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王國皇女,隱姓埋名成為勇者隊的傳奇法師。討伐魔王失敗那日,
隊友用生命掩護我撤離,卻因重傷暴露女兒身。歸國后子民唾罵我是禍水,
貴族視我為聯(lián)姻貨物,王室想榨干我最后的價值。
昔日焚燒魔物的雙手如今在酒宴上彈琴陪笑,指甲斷裂染紅琴鍵。“女子骨頭軟易折服?
”我咽下血沫微笑。當魔王養(yǎng)好傷的消息傳來,我砸碎酒杯踏血登階?!巴鯂笓]權歸我了,
”我俯視匍匐的貴族,“這次用舉國之力碾過去?!背情T前十萬大軍靜默,
我法杖指向前方:“讓世界看看,傳奇法師的壓迫感!”——————王國皇女?
多么尊貴又沉重的名號??赡亲鹳F的血脈,在王座廳冰冷的石磚地上,
在父王審視的目光和朝臣們竊竊私語的嗡鳴中,卻輕飄飄如同塵埃。我是伊萊婭,
曾經屬于這個名字的驕傲與自由,在三個月前那個血與火的黃昏,連同我的伙伴們一起,
被永遠埋葬在了魔王城絕望的斷壁殘垣之下。而現(xiàn)在,這具傷痕累累、披著華麗宮裙的軀殼,
只感到一種深入骨髓的寒冷。寒意并非來自初冬的空氣,
而是源于四面八方投射來的視線——那些目光,混雜著鄙夷、幸災樂禍,
還有赤裸裸的、評估貨物般的算計。我的脊背挺得筆直,像一桿寧折不彎的標槍,
支撐著這份強加于身的屈辱。指尖深深掐進掌心,借著那一點尖銳的痛楚,
才能勉強維持住臉上那層薄冰般的平靜?!啊寥R婭,”王座上的聲音,屬于我的父親,
卻聽不出半分屬于父親的溫度,只有君主的威嚴與一種令人作嘔的權衡,
“卡洛斯大公的提議,你意下如何?”卡洛斯大公。
那個腦滿腸肥、眼神渾濁得如同沼澤的老東西,此刻正坐在下首最尊貴的席位,
用一種黏膩膩、仿佛要剝開我衣物的眼神,毫不掩飾地舔舐著我的臉和身體。他的嘴角咧開,
露出鑲嵌著金牙的笑容,仿佛已經看到我成為他籠中金絲雀的模樣。
“能與卡洛斯大公家族聯(lián)姻,”我開口,聲音清冷,像碎冰撞擊玉盤,
在空曠的大廳里清晰地回蕩,壓下了那些嗡嗡的議論,“自然是王國的榮幸,
也是我的…榮幸?!泵恳粋€字,都像帶著倒刺的鉤子,從喉嚨深處生拉硬拽出來。
舌尖嘗到了鐵銹般的血腥味。我的目光平靜地掃過卡洛斯大公那張令人作嘔的臉,沒有憤怒,
沒有羞恥,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凍結的寒潭。這份平靜,
顯然讓某些期待看到我崩潰或反抗的人失望了。卡洛斯大公臉上的肥肉滿意地抖了抖,
渾濁的眼珠里閃過一絲得意和貪婪?!氨菹拢币粋€尖銳的聲音響起,是財政大臣,
他捻著稀疏的胡須,看向我的眼神充滿了市儈的挑剔,“恕臣直言,
皇女殿下此次歸來…名聲受損,于王室清譽有礙??逅勾蠊珜捄辏挥嬊跋?,
實乃王國之福。殿下也當珍惜這來之不易的機會,收斂心性,安守本分,
為王國延續(xù)血脈才是正途。畢竟,”他刻意停頓了一下,聲音里帶著一種惡毒的輕佻,
“女子之身,戰(zhàn)場終究不是歸宿?!薄罢牵 绷硪粋€大臣立刻附和,聲音洪亮,
帶著自以為是的正義,“若非殿下隱瞞身份,混跡于勇者隊中,致使身份暴露引來非議,
又怎會……”“夠了!”一聲低沉卻蘊含著風暴的怒喝驟然炸開,壓過了所有嘈雜。
聲音來自我的左側,是萊昂將軍。這位王國老將,身披戎裝,須發(fā)已白,
此刻卻像一頭被激怒的雄獅,猛地踏前一步。他飽經風霜的臉上因憤怒而漲紅,
那雙曾令無數(shù)敵人膽寒的眼睛,此刻燃燒著熊熊的怒火,掃視著剛才發(fā)言的幾人。“你們!
