剔骨燈(大結(jié)局前夜)“轟隆——!”一道撕裂天穹的紫電驟亮,
緊隨其后便是滾滾天雷砸落!厚重的鉛云像浸透了墨的棉絮,沉沉墜向?qū)m墻殿閣,
頃刻間將整個禁宮拖入了白晝與黑夜激烈交戰(zhàn)的混沌。狂風(fēng)驟起,
刮著尖利的哨音卷過空曠森嚴(yán)的廣場,卷起渾濁的雨瀑狠狠砸在蟠龍殿冰冷的琉璃瓦頂上,
濺起一片迷蒙水煙。殿內(nèi),卻燃著千百支牛油巨燭,燈火通明如晝。
沉水香竭力焚燒的濃郁氣息,
死死壓抑著空氣中彌漫的、混雜了血、雨和未知恐懼的粘膩腥甜。御座高懸。
陛下玄色龍袍上的金線盤龍在燭火下隱現(xiàn)寒芒,深邃面容籠在重重冕旒投下的陰影里,
只余下緊抿的、透不出半點溫度的唇線。階下丹陛,兩列重臣王公按品肅立,蟒袍紫緋,
冠帶儼然。一張張昔日高深莫測或從容不迫的臉,
此刻皆蒙上了一層或驚懼、或猜忌、或慘淡的灰白。
…還有更早前聽雨軒里欽天監(jiān)正使那觸目驚心的嘔血指認(rèn)……所有驚變?nèi)缤林乇涞木奘?/p>
沉甸甸壓在每個人心底,將空氣都凝固成了即將碎裂的堅冰。殿門開合處,
寒風(fēng)卷著雨氣卷入,帶來一陣輕微而壓抑的騷動。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牽引過去——我一身素服,緩步踏入這風(fēng)雨欲來的風(fēng)暴眼中心。
身上的衣料是最素凈的月白粗綢,不染一絲紋飾,比在場任何一個不起眼的小宮女都要簡樸。
頭發(fā)只是隨意綰了個最普通的圓髻,用一支黯淡無光的陳舊竹簪固定。雨水沾濕了些許鬢角,
幾縷烏發(fā)濕漉漉地貼在蒼白得幾乎透明的臉頰上。全身上下,唯一的顏色,
是那截露在寬大素袖之外的手腕。纖細(xì),脆弱。手腕內(nèi)側(cè),
那道盤踞的印記在殿內(nèi)輝煌燭光的映照下,顯露出它全部的猙獰與神異。
暗紅如凝固血髓的龍身盤卷,每一片鱗甲都仿佛經(jīng)過地獄之火的淬煉,凸起如浮雕,
在皮膚下搏動!猙獰怒張的龍首昂揚(yáng),龍角刺破光影的界限!那雙點睛之筆的龍睛,
不再是單純的印記紅色,
而是內(nèi)蘊(yùn)著兩點如同血獄深處熔爐核心般跳動的、熾烈到令人無法逼視的猩紅光芒!
它像是活的!
鎖、盤踞于凡人手臂之上、正用燃燒著無邊業(yè)火的雙瞳冰冷審視著這片虛偽皇權(quán)的古老兇物!
嘩——殿內(nèi)死水般凝固的氣氛被這驚世駭俗的印跡瞬間打破!
