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云!不要胡說八道!何必這樣羞辱我!”
沈疏云起身到了書案前,拿起和離書揚了揚,沒看陳桓貞,看向了馬氏。
“夫人,你看,這就是和離書,只要陳桓貞簽了字,我與他去衙門辦完文書,他可以新娶個有助力,又能下蛋的高門貴婦?!?/p>
馬氏拉著陳桓貞上前,攥著他的胳膊,嘴里嚷著:“簽!阿貞,現(xiàn)在就簽!”
陳桓貞用力撐住,雙目赤紅看著沈疏云,一字一句問:“阿云,你當(dāng)真要走?”
沈疏云沒有說話,只重重點了點頭。
陳桓貞掙開馬氏,顫抖著手拿起毛筆,筆尖懸在紙上半寸之地,始終落不下去。
他知道,這個字簽下去,他的阿云就要走了。
“簽??!她不能生,難道還不能騰位子嗎?”
馬氏不明白兒子在糾結(jié)什么,大聲催促著。
陳桓貞想到楊鳴鶯已經(jīng)有了身子,沈疏云是不可能讓楊鳴鶯進(jìn)府的,他總不能把自己的骨肉養(yǎng)在外宅。
先遂了阿云的意,待她出去自己過一陣子,便明白女子獨居不易,到時候自己再把她接回來,那時候,阿云應(yīng)該能接受楊鳴鶯了。
沈疏云看著陳桓貞落筆在紙上簽了字,她忍了許久的眼淚終是落了一滴。
十七年,也不算錯付,至少兩人也曾有過甜蜜,有過期許,幻想過白頭到老,子孫繞膝。
“陳桓貞,明日我們一起去順天府辦理文書?!?/p>
沈疏云低低說了一聲,陳桓貞低低應(yīng)了一聲。
自那個字簽下之后,兩人難得都恢復(fù)了平靜,他不再哭了,她說話也不再夾槍帶棒,心平氣和的商討起許多東西的歸屬。
“我無子,按理嫁妝可全帶走?!?/p>
“嗯,好?!?/p>
“這是府里人員冊子,這幾個年紀(jì)大了,要安排到莊子里養(yǎng)老,這些該到成親的年紀(jì)了,往后都由你來管著……”
“嗯,好。”
“京郊的莊子是成親時你父親給的,這些年都是你的族人在打理,我走后,只能交給你?!?/p>
“嗯,好?!?/p>
“這些是府里人情來往的簿子,夫人不大認(rèn)識字,也不大愿意交際,這些還是只能給你?!?/p>
“嗯,好?!?/p>
“這些是府上幾間鋪子的情況,掌柜的都是你父親的人,夫人不善經(jīng)營,也還是交給你。”
“嗯,好?!?/p>
……
陳桓貞的“好”字越答越苦澀,原來她在家里,并不是享清福,要處理這么多的事情。
陳桓貞目光掃過鋪子的賬本,自她接手以來,入息一直在漲,他從前為何以為阿云只是鄰家那個不諳世事的天真姑娘。
阿云走了,陳家沒了主事的人,母親做不來這些,楊鳴鶯更不行,他往后里外都要抓,豈不是要累死。
陳桓貞扶著額,頓時后悔起來,不該那般干脆的簽了和離書。
第二日,陳桓貞派人去翰林院告假,與沈疏云一起去順天府辦理和離文書。
按照《大兗律》,辦理和離需雙方宗親到場見證,陳桓貞請了一位族兄跟著去,沈疏云則讓人去接了她小姨玄清道長。
玄清道長是沈疏云母親的妹妹,十來歲就看破紅塵,立志出家,家里拗不過,只得同意了。她今年三十五歲,已經(jīng)是清嵐觀觀主。
“兩位,文書辦好了,請你們二位和見證人一起簽字,留在衙門存檔?!?/p>
順天府戶房的錄事江理拿出文書,四人簽完字,陳桓貞的族兄有事先走了,玄清道長上了陳家的馬車,跟著沈疏云一起回陳家收拾嫁妝。
“江理,剛才那群人過來做什么的?”
順天府推官李乘風(fēng)自后面官署出來,指了指陳家的馬車。
“哦,過不下去了,辦和離?!?/p>
江理隨口答了一句,李乘風(fēng)隨口問道:“我怎么覺得那個男的有些面熟?哪家的公子?”
“叫陳桓貞,去年的新科進(jìn)士,現(xiàn)在在翰林院呢。”
李乘風(fēng)哦了一聲,原來是他,怪不得覺得面熟,從前見過一回。
李乘風(fēng)與江理閑談了一會,很快將這事拋到腦后,又回了后衙理事。
朝云巷陳家門口一字排開十來輛車,不斷有人往車上搬東西,過了半個時辰,車隊才開始啟程。
車隊一路到了四方胡同一處宅子,門樓半舊,上頭的顏色也陳了,寫著兩個字“文府”。
車子停下來后,沈疏云先下了車,正要去攙玄清道長,玄清道長輕快的跳下來,身上寬松的道袍跟著抖了抖。
“哪需要你扶,你別把我當(dāng)長輩,我已經(jīng)出家,不在紅塵論,咱們當(dāng)平輩論就行了。”
沈疏云啼笑皆非,她這位小姨與別家長輩不同,與子侄輩竟要平輩相交,從前陳桓貞不許她與小姨多來往,怕小姨帶壞了她。玄清道長也看出陳家人不喜她,一向不大來往。
“道長,今晚要不要留在這里住下?你從前住哪里,我讓人收拾出來?!?/p>
玄清道長十五歲之前都是住在文家這樁宅子里的,父母親只生了她們姐倆,父母亡故后,姐姐在越州不肯回來,她又出了家,這棟宅子一直空置到現(xiàn)在。
沈疏云忙著安排人收拾房舍,玄清道長獨自一人轉(zhuǎn)了轉(zhuǎn),摸著廊下石柱上的痕跡,當(dāng)年她與阿姐長了個子,都要刻一道痕跡記錄,她曾豪言壯語,長大了一定比姐姐高。
一晃數(shù)年,她與姐姐久別不逢,也不知道到底是誰比較高了。
沈疏云安排好事情,過來尋玄清道長,見她對著石柱上的劃痕出神,她與陳桓貞幼年也做過一樣的事情,當(dāng)即明白了。
“哎,娘不肯回京,偏要一個人留在越州。”
玄清道長低低哼了一聲,“她怎么敢回來,欠了一屁股的情債?!?/p>
“啊?”
沈疏云驚呼,小姨這是啥意思?
玄清道長看著沈疏云一臉的好奇,狡黠的一笑:“我可不告訴你,你想知道,自己問你娘去?!?/p>
沈疏云自幼見父母感情和睦,還以為他們之間只有彼此,沒想到娘親年少時竟還留有情債,只是她問了,娘估計也不肯說。
“你和離了一個人住也不大妥當(dāng),要不要我把你娘叫過來?”
沈疏云搖了搖頭:“罷了,我過陣子說不定就回江南了,別跟她說了,省得她跟著擔(dān)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