”他粗壯的手指幾乎要點到財政大臣的鼻尖,
“你們這群躲在王都高墻后、只懂得在宴會上搖唇鼓舌的蛀蟲!有什么資格在這里指責殿下?
指責一個在魔王城下,用血肉之軀為王國、為你們這群懦夫爭取時間的英雄!
”他猛地轉向王座,聲音洪亮如雷,帶著沉痛和不解:“陛下!您難道忘了?
忘了是誰在‘熔巖壁壘’戰(zhàn)役中,以一人之力撕裂魔族大軍陣線,救下整整三個兵團?
忘了‘嘆息峽谷’的絕境,是誰用傳奇禁咒‘凜冬裁決’,冰封千里,
為我們撕開撤退的血路?是伊萊婭殿下!是您的女兒!”萊昂將軍胸膛劇烈起伏,
他猛地指向我,聲音因激動而微微發(fā)顫:“看看她!看看她現(xiàn)在的樣子!她的傳奇法袍呢?
她那柄讓魔族聞風喪膽的‘霜語’法杖呢?她身上那些傷!陛下!那些傷疤,
哪一道不是為了王國留下的勛章?可你們……你們這群忘恩負義之徒!在她浴血奮戰(zhàn)時,
你們在做什么?在她最需要王國支援時,你們又做了什么?克扣物資!拖延援軍!現(xiàn)在,
她帶著一身傷痛和失去伙伴的悲痛回來,你們卻要用最骯臟的交易,將她推入另一個火坑!
這就是王國對她付出一切的回報嗎?!”將軍的話,像一把把燒紅的刀子,
狠狠捅進這華麗殿堂的虛偽心臟。整個王座廳死寂一片,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聲在回蕩。
不少大臣臉色變得極其難看,或是羞愧地低下頭,或是強裝鎮(zhèn)定卻掩飾不住眼神的閃躲。
財政大臣的臉由紅轉白,又由白轉青,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卡洛斯大公的笑容也僵在了臉上,眼神陰沉下來。王座之上,我的父親,國王阿爾弗雷德,
那張威嚴的臉上依舊看不出太多情緒,只是放在王座扶手上的手指,不易察覺地收緊了些,
指節(jié)泛白。“萊昂卿,”國王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和警告,
“注意你的言辭。王國自有考量。伊萊婭的身份和經歷,確實造成了…不必要的麻煩。
卡洛斯大公的提議,亦是出于對王國的忠誠和穩(wěn)定考量?!彼哪抗廪D向我,
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壓,“伊萊婭,你需明白,身為王室成員,個人的榮辱得失,
永遠要放在王國利益之后。這門婚事,便是你為王國穩(wěn)定應盡的責任?!薄柏熑??
”我輕輕重復著這兩個字,聲音很輕,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的耳中。我緩緩抬起低垂的眼簾,
目光不再掩飾,像淬了寒冰的刀鋒,直直迎向王座上的父親。那目光冰冷、銳利,
帶著一種洞穿一切的漠然,仿佛在看一個陌生人。那眼神里沒有憤怒,沒有委屈,
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寒潭,映著王座上那張威嚴卻陌生的臉。
阿爾弗雷德國王的瞳孔似乎微微縮了一下,扶手上的手指繃得更緊。
我嘴角極其緩慢地向上牽動了一下,扯出一個毫無溫度的弧度,
那笑容冷得像北境永不消融的冰層。“父王的教誨,女兒謹記?!泵恳粋€字都清晰、平穩(wěn),
卻又帶著一種奇異的、令人心頭發(fā)毛的重量,“為王國,女兒自當…竭盡所能?!苯弑M所能?