自覺的后退帶起的衣袍摩擦聲、甚至是金冠步搖細(xì)微的震顫碰撞聲……匯成一股壓抑的暗流。
前排幾位須發(fā)皆白的老臣,更是瞬間色如金紙,身體晃了晃,若非身邊人及時扶住,
幾乎要當(dāng)場軟倒。幾道目光如同燒紅的烙鐵,帶著探究、恐懼與欲除之而后快的惡意,
死死釘在我的手腕上。那是幾位皇子的外家,與蘇家盤根錯節(jié)的紐帶此刻正發(fā)出絕望的呻吟。
我微微垂首,眼睫在蒼白透明的臉上投下淺淺的陰影,隔絕了那些幾乎要將人焚化的視線。
腳步沉穩(wěn),一步步行至御階之下,躬身下拜。額前的微濕發(fā)絲幾欲觸及冰冷如鐵的金磚。
“罪女蘇意薇,”聲音不高,卻奇異地壓過了殿外肆虐的風(fēng)雨聲和殿內(nèi)沉重的呼吸,
清晰地回蕩在每個人的耳畔,“拜見吾皇萬歲?!睕]有辯解,沒有哭訴,
只有最簡單的稱謂和動作。
腕處的盤龍蠱印似乎感受到了此刻天威的凝重與整個大殿如同即將噴薄爆發(fā)的壓抑熔爐氛圍,
血紅的龍睛光芒劇烈地一盛!那種熾熱、滾燙、仿佛要將血脈骨髓都點燃的刺痛感猛地加??!
如同千百根燒紅的鋼針同時從印記深處狠狠刺入!
我緊貼在冰冷金磚上的指尖無法抑制地微微一顫!額頭一滴冷汗終于承受不住那雙重壓力,
沿著鬢角滾落,砸在堅硬的地面上,暈開一小片深色水漬?!白锱俊庇?,
陛下的聲音終于響起,低沉得如同這殿外的雷音滾過云端,冰冷地砸在每個人的心頭,
“你這腕間妖物,作何解?”他直接指向了那萬惡之源。沒有多余的審問,沒有虛假的周旋,
如同最精準(zhǔn)的利刃,直接剖向核心!大殿之內(nèi),無數(shù)道目光再次聚焦,
燃燒著最后的期望與審判的火,死死鎖在我的手臂上!灼痛如同跗骨之蛆!
盤龍蠱印深處那點純粹由詛咒與仇恨淬煉出的核心,似被這皇權(quán)的質(zhì)疑所激怒,
蠢蠢欲動地咆哮起來!
那種渴望吞噬、渴望撕裂、渴望將這至高殿堂踐踏入泥的毀滅沖動幾乎要沖破意志的堤壩!
我死死咬住了下唇內(nèi)側(cè)的軟肉,一絲腥甜在口中彌漫。絕不能再讓這蠱印徹底暴走!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的意志角力之時——“啟稟父皇!
”一個溫潤如玉、似能撫平萬千風(fēng)浪的嗓音,清晰無比地在御階下方的一角響起!
監(jiān)國太子蕭景琰!他一撩蟒袍下擺,毫不猶豫地當(dāng)眾出列,跪倒在我的身側(cè)靠后位置,
姿態(tài)恭謹(jǐn)而堅定。那身明黃蟒袍在燭火下流淌著溫暖的光澤,
仿佛瞬間驅(qū)散了身周寸許之地壓抑的寒氣。他抬起那張溫雅清雋的臉龐,目光澄澈明亮,
坦蕩而無懼地迎向御座上那穿透冕旒的冰冷審視。他微微側(cè)首看了我一眼,
眼神深處帶著一種不易察覺卻極其堅韌的暖意,
隨后堅定開口:“兒臣以太子之位及蕭氏歷代先祖為誓!”清朗的聲音帶著金石之韻,
擲地有聲地在每個人心頭炸響!“兒臣擔(dān)保蘇才人絕無欺君犯上之意!更非禍亂宮闈之妖邪!
她腕間異像雖奇詭……但兒臣深知,此為身負(fù)天大冤屈、血海深仇所激!絕非常人可解!
此物雖兇戾,但其本源熾烈純凈,只為尋求公道!而非屠戮無辜,打敗江山!”“天大冤屈?
