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裴淮川穿著寢衣,躺在搖椅上,一手扶著頭,一臉痛楚。
“世子,奴婢來了,讓奴婢為您舒緩。”
青梔走到她身邊,他已經坐了起來,青梔的手按在他的頭部穴位上。
因著離得近,裴淮川聞到她身上隱隱約約的香氣。
他猜想,應該是她抹上了江佩蘭送的那些面膏香膏之類的。
“以后那個女人送的,你別用,我已經吩咐曹嬤嬤給你安排胭脂水粉?!?/p>
他討厭身邊的人沾上江佩蘭的痕跡。
“奴婢身上用的香膏,便是曹嬤嬤給的?!?青梔一邊給他推按,一邊說:“曹嬤嬤今晚還送給了奴婢一套煙霞色如意月裙,嬤嬤說,奴婢這樣穿好看,奴婢還從來沒有穿過這樣好看的衣衫?!?/p>
裴淮川抿唇不語。
他不說話,青梔也不再說話惹他煩。
重要的是,她已經把重點信息傳遞給他了。
他這樣的聰明人,肯定是知道她今晚來,是為了侍寢的。
但要不要接受,看他的態(tài)度。
自己要根據他的態(tài)度,來調整接下去的行為。
如果裴淮川沒有這方面意思,她卻主動了,無疑會引來這位世子爺的反感。
這就是善于察言觀色的妙處。
永遠理解主子不能說、不愿說的心事。
按蹺不是個簡單的活,講究力道,力道輕了重了都不行,也講究方法。
經過青梔一陣按蹺,裴淮川的臉色明顯舒緩了許多。
裴淮川就算再瞎,也能知道青梔是真的有兩下子。
這兩天有她的按蹺,他睡覺也踏實多了。
他說:“既然衣服少,以后就多給你做幾身,春夏秋冬四季,都各做幾套,什么都給你換新的?!?/p>
“多謝世子?!?/p>
青梔看看天色,“世子,已是亥初了,奴婢服侍世子休息吧!”
這樣靜謐的夜,能聽到外頭蟬鳴聲,裴淮川抿著唇,抬手,示意她扶。
青梔扶著他從椅子上起來,一路扶到床榻上,蹲下為他褪去鞋履,他盤腿坐在了床榻上。
“世子,可要直接歇下?”青梔跟他接觸沒幾日,他言語不多,表情時常是死氣沉沉,她是真的摸不透他究竟在想什么。
但猜不透,就只能試了。
她將手試著放在他的手背上。
他警惕地問:“做什么?”
“給世子按摩手指?!彼浡暬貞?/p>
“嗯。”
然后青梔就給他按摩手指了。
眼珠又轉了轉,她問:“世子熱嗎?需不需要……”
“不熱?!?/p>
青梔明白了。
他不想跟她睡。
青梔給他按摩好手指,他躺下了,一看就是要睡覺了。
青梔沒有亂來,老實給他蓋上薄被,放下簾子,當真是沒有半點逾矩的地方。
她暗暗告訴自己,這種事需要徐徐圖之,急不得。
他的承認,今晚的值夜,都是她每天向前邁進的證明。
早晚,她會拿下這個男人!
“難道……”
就在青梔準備放下另一邊簾子時,他出聲了。
“世子……”
“難道她只是讓你來伺候我的日常起居的?”
青梔見他明知故問,但還是要認真回答,所以她解釋,“大奶奶是考慮到成婚以來未有子嗣,心中焦灼,便有心讓奴婢來與世子懷個孩子,好給府里交代……”
裴淮川說:“那為何她不來?”
青梔沉默。
他總是明知故問。
其實,他心里什么都清楚,只是想從別人的嘴里得到一個確切的答案。
但有些話,她作為一個婢子,不好直接說。
裴淮川還是自己說了,嘴角蔓延著無盡的苦澀,“她始終嫌我是個瞎子?!?/p>
成婚那夜,她發(fā)現他外傷未好,眼睛看不見,便推脫等他好了再圓房,這一拖就到了現在,他們兩處別居,平日見面,也無半分關心,都不像是夫妻。
他曾經也是眾星捧月,如今連妻子都嫌棄自己。
青梔柔聲說:“等世子好了,大奶奶便會改觀的?!?/p>
“我為何要等她改觀?”裴淮川突然怒聲坐起,循聲將她拉到懷里來,扣住的后腦勺,因為看不見,一開始吻到了臉上,這讓他更加氣惱,動作也變得粗魯,終于找到了唇,于是狠狠吻了下去。
青梔渾身僵硬,只能被動承受他的怒火。
她知道,這個男人因為生氣江佩蘭的種種行事,拿她發(fā)泄呢!
