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銅臺承霜晨
初冬的黑風(fēng)坳,空氣冷得像裹了鐵渣子。風(fēng)從焦黑的廟墟缺口鉆進(jìn)來,帶著昨夜未燃盡的草木灰燼和一種深沉厚重的銅腥氣。幾縷灰打著旋兒,最終落在那塊從亂石焦土中新崛起的、暗沉斑駁的銅色臺基上——苦杏臺。
這方丈許長的基臺,是血與骨、執(zhí)念與犧牲強(qiáng)行熔鑄的神道初基。臺面并非平整,嶙峋崎嶇如初凝的巖漿巖殼,表面幾道深邃的暗金色脈痕緩緩流淌著微弱光芒,如同沉睡巨人的血管,每一次搏動都透著一股子沉重與艱辛。這便是昨日趙老蔫夫婦血魂鋪路、小丫靈魄鑄錨、兼煉了畢獳兇獸骸骨的產(chǎn)物,名“苦杏”,取其凝成剎那縈繞未散的杏花殘香與救贖的苦澀余韻。
黃小乙盤踞其上,覆蓋青金石胎的獸軀在稀薄的晨光下宛如一尊拙樸的銅雕。脊背那道猙獰的焦痕邊緣,細(xì)微的金色粒子偶爾浮動,每一次波動都牽動深層的肌骨筋絡(luò),發(fā)出金鐵扭曲般的“咯咯”低響。這新生的根基遠(yuǎn)非樂土,更像是把他釘在神域中心的鉚釘,承受著內(nèi)外兩界的重壓。
破敗的廟頂窟窿外,鉛灰色的厚云沉甸甸地壓著整片山坳的樹梢,空氣滯重得仿佛凝固的油脂。一股源自天地規(guī)則深層的無形寒意,如同億萬根冰冷的銀針,無聲無息、卻又無孔不入地刺穿初具雛形的神域壁壘,滲透下來,考驗著這方寸之地的承壓極限??嘈优_的低沉嗡鳴,便是它在這肅殺寒意中唯一固執(zhí)的回響,微弱,卻透著磐石般的韌性。每一次嗡鳴,表面流淌的暗金脈絡(luò)便亮起一瞬,與那無處不在的規(guī)則寒意悄然對抗,迸射出的細(xì)微火星又很快湮滅在冰冷的空氣中。
(二) 荒村獻(xiàn)濁祭
日頭爬到樹腰,山道上才響起遲緩?fù)享场⑷缤缢邟暝哪_步聲。
僅存的十三四個李家村老弱婦孺,被推搡著、跌撞著爬上焦黑的平臺。領(lǐng)頭的是胡屠戶,那張平素橫肉蠻悍的臉上爬滿了灰敗與惶恐,眼下一片深重的烏青。他右手死死攥著半塊硬得能當(dāng)石子的雜糧餅子,餅面黑黢黢裂著幾道大口子,指關(guān)節(jié)因用力過度而青白顫抖。
“老胡!麻利點!就擱這兒!…都等著你呢!”新推舉的村正張老蔫啞著嗓子催促,聲音像破風(fēng)箱在拉。這位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老農(nóng)此刻如同被抽干了精氣神,背脊佝僂得厲害。他身旁的老妻李氏,枯瘦的身子裹在打著無數(shù)補(bǔ)丁的薄襖里,胳膊不受控地哆嗦著,手里捧著個豁口陶碗,碗底一層污濁的泥水,漂浮著幾根枯死的草梗和黃綠色的霉菌斑。
胡屠戶咽了口唾沫,那干澀的喉嚨滾動聲在死寂中格外刺耳。他眼睛死死盯著那冰冷、肅殺、甚至隱隱透著洪荒兇戾的苦杏臺,眼神里是濃得化不開的恐懼,夾雜著一絲絕望的期盼。
“張…張老叔,”他聲音干澀發(fā)緊,“真…真成嗎?這…這東西可是那山精邪祟?。“车铩车餂]準(zhǔn)兒就死它手上!咱這可是給仇人上供啊!”他手腕微抖,那硬餅差點脫手。
“放屁!”張老蔫猛地抬高聲音,隨即又警覺地壓低,蠟黃的老臉因激動和恐懼扭曲起來,眼睛里布滿血絲,“仇人?誰他媽能給你口吃的?是天殺的官差?是滿山的狼崽子?還是那些見死不救的鄰村?想活命就照做!不想…”他猛地咳嗽幾聲,肺部如同漏氣的皮囊,“…不想死就拜!是神是鬼都得拜!供了它,許是…許是能網(wǎng)開一面,給咱漏點活路!”他枯柴般的手用盡全力在胡屠戶厚實的背脊上狠狠一推。
