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漏三響，沈青鸞披著斗篷獨自來到洗紗河畔。夜涼如水，河面上飄著淡淡的霧氣。她取出青鸞簪，仔細核對著其中藏著的宮苑圖。一輪圓月高懸，將河水映照得如同流動的水銀。
她想起傍晚時分在太后寢宮外遇到的裴時安。他神色匆匆，只來得及塞給她一張字條："今夜子時，洗紗河畔。"
展開宮苑圖，她再次研究起那些標注。主河道貫穿六宮，這是人盡皆知。但那些被朱砂標出的支流卻極為蹊蹺，它們的走向與尋常水道大不相同，反倒像是某種符號或文字。
每一處支流的交匯點上都標著一個小圓點，圓點的排列隱約成某種圖案。這讓她想起《周易》中所載的河圖洛書，難道這些水道也暗含玄機？
正在沉思，忽見水面泛起一圈漣漪。借著月光，她發(fā)現(xiàn)河底隱約有金光閃動。更奇怪的是，那光芒似乎隨著某種規(guī)律在移動，就像是有人在水下點亮了一盞走馬燈。
她正要仔細查看，突然聽見岸邊灌木叢中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一只三色貓優(yōu)雅地踱了出來，正是慕容貴妃常伴身邊的那只。貓兒叼著一片金色的鱗片，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光澤。
"沈醫(yī)女，謝國師請你即刻去觀星閣。"一個小太監(jiān)匆匆而來。
觀星閣位于宮城最高處，是謝國師測算天象的地方。沈青鸞快步前行，卻在經過一處偏僻的水灣時停住了腳步。
這處水灣竟與宮苑圖上標注的一處支流位置分毫不差。更奇怪的是，沿岸的石塊排列也頗不尋常，仿佛是人為布置的。
她蹲下身仔細察看，發(fā)現(xiàn)那些石塊上都刻著古樸的紋路。有些像是星宿，有些則是她從未見過的符號。
就在這時，一塊石頭忽然松動了。沈青鸞試著轉動它，竟聽見水下傳來機括轉動的聲音。
水面突然沸騰起來，一個青銅器物緩緩浮現(xiàn)。那是一個巨大的聽甕，甕身布滿了精密的花紋。
借著月光細看，沈青鸞倒吸一口冷氣。甕身上赫然刻著完整的二十八宿星圖！
"原來你在這里。"謝國師的聲音突然響起。他拄著杖緩步而來，九宮鈴在夜風中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國師。"沈青鸞連忙行禮。
"不必多禮。"謝國師擺擺手，"這個聽甕，你可知道是什么？"
沈青鸞搖頭。
"這是前朝測水用的器物。"謝國師用杖頭輕輕敲擊聽甕，發(fā)出一聲清越的回響，"傳說能奏出《霓裳》殘譜。"
"《霓裳》？可是開元年間的《霓裳羽衣曲》？"
"正是。"謝國師點頭，"不過這聽甕的真正用途，是記錄水道。"
他示意沈青鸞往甕中注水。清澈的河水注入銅甕，忽然傳來一陣奇異的聲響，似琴非琴，似笛非笛。
聲波在甕中激蕩，漸漸匯聚成一段古老的曲調。沈青鸞聽得入神，突然發(fā)現(xiàn)水面上浮現(xiàn)出一道道波紋，竟與宮苑圖上的支流痕跡一模一樣。
正驚嘆間，一陣更劇烈的震動傳來。水波激蕩中，隱約有什么東西從甕底升起。
那是一只繡花鞋，款式古老，與元后畫像上所穿的一般無二。
謝國師臉色微變："這鞋子......"
沈青鸞小心翼翼地取出繡鞋。鞋面繡工精美，但沾滿了暗紅色的痕跡，顯然是經年累月浸在水中。
"等等......"她在鞋底摸索，突然觸到一處不同尋常的地方。揭開鞋墊，里面赫然藏著一張染血的紙條。
謝國師雖是雙目失明，卻仿佛感應到了什么："上面寫著什么？"
沈青鸞定睛細看。字跡已經模糊，但依稀可辨："癸酉年七月，景琰年幼，望太醫(yī)院沈院判代為保管......"