呵。指甲再次深深陷入掌心,新鮮的刺痛感帶來一絲扭曲的清醒。我微微屈膝,
行了一個無可挑剔、卻冰冷僵硬的宮廷禮。華麗的裙擺拂過冰冷的地面,
如同蛇蛻下無用的皮囊。我沒有再看任何人一眼,
包括那位眼神驟然變得熾熱粘膩的卡洛斯大公,
也沒有再看高踞王座之上、那個名為父親的男人。轉身,離開。
鞋跟敲擊在光潔如鏡的石磚上,發(fā)出清脆、孤寂的回響,
每一步都踏碎了大廳里彌漫的虛偽和惡意。身后,
那些目光——審視的、算計的、幸災樂禍的、貪婪的——如同無數(shù)芒刺,扎在挺直的脊背上。
但我沒有停頓,沒有回頭。走出那扇象征著最高權力的沉重殿門,
外面清冷的空氣帶著初冬的凜冽撲面而來,卻讓我?guī)缀踔舷⒌男姆潍@得了一絲喘息之機。
“殿下……”一個低低的、帶著哽咽的聲音在門廊的陰影處響起。是我的貼身侍女,艾莉。
她快步迎上來,清秀的小臉上滿是未干的淚痕和掩飾不住的擔憂。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
似乎想扶住我,卻又不敢觸碰。我擺了擺手,動作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僵硬。
喉嚨里那股鐵銹味還在翻涌。眼前華麗曲折的回廊、價值連城的壁畫、列隊肅立的金甲衛(wèi)士,
所有這一切金碧輝煌的牢籠景象,都開始微微扭曲旋轉,帶著一種令人作嘔的眩暈感。
“回…‘靜雪軒’?!蔽衣牭阶约旱穆曇粽f,干澀得像砂紙摩擦。
“靜雪軒”——一個多么諷刺的名字。它曾是母后生前最愛的別苑,清幽雅致,
遠離王宮中心的喧囂。如今,卻成了安置我這個“麻煩”的冷宮。艾莉擔憂地看了我一眼,
沒再說話,只是亦步亦趨地跟在我身后半步遠的地方,像一只受驚的雛鳥。穿過一道道拱門,
遠離了王座廳那令人窒息的氛圍,可無形的枷鎖并未松開半分。
回廊里偶爾路過的侍女和侍從,遠遠看到我,便立刻垂下頭,腳步匆匆地避開,
如同躲避什么不潔的瘟疫。低低的、壓抑不住的議論聲,像毒蛇的嘶嘶聲,
斷斷續(xù)續(xù)地鉆進我的耳朵。
…就是她…害死了勇者隊……”“…女人上戰(zhàn)場…果然不祥…”“…聽說卡洛斯大公要娶她?
嘖,那么大年紀……”“…王室的臉都丟盡了……”艾莉氣得渾身發(fā)抖,
幾次想要沖上去呵斥,都被我冰冷的目光制止。呵斥?
呵斥只會讓這些流言蜚語傳播得更快、更惡毒。他們需要一個發(fā)泄口,
一個為王國失敗、為自身恐懼尋找的替罪羊。而失去了力量光環(huán)、暴露了女兒身的我,
便是最好的靶子。那些曾經因“傳奇法師”而生的敬畏目光,
如今只剩下輕蔑和避之不及的厭惡。如今的絕境讓我更加認清人性,我皺眉,
快步離去回到“靜雪軒”,厚重的橡木門隔絕了外面窺探的視線和冰冷的空氣。
艾莉立刻忙著去準備熱水和干凈的布巾。我徑直走到巨大的落地鏡前。鏡子里映出的,
是一個陌生的女人。蒼白的臉,眼下帶著濃重的青影,
曾經明亮的銀灰色眼眸像是蒙上了一層灰燼,沉靜得可怕。身上繁復華麗的宮裙,
勒得人喘不過氣,層層疊疊的蕾絲和寶石,像一層層華麗的裹尸布。我抬起手,
指尖拂過冰冷的鏡面,觸碰著鏡中人毫無血色的嘴唇。為了應付剛才的覲見,
唇上涂抹了濃艷的玫瑰色口脂,此刻卻像凝固的血痂。
“呵…”一聲極輕的嗤笑從喉嚨深處逸出。鏡子里的女人,
嘴角也極其僵硬地向上扯動了一下,試圖模仿記憶中那些貴婦名媛們優(yōu)雅得體的微笑。
然而鏡中映出的,卻是一個扭曲、冰冷、帶著無盡疲憊和一絲猙獰的弧度。那不像笑,
更像瀕死野獸呲出的獠牙?!暗钕?,水備好了?!卑虻穆曇粼谏砗箜懫穑瑤е鴿庵氐谋且?。
我沒有回頭,目光依舊死死鎖在鏡中那個陌生的影像上。指尖用力,
指關節(jié)因為過度用力而泛白?!鞍?,”我的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
“替我準備…今晚赴宴的禮服。要最…明艷的。”身后傳來艾莉倒吸一口冷氣的聲音,
緊接著是壓抑的、細碎的啜泣。她知道那是什么宴會。那是卡洛斯大公特意安排的“小聚”,
名義上是欣賞宮廷樂師新譜的曲子,實則…不言而喻。
一個向我展示“所有權”的、充斥著污穢氣息的獵場?!暗钕?!您不能去!