胡屠戶一個趔趄,如同被燙了腳,手忙腳亂地將那半塊黑硬的雜糧餅遠(yuǎn)遠(yuǎn)丟在苦杏臺前冰冷的石地上。餅子骨碌碌滾了幾下,停在一處坑洼里。
李氏哆嗦著,渾濁的淚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咬著牙將那碗臭泥水“嘩啦”一下潑在臺基邊緣,濺起幾星污點。
“讓開點!輪到俺了!”一個面黃肌瘦、眼窩深陷的漢子費(fèi)力地擠開人群。他懷里抱著一捆枯黃的蒿草,草根裹著粘膩的黑土,散發(fā)出一股濃郁的、令人不適的墳塋陰濕霉氣。他叫張四麻,也是村里僅有的青壯之一。他粗魯?shù)匕演锊菟υ谂_前那攤污水和破餅旁邊,聲音粗嘎:“給!山神老爺!俺家老墳頭起出來的子孫草!沾著祖宗地氣兒,最…最靈驗了!求您開開眼,讓俺們村喘口氣兒吧!”那聲音里,與其說是祈求,不如說是走投無路的癲狂叫囂,摻雜著幾縷被壓抑到極致的對命運(yùn)不公的怨毒氣息。
“爹!麥餅子…我餓…餅子給我…”一個細(xì)弱得幾乎聽不清的童音從人群最后傳來,帶著哭腔的抽噎,像貓爪刮在枯樹皮上。一個約莫六七歲、裹著一件褪色發(fā)白花布破夾襖的小女娃——她是李氏的獨(dú)女丫丫,此刻正用凍得通紅的小手死死拽著母親李氏后腰那破舊不堪的衣角,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此刻滿是水光,一眨不眨地盯著胡屠戶丟掉的那塊滾落在泥坑里的黑餅子。那眼神里是純粹的、不加掩飾的饑餓與渴求。
“丫丫!別鬧!”李氏身子一僵,慌忙轉(zhuǎn)身蹲下捂住女兒的嘴,枯瘦的手指沾著濕泥,她的臉色比紙還白,“那是給…給山神爺爺?shù)呢暺?!供了…供了山神爺爺才開心…才…才有飽飯吃…”她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后幾句淹沒在喉頭,連她自己都不信。連日來的饑餓和恐懼早已耗盡了她的心力。
“飽飯?屁的飽飯!”縮在人群最后、倚著一截斷壁的癩頭張三(村里有名的懶漢和長舌)嗤笑著呸了一口,他袖著雙手,一臉麻木的譏誚,“老少爺們都快餓死成鬼了!拜一拜這石頭墩子就能變出米來?我看是糊弄鬼呢!李大家的,你閨女餓得慌,不如把那破餅子搶了先墊墊肚子才是正經(jīng)!老子算是看透了,明兒就算死,老子也要去官道上搶個飽死鬼!”他聲音不大,卻像毒蛇的嘶嘶聲,鉆進(jìn)每個人的耳朵里,有人下意識回頭看他,目光復(fù)雜。
“張三!閉了你那噴糞的嘴!”張老蔫猛地回頭呵斥,渾濁的老眼里射出銳利如刀的光,那佝僂的身軀仿佛被這一句話抽干了最后的氣力,劇烈地咳嗽起來,幾乎要將肺咳出來,“想死…咳…你想死現(xiàn)在就滾…別連累…連累大伙兒…”
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與壓抑抽泣聲中,張老蔫深吸一口氣,像是耗盡了最后一絲力氣,率先朝著那冷硬恐怖的苦杏臺方向“噗通”跪倒,花白的頭發(fā)凌亂地貼在布滿汗?jié)n和灰土的額前。他閉上眼,仿佛豁出去般,額頭狠狠磕在地上冰冷的碎石上,發(fā)出“咚”的一聲悶響!