但沒關系。
不管因為什么,她的目的即將達到了。
他吻得特別狠,最后直接將她壓在身下,撕扯她的衣服,啃咬著她的脖頸,青梔緊緊閉上雙眼,承受著他的狂風暴雨。
可他還在關鍵時刻停了下來,拳頭砸在床上,滿臉的懊惱。
青梔故作鎮(zhèn)靜,嬌聲怯怯:“都怪奴婢不好,說錯話了,惹了世子不開心?!?/p>
估計是心理不平衡,畢竟她只是一個粗使丫鬟,而他的妻子,卻是文信侯府的嫡女,京城中出了名的美人兒。
偏偏美人妻子嫌棄他,但睡一個粗使丫鬟,他又不愿意。
青梔挺能理解他的。
裴淮川的情緒逐漸平復,他雙眼空洞,卻能對著她流露出長期以來內心的脆弱。
青梔輕輕撫著他的脊背,安撫他緊繃的情緒,“世子少年英才,天資過人,奴婢在侯府時便時常聽說世子的美名,一直心懷敬慕之心,如今世子遭遇困苦只是暫時的,上天這是在考驗世子,將來必有所成,圣人不是也說過么,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
想炫一下文化知識的青梔,突然尷尬地卡殼了。
裴淮川無奈接上,“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對對對,還是世子有學問?!鼻鄺d一臉崇拜地說。
他問:“怎么?你從前讀過書?”
青梔解釋說:“兒時上過兩年義學,這話也是從前聽夫子說的,不過自從入了侯府當婢子,就再沒碰過書本了,好些都忘了。”
“怎么就來當婢子了?”他極少會關心下人的事情,尤其還是這樣不太熟的婢子。
青梔鼻尖酸澀起來,還是忍著眼底情緒,輕聲解釋,“家鄉(xiāng)發(fā)生水災,又逢叛亂,逃難中和家人離散了,后被人牙子抓了,來到京城,十歲被賣入了文信侯府,至今已有六年之久?!?/p>
裴淮川覺得,她也是個可憐人。
“家里有幾口人?如今可有家人消息?”他忍不住追問。
若是她知道,他倒是可以幫她和家人團聚。
青梔聲音沙啞,“有六口人,父母,還有奴婢的兩個哥哥一個姐姐,父母種田織布,忠厚老實,可那一年逃災路上染了瘟疫,就沒了;大哥當年就被抓去當壯丁,恐難生還;二哥飽讀詩書,一心科舉,卻一直身子孱弱,不知是否還健在;而阿姐和奴婢都落入人牙子手里,也不知她被賣哪里去了?!?/p>
裴淮川抿唇,沉默了良久。
這是真的很慘了!
何況當時在那樣的亂世中和家人離散,這想找親人,宛如大海里撈針,難如登天了。
他失明一年來,總是自憐自艾,自覺是天底下最慘之人,沒曾想,真正的苦命人,往往是無聲無息的,卻還要繼續(xù)忍受命運磋磨。
青梔一想到從前,豆大的眼淚就不受控制地悄悄滑落了下來。
她小心抽泣著,生怕惹了世子心煩。
他突然伸手過來,摸到了她的臉,“哭了?”
青梔連忙用袖子擦擦眼淚,“沒,沒有……”
她連忙下床,穿上鞋,“世子,奴婢伺候您休息。”
裴淮川不知怎的,對她心生起一絲憐惜來。
心里悶悶的難受著。
他伸手將她摟到了懷里來,青梔愣住,只聽他說:“以后你就一直留在這里,只要守規(guī)矩,我能保你一輩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