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如松今天心情很好,就如同今天的天空,雪過天晴,晴空萬里。明天就是他45歲生日了,人到中年了,過生日并不是什么值得開心的事,但是光輝昨天打電話說要回來給他過生日,這可太讓他高興了。上一次見劉光輝還是中秋假期,去年十月份的時候了,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一月份了,一百多天沒見了,即使經(jīng)常打電話發(fā)微信,也還是有點想他了。
早上出門的時候,他就把前陣子別人送他的那一箱紅酒裝到了后備箱里。光輝酒量小,不愛喝白酒,特別喜歡紅酒,還喜歡搖著高腳杯笑。白如松和他在一起時,兩人總是喝紅酒的。實際上白如松根本不喜歡喝紅酒,不喜歡那奇奇怪怪的味,欣賞不了一點,但是光輝喜歡,他就收集,他愛好收集各種紅酒的事被別人知道了,大家給他送禮時,也總是送紅酒了。每當(dāng)別人送了他沒見過牌子的紅酒,他就留著,等光輝回來同他一起喝。一般情況都是兩個人喝了一瓶,然后剩下的五瓶都給光輝帶走。
白如松覺得今天的時間過得很慢,他已經(jīng)把每天例行的工作都做完了,看一下時間,才九點四十分,心里盤算了一下:光輝早上從邊城開車過來,就算是早上八點鐘出發(fā),到鎮(zhèn)上也得十一點半了,到現(xiàn)在這時間應(yīng)該還沒走到一半呢。白如松想給光輝打個電話,又想著冬天山路上都是積雪,怕他接電話會分心,開車不安全,一次次忍住沒有打過去。
白如松心里有事,就覺得時間過得慢,他抽了一支又一支煙,喝了一杯又一杯茶,喝到肚子咕嚕咕嚕的都有些餓了,看一下時間,還沒到十一點呢。拿起手機(jī),給聚緣閣飯店打電話,點了三個做起來費(fèi)時間的菜,說好了大約什么時間到,讓先把三個菜做上,別的菜,等人到店里了再點,這才掛了電話。聚緣閣是鎮(zhèn)上一家老字號飯店,開店十幾年了,生意一直很紅火,光輝很喜歡吃他家的幾道招牌菜,昨天晚上知道光輝要回來,白如松就已經(jīng)打電話預(yù)訂了一個小包廂,如果不提前預(yù)訂,飯點直接去,就連大廳里都不會有座位的。
等待的時間太煎熬,白如松想下樓到政務(wù)大廳轉(zhuǎn)一圈,再看看能不能從哪個女同志的辦公桌上順點零食,墊一下肚子。白如松剛站起身,他的手機(jī)鈴聲就響了,他一邊往辦公室外走,一邊高興地接通電話:“光輝,到哪了?幾點能到呀?”劉光輝打電話來,讓他原來焦躁的情緒,瞬間平復(fù),連說話的聲音都帶著歡快,但是接下來傳入耳中的聲音,卻讓他頭皮都炸了。
“老白,我撞樹上了…”
那聲音很小很慢,每個字說得都很艱難,同時傳入耳中的,還有很大的喘息聲,這短短一句話,讓白如松僵在了原地,全身汗毛都豎了起來,頭皮發(fā)麻。
他愣了超過十秒,再開口時嗓音都啞了:“你人怎么樣?”
“卡住了,動不了?!?/p>
“報警了嗎?”
“沒,打開手機(jī),看著最上面通話記錄是你,就直接打給你了。”
“你在哪里,大約什么地方,我?guī)湍銏缶?,我去找你?!?/p>
白如松很快就強(qiáng)迫自己冷靜了下來,智商又占領(lǐng)了高地。
“剛過8公里岔線…”
盡管劉光輝的語氣很平靜,但從他聲音可以判斷出他現(xiàn)在狀態(tài)很不好。白如松說了一聲別掛電話,又從褲子兜里掏出另一部手機(jī),撥打了交警大隊李隊長的手機(jī),快速地說明了一下情況,就掛斷了;接著又給消防隊石隊長打了過去,報上自己副鎮(zhèn)長的職務(wù),說有交通事故需要對方協(xié)助救援;又給鎮(zhèn)醫(yī)院的王院長打電話,讓安排救護(hù)車。白如松一邊打電話一邊飛奔下樓,放下電話時,已經(jīng)走到了自己的車旁。開門上車,把和劉光輝通話的手機(jī)開了免提,放到手機(jī)支架上,啟動了車子,對劉光輝說:“等我,我已經(jīng)出發(fā)了,和我聊天不要掛斷…”
上午十一點,還沒到鎮(zhèn)上各單位中午下班的時間,路上行人和車輛都很少,白如松的車飛速地沖上主路,向邊城方向駛?cè)ァ?/p>
這時候如果從天上往下俯瞰,會看到從五道河鎮(zhèn)去往邊城的唯一一條路上,最前面是交警隊的一輛警車,往后不遠(yuǎn)就是白如松的車,再往后是輛消防車,醫(yī)院的救護(hù)車在最后,才拐上主路。半分鐘后,白如松的車沖到了最前面,三分鐘后救護(hù)車超過了消防車,四輛車排成一隊,全都在超速行駛,白如松的車帶隊,向遠(yuǎn)方駛?cè)ァ?/p>