”階下左側(cè)列班之首,身著紫袍金冠的楚王蕭景禹驟然冷笑出聲,
打斷了太子情真意切的陳詞。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慣有的、帶著冰冷刻薄譏誚的弧度,
眼神如同淬了毒的蛇信,越過伏地的太子和我,直刺御座:“臣弟也聽聞了些‘冤屈’,
倒是有趣得很!不過是些市井傳言陳府宅門恩怨!無非是庶女嫉妒嫡姐風(fēng)華,
惡奴欺主之類的微末齷齪!怎就值得引動此等毀天滅地的巫蠱妖物?!”他的聲音陡然拔高,
如同淬冰的鋼針,刻意將“巫蠱妖物”四字咬得極重!目光更是瞬間轉(zhuǎn)厲,
如同實質(zhì)的冰刺狠狠射向我手腕上那跳躍著危險光芒的蠱印!“且此妖物成形之日,
便是聽雨軒慘劇之時!欽天監(jiān)章大人嘔血指認(rèn)盤龍血詛竊取皇權(quán)氣運!更親眼目睹此物之戾,
激發(fā)蘇氏妖女腹中寄胎!釀成驚天慘禍!此等邪異之物盤踞宮禁、近在君側(cè),
非但不即刻請高僧法師予以誅滅鎮(zhèn)封,殿下竟還要以儲君之位與國運相賭,替其作保?!
皇兄!”他猛地轉(zhuǎn)向太子,厲聲喝道,“此物既盤腕臂,焉知其心可控?!
焉知他日龍馭賓天,這妖蠱第一個要吞噬的——不是你我這至親手足之精血魂魄?!
”“楚王慎言!”另一位列班大臣厲聲反駁,“事未查清,豈可妄加詛咒?!”“臣附議!
陛下明鑒!盤龍妖印之兇險絕非虛妄!太子殿下以國本為質(zhì),恐有失權(quán)衡!
”又有數(shù)位朝臣呼啦啦跪倒一片,聲援楚王之言!整個大殿瞬間如同被投入滾油之中!
太子黨與傾向楚王的朝臣勢力激烈碰撞!指責(zé)、辯解、攻訐之聲此起彼伏!
空氣仿佛被這無形的硝煙炙烤得扭曲燃燒!盤龍蠱印在暴戾爭吵的聲浪中搏動得更加猛烈!
血脈中那股源于詛咒的純粹吞噬力量在諸王皇權(quán)的激烈對抗氣運之中,
如同嗅到了血腥味的鯊群,近乎瘋狂地沖擊著我的理智堤壩!它在尖嘯!在渴望!
渴望吞噬眼前所有的真龍氣運,將它們撕碎嚼爛!劇痛已經(jīng)模糊了指尖觸摸金磚的冰冷觸感!
到那層薄如蟬翼的控制即將被洶涌戾氣撕裂的前一剎那——一只溫暖寬厚、骨節(jié)分明的手掌,
帶著令人心安的力量,
無比自然地輕輕覆蓋在了我緊攥成拳、指甲深陷掌心已滲出絲絲血痕的手背上!
是太子蕭景琰!他的動作是如此自然流暢,仿佛安撫受驚的同伴,又像是一種無聲的宣告!
那只屬于監(jiān)國太子、蘊(yùn)含著部分帝國氣運的手,其掌心的暖意透過冰冷微顫的肌膚,
如同最溫和堅韌的壁壘,瞬間壓制住了手腕蠱印即將噴發(fā)的狂暴戾氣!