“黑風(fēng)山…山神爺爺在上…罪人張老蔫…帶李家村…剩下這幾口活命…給您磕頭了!”
“求您…顯顯靈…把山里吃人的狼群…趕…趕走吧…”
“求…求您…開開恩…降…降點吃的…娃娃們…快餓死了啊…”
“救…救救我們吧…”
沙啞、斷續(xù)、充滿了絕望和無助的乞求聲,如同打開了煉獄的閘門,瞬間引爆了周圍壓抑到極點的情緒!恐懼、貪欲、對生的卑微渴望、以及對眼前這尊可能主宰他們生死的未知存在強(qiáng)烈的畏懼和懷疑,混合成一股龐大、粘稠、污濁不堪的浪潮!
“山神爺開恩啊!”一個老婆子跟著哭喊起來。
“我不想被狼啃?。∧锇?!”一個年輕些的婦人尖聲哭嚎。
“餓…好餓…”小丫頭丫丫在她娘懷里掙扎著伸出小手,本能地想撲向那泥坑里的餅子。
“給條活路!給條活路!”張四麻捶著地面哭喊。
“哼…活路…”張三靠著斷墻冷笑一聲,低下頭,袖口里的拳頭卻握緊了。 這片混亂的哀嚎、慟哭、嘶喊和絕望的嘆息,如同無形的污濁之河,帶著濃烈的生魂腐朽氣息,狠狠沖撞向巋然不動的苦杏臺!濁流的核心,是根植于絕望深淵、最原始最頑劣的貪婪求生與怨戾之氣!
(三) 銅脈嘔濁血,靈臺蕩寒音
轟——!
污穢意念凝聚的浪頭狠狠拍在苦杏臺無形的壁障之上!
嗡——!鏘啷——!
整座沉重的銅臺如同被無形重錘猛然擂響,爆發(fā)出刺人耳膜的、如同萬斤巨鐘被強(qiáng)行撕裂般的痛苦咆哮!整個臺體劇烈痙攣震顫!臺面上流淌的暗金色生命脈紋驟然狂閃,迸射出前所未有、帶著熔爐噴火般灼痛與憤怒的刺目光芒!
濃稠如實質(zhì)的污穢氣息:腥臭的恐懼油脂、貪婪的涎水念頭、絕望的朽木塵埃…如餓狼撲食般,被那暴怒張開的暗金脈紋巨口強(qiáng)行吸附、鎖纏!轉(zhuǎn)瞬間,一層散發(fā)著刺鼻腥腐氣的、粘稠得如同活物不斷滴落黑紫油液的厚厚污垢甲殼便緊緊貼合在脈紋表面!這污垢似乎有生命,還在輕微蠕動、吞噬著脈紋的光芒。
然而,沖擊與污染不僅僅來自外部!那源自李家村最后生民靈魂深處、為了活下去不顧一切的、最原始最根本的求生執(zhí)念——它無關(guān)善惡,只是最純粹的生命欲望——卻如同億萬個細(xì)密歹毒的鋼針,裹挾在污油之中,竟悍然穿透了脈紋初步形成的吸附過濾壁障,如同跗骨之蛆,沿著苦杏臺與黃小乙靈魂血肉相連的通道,瘋狂鉆刺而入!
噗!
如同被億萬根燒紅的鋼針從神魂深處狠狠扎入!
