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念卿慢慢掀開沉重的眼皮,瞳孔驟然緊縮。
斑駁的石灰墻有著歲月剝落的痕跡,褪色的碎花窗簾被穿堂風(fēng)掀起一角,窗臺上那盆焉頭聳腦的野菊花,正聳拉著干枯的花瓣,這是父母與她斷親后她單獨(dú)住的小院!
“這怎么可能......”她的聲音卡在喉嚨里,帶著難以置信的沙啞。
可掌心觸到的粗布床單帶著熟悉的皂角香,床頭上印著牡丹圖案的陶瓷杯赫然在目,杯沿處還刻著她的小名“卿卿”。
這個杯子跟母親特意托人燒制的,家里每個人都有一個,前世被她帶去許家,最后卻碎在張桂花的手中。
蘇念卿猛地坐起身,床邊的樟木箱被碰到,上面的鐵皮青蛙玩具碰落在地,發(fā)出清脆的“咔嗒”聲。
蘇念卿看著梳妝鏡中的少女,面容光潔如玉,沒有半道因歲月和消磨而留下的細(xì)紋,脖頸處更不見前世那道猙獰的疤痕。
墻面上的日歷隨著風(fēng)輕輕翻動,日歷的時期是1974年3月15日,將她驚得渾身發(fā)顫,這正是許家開始算計(jì)她的起點(diǎn)。
“我真的回來了,......”蘇念卿喃喃自語,指尖狠狠擰了一下手臂。
鉆心的疼痛讓她渾身一顫,這不是夢,她真的回來了。
突然有硬物硌得掌心生疼,攤開手掌,一枚通體晶瑩的紫玉玉佩靜靜躺在那里,上面雕刻的展翅鳳凰栩栩如生,在陽光下流轉(zhuǎn)著神秘的幽光。
記憶如潮水翻涌,瀕死之時,她好像看到了陸霄凜的身影,他抱著她逐漸冰冷身體,將玉佩塞進(jìn)她的掌心,沙啞的嗓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堅(jiān)定:“卿卿,等我,我會回來找你?!?/p>
蘇念卿握緊玉佩,冰涼的玉石表面?zhèn)鱽硪唤z暖意,仿佛有生命般在她手心跳動。
“咚咚咚!”幾聲急促的敲門聲打斷了蘇念卿的思緒。
蘇念卿迅速用紅繩穿起玉佩,藏進(jìn)衣領(lǐng)深處。
整理好衣服才慢慢向門口走去,透過門縫,她看見許紅梅正站在梧桐樹下,跟幾個住在這一片的大媽熱絡(luò)攀談。
“許家丫頭,你們許家真要娶蘇家這個丫頭呀!”隔壁的王大媽渾濁的眼珠里滿是好奇,這一片就屬王大媽的嘴最厲害。
“蘇家不是早就跟蘇念卿這丫頭斷絕關(guān)系了嗎?登報的告示我可瞧得真真的!”
“再怎么斷絕關(guān)系,不都是親生的,這是說斷就能斷的嗎?”
“她父母都下放成了臭老九了,許家兒子不是當(dāng)兵的嘛,怎么娶這么個女人回家,不怕人戳脊梁骨啊!”