那股源自蠱印核心的撕裂性吞噬渴望,如同被一層溫潤而宏大的力量包裹、撫慰,
狂暴的沖擊感竟不可思議地瞬間緩和!灼燒骨髓的劇痛也奇跡般地消退了數(shù)分!“孤信她。
”三個字,如同最堅硬的磐石,沉靜而清晰地透過指尖傳遞過來,更是響在了御階之上。
蕭景琰依舊跪著,背脊挺直如同青松,那雙看向御座的眼眸溫潤如玉,
卻蘊(yùn)含著無人能撼動的決然與坦蕩。御座之上,冕旒玉珠的微光后,
陛下那雙深沉如寒淵的黑瞳,
終于第一次真正地落在了伏地的太子與……那只被太子輕覆的手上。
大殿內(nèi)針鋒相對的爭吵聲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從憤怒、猜忌、恐懼,
全部轉(zhuǎn)化為了一種極致的震驚與難以置信!楚王蕭景禹臉上那刻薄的譏誚與狠戾徹底凝固,
如同戴了一張滑稽詭異的面具!他死死盯著那只交疊的手,
眼神像是要活生生將那兩只手剜下來!“轟隆隆——!”殿外又是一道撕裂天穹的紫電炸亮!
慘白的巨光透過敞開的殿門和高窗,瞬間將滿殿人影拖拽成幢幢魍魎!
電光火石之間——陛下那深沉得如同亙古玄冰、仿佛凝固了時間的聲音,
裹挾著不容置疑的皇權(quán)威嚴(yán),穿透風(fēng)雨雷電,沉沉地砸落下來:“傳,欽天監(jiān)章鴻煊。
”風(fēng)雨稍歇。沉重的蟠龍殿門在身后緩緩合攏,隔絕了外界的一切喧囂與窺探,
也隔絕了殿內(nèi)依舊凝重如同磐石的空氣。冰冷的寒氣依舊如同跗骨的毒蛇,
穿透了單薄的素衣,絲絲縷縷地侵蝕著肌膚。
手腕上那道盤龍蠱印也仿佛經(jīng)歷了方才大殿之上風(fēng)暴的洗禮,血紅的龍睛光芒雖依舊不熄,
但其中的那種狂暴噴薄的戾氣卻消沉了許多,轉(zhuǎn)為一種更加深沉內(nèi)斂的幽紅,
如同地火在巖石下涌動。貼身宮女流云腳步輕若貍貓地迎了上來,
小心翼翼地為我披上一件厚實的素色錦緞斗篷,她的動作帶著無言的默契與擔(dān)憂。
“才人……” 流云的聲音壓得極低,幾不可聞,一邊仔細(xì)地為我系緊斗篷的絲帶,
一邊用眼角的余光飛快地掃過手腕上那已經(jīng)掩入袖中的蠱印位置,
“太子殿下……被陛下單獨留下了。
楚王那些人……盯著咱們宮門方向的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她的聲音里含著深深的不安。
“回宮?!蔽掖驍嗨幢M的憂心,聲音平靜無波,裹緊了帶著流云體溫的斗篷,
邁步踏入殿外潮濕冰冷的雨氣中。雨勢收斂了許多,但風(fēng)未止,
卷著冰針般的水汽在空曠的甬道中穿行。青石地磚上汪著積水,
倒映著兩旁高聳朱墻和陰沉如鉛的天空,如同一片片碎裂的墨玉。
長而直的宮道在暮色四合中向深處延伸,空無一人,只有靴子踏過積水時濺起的輕微聲響,
如同叩打著死寂之境的回音。腳步放得極緩,每一步都踏得很穩(wěn)。
心底卻遠(yuǎn)不像外表這般平靜。方才殿上太子那只覆上的手,那堅定而溫潤的暖意,
似乎還殘留在手背上。那份不合時宜卻重逾千鈞的信任……他究竟為何?
真如他所言那般純粹?為了所謂的公道?還是……另有所圖?前世今生,宮闈傾軋,
真情與假意如同兩條糾纏不清的毒蛇,早已撕扯得遍體鱗傷,難以分辨。
手腕上的盤龍蠱印似乎感應(yīng)到心緒的波動,蟄伏的灼熱感再次清晰起來,帶來陣陣隱痛。
這詛咒之力,此刻更像是一柄懸頂?shù)碾p刃劍。就在心思沉浮之際——前方宮道拐角處,
一道修長筆挺、身披玄色錦緞斗篷的身影仿佛融于陰影之中,悄然佇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