“呃啊——?。?!” 黃小乙覆蓋著青金石胎的頭顱猛地向上昂揚(yáng),發(fā)出一聲痛苦到極致、非人般的咆哮!琥珀色的瞳孔瞬間被猩紅血絲和渾濁的污跡密布!口鼻之間,一縷暗金色神圣光輝與污黑濁氣混雜的腥甜氣息不受控制地噴涌而出!神胎氣海之中,那點剛剛具現(xiàn)雛形、純凈光亮的香火金身虛影,被這股驟然涌入的極端混亂沖擊得如同風(fēng)中殘燭,邊緣迅速扭曲、融化、甚至開始浮現(xiàn)細(xì)密的裂紋,邊緣隱隱帶上了一絲污穢的烏紫色!貪婪、嗜血、放縱、吞噬一切的原始魔性如同毒藤纏繞上來,開始瘋狂腐蝕“神性”的本源!
“給我滾出去!”他殘存的意志帶著前所未有的暴怒與掙扎在魂念深處咆哮,識海掀起驚濤駭浪,奮力驅(qū)逐著這些侵蝕神魂的毒刺!那些來自臺下的破碎雜念如同魔音灌耳:
“餓…餓瘋了啊…”
“山里的狼…綠眼睛…要吃人…”
“官差…官差比狼還狠…”
“餓…搶…把他們的糧都搶光…” 這些混亂的、帶著蠱惑力的欲望碎片,混合著那無差別滲透的求生執(zhí)念毒針,進(jìn)一步?jīng)_擊著他搖搖欲墜的心防!苦杏臺核心深處,那點屬于小丫犧牲凝聚的、一直維系他一線清明的錨定光暈瘋狂閃爍示警,傳遞著純凈守護(hù)意志帶來的尖銳痛楚與竭力相抗的決心,卻如同被滔天污浪吞沒的礁石,光芒在越來越濃的污濁黑潮中急速黯淡!
(四) 枯枝迸驚雷,殘杏綻絕光
就在那點錨定光暈即將被徹底吞沒、黃小乙的神魂陷入徹底墮落邊緣的千鈞一發(fā)之際!
“啊呀——!”
一聲孩童痛苦又尖銳的驚呼,如同撕破布帛的裂帛之音,猛地刺穿了廟宇內(nèi)充斥的沉悶哀嚎與神魂層面的混亂風(fēng)暴!
只見苦杏臺下方那堆散落著散發(fā)著不祥陰氣的墳頭蒿草旁,小丫丫不知何時已經(jīng)完全掙脫了母親近乎虛脫的懷抱!饑餓和本能驅(qū)使著她,如同離弦的箭矢,踉蹌著、不顧一切地?fù)湎蚰悄嗫永铩缿糁叭酉碌哪前雺K沾滿黑泥的硬餅!她那凍得通紅皸裂的小手,猛地探出,穿過污濁的泥水和枯草,一把將那塊粗糙冰冷的餅子死死抓在了手里!她把它緊緊抱在胸前,如同抱著生命僅存的火種,小小的身子因為用力而瑟瑟發(fā)抖!
“丫丫!丫啊——!”李氏發(fā)出撕心裂肺、如同瀕死母獸的凄厲尖叫,想撲過去,但雙腿卻如同灌了鉛,恐懼和連日饑乏抽干了她的力氣。
就在這一片混亂驚變中!
“喀嚓!——嚓——!”
一道仿佛千年玄冰崩裂、又如同古銅巨梁不堪重負(fù)而被強(qiáng)行拗?jǐn)嗟目膳麓囗懀鸬谜鶜埰茝R宇簌簌落灰!
嗡——!轟!
苦杏臺正對著小丫丫和人群方向的粗糙臺面上,一塊沾有干涸凝厚暗褐色血斑(趙老蔫生命最后痕跡)的銅質(zhì)凸起,猛地迸裂開一道刺目的細(xì)縫!緊接著,在所有人驚駭欲絕的目光中!
嗤嗤嗤——!
