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靈須織網(wǎng)
破廟之內(nèi),死寂被一種嶄新的脈動取代。
黃小乙盤踞在神臺角落,琥珀色的瞳孔深處沉淀著內(nèi)斂光澤。一種沉重卻扎實的掌控感,自魂念深處那裂開的枷鎖縫隙中彌漫而出。
它的魂念正以極其細微的頻率,輕輕觸碰廟宇殘存空間的每一處:
燒焦茅草在晨曦下蒸騰的余燼氣息……
墻根殘雪融水滲入凍土的微涼重量……
小丫熟睡中輕柔的呼吸起伏……
還有泥像核心那灰黃光團,隨著廟宇整體的穩(wěn)固,搏動愈發(fā)深沉有力了一分……
每一次“觸碰”,都帶起一陣微弱回響。漸漸地,感知中的破廟不再破碎,而是一個緩慢自我修復(fù)的殘缺整體!地基下微弱的脈動是心臟,斷壁殘垣是筋骨,空氣中流淌的、由趙老蔫叩拜與小丫殘留信念帶來的溫潤信力,則是血液!
然而,這“生息循環(huán)”脆弱如蛛網(wǎng)。更令它警覺的是廟宇之外——尤其是崩塌后與山林接壤處,彌漫著一股無形的、冰冷刀鋒般的地煞之氣!深冬地脈寒氣、凜冽山風(fēng)與草木枯殺意志混合,如同兇猛的潮汐,試圖將這暖巢拖回死寂。
山廟相依,亦可相殘!
黃小乙瞳孔微縮?;昴盍α孔约湘i縫隙引出一絲。
不能擋!只能導(dǎo)!
魂念化作最精細的梭,以廟宇殘存信力為線。它不再撥動內(nèi)部“弦”,而是將感知深入地基脈動核心,尤其鎖定墻角殘基下、那粒被趙老蔫叩拜之力引動、微蘊生機的石化樹籽!以此籽為能量錨點,魂念引導(dǎo)地脈生氣,開始編織一張無形的——苔蘚網(wǎng)!
無數(shù)極細的、由地脈生氣混合信力凝成的“苔絲”,自石化樹籽的位置為核心蔓延開去,沿著廟墻裂痕、地基縫隙、崩塌裸露處……悄然鋪展!苔絲纏繞交織,不是硬抗煞氣,而是在裂痕與根基處形成一層緩沖層,將地脈寒氣疏導(dǎo)分流,將山風(fēng)隔絕削弱,將枯煞過濾!
如同給初生的神域胚胎,織就一層源自其本源的“苔衣”。
編織緩慢艱難,每一步都消耗著稀薄的廟宇信力。黃小乙如入定境,心神盡系此網(wǎng)。墻角那粒樹籽在苔網(wǎng)包裹下,內(nèi)部微光又凝實一絲,成為網(wǎng)絡(luò)中穩(wěn)固的光點。
神臺下,小丫無意識蜷縮,夢中寒意被悄然驅(qū)散。
(二) 石引金煞
廟宇根基深處。
隨著“苔網(wǎng)”不斷覆蓋蔓延,尤其當生機苔絲將那石化樹籽緊密包裹、完全納入核心循環(huán)時——
泥像核心那團灰黃光暈猛地一跳!
一道細微、卻沉重如山的意念,順著地脈搏動,無聲撞入黃小乙深沉的魂念:
*“石…引…西…下…七丈…頑金…”*
意念破碎,清晰如烙?。∫阅菢渥褳椤笆?,其正西方向,垂直地底約七丈深處,沉埋著一股頑固如精鐵疙瘩的——庚金煞氣!
黃小乙魂念瞬間被點醒!它依托樹籽位置為精準坐標,驅(qū)動“苔網(wǎng)”殘余之力,如同探針向地脈深處刺去!
正西!深七丈!
一股酷烈、鋒銳、沉凝死寂到極點的金鐵氣息驟然沖擊魂念!其酷烈遠超想象,若非有金行香火枷鎖根基與苔網(wǎng)緩沖,立遭反噬!它如淤塞的地脈血栓,恰在樹籽地脈深根正下方!本應(yīng)是滋養(yǎng)山廟的金行地脈精華,因堵塞扭曲,反成侵蝕靈機、阻礙生息循環(huán)的死煞之源!
“苔網(wǎng)”覆蓋激活樹籽生機的過程中,與此處被堵死的庚金煞氣之間,形成了微弱的“氣機共振”!正是這致命的共鳴,最終引動了泥像核心的示警指引!
黃小乙豁然!泥像斷指的垂落,便為此事!此頑金乃此間生息循環(huán)最大頑疾,亦藏著重鑄神域金土根基的關(guān)鍵力量!若能溝通、梳理、降服這地底兇物……
一個大膽的念頭扎根于心。然苔網(wǎng)初成尚脆弱,自身損耗巨大。時機未至,通路已明!只得將那地底庚金兇煞的坐標牢牢刻入魂念深處。
(三) 山爪露痕
黑風(fēng)坳山林的霜晨刺骨。
趙老蔫癱靠在半堵焦土墻下,覆滿白霜,氣若游絲。昨夜叩拜帶來的暖意消失,冰冷與虛弱噬骨。他渾濁的眼仍執(zhí)著地望向廟門,一只手搭在懷中冷硬的雜糧餅上,如抓著閨女與神祇的唯一聯(lián)系。
身后枯林邊緣,一片霜枝敗葉覆蓋的洼地。幾個碗口大小、邊緣帶鋒利勾爪的碩大蹄印,深陷凍泥!油黑發(fā)亮的粗硬獸毛散落周圍,散逸著濃烈而陌生的腥臊。
絕非狼!非豬!非鹿!