許紅梅垂下眼瞼,輕輕嘆了口氣,聲音里帶著恰到好處的憐憫:“各位嬸子,念卿已經(jīng)很可憐了,被父母兄長拋棄,現(xiàn)在蘇家就她一個人,我們家要是不娶她,她可能也得下鄉(xiāng)去,......”說動動情處,還掏出一方手帕按了按眼角。
蘇念卿盯著那張?zhí)搨蔚哪?,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前世的記憶如洶涌的潮水般翻涌而上?/p>
她還記得,那年冬天格外冷,父親戴著老花鏡,在昏黃的燈光下連夜敲打鉛字排版機(jī)。
母親則將她拉到身邊,往她手里塞了一把鑰匙,那是通往老宅暗室的鑰匙,聲音哽咽:“念卿,別怪爸媽狠心......”當(dāng)時的她只知道哭鬧,完全不懂父母眼中的悲痛與決絕。
沒過多久,報紙上就刊登了蘇家與她斷絕關(guān)系的聲明,她被趕到了這處小院來居住,小侄子也被送到了嫂子娘家。
然后今年的3月份,父母哥嫂就被冠以資本家后代的罪名,連夜被帶走下放,而她只知道在小院里哭鬧,恨父母狠心,整個人像被抽走了靈魂般。
而這時,許紅梅適時出現(xiàn),時常帶著一些小東西過來,溫言軟語地安慰她:“念卿,別難過,我以后會一直陪著你,我的家人也會是你的家人?!?/p>
許紅梅給予她的溫暖,讓她在絕望中抓住了一絲慰藉,可她從未想過這突如其來的開心是不是帶著毒。
后來,許紅梅開始頻繁地帶著她出入她家,讓她遇到了許明誠。
初見時,許明誠穿著筆挺的軍裝,身姿挺拔如松,棱角分明的臉上總是帶著溫和的笑,讓少女懷春的她一眼就喜歡上了這個男人,加上后面他們的故意為之,讓她陷入了許家這場精心營造的溫柔陷阱里。
她滿心歡喜地以為遇到了真命天子,迫不及待地踏入了婚姻殿堂。
卻沒想到,從一開始這就是一場為她精心設(shè)計(jì)的陰謀。
婚后,她在許家出錢出力,養(yǎng)著一大家子,還要忍受婆婆張桂花的故意刁難,小姑子無止盡的索取,丈夫的陰陽怪氣和冷嘲熱諷。
甚至于后面為了拿捏她,他們設(shè)局讓她懷孕生子,用孩子威脅她。
而她的家人,卻在偏遠(yuǎn)的小山溝里,經(jīng)歷著煉獄般的生活。
嫂子下放時已懷有身孕,可下放的人,誰又管你有沒有身孕,一樣也要跟著下地干活。
寒冷潮濕的牛棚,食不果腹的日子,讓嫂子的身體越來越差。
嫂子在孩子三個月左右時,下地干活突然暈倒了,腹中的孩子沒能保住,嫂子經(jīng)受不住打擊,在一個雨夜,跳進(jìn)村口那條冰冷的小河。
嫂子走后,哥哥整個人狀態(tài)都不好,在一次上山砍柴時,他恍惚間踩空了,從陡峭的 山坡上滾下來,等村里人找到他時,他早已沒了氣息。
母親經(jīng)受不住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的打擊,一病不起。
小山溝里缺醫(yī)少藥,母親只能硬扛著病痛。
她還記得在第二年她收到母親的信,字跡歪歪扭扭:“念卿,媽想你......”可她當(dāng)時滿心都是對父母的怨恨,只是拆開看了一眼,就直接當(dāng)廢紙扔了,更別說回信,更不知道那封信是母親的絕筆。
只留父親一人苦苦支撐,想要在死前見見自己的女兒和孫子一面。
平反后,他拖著病弱的身體回到滬市,卻發(fā)現(xiàn)親家根本沒有好好照顧小孫子。
六歲的孩子上山撿柴,再也沒有回來。
有人說在山腳下看到了血跡,怕是被狼叼走了......
而她呢?
因?yàn)槟欠鈹嘟^關(guān)系的證明,對父親充滿了敵意。
父親來看她,她連門都不讓進(jìn)。
直到父親離世,她收到那厚厚的一疊信紙和沉甸甸的存折。
信紙上,寫滿了父母對她的思念與牽掛,每一個字都帶著淚。
存折里,是父親平反后補(bǔ)發(fā)的工資,上面還貼著一張字條:“給我的囡囡......”
想到這里,蘇念卿的眼眶瞬間紅了。
她深吸一口氣,猛地打開門。
木門發(fā)出吱呀聲響,驚得眾人紛紛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