那個老色鬼他…”艾莉沖到我身邊,抓住我的手臂,淚水漣漣?!叭蕚洹!蔽掖驍嗨?,
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鏡子里,我的眼神沒有半分動搖,
只有一片凍徹骨髓的冰原。復仇的火焰在冰層下燃燒,需要燃料,需要時機。而屈辱,
有時是最好的偽裝,也是最鋒利的磨刀石。艾莉看著我冰封般的側臉,最終絕望地松開了手,
肩膀劇烈地顫抖著,捂著臉無聲地痛哭起來。她踉蹌著退下,
去準備那件象征著屈辱的“戰(zhàn)袍”。我緩緩抬起手,
看著自己這雙曾握持傳奇法杖、駕馭元素風暴、撕裂過無數(shù)強大魔物的手。十指纖長,
指節(jié)分明,曾經蘊含著足以撼動山脈的力量。如今,指甲被修剪得圓潤,
涂上了與唇色相配的蔻丹,顯得脆弱而精致。多么諷刺。力量…我的目光轉向房間角落。
那里靜靜矗立著一個沉重的紫檀木架。架子上方,空無一物。只有架子底部,
躺著一個被深灰色絨布嚴密包裹的長條狀物體。絨布上積了一層薄薄的灰。那是我的法杖,
“霜語”。陪伴我走過無數(shù)戰(zhàn)場,飲過無數(shù)強大魔物之血的伙伴。自從被送回王宮,
在國王的默許下,它就被封印了。一層由宮廷首席法師施加的、泛著淡金色微光的魔法禁制,
如同無形的枷鎖,牢牢鎖在包裹它的絨布之外。我能感受到它被壓抑的、冰冷的脈動,
如同被囚禁在冰層下的狂怒激流。指尖無意識地抽搐了一下,
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冰冷魔力本能地躁動,試圖沖破這具軀體的束縛,去呼應它的伙伴。
然而,體內那些盤踞在經脈深處的、魔王臨死反撲留下的黑暗創(chuàng)傷,立刻如同被驚醒的毒蛇,
猛地噬咬上來!“呃!”劇痛瞬間席卷全身,像無數(shù)燒紅的鋼針同時刺入骨髓!我悶哼一聲,
身體猛地一晃,不得不伸手撐住冰冷的鏡框才勉強站穩(wěn)。冷汗瞬間浸透了內里的襯衣,
眼前陣陣發(fā)黑,視野邊緣泛起不祥的血色斑點。鏡子里那張蒼白如紙的臉,因劇痛而扭曲,
冷汗順著額角滑落,滴在昂貴的羊毛地毯上,洇開深色的斑點。我死死咬住下唇,
直到更濃烈的血腥味在口中彌漫開來,才將那幾乎脫口而出的痛呼硬生生咽了回去。
不能倒下。絕不能在這里倒下。我閉上眼,強迫自己進行深長而緩慢的呼吸。每一次吸氣,
都牽扯著體內肆虐的黑暗創(chuàng)傷,帶來新一輪的、令人窒息的劇痛。每一次呼氣,
都試圖將那份狂暴的、想要摧毀一切的魔力躁動強行壓制下去。
時間在劇痛中變得粘稠而漫長。不知過了多久,那撕心裂肺的痛楚才如同退潮般緩緩平息,
留下深入骨髓的疲憊和冰冷。我睜開眼,鏡中的影像依舊狼狽,汗水濡濕了鬢角,
唇上殘留著被咬破的血跡,但那冰封般的眼神,卻比之前更加銳利,更加……死寂。
力量被封禁,身體被重創(chuàng),聲名被玷污,自由被剝奪……昔日傲視群倫的傳奇法師,
如今成了王都貴族圈里最不堪的談資,一件待價而沽、即將被塞給一個老色鬼的政治貨物。
“殿下…”艾莉怯生生的聲音再次響起。她捧著一套禮服站在門口,眼睛紅腫得像桃子。
那是一件極其暴露的禮服,深紫色的天鵝絨,低胸露背的設計,裙擺開叉高得幾乎到大腿根,
上面綴滿了細碎的紫色水晶,在昏暗的光線下閃爍著曖昧的光澤?!皳Q上?!蔽肄D過身,
不再看鏡子,聲音冷得像冰。艾莉的眼淚又涌了出來,但她不敢違抗,
顫抖著手幫我脫下繁重的宮裙。冰冷的空氣接觸皮膚,激起一陣寒栗。