一道筆直、迅疾、仿佛蘊(yùn)藏著亙古悲怒的枯枝虛影,從那道裂縫中如同離弦怒矢般猛地抽射而出!虛影約長三尺,細(xì)若兒臂,形態(tài)嶙峋虬勁,如被雷火摧折后又歷經(jīng)歲月磨礪的古銅殘樁,通體流轉(zhuǎn)著一種介于深青慘碧與暗銅枯黃之間的奇異慘光,透著一股令人心悸的、玉石俱焚般的決絕堅韌!
而在那枯枝虛影的最尖端,一粒微小得如同芥子、卻凝聚了難以想象之純粹守護(hù)意志的杏黃光核驟然浮現(xiàn)!
嗡——!
隨著光核的亮起,一股清冽、凜然、帶著一絲清苦卻又如同春寒料峭里一絲暖意的杏花冷香憑空而生!這股香氣并不濃烈,卻仿佛擁有某種洞穿虛妄的力量,瞬間滌蕩開廟內(nèi)彌漫的絕望濁臭!香氣掠過之處,吸附在銅脈表面的污垢甲殼劇烈顫抖,發(fā)出無聲的腐蝕哀嚎!
更驚人的異變緊隨而來!
“?!I——!”
一聲尖銳、清越、卻又飽含著巨大痛楚與撕裂般的巨大撞擊鳴響,如同九天玉磬被不周之杵悍然撞裂,瞬間撕裂了整個空間!肉眼可見的音波漣漪以那枯枝虛影尖端的光核為中心轟然擴(kuò)散!
啊——!
跪在最前方的胡屠戶和張四麻首當(dāng)其沖,仿佛被無形的鐵錘狠狠砸中了頭顱和心臟,雙雙抱著耳朵發(fā)出凄厲的短促慘嚎,如同被抽掉脊梁般翻滾在地!那些彌漫在苦杏臺四周、吸附在脈紋污殼上、以及正瘋狂鉆蝕黃小乙魂念的污穢意念與求生執(zhí)念毒針,如同暴露在炙熱焚風(fēng)下的萬年玄冰,發(fā)出了億萬道細(xì)密到令人頭皮發(fā)麻的“滋滋滋——”消解蒸發(fā)之聲!污垢甲殼在音波與異香中迅速皸裂、剝落、化為飛灰!
最核心的致命一擊指向那些侵入魂念的毒針!枯枝尖端那一點微不足道的杏黃光核驟然爆發(fā)!
“…守…”
“…凈…”
兩道凝聚了至純犧牲與守護(hù)信念的、宛如實質(zhì)的凈世天音意念,如同兩道無形卻鋒銳無匹的凈化神矛,狠狠貫入黃小乙魂念泥沼的混亂核心!目標(biāo)直指那億萬根糾纏的執(zhí)念毒針!
嗤嗤嗤!噗噗噗!
如同億萬條無形的毒蛇被同時剝?nèi)チ素澙返耐馄?!那層包裹著純粹求生?zhí)念的、充滿負(fù)面情緒和污染的外殼在凈世天音面前如同冰雪消融!失去了這層保護(hù)與偽裝的污染,那些執(zhí)著求生的本能意念雖然依舊存在,卻再也無法對神魂造成如跗骨之蛆般的腐蝕!它們變得赤裸而微弱,暴露出其最本源的形態(tài)——僅僅是對“活下去”這一存在本身最卑微的渴望。
“噗——咳——哇——!”撕裂靈魂般的劇痛!凈化同樣伴隨代價!黃小乙猛地弓起身軀,覆蓋青金石胎的獸口如同噴泉般嘔出一大口粘稠腥烈的暗金污血!血中夾雜著濃烈的污穢碎渣!神胎氣海劇烈震蕩,本已遭受重創(chuàng)的香火金身虛影瞬間黯淡至近乎透明,光芒收縮近半!仿佛整個道基都被強(qiáng)行刮去了一層污穢腐肉!
