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最后一周,暑氣終于開始消退。
法學院的教學樓前,幾株銀杏樹的葉子邊緣已經(jīng)泛起淡淡的金色。
何以琛合上《民法總論》的筆記本,揉了揉發(fā)酸的后頸。
上午的公共課剛結(jié)束,教室里悶熱的空氣讓他有些昏沉。
他看了眼手表——十一點四十分,正好錯開用餐高峰。
穿過林蔭道時,自行車輪碾過幾片早落的銀杏葉,發(fā)出細碎的聲響。
自從上次那個農(nóng)學院的學姐搭過車后,這輛二手自行車倒是被他保養(yǎng)得不錯,剎車也不再發(fā)出刺耳的噪音。
第三食堂門口,何以琛鎖好車。
他記得室友說過,這個食堂二樓的炒面不錯。
食堂里的嘈雜聲浪撲面而來。冷氣混著各種食物的味道,讓剛進來的人不由得皺眉。
何以琛排在隊伍末尾,低頭翻看手機里的課件。屏幕反光在他眼底投下一片冷色,顯得格外生人勿近。
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喲,學弟,來吃飯???”
略顯熟悉的聲音。
何以琛回頭,對上一雙笑盈盈的眼睛。
是那位草帽學姐。不過,今天她沒戴帽子。
頭發(fā)隨意地扎了個馬尾,額前幾縷碎發(fā)被汗水微微打濕,貼在皮膚上,襯得她整個人格外生動。
她手里端著餐盤,餐盤上堆著幾樣菜,色澤鮮亮,看起來比普通窗口的菜要新鮮得多。
“學姐。”何以琛微微頷首問好。
“還記得我???不錯嘛?!彼犷^笑了笑,似乎對他的反應(yīng)很滿意。
食堂的燈光落在她睫毛上,在眼瞼投下細小的陰影。
何以琛收回目光,語氣平靜:“畢竟搓了很久的衣服?!?/p>
上次她搭車時,在他襯衫上留下的泥手印,他洗了三遍才徹底干凈。
甘采凜“噗嗤”一聲笑出來:
“記仇???”她伸手,突然拽住他的手腕,
“走,帶你去個好地方?!?/p>
手腕上傳來的溫度讓何以琛僵了一下。
“什么?”
何以琛還沒反應(yīng)過來,已經(jīng)被她拉著穿過擁擠的食堂。
甘采凜的手心有些粗糙,大概是常年和泥土打交道留下的繭子。
她走路的姿勢很特別,像是習慣了在田壟間穿行,即使在人群中也能靈活地找到空隙。
“農(nóng)學院窗口,不用排隊,菜還好吃?!?/p>
她回頭說,發(fā)梢隨著動作輕輕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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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以琛被拉到食堂角落的一個僻靜小窗口。
這里果然沒什么人排隊,和外面擁擠的隊伍形成鮮明對比。
窗口前的學生剛好散去。
打菜阿姨一見到甘采凜,立刻笑開了花:
“小凜來啦?今天帶男朋友?”
甘采凜擺擺手,神情大方:“不是啦,是學弟,上次搭他順風車,這不是還人情嘛。”
何以?。骸啊焙弥卑住?/p>
他耳根微熱,剛想解釋這挾恩以報的一幕,
阿姨的勺子已經(jīng)不由分說地壓下,
“那得多給點肉補償一下!”
說完,哐哐往盤子里加了兩大勺紅燒肉,又額外添了一勺青菜。
“…不用這樣。”他低聲說。
“年輕人要多吃肉!”阿姨眼角的笑紋里藏著促狹,
“就像種地要舍得施肥,感情也要舍得投入嘛!”
“......”
POS機發(fā)出"嘀"的聲響,甘采凜已經(jīng)刷完了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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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
甘采凜夾了塊茄子放到他盤子里,安利的念頭呼之欲出:
“嘗嘗,新品種,抗病蟲害的?!?/p>
這么自然的動作讓何以琛有些不適應(yīng)。
他頓了頓,下意識問:“不會有農(nóng)藥吧?”
何以琛以為農(nóng)學的作物怕是施了很多化工肥料。
甘采凜瞪大眼睛:“我們是搞有機種植的!”
她指了指盤子,“不信你嚼嚼,絕對清甜?!?/p>
何以琛猶豫了一下,還是夾起來嘗了一口。
確實不錯。
“嗯?!彼c頭,眉梢微微舒展。
甘采凜得意地笑了:“比你們法學院食堂的[法治酥肉]強吧?”
何以琛困惑:“[法治酥肉]?”
“對啊,又硬又難啃,跟法條一樣?!?/p>
那酥肉絕對復炸過好幾次,生意差果然是有原因的。
甘采凜表情一言難盡。
何以琛沉默兩秒,忽然接了一句:“那農(nóng)學院的菜是[無公害判例]?”
甘采凜一愣,隨即“噗嗤”一聲笑出來:
“可以啊學弟,還會反擊了?”
何以琛低頭吃飯,沒再接話,但嘴角微不可察地揚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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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頓飯吃得意外地輕松。
臨走時,甘采凜又從包里掏出一個粉西紅柿,塞給他:“帶回去吃。”
何以琛剛想拒絕,她已經(jīng)擺手:“別客氣,下次再讓我搭順風車就行?!?/p>
聽完這話,何以琛真心想把西紅柿塞回給學姐。
或許是他臉上的凝噎過于明顯,甘采凜被他逗笑,
“嚇唬你的,走咯,下次再遇見,記得打招呼啊?!?/p>
說完,她端起餐盤轉(zhuǎn)身離開,背影利落,馬尾辮在腦后輕輕晃動。
何以琛站在原地,低頭看了看手里的西紅柿。
他沉默了一會兒,最終把它放進了書包。
走出食堂時,陽光正好。
他想,或許下次再遇見,他真的會主動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