘破紙張上的字跡。
只看了幾行,他臉上的冰封瞬間被一股滔天的怒意取代!那怒意如同實質(zhì)的火焰,
幾乎要噴薄而出!“好!好一個江南鹽道轉(zhuǎn)運使司!”皇帝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雷霆之怒,
每一個字都蘊含著風(fēng)暴,“好一個‘漂沒’!好一個‘火耗’!好一個上下其手,蛀空國帑!
竟敢……竟敢將手伸到朕的貢院!伸到國之掄才大典上來!好大的狗膽!
”他猛地將目光射向一旁早已面如土色、抖如篩糠的刑部尚書和大理寺卿,
聲音如同九幽寒風(fēng):“查!給朕一查到底!無論牽扯到誰,是何官職,是何背景,
一律嚴懲不貸!朕倒要看看,這大胤的朝堂,到底爛了多少!”“臣遵旨!
”刑部尚書和大理寺卿噗通跪倒,聲音發(fā)顫,冷汗瞬間濕透了后背。他們知道,
一場席卷朝堂的腥風(fēng)血雨,已然不可避免?;实塾嗯聪靥艅×移鸱藥紫?,
才勉強壓下那股沖天怒火。他冰冷的目光再次落回癱軟在地、面無人色的蘇硯身上,
那眼神復(fù)雜到了極點——有審視,有疑慮,有冰冷的殺機,
還有一絲……極其隱晦的、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忌憚?
“至于你……”皇帝的聲音恢復(fù)了那種令人心悸的平靜,卻比剛才的暴怒更讓人膽寒,
“蘇硯……”蘇硯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絕望地閉上了眼睛。完了,清算要來了……然而,
皇帝的話鋒卻出乎意料地一轉(zhuǎn),帶著一種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威壓:“此案尚未完結(jié)!
你既已涉入其中,便給朕查下去!將功……折罪!”將功折罪?這四個字如同最后一根稻草,
壓垮了蘇硯緊繃的神經(jīng)。他猛地睜開眼,眼中充滿了極致的恐懼和難以置信!還要查?!
卷入前朝秘聞和科舉舞弊的滔天巨浪之中,隨時可能粉身碎骨,這比直接殺了他還要折磨!
巨大的恐懼和強烈的求生欲再次沖垮了他的理智!“陛下!陛下饒命?。?/p>
”蘇硯再也顧不得什么儀態(tài),涕淚橫流,手腳并用地向前爬了兩步,聲音嘶啞凄厲,
充滿了最卑微的乞求,“臣…臣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臣就是個廢物!只會吃喝玩樂的廢物!
這匣子…匣子能開是瞎貓碰死耗子!臣…臣對前朝之事一無所知!陛下明鑒!陛下開恩啊!
臣…臣只想回家!求陛下開恩!放臣回家吧!”他哭喊著,
額頭重重地磕在冰冷堅硬的青石地板上,發(fā)出“咚咚”的悶響,幾下就見了紅。
那凄慘絕望的模樣,卑微到了塵埃里,與他剛才開啟璇璣鎖時那瞬間的專注與狠厲,
形成了極其刺眼的對比。皇帝看著匍匐在腳下、卑微乞命、額頭染血的蘇硯,
眼神劇烈地閃爍了一下。那冰封的眼底深處,似乎有什么東西在劇烈地掙扎、碰撞。最終,
所有的情緒都被強行壓下,只剩下深不見底的冰冷和掌控一切的漠然?!盎丶??
”皇帝的聲音帶著一絲冰冷的嘲弄,如同寒風(fēng)吹過冰棱,“蘇愛卿,帶你的‘好兒子’回去。
好生……看管!”他刻意加重了“好兒子”和“看管”兩個詞,每一個字都如同冰錐,
狠狠刺在蘇承岳的心上。“朕……等著你的‘折罪之功’!”皇帝最后深深地看了蘇硯一眼,
那眼神仿佛要將他從靈魂深處徹底看穿。然后,不再有絲毫停留,猛地一甩袍袖,
帶著滔天的余怒和那令人窒息的威壓,在重臣和高公公的簇擁下,轉(zhuǎn)身大步離去!
沉重的腳步聲和甲胄鏗鏘聲漸漸遠去,如同退去的冰冷潮水。簽押房內(nèi),
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靜,以及濃得化不開的血腥氣(蘇硯額頭的血)和恐懼的余味。
蘇硯癱在地上,渾身脫力,如同爛泥。額頭的傷口火辣辣地疼,卻遠不及心中的冰冷和絕望。
他看著皇帝離去的方向,又看看那個打開的、如同潘多拉魔盒般的紫檀木匣,
青、復(fù)雜、充滿了震驚、痛苦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沉重表情的臉上……“爹……”他張了張嘴,
發(fā)出一個虛弱的氣音,充滿了茫然和無助。蘇承岳沒有立刻回答。他緩緩站起身,
高大的身軀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有些佝僂。他走到蘇硯面前,蹲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