那枯枝虛影的光芒也在爆發(fā)后迅速黯淡,虛影本身仿佛變得更加虛幻透明。它緩緩地向那道爆裂的縫隙中回縮,帶著一種沉重的疲憊感,只在臺面上留下了幾點幾乎無法覺察的、微弱的杏黃色光點印記,像是用盡力氣按下的指印。
苦杏臺沉重痛苦的嗡鳴隨之減弱了大半,臺基表面那被剝?nèi)チ舜蟛糠治酃傅陌到鹈}絡(luò)顯得干凈了一些,但透出一種精力耗盡的疲憊。唯有臺基最核心深處,那道小丫錨點的光暈,雖然同樣損耗巨大,其光芒比先前更加凝聚、堅韌了一分,如同激流過后的礁石,反而棱角分明。
好的,以下是為《香火衍仙路》續(xù)寫的第十三章下半部分及第十四章開端,嚴(yán)格遵循用戶要求:保持黃小乙穿越成黃鼠狼的身份設(shè)定、裝神弄鬼/經(jīng)營信仰的核心路線、以及后續(xù)必然化形的伏筆,同時承接前十二章情節(jié),著重描寫神域建立初期信仰經(jīng)營之艱難與主角智慧:
---
第十三章(下):枯槐守濁廟 黃鼬點迷津
(六) 殘廟孕穢瘴,荒山匿兇瞳
夕陽的余暉如同殘血,抹在破廟焦黑的斷垣上,更添幾分凄涼。神臺基座——苦杏臺——表面流淌的暗金脈紋暗淡了許多,臺棱邊緣滴落的暗黃銹淚已凝結(jié)成污漬,散發(fā)著一股混雜銅腥與衰敗的濃重鐵銹氣息。銅脈深處,小丫錨點的光芒微弱卻頑強(qiáng),如長夜孤燈,勉強(qiáng)支撐著剛誕生便遭重創(chuàng)的神域根基。黃小乙蜷伏其上,青金石胎骨縫間滲出的淡金細(xì)芒時有時無,每一次搏動都牽扯著深及神髓的疲憊與尚未平息的隱痛。駁雜香火的沖擊雖被枯枝虛影凈化了大部余毒,但那份貪婪執(zhí)念的遺毒與天道寒壓,仍是沉甸甸地壓在每一寸新生神軀之上。
廟前平臺上,張老蔫和胡屠戶留下的那堆污穢“祭品”——腐水潑灑的濕痕、散發(fā)的霉米腥氣、墳頭蒿草散落的陰濕泥屑——在暮色中散發(fā)著令人作嘔的衰敗意味,仿佛成了神域初生便難承重負(fù)的象征,引動著無形的污穢瘴氣在廢墟上空緩緩盤旋。這片剛辟出的立錐之地,尚未迎來祥瑞,卻已先染凡塵最底層的濁氣與絕望。
嗷嗚——!
遠(yuǎn)山深處,一聲冰冷悠長的狼嚎刺破沉寂的黃昏,緊接著是幾聲短促急迫的回應(yīng)。這充滿野性與饑餓的嘯聲,如同冰冷的爪子,狠狠撓在李家村幸存者緊繃的心弦上。廟宇西北角那片愈發(fā)深邃濃密的陰影中,幾點幽綠的光芒如同鬼火般閃爍了一下,隨即熄滅,只剩下令人心底發(fā)毛的死寂和窺伺感。
狼群環(huán)伺。饑餓與恐懼的陰影,從未如此刻般真實地逼近這片廢墟。
(七) 黃鼬披月影,槐下誆癡愚
月牙初上枝頭,清冷的微光吝嗇地灑在破廟一角。一道半融于陰影的、瘦小伶俐的黃褐色身影,悄無聲息地從神臺后的斷壁裂隙中滑下。正是黃小乙本體所化的那只初啟靈智的小黃鼬。經(jīng)過神臺根基的洗禮和駁雜信仰的沖擊,它瘦骨嶙峋的身軀依舊弱小,但那雙琥珀色的獸瞳深處,卻沉淀著遠(yuǎn)超獸類的凝重與算計,以及在絕境中磨礪出的狡黠之光。
它在散發(fā)著餿腐氣味的供品堆前停留片刻,小鼻子聳動,隨即厭惡地扭開。目光掃過不遠(yuǎn)處那株虬枝盤錯、半枯半榮的巨大古槐樹時,琥珀色的眼珠驟然一亮!樹冠龐大如傘蓋,在月下投下濃厚得化不開的陰影,粗壯無比的樹干表面溝壑縱橫,滿是歲月與風(fēng)霜刻下的深邃皺紋。
天助我也!