當那件深紫色的、充滿暗示意味的禮服被套上身時,艾莉終于忍不住,
壓抑地嗚咽出聲:“殿下…您…您何苦如此……”何苦?我任由她擺弄著背后復雜的系帶,
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暮色。王都的燈火次第亮起,像一片虛假繁榮的星河。
在那片星河的盡頭,在黑暗籠罩的魔王城方向,我的戰(zhàn)友們,我的隊長雷恩,盾戰(zhàn)士加爾,
神射手莉娜,斥候凱文……他們的血,他們的骸骨,他們的英魂,還在那片焦土上哭泣。
雷恩最后將我推向懸崖邊緣時,那張被血污和火焰熏黑的臉,
那雙依舊燃燒著不屈火焰的眼睛,那句嘶啞的“活下去!為我們報仇!”……每一個畫面,
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日夜灼燙著我的靈魂。比起這份刻骨之痛,這點皮囊的屈辱,
這點精神的折辱,算得了什么?“艾莉,”我開口,聲音平靜無波,“幫我梳妝。
要…明艷動人。”我頓了頓,補充道,每一個字都像淬毒的冰凌,“今晚,
我要讓卡洛斯大公…‘滿意’。”艾莉的手抖得更厲害了,但她咬著唇,拿起梳子和脂粉,
開始為我梳妝。厚重的粉底遮蓋了蒼白和疲憊,
濃艷的眼影和腮紅強行賦予這具軀殼虛假的活力。當最后一縷銀發(fā)被盤起,
點綴上冰冷的紫水晶發(fā)飾時,
鏡子里出現(xiàn)了一個妝容精致、衣著暴露、眼神卻空洞冰冷的玩偶。我站起身,
華麗的裙擺拖曳在地。體內黑暗的創(chuàng)傷依舊在隱隱作痛,提醒著我的虛弱。
傳奇法師的力量被封印在角落,如同沉睡的猛獸。但靈魂深處,那復仇的火焰,從未熄滅,
反而在這無邊的屈辱和絕望中,燃燒得更加熾烈、更加純粹!“走吧。
”我對著鏡中那個陌生的、艷麗的幻影說道。推開靜雪軒沉重的門,
外面是王宮冰冷華美的長廊,通往更深、更污穢的泥潭。每一步,
腳下價值連城的羊毛地毯都柔軟得如同深淵。艾莉提著一個小小的絲綢包裹跟在我身后,
里面是……我的琴。一把音色尚可的宮廷七弦琴。為了取悅那位大公,我需要“獻藝”。
宴會設在卡洛斯大公在王宮內的奢華別館“紫荊廳”。還未走近,
喧鬧的絲竹聲、放浪的調笑聲、濃烈的酒氣和脂粉香氣就已經混雜著撲面而來,令人作嘔。
守門的侍從看到我,眼中閃過毫不掩飾的鄙夷和一絲下流的窺探,
但還是躬身拉開了沉重的、鑲嵌著紫水晶的大門。喧囂的聲浪瞬間將我吞沒。廳內燈火輝煌,
亮如白晝。巨大的水晶吊燈折射著刺目的光芒。衣著光鮮的男男女女們,端著酒杯,
三五成群,臉上帶著醉醺醺的、放縱的笑容。
空氣里彌漫著昂貴的香料、陳年美酒、烤肉和一種甜膩得發(fā)齁的香水混合的氣息。我的出現(xiàn),
像是一塊冰投入了滾油。一瞬間,整個大廳的喧囂仿佛被無形的巨手扼住,猛地一滯。
所有的目光——好奇的、鄙夷的、驚艷的、嘲弄的、淫邪的——齊刷刷地聚焦在我身上。
那些目光如同實質的針,刺穿著這件薄如蟬翼的禮服。短暫的死寂后,
是更加放肆的竊竊私語,如同無數(shù)蒼蠅在耳邊嗡鳴。“……她還真來了……”“…嘖嘖,
這身打扮…為了攀上卡洛斯大公,
傳奇法師…現(xiàn)在不過是只供人取樂的籠中雀罷了……”“…可惜了這張臉……”我置若罔聞,
臉上甚至刻意地、極其緩慢地,對著那些投來的目光,彎起唇角,
露出一個練習過無數(shù)次、看似柔媚溫順的笑容。只是那笑意,絲毫未達眼底?!耙寥R婭!