五道河鎮(zhèn)全城沒有紅綠燈,每個路口都裝有攝像頭,全鎮(zhèn)道路限速30、40、50公里,這是個定義為享受慢生活的旅游小鎮(zhèn),主要道路都是雙向四車道,旁邊都有騎行專用道,最邊上是人行道。
當(dāng)這四輛車組成的車隊,超速急馳在鎮(zhèn)上唯一通往邊城方向的主路上時,所有看到這一幕的本地人,心都猛地一沉,很顯然這是出事故了,都跟著揪心起來。
五道河鎮(zhèn)很小,十多分鐘后車隊已經(jīng)駛出小鎮(zhèn),上了國道。白如松的車速更快了,完全無視國道上還沒有被壓實的積雪。雪路不平又很滑,正常情況下,在這種路段即使是本地司機(jī)也不敢開超過70邁的,白如松現(xiàn)在卻恨不能將油門踩到底。他心急如焚,還要盡量讓自己用平靜的語氣安慰電話另一邊被困在車?yán)锏膭⒐廨x,一邊在心里安慰自己,強(qiáng)迫自己不要亂想,還要控制車輛在雪路上狂奔,他感覺自己的心越跳越快,全身都在顫抖,他都要控制不了自己跟光輝說話時的語氣了。
劉光輝說他出事故的地點在過了8公里岔線,那就是小孤山那里,那里彎路多,有幾段盤山路,一定是轉(zhuǎn)彎時路滑,撞到樹了。白如松正分析著,就看到了5公里的路碑?!翱炝耍涂斓搅?。”他跟劉光輝這樣說,其實也是對自己說的。太陽穴也一鼓一鼓的,白如松知道自己血壓上來了,也知道自己急得要瘋掉了。他瞪著血紅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向前路,盡力控制好自己的語氣,還在跟光輝說著重復(fù)的話:“等我,馬上我就找到你了?!?/p>
沒過多久,劉光輝的聲音從電話里傳來:“聽到你車聲了,你開慢點?!?/p>
這句話讓白如松破防了,眼淚再也控制不住,淚水直接決堤了,眼前一片朦朧,喉嚨哽住,再也說不出話,心痛得快要死掉。他死死咬住下唇,盡量不讓自己發(fā)出聲音,擦了擦眼淚,清了清嗓子,才對劉光輝說:“堅持一下,我馬上就到了,你會沒事的?!?/p>
“嗯”
劉光輝的聲音很輕,呼吸聲也沒有那么急促了。這讓白如松更加的害怕了,他猜想這是劉光輝流血過多,越來越虛弱了。白如松這時已經(jīng)開上了盤山路,不得不減速,轉(zhuǎn)過一個大彎,又一個大彎,又轉(zhuǎn)過七八個大彎后,他終于看到了光輝的車了。
劉光輝的車掉到了路邊溝里,車頭向下撞到了一棵大樹上,前擋已經(jīng)凹陷了,前機(jī)蓋變形翹起。白如松把車又往前開了十幾米,靠邊停車,然后下車就往回跑。這時后面的幾輛車也陸續(xù)停下,交警隊的車下來的都是熟人,有李隊長,金峰和孟繁超,白如松看了一眼,招呼也沒打,就從他們身邊跑過去了,他們幾人也跟著跑。消防員來的也是熟人,但是白如松并沒有看到,石隊長、肖向海、丁俊峰和陸宇航下車的時候,他已經(jīng)跑到劉光輝的車門邊上了。車門變形嚴(yán)重,白如松拉了幾下,沒拉開,隔著車窗,他看到光輝臉上有好多血,還在對著他笑,白如松眼淚又流出來了,洶涌的完全不受控制,身體也顫抖得更厲害了,他太害怕了,害怕到不知所措,心也更痛了,痛到無法呼吸。這時其他人也都到了,消防員上前破拆,白如松退后兩步,目光仍然死死盯著車窗內(nèi)的人,大腦一片空白,已經(jīng)無法思考了,呆呆地像丟了魂。耳朵也不靈了,聽到很多人在說話,又完全聽不進(jìn)去大家都在說什么,好像還有雷聲,轟隆轟隆,接著是尖叫聲,然后有人拉他,他側(cè)過頭,看拉他的人是肖向海,肖向海把他往地上拉,應(yīng)該是想讓他蹲下,還在大聲沖他說什么,他后知后覺地聽清了:“雪崩!”
白如松這時好像有點回過神了,他抬頭往山上看去的瞬間就被雪砸中,沖下了山坡。這時肖向海還拉著他的手臂,兩個人同時被砸到,一起向山坡滑下的過程中撞到樹,把兩個人撞得分開。大約過了十幾秒,或許半分鐘,白如松感覺自己滾到了溝底,肚子撞到一棵大樹停了下來,隨之而來是越來越多的雪。
渾身的疼痛,讓白如松更加清醒了幾分,窒息感讓他知道自己被雪活埋了,他使勁掙扎,身上的雪像有千斤重,憑他使出吃奶的力氣,也無濟(jì)于事,動不了分毫。心跳越來越快,白如松越來越慌,他后悔了,真的后悔了,后悔為什么沒有早點對光輝說出那句話,現(xiàn)在想說已經(jīng)沒有機(jī)會了。