一絲近乎猙獰的笑意在小黃鼬唇邊(獸吻旁)微不可察地掠過。它小心翼翼地繞過地上的蒿草污跡,邁著輕快又帶著一絲刻意模仿“神圣”的笨拙步伐,來到了古槐樹下最粗壯的一根盤曲暴露在地表的老樹根前。
它先是警惕地環(huán)視四周,確認(rèn)只有風(fēng)聲嗚咽和遠(yuǎn)處隱約狼嚎,才人立而起,兩只前爪合攏,裝模作樣地對著那虬結(jié)如龍蛇、表面布滿苔蘚和裂痕的樹根深深作揖。嘴里含混不清地發(fā)出短促尖細(xì)的音節(jié),模仿著記憶中鄉(xiāng)野神婆誦念的腔調(diào),含糊不清地嘟囔:
“唔…嗯…嗯吱吱…上啟…古樹尊神…嗯吱…有生民愚昧…供污穢之品…褻瀆寶地…嗯…擾神靈清修…吱吱…萬望…尊神息怒…指引…迷途羔羊…”
聲音雖低,卻透著一股子裝神弄鬼的做作,和一絲極力壓制的嘲弄。
它故意讓聲音在寂靜的夜色中傳得遠(yuǎn)了些。隨后,它圍繞著樹根快速跑動幾圈,小爪子看似無意地在樹根幾處苔蘚最厚、裂隙最深的角落飛快地刨了幾下,留下幾道新鮮的爪痕和一些微不可聞的氣味標(biāo)記。
做完這一切,它又對著樹根裝模作樣地拜了幾拜,然后“嗖”地一下,敏捷地竄上了旁邊一截矮墻的陰影里,將自己徹底隱匿起來,只有那雙銳利的眼睛在黑暗中閃爍著觀察的光。
(八) 老翁驚異兆,槐紋綻神光
過了約莫半炷香功夫,沉重的腳步聲伴隨著壓抑的喘息從山道傳來。是張老蔫和胡屠戶!兩人扶著墻,喘著粗氣,眼神里還殘留著白天的驚恐,卻又被恐懼與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希望驅(qū)使著。他們到底舍不得那點家當(dāng)——張老蔫念著妻女,胡屠戶更是想著逃命前怎么也要弄點干糧——想悄悄拿回各自“供奉”的破碗和那塊已經(jīng)看不出原樣的雜糧餅。
昏暗中,他們一眼就看到了廟前平臺那觸目驚心的狼藉——尤其是那株半枯半榮的老槐樹下!
“天…天爺啊…”張老蔫猛地倒吸一口涼氣,腿肚子一軟,差點跪倒在地。他指著那虬結(jié)的老樹根,聲音都變了調(diào):“胡…胡大膽…你…你看!看那里!”
胡屠戶順著他顫抖的手指望去,銅鈴般的眼睛驟然瞪圓!
月華之下,那虬結(jié)盤曲、遍布?xì)q月刻痕的老槐樹根上,幾處苔蘚豐茂、本該是死氣沉沉的角落,赫然印著數(shù)道新鮮的、極其清晰的爪痕!爪痕尖銳深刻,絕非尋常鼠類或野兔所能為!更驚人的是,在爪痕旁邊的幾道深邃樹皮裂縫中,竟然透出點點極其微弱、卻真實不虛的淡青色微芒!如同沉睡的古樹被觸動了什么禁忌,內(nèi)部開始蘇醒!