我的小夜鶯!你可算來了!”一個油膩膩的、帶著濃重酒氣的聲音響起。
卡洛斯大公那肥胖的身軀從一群諂媚的貴族中擠了出來,臉上堆滿了令人作嘔的笑容,
張開雙臂,似乎想給我一個擁抱。我微微側身,不著痕跡地避開,
屈膝行了一個標準的宮廷禮,聲音刻意放得柔婉:“讓大公久候,是伊萊婭的過失。
”卡洛斯大公撲了個空,臉上肥肉抖了抖,眼中閃過一絲不悅,但很快又被貪婪和**覆蓋。
他順勢一把抓住我行禮后還未完全抬起的手腕!
那只肥胖、布滿老人斑、帶著汗?jié)裾衬伕械氖?,像鐵鉗般牢牢箍住我的腕骨!
一股強烈的惡心感直沖喉頭,體內被壓制的黑暗創(chuàng)傷似乎都因為這觸碰而再次躁動,
帶來一陣眩暈和刺痛。我強行壓下翻騰的胃液和幾乎要破體而出的冰冷殺意,
指尖深深掐入掌心,用更深的刺痛提醒自己保持清醒?!肮?,好,好!
”卡洛斯大公對我的僵硬和那一閃而逝的抗拒毫不在意,反而更加得意地大笑起來,
粗魯?shù)貙⑽依剿砼缘闹魑弧D俏恢镁o挨著他那張鋪著厚厚天鵝絨墊的寬大座椅。“來,
坐這里!讓大伙兒都好好看看,我們王國曾經的‘傳奇法師’,如今是多么的…乖巧可人!
”他刻意加重了“傳奇法師”四個字,引來周圍一陣心領神會的哄笑。
我被強行按坐在那張椅子上。柔軟的坐墊如同針氈。
卡洛斯大公那只令人作嘔的手依舊沒有松開,反而得寸進尺地放在了我裸露的大腿上!
粗糙的指腹帶著灼熱的溫度,隔著薄薄的衣料傳來令人頭皮發(fā)麻的觸感。
“聽說殿下琴藝絕佳?”他湊近,濃烈的酒氣和一股老人特有的陳腐氣味噴在我的耳廓,
“來,為本公,為在座的諸位貴賓,彈奏一曲助興!讓大家也領略一下,
我們尊貴的皇女殿下,除了會打打殺殺,還有別的…美妙之處!哈哈哈!
”又是一陣放肆的、充滿了下流意味的哄笑。艾莉顫抖著將那個絲綢包裹遞了過來。我接過,
指尖冰涼。打開包裹,露出里面那把精致的七弦琴。琴身溫潤,
琴弦在輝煌的燈光下閃爍著冰冷的金屬光澤。我輕輕撥動了一下琴弦。
“錚——”清越的琴音,在這充斥著靡靡之音的大廳里,顯得如此突兀,甚至有些刺耳。
周圍的笑鬧聲稍微低了一些,更多的目光帶著玩味和審視投了過來。
卡洛斯大公的手還在我腿上,帶著令人作嘔的揉捏力道。我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再睜開時,
眼底深處那片凍結的冰原下,復仇的熔巖無聲地咆哮奔騰。指尖落在冰涼的琴弦上,
開始撥動。彈奏的是一首宮廷里流行的、纏綿悱惻的詠嘆調。曲調原本哀婉動人,
講述一個女子對遠方愛人的思念。然而,從我指尖流淌出的音符,
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冰冷的質感。每一個音都清晰無比,卻像是被凍結了情感,
只剩下精準的技巧和一種深入骨髓的漠然。琴音在大廳里流淌。起初還有人低聲談笑,
還有人向我投來不懷好意的目光。但隨著琴聲持續(xù),那些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那冰冷的、毫無感情的旋律,像無形的冰水,悄然彌漫開來,驅散了宴會的燥熱和喧囂,
帶來一種令人不安的寂靜。仿佛這不是在取悅賓客,而是在為一場葬禮奏響序曲。
卡洛斯大公臉上的得意笑容也慢慢僵住了。他放在我腿上的手,力道不自覺地加重,
帶著一絲惱怒。他顯然沒聽到他期待的、帶著討好和媚意的靡靡之音。“……停!
