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塵封的潘多拉
極地的夏天,短暫的七月。摩爾曼斯克的白天終于綿長起來,雖然太陽依舊低垂在地平線上。天空呈現(xiàn)出一種奇特的灰藍調(diào)子,空氣里不再像刀刮,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潮暖。
一艘萬噸級貨運輪船沉悶的汽笛聲撕裂了港口清晨的薄霧。巨大的船舷旁,“北極星遠洋物流”的標志在熹微的晨光中泛著冰冷的金屬光澤。幾輛外表涂裝成普通集裝箱卡車、但車架明顯經(jīng)過加固、輪胎更粗大的重型運輸車已停在泊位旁。穿著深灰色統(tǒng)一制服、表情嚴肅的哥薩克武裝人員荷槍實彈,散開在裝卸區(qū)周圍嚴密警戒??諝庵袕浡K认獭⒉裼臀矚庖约耙环N無形的、如同繃緊弓弦般的緊張氣息。
這是哥薩克近期最重要的“貨物”運輸之一。目的地保密,路線保密,貨物保密。任務代號:“白鯨”。
屠蘇斜靠在一輛重型卡車冰冷的駕駛室旁。他帶著戰(zhàn)術(shù)手套的手指間夾著一支快要燃盡的煙,灰白色的煙灰在微風中飄散。他身上是一套不起眼的普通工人藍色工裝,但眼神銳利如鷹,快速掃視著周圍環(huán)境、人員配置和所有可能存在的視線死角。耳機里是李錚冷靜而連續(xù)的聲音,指揮著各部門協(xié)調(diào)。這次任務由他和李錚共同負責指揮調(diào)度,確保這批“貨物”毫發(fā)無損地轉(zhuǎn)移到卡車上,并安全押運出城。
船艙巨大的側(cè)門緩緩滑開。內(nèi)部是改裝后的冷藏庫,溫度瞬間驟降。幾名哥薩克核心搬運組成員穿著厚厚的防寒服,操作著小型叉車和吊臂,小心翼翼地將一個個深灰色、外形如同加厚集裝箱、但尺寸略小、表面沒有任何標簽和標識的金屬貨箱從船艙深處運出。
每一個貨箱都有嚴密的電子鎖,側(cè)面似乎預留了特殊的接口,顯然內(nèi)藏極其敏感重要的東西。重量比普通同類箱子沉重很多,搬運叉車的液壓桿都發(fā)出吃力的吱呀聲。
司機正將清單遞給負責簽收的李錚。一陣突如其來的、裹挾著冰晶的狂風從港口開闊地帶猛地掃過來。清單上的夾紙沒夾穩(wěn),嘩啦一聲散開!
一張印有復雜表格、帶有“北極星遠洋”抬頭的紙質(zhì)夾頁,被狂風吹得打著旋兒飛了出去,正巧落在一個剛從船艙卸下、暫時停放靠邊的金屬貨箱下方潮濕的水漬里。
“嘖!”司機懊惱地低聲咒罵一句,急忙彎腰去撿。
離得最近的屠蘇下意識地瞥了一眼那張被水浸濕的紙。那是這艘“北極星”號從摩爾曼斯克出發(fā)(而非到達)時的部分原始裝船清單副本附件!紙張底部有幾個潦草但能看清的簽字:一個可能是船長大副的,另一個……是屠蘇無比熟悉的、帶有安德烈個人特色的花體簽名!簽字日期赫然是十年前——他父母被害那一年!
他的心猛地一沉。
十年前?安德烈叔叔的業(yè)務和這條船在十年前就有交集?
巨大的輪船?高價值、隱秘甚至需要武裝押運的貨物?
父母的公司是摩爾曼斯克頂尖的海產(chǎn)品出口商……船……
一個冰冷、荒謬、卻又在瞬間將一切可疑點無限放大的念頭,如同毒蛇般噬咬著他的神經(jīng)。不可能!那是意外!官方早有定論!但那份簽名,那張日期……
“怎么了?”李錚沉穩(wěn)的聲音透過耳機傳來,打斷了屠蘇瞬間的僵直。
“沒什么,風。”屠蘇的聲音沒有任何波瀾,仿佛剛才的驚濤駭浪從未在他心底掀起。他迅速彎腰,幫司機撿起那張濕透的紙和掉落的文件夾,自然地甩了甩水漬,在遞給司機時,手指極其隱蔽而快速地在那幾個關(guān)鍵日期和簽名上一壓一捻。那濕透紙上的字跡和簽名痕跡,如同烙印般留在了他指尖的觸感和大腦深處。
“謝了?!彼緳C接過,感激地點頭。屠蘇示意李錚一切繼續(xù)。
裝車進行得迅速而安靜。深灰色的金屬貨箱被穩(wěn)穩(wěn)放入重型卡車的加密貨艙中。李錚指揮若定,屠蘇負責外圍警戒。他眼神銳利地掃視著一切,動作精準無誤,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已經(jīng)沉入了北冰洋最深的海溝。
那天起,屠蘇變了。他依舊執(zhí)行李錚的指令,依舊沉默高效地完成每一次任務。但一些曾經(jīng)因為信賴和“歸屬感”而被忽略的細節(jié),如同黑暗中浮現(xiàn)的點點幽磷鬼火,在他眼前亮起:
? 安德烈叔叔每次談起那場“悲劇”時,眼底深處一閃而過的、絕非單純悲痛的某種堅硬冰冷的東西?
? 哥薩克龐大的運營資金缺口在近幾年時有顯露,為什么父親遇害、他繼承遺產(chǎn)后,哥薩克立刻度過那段財務危機?
? 偶爾聽到的老成員酒后的只言片語,提到十五年前那段時間,安德烈好像通過某種“一次性的大交易”拯救了瀕臨解散的哥薩克?什么樣的“交易”需要“一次性”的大筆資金?
? 李錚……他似乎對某些檔案室的區(qū)域諱莫如深?那是哥薩克內(nèi)部信息封鎖最嚴密的地方之一,連“碎冰”的權(quán)限都無法觸及。
他像一頭隱忍的孤狼,開始極其謹慎地運用他這十年所學的一切手段:頂尖雇傭兵的偵察、反偵察能力,李錚親傳的潛入技巧,他在哥薩克外圍情報網(wǎng)和地下世界建立的少量人脈(利用任務便利接觸,從不深入)……這些被他用來追查的目標,不再是外部的敵人,而是指向那個給予他“家”和“未來”、他稱之為“叔叔”的男人。
風險巨大,一旦暴露,萬劫不復。但那張濕透的船單和那個日期,像一只冰冷的手,撕開了覆蓋在往事之上厚厚的歲月塵埃,暴露出下方血淋淋的疑點。
機會終于在一周后一個深夜降臨。哥薩克接到一個緊急突襲任務,目標是摩爾曼斯克北部靠近核廢料處理廠區(qū)域的敵對情報據(jù)點。安德烈親自下令,抽調(diào)了包括李錚在內(nèi)的幾乎所有核心力量,營區(qū)內(nèi)部守備空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