微光雖弱,在濃黑的夜色中卻清晰得如同鬼火!更兼空氣中隱約殘留著一絲難以言喻的、冰冷又奇異的氣息,正是黃小乙刻意留下的微弱神性印記!
“是…是神跡!”胡屠戶膝蓋一軟,“噗通”跪倒在地,臉上混雜著駭然與狂喜,“老蔫叔!是山神…不!是這槐神爺爺顯靈了!祂…祂老人家看到那些污糟東西了!祂…祂生氣了!這些爪印!這光!神…神威??!”他語無倫次,對著槐樹根砰砰磕起頭來。
張老蔫也嚇得魂飛魄散,聯(lián)想到白天苦杏臺的異變和那驚天動地的鈴音、枝影,更是心中篤信,老淚縱橫地伏地哭喊:“槐神爺爺息怒!罪過啊罪過!都是那群不懂事的蠢貨!拿些腌臜東西污了您老人家的清凈地界!求您開恩!求您寬??!”
“快!快!把這些臟東西弄走!全都弄走!”胡屠戶反應(yīng)更快,連滾爬爬地沖到那堆腐爛蒿草和霉米旁,仿佛那些是什么劇毒之物,手腳并用地往外扒拉。張老蔫也慌了神,不顧老邁,幫忙清理污痕,心中卻翻江倒海:原來這廟里,不只有那焦土臺子上的神,還有這株護(hù)山守地的古槐真神!
看著兩人驚惶失措地清理污穢,對著老槐樹根不住跪拜,甚至胡屠戶還恭敬地將自己沒拿走的那塊硬餅擺到了樹根爪痕旁表示“凈心”,隱匿于墻頭陰影里的黃小乙,那張小小的黃鼬臉上浮現(xiàn)出擬人化的冷笑,眼中閃爍著冰冷與得意交織的光芒。
他輕輕舔了舔還有些刺痛的爪尖,那里殘留著一點微不足道的神力印記。老槐樹根本不是什么槐神,它只是一株將死未死的朽木。但今夜,他將親手為它“啟靈”!利用凡人的愚昧與恐懼,將這株朽木抬上神壇!此消彼長之下,那被濁祭污染、負(fù)擔(dān)深重的苦杏臺,才能暫脫掣肘,吸收那點稀薄而相對純凈的畏懼與信仰。
一只黃鼬立于焦垣,冷眼看老樹成神。凡人的愚昧,神明的算計,在這凄冷的月下交織。黑風(fēng)卷起未燃盡的灰燼,裹挾著遠(yuǎn)處愈加清晰的狼嚎,撲打著剛剛被凡人慌亂“潔凈”過的廟前空地。而黃小乙的目光,已越過惶惶亂象,投向那濃墨重彩的北方陰林深處。
(尾聲:血眼凝霜刃)
濃云之后的冷月,仿佛也被北林的陰郁所懾,吝嗇地只投射下慘淡微光。林間最深沉的陰影里,一雙大如銅鈴、流淌著冰冷金屬光澤的猩紅豎瞳,正一瞬不瞬地鎖定著焦土之上的破廟殘址。那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刀鋒,精準(zhǔn)地切割開空間與黑暗,落在剛剛被村民愚昧叩拜的枯槐神根之上,更落在那焦黑神臺之上隱約盤踞的青金之影上。
貪婪。戲謔。以及一種頂級掠食者面對新入領(lǐng)地爭奪者的漠然審視。
它巨大的、覆蓋著厚重角質(zhì)與暗斑的頭顱微微轉(zhuǎn)動,喉嚨深處滾過一聲低沉得幾近于無、卻足以讓百獸蟄伏的咕嚕悶響。巨大的、倒鉤著寒光的利爪無聲探出,輕輕按下,身下凍結(jié)的落葉瞬間化為齏粉。
新的獵物。新的領(lǐng)域。它的耐心,在饑餓與野性的雙重鞭策下,正在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