”他終于忍不住,帶著酒意的怒喝打斷了琴聲,“彈的什么喪氣玩意兒!換!
給本公換一首歡快的!要能讓人高興的!”琴聲戛然而止。
最后一個冰冷的尾音在寂靜的大廳里震顫著消散。我緩緩抬起低垂的眼簾,看向他。
臉上依舊掛著那副柔順的、練習出來的假笑,聲音溫婉:“是,大公。
”仿佛剛才那冰封一切的琴音從未存在過。指尖重新落在琴弦上,這一次,
我撥動了一首極其歡快、甚至帶著幾分輕佻的民間舞曲。節(jié)奏跳躍,旋律簡單而富有挑逗性,
是酒館和妓院里常用來助興的調子。“哈哈!好!這才對嘛!”卡洛斯大公立刻轉怒為喜,
肥胖的身體隨著節(jié)奏微微晃動,那只手更加肆無忌憚地在我腿上拍打著節(jié)拍,
渾濁的眼睛里滿是下流的快意。周圍的賓客們似乎也松了口氣,重新開始談笑,
氣氛再次“熱烈”起來。我的手指在琴弦上飛快地撥動、輪指、滑音。技巧嫻熟到無可挑剔,
每一個歡快的音符都精準地跳躍出來。然而,只有我自己知道,
我的靈魂仿佛抽離了這具軀殼,懸浮在污穢的喧囂之上,冷眼旁觀著這荒誕的一切。
體內被壓制的黑暗創(chuàng)傷因為這持續(xù)的彈奏和強烈的情緒波動而隱隱作痛,
像無數(shù)細小的毒蟲在啃噬神經。屈辱?憤怒?不,
這些情緒都被更深沉、更冰冷的東西覆蓋了。那是冰層下奔涌的熔巖,
是靈魂深處無聲的咆哮!雷恩、加爾、莉娜、凱文……他們染血的面容在我眼前交替閃現(xiàn),
比任何時候都要清晰!魔王城下那毀天滅地的爆炸,
戰(zhàn)友們用身體構筑最后防線時骨裂的悶響,魔王爪牙偷襲時冰冷刺骨的利刃破空聲……還有,
最后那個將我推下懸崖、自己卻被魔焰吞噬的身影!“活下去!為我們報仇!
”那嘶啞的、絕望的、卻又帶著無盡托付的吶喊,如同驚雷,又一次在我靈魂深處炸響!
比卡洛斯大公的淫笑、比這滿堂的污言穢語、比這虛偽歡快的琴音,都要響亮一萬倍!
為你們報仇!這念頭如同最熾烈的熔巖,瞬間沖垮了所有的冰冷偽裝!
指尖灌注了無意識的、源自靈魂深處的冰冷魔力,它們雖被封印壓制,
卻依舊如同被激怒的潛流,本能地想要宣泄!“錚——嘣!
”一聲極其刺耳的不和諧音驟然撕裂了歡快的旋律!緊接著,是琴弦不堪重負、繃斷的脆響!
一根最細的高音弦,驟然崩斷!鋒利的斷口在巨大的張力下猛地回彈!“嗤!