蹄印蠻橫,透著兇蠻力道。
枯藤雪痕的陰影下,一雙暗金色的詭異瞳孔,一瞬不瞬地盯著土墻下那縷微弱生機。眼中毫無野**,只有冰冷算計與一絲…戲謔的嘲弄。
它蟄伏已久。從昨夜這人踏上山路開始。他的虛弱,掙扎,尤其叩拜時泄出的那份讓它本能貪婪的“信念余韻”…皆是誘餌。更誘人的,是殘破廟宇內(nèi)那剛穩(wěn)固自身、正竭力修復(fù)地脈循環(huán)的微弱靈性波動(包括與地底庚金的微弱共振)!
如同新破殼的雛鳥對兇禽。
它需要一個突破口——一個試探殘廟深淺、滿足口腹、更可名正言順占據(jù)此地的棋子。
這凡人…再好不過。
粗壯蹄爪在陰影中抬起,倒鉤刮過凍土,發(fā)出刺耳刮擦聲。
(四) 水井驚魂
李家村村口古井。
恐慌的人影擠作一團,水桶轱轆吱呀作響。
李狗剩將一桶剛提上來的井水頓在地上。張麻子婆娘擠上前要水。
“噗通!”一聲悶響,桶水劇烈晃動!桶內(nèi),幾十條黢黑油膩的細小線蟲瘋狂翻騰扭動!腥臭撲鼻!
“蟲子!全是蟲子??!”
“嘔——!”
人群炸鍋!剛經(jīng)歷燒廟的村民如驚弓之鳥,恐懼沖破頂點!
“是黃皮子精!燒了廟沒死透!報復(fù)來了!斷我們活水?。 睆埪樽悠拍锟藓?。
“肯定它干的!哪有這么邪乎的事!”李狗剩臉色慘白。
“請官府!請仙長!除了這禍害!”
仇恨與恐懼點燃,化作鏟除黑山坳妖邪的怒火??只诺暮Q笙砣巳骸?/p>
無人察覺,一只油亮甲殼的黑螞蟻,正銜著絲渾濁水漬,悄然爬回村西那緊閉的瓦房。
(五) 麻衣叩心
趙家破院外。
屠戶老胡帶人堵住院門,棍棒猙獰。
“趙家丫頭!出來!”戾氣夾雜焦慮,“你爹跟妖怪作伴去了!村里井水都出妖蟲了!定是那山精報復(fù)!你是它迷了心的禍根!不能留!”
李氏顫巍巍攔門:“胡屠戶…老蔫還沒回…”
“少廢話!把她趕上山!找她妖怪爹去!”漢子們叫囂欲沖。
里屋門簾掀起。
趙小丫走出。無視眾人,清亮的眼直望廢棄神龕。
枯發(fā)微散,沾著灰土,眼神卻澄澈明凈。
她走向神龕。掏出細潤草木灰置入豁口粗碗。
洗凈手,鄭重放碗于龕臺。
解開辮上半截褪色紅頭繩,又從破衣撕下最整潔的小塊麻布。
低頭、抿唇、虔誠而笨拙地打了一個繁復(fù)的平安繩結(jié)。
紅繩系麻布,襯著草木灰的粗礪。
風(fēng)打旋于籬笆外。
她轉(zhuǎn)身,目光越過躁動人群,望向薄霧中的黑風(fēng)坳。
“我走。”
聲音不大,斬釘截鐵。
“我上山。”
眾人被平靜決絕震懾,一時僵立。
小丫不再看他們。低頭,咬斷一截枯發(fā)梢,蘸著草木灰,在另一塊更干凈的麻布上,笨拙卻一筆一劃寫下半個歪扭的字——似“天”,也似“心”。
她跪下。
將寫了灰字的麻布片疊在紅繩平安結(jié)上,雙手捧心。
向著豁口粗碗與神龕,緩慢、虔誠地——叩首!
砰!
砰?。?/p>
砰?。?!
一股磅礴浩蕩、澄澈堅韌、叩問天心的念力自她體內(nèi)爆發(fā)!引動碗中草木灰震顫!這念力非止于信某存在,更凝練著對“天理正道、人心所向”的叩問與堅信!
每一叩,手中麻布都似被無形力量敲擊!
每一叩,一股浩然念力便如光柱穿透空間,直射黑風(fēng)坳!
堵門村民只覺心悸如被明光照透,握著棍棒的手不由自主顫抖!駭然望著這丫頭。
黑風(fēng)坳破廟內(nèi):
神臺邊殘損瓦缽毫光大放!草木灰中一點七彩流光的晶砂憑空凝聚!
墻角那粒石化樹籽在苔網(wǎng)包裹下猛地一跳,內(nèi)部生機如沐甘霖!
地底七丈深處,那股死寂的庚金煞氣,被這純粹浩大的叩問愿力狠狠沖擊——竟發(fā)出嗡的一聲沉悶震鳴!淤塞如頑鐵的表面,裂開一道微不可察的縫隙!
林中暗金獸瞳驟然收縮!忌憚第一次壓過貪婪!隨即化為更加狂熱的火焰!
趙小丫起身,捧著紅繩平安結(jié)與灰字麻布片,分開呆立村民,在李氏哭嚎中踏上通往黑風(fēng)坳的小路。
風(fēng)起。
灰碗中七彩晶砂流光隱現(xiàn)。
廟基深處,庚金死煞的漣漪,無聲擴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