她的手不禁顫抖。沈院判正是她的父親！
"還有更多字跡嗎？"謝國師追問。
沈青鸞仔細查看，在紙條背面發(fā)現(xiàn)了幾行小字。這些字跡與她在《金匱玉函》上見過的批注如出一轍，正是她父親的筆跡！
"河圖順時，洛書逆行。五音相生，水火既濟......"她輕聲讀出，"這似乎是一個口訣。"
謝國師神色一動："這是測水讖語，與河道機關有關。你可還記得青龍七宿的排列？"
沈青鸞回想了一下："角、亢、氐、房、心、尾、箕。"
"不錯。"謝國師點頭，"這七宿恰好對應洗紗河的七處暗閘。相傳元后擅長天文，更精通測水之術。她在位時，曾耗費巨資修建了這套水道系統(tǒng)。"
他頓了頓，繼續(xù)道："每年夏至日午時，當陽光直射水面時，暗閘會現(xiàn)出玄機。那些看似普通的青石磚，其實都暗含天象。只要按照正確的順序開啟暗閘，就能找到地宮入口。"
"地宮？"沈青鸞驚訝道。
"傳聞前朝建都時，曾在宮城地下建造了一座巨大的地宮。里面不僅藏著皇室秘寶，更有通往宮外的密道。"謝國師解釋道，"每代帝王登基，都要在地宮中舉行秘密的祭天儀式。"
"那這個聽甕又是......"
"據(jù)說這是前朝水師所造，能夠預測水道變化。"謝國師撫摸著甕身，"最奇妙的是，它不僅能發(fā)出聲音，還能根據(jù)水流顯現(xiàn)出古老的圖譜。"
沈青鸞若有所思："所以元后是想......"
"不錯，她想利用這套系統(tǒng)找到地宮。"謝國師捻須道，"但永昭三年那場大火后，一切都改變了。地宮入口被毀，水道圖紙失蹤，就連這只聽甕也沉入了河底。"
沈青鸞拿出宮苑圖仔細對照："這些支流的走向，似乎和河圖洛書的排列有些相似。"
"你說得對。"謝國師用杖尖在地上畫出一個復雜的圖案，"河圖為陽，九數(shù)居上，一數(shù)居下。洛書為陰，六數(shù)歸坎，四數(shù)歸離。水流一順一逆，正合乾坤之道。而這聽甕，便是開啟暗閘的關鍵。"
他一邊解釋，一邊用杖頭輕點地面："你看這里，七條支流交匯處正好構成一個'雙生'的圖案。這讓我想起一個傳聞......"