”劇痛從指尖傳來!我低下頭。左手按弦的食指指尖,
被那根崩斷的琴弦劃開了一道深深的口子!鮮紅的血珠瞬間涌出,滴落在明黃色的琴面上,
洇開一小片刺目的猩紅,如同雪地里綻開的紅梅。幾滴血甚至濺到了我深紫色的裙擺上,
迅速暈開,變成更深的、不詳?shù)陌底仙?。指尖的劇痛如此清晰?/p>
卻遠不及靈魂被撕裂的萬分之一!大廳里的喧鬧聲再次猛地一滯。
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住了,目光聚焦在我流血的手指和那把染血的琴上。
卡洛斯大公也愣住了,隨即臉上涌起被掃興的暴怒:“混賬!怎么搞的?!彈個琴都彈不好!
真是晦氣!”他猛地抽回一直放在我腿上的手,仿佛沾到了什么臟東西,一臉嫌惡。
“對…對不起,大公…”我抬起頭,臉上依舊是那副柔順的假笑,甚至笑得更加“甜美”,
仿佛手指流血的人不是我。只有眼底深處,那片凍結的冰原被染上了一層瘋狂的血色。
我伸出舌尖,在周圍一片驚愕的目光中,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妖異的美感,
舔去了指尖上那抹刺目的猩紅。鐵銹般的腥甜味道在舌尖彌漫開?!扒傧摇行┎宦犜捘?。
”我輕聲說,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沙啞和甜膩,目光卻像淬了毒的冰錐,
掃過卡洛斯大公那張因驚愕和暴怒而扭曲的肥臉,
掃過周圍那些帶著嘲弄、鄙夷或一絲憐憫的賓客,
“就像…某些不自量力、妄圖阻擋道路的…絆腳石一樣?!蔽业穆曇舨桓?,
卻清晰地傳遍了瞬間寂靜下來的大廳。那舔舐鮮血的動作,
那帶著血腥味的、甜膩而冰冷的笑容,那冰錐般刺骨的眼神,
組合成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詭異感??逅勾蠊晃铱吹眯念^莫名一寒,
那股暴怒竟被一絲難以言喻的驚懼壓了下去。他張了張嘴,想呵斥什么,卻一時失語。
“不過沒關系,”我收回目光,看向指尖那道還在滲血的傷口,臉上笑容不變,
“一點小傷而已。為了…讓大公盡興,為了…該做的事情,”我頓了頓,
每一個字都像從冰窟里撈出來,“流這點血,又算得了什么呢?”我緩緩站起身,
染血的指尖隨意地在昂貴的深紫色裙擺上擦了擦,留下幾道更深的暗紅印記。那姿態(tài),
帶著一種破罐破摔的、卻又令人心悸的決絕?!翱磥斫裢頀吡舜蠊难排d,”我微微屈膝,
行了一個無懈可擊卻冰冷刺骨的禮,“伊萊婭先行告退,改日…再向大公賠罪。”說完,
不等卡洛斯大公反應,也不再看任何人一眼,我挺直脊背,像一桿染血的標槍,
在無數(shù)道復雜難明的目光注視下,在死一般的寂靜中,一步一步,
走出了這污穢不堪的“紫荊廳”。艾莉慘白著臉,抱著那把染血的琴,
跌跌撞撞地跟在我身后。身后的喧囂,被厚重的門扉徹底隔絕。門在身后沉重地合攏,
隔絕了紫荊廳內殘余的喧囂和那些令人作嘔的氣息。王宮冰冷華美的長廊,
此刻卻成了唯一的庇護所,盡管這庇護本身也浸透著寒意。艾莉抱著染血的琴,
踉蹌地跟在我身后,壓抑的啜泣聲在空曠的廊道里顯得格外清晰。
“殿下…您的手…”她聲音破碎,帶著無盡的心疼和恐懼。我低頭,
看著食指指尖那道深長的傷口。血已經止住,留下一道猙獰的暗紅裂痕,邊緣微微外翻。
皮肉的疼痛尖銳,卻遠不及靈魂深處被反復踐踏的萬分之一。我抬起手,湊到唇邊,
再次伸出舌尖,輕輕舔舐過那道傷痕。冰冷的舌尖觸碰到溫熱的傷口,帶來一陣細微的戰(zhàn)栗,
鐵銹般的腥甜再次在口腔彌漫?!盁o妨?!蔽业穆曇舢惓F届o,甚至帶著一絲奇異的沙啞,
如同被砂礫磨過,“一點血而已?!北绕鹉醭窍聭?zhàn)友們潑灑的熱血,這點血,輕如鴻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