"什么傳聞？"沈青鸞追問。
謝國師神秘地笑了笑："據(jù)說元后在修建水道時，特意設計了一個機關。只要在特定的時辰，依照河圖洛書的規(guī)律開啟七道暗閘，就能激活整個地下水系。"
"激活之后呢？"
"會出現(xiàn)一個神秘的入口，通往一個鮮為人知的密室。"謝國師壓低聲音，"傳說那里藏著一個足以撼動皇室根基的秘密。"
"但是為什么......"沈青鸞的話還未說完，突然聽見水中傳來一陣異響。
循聲望去，只見一具女尸正緩緩浮出水面！
沈青鸞倒吸一口冷氣。那女子一身宮裝，手中還緊緊攥著什么東西。
謝國師神色凝重："死了多久？"
沈青鸞走近查看："約莫三個時辰。"她仔細端詳死者手中的物件，"這是......一張藥方？"
她展開那張已經被水浸透的紙張，上面的字跡卻依然清晰可見。這分明是一張治療頭風的方子，而開方之人，赫然是她的父親沈震！
更令她驚訝的是，這方子的背面還有一行小字："永昭三年，為保全性命，不得不為。望貴人見諒。"
沈青鸞心中一震。這藥方、這字跡，還有謝國師所說的水道系統(tǒng)，似乎都指向了一個驚人的秘密。
但她還來不及細想，河面上突然劃過一道黑影。一只白色的波斯貓正蹲在對岸，目光炯炯地盯著她。
而在貓兒身后，慕容貴妃的身影若隱若現(xiàn)。她手中握著一支金步搖，正是元后畫像上那支。
夜風吹過，帶來一陣若有若無的龍涎香。沈青鸞不自覺地摸了摸簪中的宮苑圖。此刻，那些看似雜亂的支流線條，在她腦海中漸漸勾勒出一個駭人的真相。
謝國師的九宮鈴突然劇烈作響，一聲接一聲，愈發(fā)急促。他神色驟變："不好！有人在按照河圖洛書的順序開啟暗閘！"
話音未落，整條洗紗河突然沸騰起來。水下傳來轟隆隆的悶響，一道道暗流席卷而過。水流沖擊下，那具女尸竟然不見了。
"快看！"沈青鸞指著河面，只見七道水柱依次噴涌而出，正好對應青龍七宿的方位。每道水柱中都泛著金色的光芒，在月色下組成一個神秘的圖案。
青銅聽甕中的《霓裳》曲調突然變得無比清晰，音符仿佛化作實質的金線，在水面上編織出一張奇異的網。
"傳說中的水樂之陣......"謝國師喃喃道，"元后當年就是用這個陣法，找到了地宮的入口。"
就在此時，河底突然傳來一聲巨響。水面裂開一道巨大的縫隙，露出一條石階，蜿蜒向下，通往幽深的地底。
"地宮入口出現(xiàn)了！"謝國師話音剛落，突然感應到什么，"小心！"
一道黑影從暗處疾射而來。沈青鸞閃身躲避，只聽"叮"的一聲，一枚銀針釘在了她方才站立的地方。
借著月光，她看清了銀針上纏著一張小紙條。紙條上只有一個字："避"。
而在銀針的尾部，赫然拴著一根金色的絲線，絲線的另一端連著什么東西，正隨著暗流緩緩上浮。
那是一個錦盒，盒上繡著一只展翅的鳳凰。等盒子完全浮出水面，沈青鸞才發(fā)現(xiàn)這鳳凰的圖案與她手腕上鸞紋金鎖上的一模一樣。
就在她要去拿盒子的瞬間，岸邊突然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宇文護帶著一隊影衛(wèi)出現(xiàn)在河畔，他的玄鐵指套在月光下泛著寒光。
而在另一邊，慕容貴妃也帶著她的貓群悄然而至。她手中的金步搖輕輕晃動，發(fā)出叮鈴鈴的響聲。
沈青鸞察覺到一絲不對勁。那些貓的眼睛全都泛著詭異的綠光，齊刷刷地盯著河底某個地方。
突然，一個清亮的聲音劃破夜空："住手！"
是裴時安。他從暗處走出，手中握著一卷羊皮紙："這是三十年前的水道圖，上面記載了所有暗閘的位置。如果按照錯誤的順序啟動，整個水系就會崩塌！"
話音剛落，地下突然傳來一陣劇烈的震動。七道水柱接連熄滅，地宮入口開始崩塌。而青銅聽甕中的《霓裳》變得越來越急促，像是在預警著什么。
"快離開這里！"謝國師厲聲喝道。
但已經太遲了。河底突然涌出一股巨大的漩渦，將那具女尸重新卷了上來。而這一次，她的手中不僅握著藥方，還多了一塊羊皮。
沈青鸞努力看清那塊羊皮，只見上面寫著："雙"字訣解，藏于地宮。景琰，切記！
轟隆一聲，地面塌陷。眾人連忙后退，眼看著那條通往地宮的石階重新沉入水中。而在最后一刻，沈青鸞分明看見石階上刻著一行小字："永昭三年，龍鳳劫數(shù)，始于此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